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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的新大陆 —— 关于央视大楼的美学符号

 啸海楼 2013-05-18

央视的新大陆

—— 关于央视大楼的美学符号

王斌

(新建成的中央电视台总部大楼;图片来源于网络)

央视大楼是一座具备神话性的传奇建筑:它的形象、规模与形式以及坐落在北京东方的显要位置,无形中附加在它庞大躯壳上的各类传说(那个晚上升空的灿烂烟花本是为了一次欢乐的庆典,结果不幸演变成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火),都像一个私底下悄然增量的“价值”,让它更加得引人注目。

央视大楼最初的示人形象不是它的实体形式,关于它的坐落位置据闻也有过争议,且惊动了上层,以致它的奠基仪式有了一次沉默的延宕(还一度传说将移址别处,后被证实仅为传言)。

后来它在原址上破土动工了,后来它在大地上逐渐长身而立,当终于有一天它越出了环绕着它的障眼的围栏,露出一丁点不成规模的零乱模样时,便引来了途经此处人们的翘首观望,且难掩脸上掠过的一丝惊奇。毕竟央楼大楼未起时已然先声夺人、如雷贯耳,众人脸上的这份惊奇也就尚属正常了。

今天,你只须走在或打车经过北京东边的三环路,必会看到它在大地上雄峙的宏伟形象。

我恰好居住在北京的东边,只须坐在面朝南的高层楼的朋友家,或来到一家著名的咖啡厅,比如国贸三期顶层的奢华咖啡厅,也或驻扎在商务圈内(比如财富中心)的高层写字楼内,央视大楼的奇异景观便尽收眼底了。

从央视大楼的底层抬头仰望,与踞于高处向下俯瞰是会有不同感受的。当你踞于大楼的底端,这个庞然大物般的躯体对你会构成一种奇怪的威迫感,它那两条粗壮的“大腿”,呈斜面平滑地冲天而起,你会不觉得心生赞叹,会觉得这个耸立在大地上的巨人是那么的让人敬畏,由此亦会感到自身的渺小。

的确,与它庞大的规模相较,你在它的身躯下犹如一蝼蚂蚁。

事实上,央视大楼就是要以其自身的庞大,显示出其不可一世的尊贵与尊荣。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毕竟它是属于这个国家的电视传播中心,它具备的政治身份已然让它有了无可替代的“大”的威严与权力。

可是当你踞于高处(比央视大楼更高的地方)俯瞰它时,它又会像变魔术般地呈现出另一种别有意味的景观。它像一个庞大的玩具一般地蹲伏在苍茫的大地上,占有着相当规模的空间位置,是那么的夸张和独具风采,甚至滑稽。

彼时的它,展现出的是它自身圆满的全景,一览无遗的全景。它的存在形式一反古典意义上的建筑美学,反传统、反规则、反千篇一律的建筑模式,甚至起用的建筑质料亦是现代性的。它的外表是一水的钢化玻璃平面,在阳光下可以折射出环绕在它周围的斑驳林立的楼宇,宛若傲慢地吸纳与容涵着其它建筑于它庞大的驱体内,由此而反衬出它独一无二的存在感。

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屹立在巴黎的埃菲尔铁塔。它的诞生,象征着一个工业化时代的胜利,故而它的建筑质料乃为象征那个时代的坚固的钢铁;而置身于后工业时代的我们,建筑质料自然地也更新换代,它必须有一种代表这个时代的质料。由此,装饰性的钢化玻璃便应运而生了,就这个质料本身,已然形象地说明了我们所处的时代性。

相反,古典式建筑是讲究均衡与匀称的,以致影响了古典诗歌、小说和音乐,直到十九世纪浪漫主义的崛起,才终结了古典主义式的统治美学。

古典式建筑讲究线条的直上直下的(如四合院),从这个意义上说,央视大楼无庸置疑地属于后现代性的建筑。

后现代性有一个著名论点是深度的消解,这在央视大楼的建筑形式上获得鲜明的体现:无规则,一反视觉上人们习以为常的几何比例,这必然意味着它与古典主义乃至浪漫主义的建筑之间不存在一种暗含的承继关系,它是自洽的而又自我圆满、自我实现的,它没有建筑学意义上的模仿与继承,它的建筑个性甚至以其自身的独一无二性来显现它对传统建筑理念与美学的离经叛道。

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在这个背离了传统美学的意义上,它消解了建筑学上的深度模式,它仿佛开创了一个属于自己时代的崭新纪元,而这个新纪元由于没有与历史之间取得任何默契的呼应,或曰没有任何借鉴与模仿,它呈现的仅只是一个平面模式;一如一张惹人注目的风景照,它给以人奇异的视觉美感,而你却无须深究它的历史与传承。

它存在着,并且独一无二的存在着,这就是它自身的存在价值,或者说它自身的形象便已然说明了所有,它只是是其所是,我们还需要再追问些什么吗?

后现代主义还有一个典型特征:反讽;反讽让它具备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幽默性。不是挤眉弄眼耍贫嘴式的低级幽默,它是不动声色的,甚至是一副傲慢的“冷漠”表情。它就这么孤零零地临空而立,只有你读懂了,才会噗哧一声哑然失笑。而能索解这种隐藏在后现代性背后的幽默感的人又须具备一些必要的知识储备。

央视大楼的经典幽默首先体现在它奇形怪状的造型上。那就是一种视觉上的“陌生化”效果:因为以前决无仅有,所以陌生与惊异。

我们知道任何一个建筑构想都不可能来自缘木求鱼、空穴来风,它必存一种潜在的参照系统,只有在这种缘发于具象物体的参照下,才能再进行艺术的抽象乃至夸张与变形。亦如在毕加索的立体派作品中,并不难见到这种变形与夸张的游戏,就像他画笔下的那些著名的“莫名其妙”的裸体女人一样。

在那个闻名遐迩的有关“大裤衩”的传说之前,对于央视大楼的形象读解的确给人造成了困扰,人们早以习惯了传统的建筑模式了,那种一目之下即可了然的形式,无须解释即可意会。

而当央视大楼因其过于的一反常态而让人困惑不已时,那个“大裤衩”的著名说法瞬息之间传遍了大江南北,以致成为饭后茶余的笑谈。后来官方愤怒了,设计师本人出面辟谣了。

“大裤衩”一说听上去的确显得语涉不雅,堂堂北京,定于一尊之言论的央视大楼岂容遭到如此的“色情”亵渎?它近乎是对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神圣”威权的亵渎。毕竟我们难以想象一个来自一统天下之权威的声音竟会频频发自一个“裤衩”,这种联想势必会让“央视之声像”变得淫秽不堪。这难道不是亵渎“神圣”,又能是什么呢?

至此,后现代的另一个著名概念随之而来。滑稽模仿,既然是模仿,就必定隐含着一个具体的模仿对象的存在。

那么,央视大楼所刻意模仿的对象又能是什么呢?那个传说中的“裤衩”是否如其所言乃为央视大楼设计者的灵感之源呢?

无论权威方(包括设计者本人)如何辩解,做为一个众目睽睽之下的建筑形象,即使“裤衩”之说存有贬损、嘲讽之意,它又的确与这个高耸于北京之天的央视大楼有些一种暧昧的逻辑性的“模仿”关系。

那两条以斜面的倾斜度设计的“立柱”,从一个居高临下的高处向它俯视,它俨然像一个断然削去了躯干的巨人之腿,叉开着巍然屹立在北京的大地上。而当它以斜面的直角上升到终极节点的高处时,又出现了一个亦可称之为庞大的有相当体积的建筑平面,巧妙地衔接着两条呈斜度夸张伸展的“大腿”。这便很容易予人以一个形象的联想:它像极了一对叉式的巨腿,而“裤衩”之说不过是它的一个不雅的转喻。

在我看来,它更像在象征或喻示着一个东方巨人的昂然站立,虽然它的存在是有其傲慢和睥睨一切的意味。用人体的大腿做为滑稽模仿后的建筑象喻,用自身体量巨大的钢化玻璃来折射并映衬它周边的建筑群落,而这些周边的建筑映像一旦被它反射性的钢化玻璃所摄入,其通通变成了它的陪衬物。也就是说,央视大楼与周边的一些现代化的建筑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关系。那是一种呼应的关系,同时具有一种霸道的反讽我和侵入的关系。

我以为央视大楼的建筑形象乃是匠心独运的,不愧为一个建筑美学上的创新与突破,让人惊如天物,叹为观止。亦如巴黎的埃菲尔铁塔,它甚至具有了作为一座现代化都市的标志性经典建筑,在建筑美学上的确功不可没。

但问题在于,央视大楼的实用性间接地影响了它的标志性的纯粹美感。

还是以巴黎的埃菲尔铁塔为例证:法国后结构主义的哲学家罗兰·巴特所言,埃菲尔铁塔正是以其无用性,而具有了其超然的美学意义。也就是说,罗兰·巴特强调了一个美学意义上的最基本的原则,即,美的纯粹性正源于它的无用性;于是除了美感之外,它必定不具有任何附加的世俗功能。回头再看,央视大楼的传播功能。它便使一个超然的地标之美,具有了世俗性的实用功能。

其实,埃菲尔铁塔之美是具有海德格尔意义上的“敞开性”的。它对世界各国的游人开放,只须掏门票,无论等级、身份尽可尽兴享受它的美,你甚至可以深入它的内部或高处俯瞰巴黎,将整个古老名城尽收眼底。

因其纯粹性,在你置身于埃菲尔铁塔之中的那一刻,它就是属于你的,与你同在。故而埃菲尔铁塔在此过程中又让游人体验到了自由与民主的含义。

于是,作为“寂寂无名”的游客无形中融入了它的这一美学意义,并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地标性美学建筑的敞开性是它之所以为美的一个显著标志。

央视大楼则不然,它首先是作为一种“有用性”而存然于世的。

作为一个国家级的传播机构,央视大楼的美学含义在此忽然发生了悖移,人们在读解它时更多的不是作为一个超功利的美学建筑,而是首先作为一个国家级的电视台,自然产生了一个双重的悖论:它是美的,甚至具有超前的美,这是在它具备超功能性的前提下的存在之美,与此同时它又被世俗的政治的实用性纳入了“有用性”之中,这就无形之下消解了它美学上的纯然性;其次,作为一个著名的地标性建筑,它又以不与人共享作为其存在的权力(共享意味着权力的消失),亦为不是“敞开”的,不是开放的,自由进入显然是不存在的。于是它又有了一种与美学原则相悖的权力性和排他性。

这一切都使得央视大楼作为一个混合着怪异的(美学的与政治的)建筑形象,傲然存在于北京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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