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代与共和国一起成长的群体，自幼就爱憎分明，看完电影最爱议论谁是好人，谁是坏蛋，好人好在哪里，坏人坏在何处，一清二白、楚汉分明。记得看过《鸡毛信》后，海娃自然是我们崇拜的小英雄，而“歪嘴”则是令人咬牙切齿的反革命，他不仅阴险毒辣、刁蛮奸猾，而且长相也“丑得出众”，尖嘴猴腮，歪牙咧嘴，一副坏透的样子。看了几遍，程之这个被叫作“绳子”的名字自然就留在了记忆中。稍大一点，去影院看好莱坞经典名片《王子复仇记》《孤星血泪》《牛虻》时，突然发现“程之”的大名赫然列在主要配音演员之中；我们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从克劳蒂斯等人物流泻出的音色浑厚、音质华丽、像磁铁一样的声音，竟然出自那个让人憎恶的“歪嘴”口中。这些幼稚单纯的想法自然随着阅历和年龄的增长渐渐被丢在了记忆的深处。尤其是在我认识程之老师后，我深感“人不可貌相”的真谛所在。他演的是“丑角”，扮的是坏蛋，但他绝对是个有文化的文化人、懂艺术的艺术家，而且长相很“坏”的他，心灵美、脾气温、言谈文、举止雅，是位造诣深厚、值得信赖和敬重的老师、前辈。
程之老师会演戏，这是圈内公认的。遗憾的是因为“先天不足”，在“脸谱化“那个年代，即便他浑身是戏，也只能与“反派”“配角”结缘。从影五十年，他演了近百个角色，几乎是“清一色”的坏蛋，但他的表演绝不是一副嘴脸，一个腔调，一只模子里压出来的，个个都鲜活有貌，“坏得”独有色彩。他演过流氓、特务、汉奸、警察、土匪、恶霸等等，或凶神恶煞，或皮里阳秋，一眨眼一皱眉一撇嘴，就能传递出内心的险恶和性格的奸刁，活灵活现，让人恨得咬牙。正因为戏好，导演们一遇到这样的角色，总会想到他，他也总是怀着真情真心去揣摩去演绎，出戏出彩，让你拍案叫绝。
程之老师擅配音，这也是圈内公认的。也许是自幼受京剧艺术的熏陶和濡染，程之老师驾驭语言的能力特强，他一口纯正的京腔，字字饱满而富有韵味，让人感觉到他来自皇城根下，他说的苏州话，又软又糯，令人怀疑他生在姑苏城，至于上海话，那是地地道道的老派的韵味。他的宁波话、四川话和湖南话同样不露半点破绽，有腔有调，绘声绘色。程之老师的音色和音质都很美，加上他懂戏，会琢磨人物的情感色彩和性格特征，他不仅在《奥赛罗》《三剑客》等许多译制片里留下精彩的表演，而且还用声音为《济公斗蟋蟀》《茅山道士》《三只狼》等国产动画片增色不少。
程之老师多才多艺，是圈内少见的。他受父亲的影响，对国粹京剧情有独钟、痴迷一生，他六岁就掌握了拉京胡的娴熟技巧，八岁登台唱戏，十一岁就灌了唱片，其造诣胜过有些专业演员。程之老师的相声表演也完全达到专业水平，他不仅能说还能编，善于从生活中开掘和捕捉笑料。1985年，我曾和他一起出访新加坡，他精湛的相声表演引起轰动，许多人还以为他就是说相声的。程之老师还擅长画画，他的素描速写很见功力。他还能在电视台电台主持节目，他主持的《上海滩》栏目给观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至于给小朋友说故事，更是神情毕肖，小听众津津乐道。
程之老师情牵舞台，心系银幕，他一生认认真真演戏，清清白白做人，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1995年的元宵节,程之老师应邀参加上海政协举办的联欢会，在他奉献精彩表演后，突发心肌梗死，猝然倒在了魂牵梦萦的舞台。他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极其完美的句号，也为银幕“反角”留下了不朽的榜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