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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教授也看《鬼吹灯》?

 红瓦屋图书馆 2013-05-07

大学教授也看《鬼吹灯》?


  ■江晓原
  估计《鬼吹灯》算不上“高雅书籍”,不过雅俗分界,难言之矣,有时就像物理学中的时空卷曲或者虫洞——在遥远的两端会有极近的通道。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古代的大俗之书,会在后世获得“经典”身份的原因之一吧。
  我这里谈论的《鬼吹灯》,先将版本界定清楚:指天下霸唱著,安徽文艺出版社2006~2008年出版的《鬼吹灯》系列I和II,包括如下8册:《精绝古城》、《龙岭迷窟》、《云南虫谷》、《昆仑神宫》、《黄皮子坟》、《南海归墟》、《怒晴湘西》、《巫峡棺山》。后来还有不少攀附之作,甚至也署有天下霸唱之名,不在我讨论之列。
  最初是我的一位博士研究生向我推荐《鬼吹灯》,他说“《鬼吹灯》可以和科学史发生某种联系”,我就去找了一册来看,谁知居然真的挺好看,就又去买了几册。我读书、观影都有一个毛病(也许还是优点呢?),即一但喜欢了,就愿意“克竟全功”将其看完——想当初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说《基地》系列11部,就是靠着这个毛病一气读完的。既然看上了《鬼吹灯》,少不得又是出一册买一册。记得是在买第六册时,正好和我的大弟子钮卫星教授一起逛书店,我一无所获,只拿了一册《鬼吹灯》,付款时钮教授半开玩笑问我:江老师,你真的要买《鬼吹灯》?不怕被人知道吗?
  钮教授之问,虽然有开玩笑的成分,但是也确实反映了一种观念:大学教授看《鬼吹灯》这样的书,通常会被认为不甚合适。遥想当年,金庸武侠小说刚开始在大陆流行时,也有类似情形。直到现在,有些人仍拒绝金庸武侠小说进入所谓的“文学殿堂”,甚至因为某些段落入选中小学语文课本而痛心疾首。
  说到《鬼吹灯》,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若是自命“孔子之徒”就应该“敬鬼神而远之”——至少表面上要如此,免得“社会影响不好”,这在中国是有传统的。当然也有“思想解放”的古人,名头大的如纪晓岚,写了《阅微草堂笔记》,里面记了不少怪力乱神的故事;袁枚则干脆将他那部专讲“怪力乱神”的笔记取名《子不语》。其实至迟从六朝开始,“志怪小说”已经开启了这个传统。
  《鬼吹灯》故事中涉及了中国古代的许多方术,但作者将这些方术作了表面上的“科学化”,使之看上去简直就像某种精密科学。八部《鬼吹灯》,反复展现了这样一个逻辑框架:中国古代传下了一些关于风水的秘术,这些秘术又被历代古墓的营建者所普遍遵循,所以当掌握了这些风水秘术的“摸金校尉”前去盗掘古墓时,自然就能够闯关夺隘直捣黄龙。而这些“摸金校尉”却又是用全副现代探险技术装备武装起来的。
  在这样的故事框架中,现代科学的权威究竟是被加强了还是被消解了呢?估计会有不少人认为,这样的故事,客观上起到了“为伪科学张目”的作用。
  我并不反对使用“伪科学”来指称小说中的那些风水秘术,但我反对将“伪科学”当作棍子去打人。喜欢用“伪科学”棍子打人的人,通常必有一个预设的前提——不可以容忍“伪科学”生存,对“伪科学”必须赶尽杀绝。还有许多人不经思考就稀里糊涂地接受这个前提,这样一旦他们自己被别人指为“伪科学”,就会惊恐万状,因为担心这意味着他们的学说将失去生存的权利。
  其实讨论《鬼吹灯》中的风水秘术是否“伪科学”纯属自寻烦恼,事实上,根本不必发明什么新名词,对于《鬼吹灯》中出现的几乎所有秘术,都只消用“中国传统方术”来指称就行了。而套用“科学知识社会学”色彩的术语,我们可以说,“中国传统方术”是中国古代流行的“地方性知识”,它们中的许多概念与现代科学格格不入甚至直接冲突。再说小说毕竟不是学术研究,正如《鬼吹灯》作者所声明的,书中所呈现的中国传统方术,常有虚构成分,还不能将它们当作真正的“中国传统方术”样本来看待。
  我以前在谈论科学传播时,经常强调“开发科学的娱乐功能”(这个观点有些人士至今仍不赞成),如果我们从类似的角度来看《鬼吹灯》,那毫无疑问,它就是在“开发伪科学的娱乐功能”。我以前还多次说过,伪科学的娱乐功能明显大于科学的娱乐功能——事实上,伪科学几乎天生就具有直接的娱乐功能,大多数情况下它根本不需要人们劳神费力地去“开发”。这是因为伪科学通常总是带着神秘主义色彩,而神秘主义经常能够吸引人们的注意力,能够撩拨人们的好奇心。
  在《鬼吹灯》的各个故事中,神秘主义色彩一个比一个浓厚,再加上悬疑小说、探险小说常用的叙事策略,使得对它的阅读过程具有很强的娱乐效果。《鬼吹灯》能够先在网上大热,接着出版纸质书又能畅销,神秘色彩加上成功的叙事策略,恐怕正是主要原因。
  《鬼吹灯》所转述和虚构的那些中国传统方术,会不会对读者产生误导?我觉得倒也不必担心。首先,《鬼吹灯》经常在那些更像“科学”的理论解释和更像“伪科学”的理论背景之间游移不定,而正是这种“游移不定”使得小说在“为伪科学张目”的同时也为科学做了宣传。比如,小说中多次描述了那些依据科学技术原理制造的现代探险装备,描述了这些装备的形态、结构、用途,这不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所谓“科学普及”吗?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彻底抛开“科学”还是“伪科学”的问题,用一种更为自然的眼光来看待《鬼吹灯》——不就是盗墓小说(可归入探险类)吗?它既没有宣传科学的义务,也没有批判伪科学的义务,我们何必非要将诸如是否“为伪科学张目”之类的问题强加于它呢?如果我们认定小说必须履行宣传科学的义务或批判伪科学的义务,那将是非常难以言之成理的。那些伟大的小说履行过这种义务吗?《红楼梦》?《包法利夫人》?《战争与和平》?《百年孤独》?……
  最后,对作为文学作品的《鬼吹灯》,也说几句读后感。
  《鬼吹灯》里的两男一女——老胡、胖子和Shirley杨,是大部分故事中的主角(只有两个例外——鹧鸪哨和《怒晴湘西》中的故事),这三人的形象塑造还过得去。老胡和胖子参过军,有胆色,满嘴“文革”期间的政治话语,并且总是用这种话语来表达或包装他们高度商业化甚至江湖化的盗墓行为,这样不仅构成了表面上的搞笑和反讽,而且使得他们能够和背景完全不同的Shirley杨和谐相处。身为美籍华人的Shirley杨是基督徒,毕业于美国海军军官学校,祖上却是中国另一派盗墓集团的首领,该美女融汇古今,中西合璧,身手矫健,心思细密,简直就是绝顶人物。然而这个人物却进一步衬托出老胡的超绝不凡——她渐渐地、然而也是毫无悬念地爱上了老胡。
  除此三人之外,出现在各个不同故事中的其他人物,基本上只是故事情节的载体,或起穿针引线的作用,或干脆就是过眼云烟,作者看来也懒得去塑造他们的性格形象了。唯一的例外可能是《精绝古城》和《南海归墟》中的香港文物贩子明叔,稍微有一点性格形象的塑造。
  老胡和胖子口中那些搞笑反讽的“文革”政治语言,构成了《鬼吹灯》最强烈的语言特色,让人联想到王朔的小说和葛优出演的某些电影。按理说只有经历过“文革”的人才有可能充分领会和欣赏这种语言的反讽效果,而《鬼吹灯》在网上的读者中,估计大部分人并无此种经历,不知他们阅读《鬼吹灯》时能不能充分领略这方面的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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