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他总是从我身旁默然走过,而我也默然地从他身旁远去。可我之眸,却不默然,我在他未觉察我时凝视着他。我们远离了,我还回望着。我的心里荡漾着体恤。我的心里几分激动。他默然照料着他的儿子。沧桑的脸上没有怨气,涩浊的眼神没有怨气。我但愿他的儿子快点好。谨以此诗表达我的悲悯与祝福。
我放学归来,若一阵风,舞着自行车。 我是无忧的鸟。我是井底安然的蛙。 我到宿舍楼下,我遇见他。 我只是将他一瞥而过。 他穿一身蓝色西服, 西服旧了。 他的背几分佝偻,眼神谦和。 他手里拿着饭盒。他缓缓而行。 这淡淡的印象只是在瞥他的几秒逗留。 我锁了自行车,上楼放书包去了。 我还要吃饭呢。 我没想他是中年男人, 我没想他是孩子的父亲。
我吃完饭,踱步在斜坡。 路上行人如织,大家刚下课。 我忽然望见他。他,我上次见过他, 我将他一瞥而过。 这时我的心若坡斜起来。 他推着一副双轮车,车上是一个男生, 和我差不多年纪。哦, 他是那男生的父亲。 他的儿子, 他儿子的双腿缠着雪白的纱布。 我开始注意起他来。 谁没有父亲,谁没有子女? 我为他,不由自主难过。 他也正下坡,他身体后仰, 他手紧抓着轮椅,缓缓行进。 他的双手黝黑呀, 如他黝黑的头额和脸庞。 我的眼神随他下坡, 他该用了好些力气。 我走在他背后,他朴实的背影, 像庄稼般惹我怜惜。 他原来照看儿子。 谁没有父亲,谁没有儿子? 我往自个宿舍回, 他与我同向, 我用目光在他背后呵护着。 到了宿舍门口,门口有两层阶梯, 轮椅不能直接推上去。 他便扶起他儿子,他们没用拐杖。 他先将儿子扶着过了阶梯。 他儿子扶着墙壁。 他再将轮椅抬上门口。 我看见他抬时咬着牙关, 两腮鼓起来。 他脸上身上大概一阵热气吧。 他没有一句言语。 他什么时候来照看儿子呢? 他儿子又什么时侯受伤呢? 他儿子的腿怎麽受伤? 我却没有问他, 只是默默在心中一阵酸楚。 谁没有父亲,谁没有孩子? 他何时秉承那一阵阵的热气呢? 那会叫人头皮与肌肤麻痒的热气。 还好他儿子住一楼, 我见他推着儿子往一楼的寝室走去。 我住在二楼, 我近了楼梯便上楼去。 我与他远去了,默然地。
他大概是先把儿子推回去, 而后再回食堂买饭。 我从食堂门口出来, 又遇见他。 他手里拿着白色的饭盒, 朴素,如他本人的气质。 他珊珊地走路。 他从我身旁默然走过。 我也悄悄地离开, 却回望着他。 他大概无言地推儿子上学。 路过那食堂前的斜坡, 他定咬紧牙关,又鼓着两腮吧。 那热气又是怎样缭绕他呀, 那朴实的人! 可是当他推着儿子近了教学楼, 若上课地点在二楼以上, 他该怎麽办呢? 想必他是将轮椅锁在一楼底, 而后蹒跚地扶着儿子, 那叫人麻痒的热气便裹着他。 他却默然,必定, 如我前两次见他。 他默然将儿子直扶至座位。 他也默然地为儿子打饭。 他默然地在学生中排队, 为他的儿子。 我虽没随他去食堂, 却在意念里看见他的眼神。 拙诚,憨厚。 他必定给儿子挑好吃的菜, 而为自己,却总就青菜豆腐。 他默然地急匆匆回儿子宿舍, 他想着儿子饿了。 他回宿舍后, 大概依然没有多少言语, 如对儿子说:你等得饿了吧? 他大约只是默然地微笑, 至多是很笨拙的一句:快趁热吃。 那是一位默然的父亲。 那他住哪里呢? 当然是儿子的宿舍。 可推断出。 他是一位默然的父亲啊, 他难道会住宾馆? 他儿子伤了, 定要花很多钱吧。 即便不要很多, 可那是一位默然的父亲啊, 他的背有些佝偻, 他的脸像土地黑。 他不是大腹便便呀,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盛气。 他儿子上床定不太方便。 甚至不能爬上床, 我们宿舍的床比人头高, 要爬梯子的。 那他定为儿子备了活动床。 而他睡时便笨重地爬梯子, 躺儿子的木板床。 他默然陪儿子。 我想他给儿子做了要做的事, 也则没和儿子怎么聊天。 寝室没有电视, 他该是怎样无聊呢? 他大概看看书。 他而后在床上躺躺。
我又遇见他, 却是在温暖的黄昏。 我提水归去, 他迎面而来。 他的手里是两只陈旧的水壶。 他定是为儿子提水的。 他顺便给他儿子的室友提一瓶。 那也可以断想。 他儿子不会有两只水壶。 他儿子有一位默然而佝偻的父亲。 他提水给他儿子喝吗? 肯定要的。 他给儿子提水洗澡吗? 他儿子洗澡有多不便, 他的眉头紧锁着, 似乎诠释着这一点。 他大概宁愿那不便在自己身上吧, 也不要让儿子因着那不便而耽误学习。 他或是提水给儿子洗脚。 儿子应是体恤了父亲的默然。 那默然里是不默然的爱。 儿子的脸像父亲一样稳重。 只是更年轻。 儿子一定时时在眼前浮现了 父亲默然的眼神和默然行走的姿态。 儿子因而努力于他的学业。 儿子的表情没有几多忧伤, 像是未曾受伤, 坐着也挺胸抬头,雄赳赳的。 父亲的默然撑着儿子的脊椎。 我和他算是见过好些次了, 但我没有和他打招呼。 我心暗暗,暖流流动, 却没将他的默然打破。 他是一道默然的风景, 是水的波纹,我远观着,不去碰他。 我只是让他从我身旁默然走过。 黄昏的和光替我与他挥别。
我走在路上,他又跃入眼帘。 他手里拿着几盒药。 清洁工师傅遇见他, 和他打招呼。 师傅问:这药多少钱一盒呢? 他笑着说:一百八十。 他的脸抽搐几下。 啊,好贵。 他心里横亘着石头。 他却默然承受。 我也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像土壤质朴。 谁没有孩子,谁没有父亲? 他为儿子的苦心, 在憨厚和疲倦的眼神里闪现。 他的眼神刮着我的心。
周末,我正从宿舍门口出去。 又遇见他。他提着一袋馒头。 门口坐着的清洁师傅站起来, 迎过去。 他笑呵呵将馒头递给师傅。 原来他给师傅顺便带饭。 他难得那麽自然的笑着。 他嘴里念念有词,我没有听清。 但见他笑,我便轻松。 我但愿他的儿子快点好起来。
常常见到他, 他来照料儿子一个月了。 又一个黄昏, 他站在宿舍楼下的花园。 他在想些什么呢? 他的头发似乎多几根白的, 他的背愈见佝偻。 衬衫在他身,若房子空荡。 他的身体消瘦了。 我默然从他身旁走过。 我任他默然地站着。 心里却跟着那画面萧瑟。 谁没有孩子,谁没有父亲? 我只愿他的儿子快点好起来。 凭他是位朴实善良而又默然的父亲。 年月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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