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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春

 迎风初开 2013-05-08

这世间的事就是如此有趣,曲曲折折的缘分,好像上天安排好了似的。现在《普汉先生》有了中译本。虽然是本小书,但对照着《半生缘》看,读起来也饶有兴致。喜欢张爱玲的朋友们,不妨随便翻翻。

1949 年,张爱玲平静地迎接了时代的巨变。是年7月,《亦报》找她写连载,她欣然应允,开始写《十八春》。写长篇,对当时的张爱玲来说,是个挑战。第一,那是她 第一次写长篇,没有经验;第二,她需要向时代靠拢,她的那些传奇的弄堂的故事,显然与时代风潮不符。张爱玲给了《十八春》中的人物一个革命的结局,多少年 后,她对这个结局很不满意,改了改,《十八春》变成了《半生缘》。

时 事相逼,她必须写。怎么写,成了问题。张爱玲想到了借鉴。对比《普汉先生》和《半生缘》很有意思。从文风看,张爱玲短篇小说的文风,走的是华丽风。但到了 《半生缘》,她的文笔忽然转变成淡雅,这一点与《普汉先生》淡淡的忧伤不谋而合;其次,两书的结构十分相似。《普汉先生》中是波士顿和纽约的双城记,《半 生缘》中,则是南京和上海。人物关系的设置,更是惊人雷同。普汉对应世钧,玛文对应曼桢,凯对应翠芝,比尔对应叔惠。场景和情节的设计也有许多重复。还有 细节,比如狗,比如煤气味道,比如行李箱,等等。最令人咋舌的是“金句”。张爱玲《半生缘》中那一句荡气回肠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竟也是直接从《普汉 先生》中翻译过来的。由此可见,尽管是连载,张爱玲《十八春》,是写之前就已经成竹在胸,故事大概已经了然。

那 么作为华语文坛功力最深的女作家,张爱玲的自我发挥在哪儿?她的创造力在哪儿?她是如何把美国小说,改造成了轰动上海的言情经典?空间、人物的改动自不必 说,毕竟张爱玲需要讲一个中国故事。就技术层面来说,第一,她变动叙事的角度——《普汉先生》是第一人称叙事,《半生缘》是第三人称。而用第三人称写,也 一直是张爱玲最拿手的;第二,加情节。《半生缘》中,曼桢姐姐曼璐,隐隐对应《普汉先生》中普汉的妹妹玛丽,但又有位移,亲戚关系变了。而曼璐丈夫的形 象,则是上海式的,张爱玲创造的。曼桢被搁阁楼里的一段,也显然是融合了张爱玲早年被父亲关在阁楼的亲身体验——张爱玲常常不放过任何一个写作资源。就情 感浓度来说,《普汉先生》更淡雅,《半生缘》更苍凉怨念,更像是一个“苍凉的手势”。

对 于《普汉先生》的仿袭,张爱玲自己也不否认。在一封写给宋淇的信中,她提到《半生缘》其实是根据美国作家马宽德的《普汉先生》一书所改写的。事实上,从后 面的创作来看,中短篇小说,才是最适合张爱玲的文体样式。长篇太长了,需要太多的精力和高屋建瓴的架构,更像个体力活儿。长篇不一定要求文笔的精致,但一 定要磅礴有力,文气充沛。张爱玲后来的长篇小说,比如《小团圆》,更像是小片段的连缀,缺少了一种一以贯之的气韵,比全盛时期的《金锁记》《红玫瑰与白玫 瑰》,差了一截儿。比晚期的短篇力作《色戒》,也少了一种言少意长的概括力。

独 独一部《半生缘》,一出手就是经典,其中张爱玲本身的写作魅力自不必言,但终究也是该感谢《普汉先生》这样一部小作品。张爱玲对马宽德很尊重。她流落香港 时,普利策奖得主马宽德正如日中天,他们在香港有过一面之缘。前香港美新处处长麦卡锡在高全对他的访问录中提到:“那一年,在美国颇负盛名,曾得普利兹小 说奖的马宽德访港,我负责招待。是个星期日,我请他与爱玲吃中饭。爱玲盛装引起马宽德的好奇与兴趣。他偷偷问我为何张爱玲的脚趾头涂着绿彩。我问爱玲,她 一时颇受窘,说是外用药膏。我交《秧歌》给马宽德,请他评鉴。他说应酬多,大概没工夫看。当晚下大雨,他就在香港半岛酒店里读完。次晨打电话来,我刚好不 在家。他告诉我太太:‘我肯定这是一流作品。’他带了这两章返美,帮助推介,使《秧歌》在美国出版。”

这世间的事就是如此有趣,曲曲折折的缘分,好像上天安排好了似的。现在《普汉先生》中译本有了。虽然是本小书,但对照着《半生缘》看,读起来也饶有兴致。喜欢张爱玲的朋友们,不妨随便翻翻。(伊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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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中间,沈世钧找到曼璐询问曼桢的下落,曼璐欺骗他说,曼桢已经嫁了人。世钧万念俱灰,不久,便遵父嘱另娶了他人。而曼桢因为割舍不得孩子,在姐姐曼璐死后,竟然正式嫁给了祝鸿才。

  18年后,也就是解放之后,顾曼桢与沈世钧偶然相遇,但两人的命运早成殊途,已绝无复合的可能。沈世钧回首往事,只能徒生感慨了。

  这个《十八春》,是很值得研究的一部小说,其中有三个因素非常值得注意。

  一是,这部小说的故事结构以及人物设置,完全是“抄袭”了美国作家马宽德(John Marquand)的小说《普汉先生》(H.P.Pulham,Esquire)。

  二是,它是1949年以后张爱玲在新时代里的第一次写作,动笔前曾对小说的主题有过“与时俱进”的考虑。

  三是,这篇小说是张爱玲自成名以来,在上海市民中影响最大的一部作品。

  据台湾女作家苏友贞的文章《张爱玲怕谁?》载于2005年3月号《万象》杂志。指出,张爱玲本人曾经明明白白地承认,《十八春》就是根据《普汉先生》改写的。

  马宽德在美国并非经典作家,但在上世纪30年代也曾风光一时,获得过普利策文学奖。《普汉先生》写的是一个很复杂的“四角恋爱”故事,当时是一本畅销书,后来被拍成电影,但反响平平。

  《十八春》不仅袭用了《普汉先生》的基本情节与人物,而且还借用了其中大量细节。《十八春》中令读者饶有兴味的“四角恋爱”关系,就是出自《普汉先生》。

  还有,《十八春》中的一些精彩对话,也是从《普汉先生》中移植而来,比如结尾最令人荡气回肠的那句“世钧,我们回不去了”,就是来自《普汉先生》的原创。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说《十八春》是“改写”,一点也不错。

  两文的人物侧重有所不同,《十八春》主要讲的是曼桢的故事;而在《普汉先生》中,与曼桢相对应的“玛文”,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因此,当曼桢最后说出“世钧,我们回不去了”时,其效果足以震撼读者,而原著中玛文说出同样的话来,却显得稍嫌做作。

  还有一点最大的不同,就是男女主角分手的原因。在《普汉先生》那里,分手是没有什么理由的,只因两人的感情都淡了。而在《十八春》中,张爱玲则设计了一个典型的通俗剧情节——“曼桢被诱奸”,以此作为斩断男女主角情缘的关节点。

  马宽德那种美国式的“爱情慢死”,在今天大概很容易为读者所接受,但在当时,决不可能引起中国读者的兴趣,因此,张爱玲在移植时才用了一个比较夸张的情节——用哥特式的密室阴谋,造成全篇的悲剧根源,好让读者读了之后恨恨不已。

  惟其如此,才有很多评论家觉得,曼璐设圈套让妹妹被祝鸿才诱奸这一情节,太过突兀。也有人认为,曼璐的这种疯狂,已到了狞厉可怖的程度,远超过曹七巧。

  张爱玲写《十八春》时,马宽德还在世,后来他们两人在香港还曾有过一面之缘。按理说,《普汉先生》的故事情节是应受版权法保护的,可是两人之间绝无这种纠葛。

  在中国古代,类似这样对同代或前代人作品的改写、借用与仿作,并不违背写作道德。张爱玲深受古典文化浸淫,头脑中对改写并无不妥的概念。后世的研究者们,也无一人指责她这是“抄袭”。

  有学者还发现,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构思也颇类毛姆的短篇小说《天作之合》,毛姆的那篇小说里,同样是一个淑女爱上了“恶棍”见刘锋杰《想象张爱玲:关于张爱玲的阅读研究》。。

  有意思的是,这个《十八春》改写事例,与2003年郭敬明《梦里花落知多少》抄袭庄羽《圈里圈外》的案例,几乎一模一样。

  世事总有奇诡之处。马宽德在美国早已过气,在当代读者中几乎无人知晓,但他的《普汉先生》故事却透过《十八春》,不知为多少中国读者所熟知与喜爱,流传正未有穷期!

  《十八春》是张爱玲在平实写作风格上的一大成功,考虑到1949年后文艺语境的变化,张爱玲的这篇小说,放弃了以往对意象、比喻的苦心经营,也放弃了那种随处可见的机智与辛辣,而用了一种很温厚的叙事风格,娓娓道来。

  这种特色,最易走入平民大众。至今也还有为数不少的一批张迷,在张爱玲的小说系列中,独爱《十八春》。

  小说的结尾,有意安了一个光明的尾巴:曼桢和世钧不期而遇,曼桢细述前因,解开了埋藏在世钧心头多年的一个谜。后来,两人先后到东北参加建设,而曼桢最初的追慕者张慕瑾也适时出现,给了曼桢一个隐约可见的美满结局。

  所有的苦难,都因新时代的到来而结束——这是当时比较流行的小说构思。

  这也是张爱玲为适应时代所做的一点功夫吧。

  《十八春》一经发表,立刻引起轰动,在上海出现了一大批“梁迷”。因为小说写得很真实,所以大众也很投入,天天追着报纸看,恨不能与小说中的人物同悲欢。

  其时,有个女读者,恰好与曼桢有过相同的命运,看了《十八春》后悲不自胜,跑到报社打听到张爱玲家的地址,跑上门来,倚门大哭。吓得张爱玲不敢出来,只得由姑姑出面,好言好语将来人劝走。

  周作人于解放前夕获释,此时就住在上海,靠为报刊写稿为生。他同样也是天天读这篇小说,曾两次在话题中涉及《十八春》,可见小说在当时的影响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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