时间是早上十点三十八分。 没有地铁。背着大包要走很远很远才能到车站,笔直地走,甚至连一点转弯的机会也不出现。公车是永远是相同的表情,只是容貌在不断不断地变化。麻木有时候也可以很生动。 选择靠窗的位置坐下,手腕上的铃铛肆无忌惮地响。对面是男孩,染了金黄的头发,刚好放进阳光的背景里。他的青春在这样的早晨明媚起来。当然还有他上扬的眉角。 眼睛亮亮的女孩大声地笑,身边坐着她黄皮肤的男友,他们不停不停地讲话。 情节简单。 有人的衬衣上透着淡淡的酒气。喝酒是件严肃的事,醉是值得用文字渲染的。城市是慵懒的,所以没有谁会注意别人的表情。哭或者笑,悲伤或者快乐,反正随便。 我想有一个人,白衣白裤。坐下。听我说话。即使不那么认真去记住我的语言,我只想说话。 街角的情侣拥抱,然后分开。各奔东西。一旁的小腊肠忍无可忍地横穿马路。太熟悉这城市的味道,闭着眼也不用走丢。我打电话给过去的自己,她说她过得很好,于是我满意地放下听筒。 我用了一整个夏天的时间来等待头发长长,每天早上翻开镜子认真比划长度。毕业礼上女孩齐肩短发,笑容嚣张,那一天就停留在小小的相框里。我像蓄养动物一样开始蓄长发,无休无止。我哑然的头发在漫长的等待中学会了哭泣,开始逃逸出大片大片的黑色,在我照镜子的时候无比哀怨地看着我。 我用蓄发的方式来完成一场救赎。 印象中确有那样一个人,认真地对我微笑,然后我们绕过高高的围墙,出去散步。也只是散步,不需要任何交流。他在亭子里,我在巷子口。我把头埋得很低很低,表情严肃。我想我是把这场简单的散步想像成了盛大的演出,所以才在结尾的时候描上那样激昂的线条。他走得很快很快,我几乎跟不上,可是他没有目标。他不需要一个目标。 事实上很多个黄昏,我们这样走出去。他没有向我伸出一只手,或者他并不打算。因为太遥远了,我把他界定为天使。 我终于恐慌起来,那个躺在地上的细长影子随时可能站起来,抵着我的下巴,开始嘲笑。它嘲笑我跟不上节奏,甚至企图离间我和它主人的距离。 但无论如何,那个背影带走了我,远远地带走了我。到了新年,城市的街道会挂上长长的灯笼,蛊艳的红。我习惯沿着这些大大小小的街走上一阵子,没有别人。但我会想象有一个人在我右手边的位置,只是我们不说话。风一吹,就是灯笼展示的时候了。它们摆动,一节一节,没有韵律。那样我会误以为这条光洁的路是通往奈何桥的。多么像多么像。它的尽头真的是一座桥,曾经断过,吞噬了很多很多尸体。但那里面没有我。我在这里。它现在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我不忍心去探望它。谁都不愿把衰老定格在别人的瞳孔里。 最后一次聚会,每个人都在笑。我说不应该这样不应该这样。我以为大家会抱头痛哭或者别的什么。可是他们在笑啊,好像离别变成了理所当然。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和我一样难过,我没有问。这样我的笑容就无缘无故变得艰难起来。 年月拉扯着记忆回到小时候,干净的日记本上粗糙的铅笔字,一笔一划很认真。小小的我不懂怨恨,却学着疏远这个城市。它没有给我想要的童年。越是空白的东西越是值得忧伤的念头。只是什么都没有妨碍我成长起来,这个磕磕绊绊的过程已经被我完成。然后那些羸弱的往事拥挤着漂浮在我四周,幽幽地叹息。 夏天过完我就离开了。穿着直筒裙,走得很快。没有回头。我记得很清楚。我是没有打算要留恋这座城市的,它单调,它俗气。所以心情一直没有跌落下去的可能。其实是我固执地以为所有的回忆与城市无关,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很快我就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城市开始决定改变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也许当时我正在新的城市里练习着微笑。以至于当我在一个灿烂的午后重新被带回的时候,我的城市不认识我了。它用怀疑的眼神审视这个穿裙子的女孩。霓虹拆了一片,又重新装上;公车换了新装,继续小巧地穿梭在各个领域;那年教室门前的梧桐,突然变得好高;教堂敲钟的老人,终于退了休。 夜里我常常梦到我和我的城市并排站着,我的形象一直苍白下去。最后,透明。 我和城市失散了。 再也不用蓄长头发,再也看不到天使的羽翼,那个我一直信奉的高度,再也听不到城市的抱怨,一切安好。只是我突然内疚起来,眉头深锁。那种失望是一点点漏尽的疼痛。 现在我呼吸着陌生的空气,终于明白,我还是把全部情感都交给了我的城市。我是爱它的,即使我是多么不想承认啊。但是我在这里黯淡的同时,看不到它了,一点也没有。它,失踪了。很多错过就真的演变成了失去。 城市的灯光,又都亮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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