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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真活命龙府栖身

 钟家台 2013-05-24

第九回  真活命龙府栖身 假死人柏家开吊

柏公长安面圣 侯登松下见鬼

 

  话说柏小姐在她亲娘坟上哭诉了一场,思思想想,腰间解下了罗帕一条,哭哭啼啼,要来上吊,不想那些松树都是两手抱不过来的大树,又没有贴脚,又没有底枝,如何扒得上去?可怜小姐寻来寻去,寻到坟外边要路口,有一株矮矮的小树。小姐哭哭啼啼,来到树边,哭道:“谁知此树是我终身结果之处!”悲悲切切,将罗帕扣在树上,拴了个扣,望里一套。当时,无巧不成辞,柏小姐上吊的这棵树,原是坟外的枝杈,拦在路口,小姐才吊上去的时候,早遇见一位救星来了。

  你道这救星是谁?原来柏太太坟旁边,住了一家猎户,母子两个。其人姓龙,名标,年方二十多岁,他住在这松园旁边十字路口,只因他惯行山路,武艺非常,人都叫他做穿山甲。他今日在山中打了些獐猫鹿兔,挑在肩上回来,只顾低头走路,不想走到十字路口,打这树下经过,一头撞在小姐身上。小姐虽然吊在树上,脚却还未曾离地,被他撞了一头。龙标吃了一吓,抬头一看,见树上吊着一个人,忙忙上前抱住,救将下来一看,原来是个少年女子,胸前尚有热气。龙标道:“此女这等模样,不是下贱之人。且待我背她回去,救活了她,便知分晓。”忙放下马叉,又解下野兽,放在圹内,背了小姐,一路回家。

  走下多远,早到自家门首,用手叩门。龙太太开门,见龙标背了一个人回来。太太惊疑,问道:“这是何人?”龙标道:“方才打柏家坟上经过,不知她是哪家的女子,吊在树上,撞了我一头,是我救她下来的。还好呢,胸前尚有热气,快取开水来救她。”那龙太太年老之人,心是慈悲的,听见此言,忙煎了一碗姜汤,拿在手中。娘儿两个将小姐盘坐起来,把姜汤灌将下去。不多一时,渐渐苏醒,过了一会,长吁一声:“我好苦呀。!”睁眼一看,见茅屋篱笆,灯光闪闪,心中好生着惊:“我在松树下自尽,是哪个救我到此?”龙太太见小姐回声,心中欢喜,扶小姐起来坐下,问道:“你是谁家的女子?为何寻此短见?快快说来,老身自然救你。”小姐见问,两泪交流,只得将始末根由细说了一遍。

  龙太太听见此言,也自伤心流泪,道:“原来是柏府的小姐,可惨,可惨!”小姐道:“多蒙恩公搭救,不知尊姓大名,在此作何生理?”太太道:“老身姓龙,孩儿叫做龙标,山中打猎为生,只因我儿今晚回来得早此,撞见小姐吊在树上,因此救你回来。”小姐道:“多蒙你救命之恩。只是我如今进退无门,不如我还是死的为妙。”龙太太道:“说哪里话,目下虽然罗府受害,久后一定升腾。但令尊目下现今为官,你可寄一封信去,久后自然团圆,此时权且忍耐,不可行此短见。自古道得好:‘山水还有相逢日,岂可人无会合时。’”小姐被龙太太一番劝解,只得权且住下。

  龙标走到松树林下,把方才丢下的马叉并那些野兽寻回家来,洗洗脚手,关门去睡。小姐同龙太太安睡,不提。正是: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不表小姐身落龙家。且言柏府中侯氏太太,次日天明起身,梳洗才毕,忽见丫鬟来报道:“太太,不好了,小姐不见了。”侯低闻言大惊,问道:“小姐怎么样不见了?”丫鬟道:“我们今日送水上楼,只见楼门大开,不见小姐,我们只道小姐尚未起来,揭起帐子一看,并无小姐在内,四下里寻了半会,毫无影响。却来报知太太,如何是好?”太太听得此言,“哎呀”一声,道:“他父亲回来时,叫我把甚么人与他?”忙忙出了房门,同众丫鬟在前前后后找了一回,并无踪迹,只急得抓耳挠腮,走投无路,忙叫丫鬟去请侯相公来商议。

  当时侯登见请,慌忙来到后堂道:“怎生这等慌忙?”太太道:“是为你这冤家,把那小贱人逼走了,也不知逃往何方去了,也不知去寻短见了?找了半天,全无踪迹,倘若你姑父回来要人,叫我如何回答?”侯登听了,吓得目瞪口呆,面如土色,想了一会道:“她是个女流之辈,不能远去,除非是寻死,且待我找找她的尸首。”就带了两个丫鬟到后花园内、楼阁之中、花树之下,寻了半天,全无形影。侯登道:“往哪里去了呢?若是姑父回来晓得其中原故,岂不要我偿命?那时将何言对他?就是姑父,纵好商议,倘若罗家有出头的日子,前来迎娶,那时越发淘气,如何是好?”

  想了一会,忙到后堂来与太太商议。侯氏道:“还是怎生是好?”侯登道:“我有一计,不与外人知道,只说小姐死了,买口棺木来家,假意开丧挂孝,打发家人报与亲友知道,姑爷回来,方免后患。”太太道:“可写信与你姑父知道?”侯登回道:“自然要写一封假信前去。”当下侯氏叫众丫鬟在后堂哭将起来。外面家人不知就里。侯登一面叫家人往各亲友家送信,一面写了假信,叫家人送到柏老爷任上去报信,不提。

  那些家人只说小姐当真死了,大家伤感。不一时,棺材买到,抬到后楼。夫人瞒着外人,弄些旧衣旧服,装在棺木里面,弄些石灰包在里头,忙忙装将起来,假哭一场。一会儿,众亲友都来吊孝,犹如真死的一般。当时侯登忙了几日,同侯氏商议:“把这棺材送在祖坟旁边才好。”当下请了几个僧道做斋理七,收拾送殡,不表。

  且言柏玉霜小姐,住在龙家,暗暗叫龙标打听消息,看看如何。那龙标平日却同柏府一班家人都是相好的,当下挑了两三只野鸡,走到柏府门首一看,只见他门首挂了些长幡,贴了报讣,家内铙钹喧天地做斋理七。龙标拿着野鸡问道:“你们今日可买几只野鸡用么?”门公道:“我家今日做斋,要它何用?”龙标道:“你家为何做斋?”门公道:“你还不晓得么?我家小姐死了。明日出殡,故此今日做斋。”龙标听得此言,心中暗暗好笑道:“小姐好好地坐在我家,他们在这里活见鬼。”又问道:“是几时死的?”门公回道:“好几天了。”又说了几句闲话,拿了野鸡,一路上又好笑又好气。

  走回家来,将讨信之言,向小姐细说了一遍。小姐闻言怒道:“他这是掩饰耳目,瞒混亲友,想必这些诸亲六眷,当真都认我死了,只是我的贴身丫鬟也都听从,并不声张出来,这也不解然。他们既是如此,必然寄信与我爹爹,他既这等埋灭我,叫我这冤仇如何得报?我如今急寄封信与我爹爹,伸明衷曲,求我爹爹速速差人来接我任上去才是。”主意已定,拔下一根金钗,叫龙标去换了十数两银子买柴米,剩下的把几两银子与龙标作为路费,寄信到西安府柏爷任上去了。

  柏小姐写了一封书,叫龙标星夜送到陕西西安府父亲任上。当下龙标收拾衣服、行李、书信,嘱咐母亲:“好生陪伴小姐,不可走了风声,被侯登那厮知道,前来淘气,我不在家,无人与他对垒。”太太道:“这个晓得。”龙标辞过母亲、小姐,背了包袱,挂了腰刀要走。小姐道:“恩公速去速来,奴家日夜盼到。”龙标道:“小姐放心,不要忧虑,我一到陕西,即便回来。”说罢,径自出了门,往陕西西安府柏老爷任上去了。不表。

  且言柏文连自从在长安与罗增别后,奉旨到西安府做指挥。自上任以后,每日军务匆匆,毫无闲暇之日,不觉光阴迅速,日月如梭,早已半载有余。那一日,无事正坐书房,看看文书京报,忽见中军投进一封京报,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本月某日大学士沈谦本奏:越国公罗增奉旨领兵征剿鞑靼,不意兵败被擒,罗增贪生怕死,已降番邦。圣上大怒,即着边关差官宗信升指挥之职,领三千铁骑,同侍卫四人守关前去。后又传旨着锦衣卫将罗增满门抄斩,计人丁五十二口。内中只有罗增二子逃脱:长子罗灿,次子罗。为此特仰各省文武官员、军民人等,一体遵悉,严加缉获。拿住者赏银一千两,报信者赏银一百两,如敢隐藏不报者,一体治罪。钦此。

  却说柏老爷看完了,只急得神眉直竖,虎眼圆睁,大叫一声说:“罢了,罢了,恨杀我也。”哭倒在书案之上,正是:“事关亲戚,痛染肝肠”。当下柏老爷大哭一场:“可怜罗亲家乃世代忠良义烈男儿,怎肯屈身降贼?多应是兵微将寡,遭困在边,恼恨奸贼沈谦,他不去提兵取救也就罢了,为何反上他一本害他全家的性命?难道满朝的文武就没有一人保奏不成?可恨我远在西安,若是随朝近驾,就死也要保他一本,别人也罢了,难道秦亲翁也不保奏不成?幸喜他两个儿子游学在外,不然岂不是绝了罗门的后代,可怜我的女婿罗,不知落在何处,生死未保,我的女儿终身何靠。”可怜柏爷,一连数日两泪交流,愁眉不展。

  那一日闷坐衙内,忽见中军报进禀道:“圣旨下,快请大人接旨。”柏爷听了,不知是何旨意,吃了一惊,忙传令升炮开门,点鼓升堂接旨。只见那钦差大人捧了圣旨,步上中堂,望下喝道:“圣旨下,跪听宣诏。”柏老爷跪下,俯伏在地。那钦差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西安都指挥使柏文连知道,朕念尔为官数任,清正可嘉。今因云南都察院无人护任,加你三级,为云南巡按都察院之职,仍代指挥军务三边总领。旨意已下,即往南省,毋得误期。钦此。

  那钦差宣完圣旨,柏文连谢恩已毕,同钦差见礼,邀到私衙,治酒款待,送了三百两程仪,备了礼物。席散,送钦差官起身去了。正是:

  黄金甲锁雷霆印,红锦绦缠日月符。

  话说柏文连送了钦差大人之后,随即查点府库钱粮、兵马器械,交代了新官。收拾行装,连夜进了长安,见过天子,领了部凭。会见了护国公秦双,诉出罗门被害之事:“罗太太未曾死,罗灿已投云南定国公马成龙去了,罗去投亲翁,想已到府上。”柏文连吃了一惊道:“小婿未到舍下,若是已至淮安,我的内侄侯登岂无信息报我之理?”秦双道:“想是路途遥远,未曾寄信。”柏爷道:“事有可疑,一定是有耽搁。”想了一想,急急写了书信一封,暗暗叫过一名家将,吩咐道:“你与我速回淮安,若是姑爷已到府中,可即令他速到我任上见我,不可有误!”家将得令,星夜往淮安去了。柏爷同秦爷商议救取罗增之策,秦爷道:“只有到了云南,会见马亲翁,再作道理。”秦爷治酒送行。次日柏文连领了部凭,到云南上任去了,不表。

  且言侯登写了假信,打发柏府家人,到西安来报小姐的假死信。那家人渡水登山,去了一个多月,才到陕西,就到指挥衙门。久已换了新官,柏老爷已到长安多时了。家人跑了一个空,思想赶到长安,又恐山遥路远,找寻不着,只得又回淮安来了。

  不表柏府家人空回,再言那穿山甲龙标,奉小姐之命,带了家书,连夜登程。走了一月,到了陕西西安府柏老爷衙门。问时,衙役回道:“柏老爷已升任云南都察院之职,半月之前,已是进京引见去了。”那龙标听得此言,说道:“我千山万水来到西安,只为柏小姐负屈含冤,栖身无处,不辞辛苦,来替她见父伸冤,谁知赶到这里走了个空,如何是好?”想了一想,只得回去,见了小姐再作道理。随即收拾行李,也转淮安去了。

  不表龙标回转淮安。且言侯登送了棺材下土之后,每日思想玉霜小姐,懊悔道:“好一个风流的美女,盖世无双,今日死得好不明白,也不知是投河落井,也不知是逃走他方?真正可疑。只怪我太逼急了她,把一场好事弄散了,再到何处去寻第二个一般模样的美女,以了我终身之愿?”左思右想,欲心无厌。猛然想起:“胡家镇口那个新开的豆腐店中一个女子,同玉霜面貌也还差不多,只是门户低微些,也管不得许多了,且等我前去悄悄地访她一访,看是如何,再作道理。”主意已定。用过中饭,瞒了夫人,不跟安童,换了一身簇簇新时样的衣服,悄悄出了后门,往胡家镇口,到祁子富豆腐店中来访祁巧云的门户事迹。

  当下,独自一个来到胡家镇上,找寻一个媒婆,有名的叫做王大娘,却是个不甚正经的人家,无一个不熟识,这王大娘当下见了侯登,笑嘻嘻道:“大爷,是哪阵风儿吹到家来的?请坐坐,小丫头快些倒茶来。”侯登吃了茶,问道:“你这里,这些时可有好的耍耍?”王大娘道:“有几个只怕不中你大爷的意。”侯登道:“我前日见镇口一个豆腐店里,倒有个上好的姿色,不知可肯与人做小的?你若代我大爷做成了,自然重重谢你。”王大娘道:“闻得她是长安人氏,新搬到这里来的,只好慢慢地俟她。”侯登大喜。当下叫几个粉头在王媒婆家吃酒,吃得月上东方,方才回去。

  且言柏小姐自从打发龙标动身去后,每日望他回信,闷闷不乐。当见月色穿窗,她闲步出门,到松林前看月。也是合当有事,恰恰侯登吃酒回来,打从松林经过。他乃是色中饿鬼,见了个女子在那里看月,他悄悄地走到面前。玉霜认得是侯登,二人齐吃一惊,两下回头各人往各人家乱跑。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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