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啥

　　总觉得，有些东西转瞬而逝。总觉得好些东西找不回来。有几次做梦，竟都是忙忙火火地寻找，醒来却不知道寻找的到底是什么。我常常自问：到底丢了什么？

　　

　　虽然离开故土多年了，但我觉得根子还在土地里。爱之深，痛之切，让我的感触更显沉重。

　　

　　好久不回老家，每次回去都得刮目相看。距离让人看得更明白。这里丢了人，丢了牲畜，丢了干净。亲人不见了，家远了，好在梦里还能相见还常常在家。一茬青壮年不在了，乡下多成了妇孺老人。在一个小说里看到的，说村里有人过世，竟然没有劳力可以把他抬到安葬的地方，只好就近挖坑埋了。小说虽然不排除有些渲染成份，但并不是没有生活依据。村上上下的青壮年断层，是清楚的。这些人都进城了，打工或者自己做老板，嫁人或者做其他力所能及挣钱的生意，总之，谁家这个年龄段的儿女还在家就有些耻辱，外出过好久开车或者从班车上大包小包提着回家才是风光。听说有些人家的子女在城里生活不易，生活来源还是靠乡下劳动的父母供养，但即使这样也不能回家务农，这关乎着一个家庭的荣誉。丢了牲畜这件事，是农业机械化提高的标志。过去民谣里九九加一九，黄牛遍地走的景色已经早就不见了。现在的乡下土地里，或者农家的圈棚里，那里还有牛马骆驼们的身影？过去的城里孩子到乡下见识一下家畜是什么样子，现在，乡下孩子还得到城里养殖场去看这种风景哩。偶尔能看见一辆马车牛车，都能成新奇。至于乡下过去特有的干净，土是土，沙是沙，水是水，草是草的日子，早就被白色和花花绿绿的塑料，还有塑料包裹着的化学的玩艺儿给弄得到处破破烂烂。树枝上，草棵子上，地埂边儿上，电线上，干涸了的河沟荒滩上，无处不在的垃圾，把过去干干净净的乡村弄得像缀着五颜六色补丁衣服的叛逆者从城里下了乡似的，怪怪的。

　　

　　城乡一体化进程，从生活知识这个角度推进得显然比住房及公共设施来得快。千万不要小瞧了乡下人努力向城里人看齐的决心和速度。进去过几户农村人新起来的住房，要说布局家装，不比一些城里人差什么。他们义无反顾地把过去的土地土坯扔了，一码色的洋灰地红砖墙楼板顶，在这房子里，你是找不出多少乡下的味道的。就是吃喝，也一律城里人的架势，几个菜，几箱酒地弄到地上，硬是显得比城里人豪放得多。至于，把父母都赶到房子之外，搭几间老式土坯屋让他们住着，也是因为老人们不习惯，还是住着老房子，烧着火炕舒服的缘故。

　　

　　这都是外在的。而在心这个方面，也许不能叫丢了啥，而应当说是改变了啥更恰当。

　　

　　最有感觉的，当属人人都不再单纯，想法多了，顾虑也多了。是丢了质朴么？还是多了心眼？从前的简单，简单到你到我家门口进去坐会儿，遇到啥吃一口啥，极其正常的。现在就是走到你的家门口，也不会轻易进去。即使想到谁家去借点儿什么，或者无事去看看，说说话，都需要好好想想，是不是合适：他们不会烦吧，近一两年我们之间没有过什么过节吧，他们家孩子那次到我家来玩，我们是善待着的吧在这方面，也许是乡下向城里人学习最多最快的。现在的城市人，对门不相识，一个单位人之间不知道对方家住何方是普遍的。乡下没有不知道的条件，不愿意了解别人也不希望别人了解的意识却不断增长。隐私这个东西太多了，有些就成了诡计阴谋。所以现在走在马路上，即使晴天白云，也担心着白云之中包裹着的难以预想的什么东西，过去心无负累的日子再也难寻回来。

　　

　　我想梦这东西的的隐喻，总有总结或者前瞻性的意思。寻找不到的东西，一定是过去非常珍贵的或者梦者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虽然我罗列了一些，但我还是没有完全弄明白，我到底丢了什么。或许，有些东西并没有丢而只是担心，有些丢了已久找也难找回来，有些东西正在以光速逃逸、想抓也不得。或许人生就是这样，从小到大我们一直往背篓里装东西，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背篓里的东西开始往外漏，往外丢，直到漏光丢完。

　　

　　寻找，大概是不甘心的表现。至于能找回多少，也不仅仅在于一个人，不在于你心有多大，而在于这个世界社会变化有多快，给没给机会让你回头。

　　

　　年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