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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遇奸豪赵胜逢凶

 钟家台 2013-05-24

第十一回  遇奸豪赵胜逢凶 施猛勇罗仗义

写玉版赵胜传音 赠黄金罗寄信

 

  话说罗在鹅头镇上饭店投宿,他是走倦了的人,吃了夜饭,洗了手脚,打开行李要睡。才关上门,正欲上床,猛听得嘈嚷之声,拥进多少人来,口中叫道:“在哪间房里,莫放走了他。”一齐打将进来。罗听得此言,吃了一惊道:“莫非是被人看破了,前来拿我的?不要等他拥进来,动手之时不好展势。”想了一想,忙忙拿了宝剑在手,开了窗子,打地一个飞脚,跳上房檐,闪在天沟里黑暗之处,望下一看时,进来了十五六个人,一个个手拿铁尺棍杖,点着灯火往后面去了,一时间,只听得后面哭泣之声。那些人绑了一条大汉、一个妇人,哭哭啼啼地去了。那一众人去后,只见那店家擎灯进来关门,口里念道:“阿弥陀佛,好端端地又来害人的性命,这是何苦。”店小二关好了门,自去睡了。罗方才放心,跳下窗子,上床去睡。口中不言,心中想道:“方才此事,必有原故,要是拿的强盗,开店的就不该叹息,怎么又说‘好端端的又来害人的性命’?是何道理?叫我好不明白。”公子想了一会,也就睡了。

  次日早起,店小二送水来净面,罗问店小二道:“俺有句话要问你:昨日是哪个衙门的捕快兵丁,为何这等凶险?进店来就拿了一男一女连夜去了,是何道理?”店小二摇摇手道:“你们出外的人,不要管别人的闲事,自古道得好:‘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家瓦上霜。’不要管他的闲事。”罗听了,越发动疑,便叫:“小二哥,我又不多事,你且说了何妨?”店小二道:“你定要问我,说出来你却不要动气,我们这郓城县鹅头镇有一霸,姓黄,名叫黄金印,绰号叫做黄老虎,有万顷良田,三楼珠宝。他是当朝沈太师的门生,镇江米提督的表弟,他倚仗这两处势力,结交府县官员,欺负平民百姓,专一好酒贪花,见财起意,不知占了多少良家妇女、田园房产。强买强卖,依他便罢,如不依他,不是私下处死,就是送官治罪。你道他狠也不狠?”

  罗听了此言,心中大怒道:“反了,世上有这等不平的事,真正的可恨。”那店小二见罗动了气,笑道:“小客人,我原说过的,你不要动气呀,下文我不说了。”罗一把抓住道:“小二哥,你一发说完了,昨日拿去一男一女是谁?为何拿了去的?”

  店小二道:“说起来话长哩!那一男一女,他是夫妻二人:姓赵,名叫赵胜,他妻子孙氏。闻得他夫妻两个都是好汉,一身的好武艺。只因赵胜生得青面红须,人都叫他做瘟元帅,他妻子叫做母大虫孙翠娥,她却生得十分姿色。夫妻二人一路上走马卖拳,要上云南有事,来到我们店中,就遇见了黄老虎。这黄老虎是个色中的饿鬼,一见了孙氏生得齐整,便叫去家中玩杂耍。不想那赵胜在路上受了点凉,就害起病来。这黄老虎有心要算计孙氏,便假意留他二人在家。一连过了半月,早晚间调戏孙氏,孙氏不从,就告诉赵胜。赵胜同黄老虎角口,带着病清早起来,就到我们店中来养病,告诉了我们一遍。我们正替他忧心,谁知晚上就来拿了去了。小客人,我告诉你,你不可多事,要紧。”罗听了,只气得两太阳冒火,七窍内生烟,便问店小二道:“不知捉他去是怎么样发落?”店小二道:“若是送到官,打三十可以放了;若是私刑,只怕害病的人当不起就要送命。”罗:“原来如此利害。”店小二道:“利害的事多哩,不要管他。”放下脸水就去了。

  这罗公子洗了脸,笼发包巾,用过早汤,坐在客房想道:“若是俺罗无事在身,一定要前去除他的害,怎奈俺自己血海的冤仇还未伸哩,怎能先代别人出力?”想了一想道:“也罢,我且等一等,看风声如何,再作道理。”等了一会,心中闷起来,走到饭店门口闲望,只听得远远地哼声不止,回头一看,只见孙氏大娘扶了赵胜,夫妻两个一路上哭哭啼啼地,哼声不止,走回来了。

  公子看赵胜生得身长九尺,面如蓝靛,须似朱砂,分明是英雄的模样,可怜他哼声不止,走进店门就睡在地下。店小二捧了开水与他吃了,问道:“赵大娘,还是怎样发落的?”那孙翠娥哭哭啼啼地说道:“小二哥有所不知,谁知黄老虎这个天杀的,他同府县相好,写了一纸假券送到县里,说我们欠他饭银十两,又借了他银子十两,共欠他二十两银子。送到官,说我们是异乡的拐子,江湖上的光棍,见面就打了四十大板,限二日内还他这二十两银子。可怜冤枉杀人,有口难分,如何是好?”说罢,又哭起来了。店小二叹道:“且不要哭,外面风大,扶他进去睡睡再作道理。”店小二同孙氏扶起赵胜,可怜赵胜两腿打得鲜血淋淋,一欹一跛地进房去了。

  店小二说道:“赵大爷病后之人,又吃了这一场苦,必须将养才好。我们店里是先付了房饭钱才好备食。”孙翠娥见说这话,眼中流泪道:“可怜我丈夫病了这些时,盘缠俱用尽了,别无法想,只好把我身上这件上盖衣服,烦你代我卖些银子来,糊过两天再作道理。”说罢就将身上一件旧布衫儿脱将下来,交与店小二。

  店小二拿着这件衣衫往外正走,不防罗闪在天井里听得明白,拦住店小二道:“不要走,谅她这件旧衣衫能值多少?俺这里有一锭银子,约有三两,交与你代他使用。”小二道:“客人仗义疏财,难得,难得!”便将银子交与孙氏道:“好蒙这位客人借一锭银子与你养病,不用卖衣服了。”那孙氏见说,将罗上下一望,见他生得玉面朱唇,眉清目秀,相貌堂堂,身材凛凛,是个正人模样。忙忙立起身来道:“客官,与你萍水相逢,怎蒙厚赐?这是不敢受的。”罗道:“些须小事,何必推辞,只为同病相怜,别无他意,请收了。”孙翠娥见罗说话正大光明,只得进房告诉赵胜。赵胜见说,道:“难得如此这般仗义疏财,你与我收下银子,请他进来谈谈,看他是何等之人。”正是:

  平生感义气,不在重黄金。

  那孙氏走出来道:“多谢客官,愚夫有请。”罗道:“惊动了。”走到赵胜房中床边坐下。孙氏远远站立,赵胜道:“多蒙恩公的美意,改日相谢,不知恩公高姓大名,贵府何处?”罗道:“在下姓章,名,长安人氏,因往淮安有事,路过此地,闻得赵兄要往云南,不知到云南哪一处?”赵胜道:“只因有个舍亲,在贵州马国公标下做个军官,特去相投。不想路过郓城,弄出这场祸来,岂不要半途而废?”罗见他说去投马国公标下的军官,正想起哥哥的音信,才要谈心,只见店小二报道:“黄大爷家有人来了。”罗闻得,往外一闪,只见众人进了中门,往后就走,叫道:“赵胜在哪里?”

  罗赠了赵胜夫妻一锭银子养病,感恩不尽,请公子到客房来谈心。他二人俱是英雄,正说得投机,只见店小二进来报道:“黄大爷家有人来了。”罗听得此言,忙忙闪出房门,站在旁边看时,只见跑进四个家丁,如狼似虎地大叫道:“赵胜在哪里?”

  孙氏大娘迎出房来道:“在这里呢,喊甚么?”那四个人道:“当家的在哪里?”孙氏道:“今日被那瘟官打坏了,已经睡了,唤他做甚么?难道你家大爷又送到官不成?”那家人道:“如今不送官了,只问他二十两银子可曾有法想,我家大爷倒有个商议。”孙氏大娘听了,早已明白,回道:“银子是没有,倒不知你家大爷有个甚么商议,且说与我听听。”家人道:“这个商议与你家赵大爷倒还有益,不但不要他拿出二十两银子来,还要落他二三十两银子回去,岂不是一件美事?只是事成之后,却要重重谢我们的。”孙氏道:“但说得中听,少不得自然谢你们。”那个家人道:“现今我家大爷房内少个伏侍的人,若是你当家的肯将你与我家大爷做个如夫人,我家大爷情愿与你家丈夫三十两银子,还要恩待你,那时你当家的也有了银子,又不吃打了,就是你大娘也到了好处,省得跟这穷骨头。岂不是件美事?”

  那家人还未曾说得完,把个孙氏大娘只气得柳眉直竖,杏眼圆睁,一声大喝道:“该死的奴才,如此放屁!你们回去问你家该死的主人,他的老婆肯与人做小,我奶奶也就肯了。”说着就站起身来,把那家人照脸就是一个嘴巴,打得那个家人满口流血。众家人一齐跳起来,骂道:“你这个大胆的贱人,我家大爷抬举你,你倒如此无礼,打起我们来了,我们今日带你进府去,看你怎样布摆。”便来动手扳拉孙氏。谁知孙氏大娘虽是女流,却是一身好本事,撒开手一顿拳头,把四个家人只打得鼻塌嘴歪,东倒西跌,站立不住,一齐跑出,口中骂道:“贱人!好打,好打,少不得回来有人寻你算帐就是了!”说罢,一溜烟跑回去了。罗赞道:“好一个女中豪杰,难得,难得!”

  当下孙氏大娘打走了黄府中家丁,赵胜大喜,又请罗进房说话。把个店小二吓得目瞪口呆,进房埋怨道:“罢了,罢了,今番打了他不大紧,明日他那些打手来时,连我的店都要打烂了。你们早些去罢,免得带累我们淘气。”罗喝道:“胡说!就是他千军万马,自有俺帮衬他。若是打坏了你店中家伙,总是俺赔你。谁要你来多话?”那店小二道:“又撞着个凶神了,如何是好?”只得去了,不表。

  单言罗向赵胜道:“既然打了他的家人,他必不肯干休。为今之计,还是怎生是好?”赵胜叹道:“虎落深坑,只好听天而已。”孙翠娥道:“料想他今晚明早必带打手来抢奴家,奴家只好拼这条性命,先杀了黄贼的驴头,不过也是一死,倒转干净。”罗道:“不是这等说法。你杀了黄贼,自去认罪,倒也罢了,只是赵大哥病在店中,他岂肯甘休?岂不是反送了两条性命?为今之计,只有明日就将二十两银子送到郓城县中,消了公案,就无事了。”赵胜道:“恩公,小弟若有二十两银子倒无话说了。自古说得好:‘有钱将钱用,无钱将命挨。’我如今只好将命挨了。”罗心中想道:“看他夫妻两个俱是有用之人,不若我出了二十两银子还了黄金印,救他两条性命,就是日后也有用他二人之处。”主意已定,向赵胜道:“你二人不要忧虑,俺这里有二十两银子借与你,当官还了黄贼就是了。”赵胜夫妻道:“这个断断不敢领恩公的厚赐。”罗道:“这有何妨。”说罢,起身来到自己房中,打开行李,取了二十两银子,拿到赵胜房中,交与赵胜道:“快快收了,莫与外人看见。”赵胜见罗正直之人,只得收了,谢道:“多蒙恩公如此仗义,我赵胜何以报德?”罗道:“休得如此见外。”

  赵胜留罗在房内谈心。孙氏大娘把先前那一锭银子,央店小二拿去买些柴米、油盐、菜蔬,来请罗。罗大笑道:“俺岂是酒食之徒,今朝不便,等赵大哥的病体好了再治酒,我再领情罢。”说罢,起身就往自己房内去了。

  赵胜夫妻也不敢十分相留,只得将酒菜拿到自己房中,夫妇二人自用。孙氏大娘道:“我看这少年客人说话温柔敦厚,作事正大光明,相貌堂堂,不是下流之人,一定是长安城中贵人的公子,隐姓埋名出来办事的。”赵胜道:“我也疑惑,等我再慢慢盘问他便了。”当下一宿晚景已过。

  次日罗起来,用过早饭,写了家书封好了,上写:“内要信,烦寄云南贵州府定国公千岁标下,面交罗灿长兄开启,淮安罗拜托。”公子写完了书信,藏在怀中。正要到赵胜房中看病,只见小二进来报道:“不好了,黄府的打手同县里的人来了。”罗听了,锁了门,跳将出来,将浑身衣服紧了一紧。

  出来看时,只见进来了有三十个人,个个伸眉竖眼,拥将进来。来到后头,那两个县内的公人提了铁索,一齐赶进来,大叫道:“赵胜在哪里?快快出来!”孙大娘见势头凶恶,忙忙把头上包头扎紧,腰中拴牢,藏了一把尖刀,出房来道:“又喊赵胜怎的?”众人道:“只因你昨日撒野,打了黄府的众人,黄老爷大怒,禀了知县老爷,特来拿你二人,追问你的银子,还要请教你的拳头到黄府耍耍。”孙氏大娘:“他要银子,等我亲自到衙门去缴,不劳诸公费事,若是要打,等我丈夫好了,慢慢地请教。”众人道:“今日就要请教。”说还未了,三十多人一齐动手,四面拥来,孙氏将身一跳,左右招架,一场恶打。

  罗在旁边见黄府人多,都是会拳的打手,惟恐孙氏有失,忙忙抢进一步,就在人丛中喝声:“休打!”用两只手一架,左手护住孙氏,右手挡住众人,好似泰山一般,众人哪里得进。罗道:“闻得列位事已到官,何必又打?明日叫她将二十两银子送来缴官就是了,何必动气。自古道:‘一人拚命,万夫难当’,倘若你们打出事来,岂不是人财两空?依了我,莫打的好。”众人仗着人多势众,哪里肯依,都一齐乱嚷道:“你这人休得多事,她昨日撒野,打了我们府里的人,今日我们也来打她一阵。”说罢,仍拥将上来要打。罗大怒道:“少要动手,听俺一言,既是你们要打,必须男对男,女对女,才是道理。你们三十多人打她一个女子,就是打胜了她,也不为出奇。你们站定,待我打个样儿你们看看。”众人被罗这些话说得哑口无言,欲要认真,又不敢动手,只得站开些,看他怎生打法。

  罗跳下天井一看,只见一块石头有五六尺长,二三尺厚,约有千斤多重。罗先将左手一扳,故意儿笑道:“弄它不动。”众人一齐发笑。罗喝声:“起来罢!”轻轻地托将起来,双手捧着,平空望上一掼,掼过房檐三尺多高,那石头落将下来,罗依然接在手中,放在原处,神色不变,喝道:“不依者,以此石为例!”众人见了,只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动手,只得说道:“你壮士相劝,打是不打了,只是二十两银子是奉官票的,追比得紧,必须同我们去缴官。”罗道:“这个自然。”就叫孙氏快拿银子同去缴官要紧。

  要知后事如此,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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