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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译

 wwwijhyt图书馆 2013-05-27

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译

--现实需要现实主义

 

这个冬天我复述那一个更凛冽的冬天:

追忆一个凡人,出生在这陵墓之国,

长大后为古老的理想驱使,

想把一个短暂的肉体

交托给谷物与平均律的精神,

即使因此而零落,也因此而辽阔,

被苍老淹没的人甘于忍受这辽阔

和随之而来泅渡的辛劳。死去,也罢,

那该说的话仍然要在黑暗中继续说。

 

那已被迫到绝路的一年

每一步都是炼狱,煎熬他的肝肠

像国家煎熬它的百姓。

海内没有同样忧愤的人吗?他们的歌声

也许更猛烈,飞纵于江河湖海之上

把生涯大刀阔斧地挥霍。

谁不想这样洒脱呢?只是既然活着

这一白马过隙的活,他就要把它充实,

即使为了一个不可救药的世界,

也要像葵花一样倾身、烧火。

 

咆哮也咆哮到了尽头,听众

只有蚂蚁探首自它们的洞穴。

我却恍惚听见他像苍茫大海上的鲸鱼

奏响了更宏大的声乐。

  他称赞善,也选择善

并知道这是人存在的道理,

他为之劳动,忍耐着尘世的洪流,

因为对古贤的言诺而不愿把自己屈折。

像鲸鱼,他饮尽冥黑的海水;

像海洋,他的声音把纠结的天空撕裂。

 

接下来就是叙述,叙述即干戈:

就是一年之将尽,世界草草结业

飘卷到一个悬崖上等猛风来打扫一空。

通天的大道也被乱墨涂得峥嵘,

只有他,这个永远是客人的人

在半夜被抛向长路。

严寒使他不得如力士束腰,

申诉的手掌也几乎不能握成拳头。

然而当他和冰冻的早晨越过骊山,

却听到权贵们在冬天的深处狂欢。

 

“有一个野蛮的大王”这比喻

同样见于曼德斯塔姆形容的暴君,

他说的却是血气升腾在寒气之上,

战争的星象倒映遍地的冰雪。

温泉中的老人吸尽世界的元气,

士兵们擦响了彩雉做的箭羽--

这一起蠕动着的,这充塞报纸和电视上的肥肠!

和资本共庆的精英,从轿车溜出

再溜出貂皮大衣,在钱币之海中

把那乌黑的学者冠冕洗得更污浊!

 

原谅那另一个世界的介入--

它们本是一个。一样豪华会所的红缎排场,

一样为其作供奉的廉价女工,

一样被重征赋税的农民,一样

用盲流到城市的身体垒起的高楼。

我还不敢说是否有所谓“圣人”,

做他也不相信的事:关注圣像脚底下的死活。

虽说也有人上万言书、乞情赋,

换来的只是读者的一个呵欠,不是战栗。

 

还是回到杜甫的世界:

他知道这一切繁华,以及繁华的腐败;

他知道金玉鸣响,为卫青们的后代;

他知道神仙就是那权贵者,用烟雾

遮盖他们不能被贫穷污染的眼。

他们需要艺术家营造的小悲伤,

为他们被暖气烘得冒汗的肥肉制凉。

喝下那西域来的驼蹄羹吧,

稍后还有香橘和霜橙--

在历史的肚脐眼里把你们噎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一句只有死者能够翻译。

叙述是无力的--华丽言辞

捅不破它和现实的咫尺距离。

 

 

然而叙述还是分披如洪水,

作者仓皇梳理,自己的命运影射

国家命运的倾泻。东南西北路

纷纷改辕易辙。黑暗之水运行

违背天道--来催促社会秩序的破裂。

他只好独自攀缘,逆笔书写:

用文字修补帝国的河梁,

支撑读书人的信念,仍险被湮灭。

 

命运必须出来总结,

而这总结却是最悲惨的一页。

谁能平静写下:“妻子匿藏在

永远的异乡,带着褴褛的全家,永远

为风雪所隔阻。谁能以国为借口

对家不顾?我也要去和他们一起

共同忍受一样的饥渴。

但走进门听见号哭,

  才知道幼子已经饿死--

我平静,即使我平静,知道这也是

天道的必然,邻居的哭声却比这天道更真切!

我为自己是他的父亲而惭愧,在这

‘大唐盛世’,万物成熟的秋天,

惟独人子无情被夭折--”

 

他熟悉厄运如此,他知道厄运不止如此,

他甚至认为自己仍需忏悔--

因为仍有人在更深处呼号,

那要把生命捐做赋税的人,

那要把名字签上战神的帐单上的人,

那以“下岗”为借口从升平中涮下的人!

如此多的冤魂如何可以夷平?

如何可以流尽?纵然他的心如深谷

也仅能担当那不那么疼痛的一部分、

未能失声的一部分。

 

这个冬天我重读那一个更凛冽的冬天:

我刻意用那个冬天责问我的冬天,

墨水不够为之痛哭,剩下的只有泥泞、

一个凡人走进地狱的身影,这一个但丁

没有维吉尔引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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