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猫从没看过我【外一篇】

　　那只猫从没看过我。我知道，我的梦杂乱无章，就像夏日的天空，倏忽之间，日轮便隐去了光芒，蝴蝶的翅膀幻化成了草叶之间一条蛇若隐若现的身影；我腾空而起，在从前与未来之间自由穿行，想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我所面对着的却是一道无底的深渊；额角汗如泉涌，还未来得及揩抹，黎明已经趴在帘外，丢我一个深沉的笑脸。

　　

　　猫却不管不顾。残阳如血，猫静如山岳；长夜漫漫，猫静若辰星；雄鸡唱晓，猫静若秋露；老蝉嘶热，猫静如冬夜。我走近，我咳嗽，我跺脚，我长叹，猫不声不响，仿佛这沙发与衣柜遮掩的黑暗角落，才是它最为惬意的场所。我想拍拍它的脑袋，问一声：可曾参透禅境？我想握住它的爪子，道一声：说说你的梦想；我想打破这无边的寂寞，唤回它清澈的眼神；我想，我还是远远地离开我的傻猫，我的没有了记忆没有了寒热没有了饥饿之时应有的啼叫的傻猫，断不会如我，还会在梦境之中抱怨那枚裹了几粒老鼠药的凤爪。

　　

　　我在阳光里抽着烟，烟圈一个套着一个，美丽而又空茫。我喜欢这美丽，这日色照耀下发散着七彩光芒的烟圈的美丽，这不像夜晚，纵使忽然雷声大作，我依旧不会蹙起了眉头人的生命无非如此，当烟圈散去，只有些微的味道越来越淡。但我的视线终于转移了方向，门槛轻微地响动之后，我的傻猫蹿了出来，静默了三天的傻猫，嘴里含着一只吱吱啼唤的小老鼠。

　　

　　我的眼睛湿润了再傻的猫也要抓老鼠，既是天职，也是本能，但是烟圈，只会随风飘散。我的眼泪下来了傻猫卧在梧桐树下，它的母亲一只黑猫的跟前，丢下老鼠，兀自石雕一样不声不响。在它傻了的时候，黑猫喂它吃喝，搂它睡眠，刮风下雨叼它进屋，任是天下所有人恨不得打它骂它，黑猫照旧爱惜地要命。现在，傻猫终于捉住了老鼠，终于开始偿还，爱或者温暖。

　　

　　我静静站立，除了目光随着傻猫的影子移动，全身上下回归沉寂，但心除外！我的心勃勃跳动，我的心血勃勃流动，热力顶破了衣衫，直欲冲天而起梦总归是梦，经不起一声鸡鸣；如能更多地被一种傻劲儿滋养，一时的寂寞又能怎样？

　　

　　那条狗一直看着我。我的醒来已经成了习惯，就像我的睡眠。车间外，始终涌动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却与季节没有任何关系。该睡的时候谁也挡不住，该干活了，却也无需任何人吩咐我在相对的自由里享受着他人不能或者不敢享受的快乐。我的呼吸里有阳光的味道，我的忙碌里有幻想的成分，这就够了！

　　

　　山西的工友递给我一支烟，同时递给我一份沉郁：我在路上走着，它就跟着我，一直跟到厂里，跟到你工作的机器旁；如果你有心，不妨好好喂养。工友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喝足了山西老陈醋，眼神里都飞出了酸味。但我却努力压制着不让自己呕吐一个同样流浪中的人，如何面对一只刚刚断奶就要开始流浪的狗？

　　

　　我没有说话。工友没有说话。枕头后面，玻璃杯旁，那只瘦弱的就像随便一根铁棍儿一个钢件儿的黑花小狗也没说话。我的沉默里带着些许无奈；工友的沉默饱含着困惑；至于小狗，也许只剩下静待命运的抉择。不缺少猫狗的时代，大概只有死亡不吝惜自己的胸怀！

　　

　　黄昏，我放下一块馒头，一杯水，站在车间门口，默默地祷告：如果明天你还在，我会领你回家。但在心底却渴望着，要么，它会自动离开，要么，我情愿搭上一只塑料袋，夕阳不是做梦是时候，你也应该醒来，任何世间的活物都应该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