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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时光

 雪冬红炉 2013-06-04
故乡记忆即将删除时,突然有一种的无力感。这么多年,活得像一块移动硬盘,清空了,便觉得被抛弃了。




故乡与气味相关。每当空气里飘荡着洋槐花的清香,我就忍不住开始怀旧。

关于故乡的记忆似乎多在夏日,那时的植物蓊郁、物产丰饶。爷爷的柳条编篓里往往随意放着一些紫皮蒜、新鲜小葱、西红柿,都来自不远处的田园。西红柿常常并不熟得太透,搁在篓里慢慢变红,吃的时候带着酸甜的沙瓤,滴在棉布裙子上很快洇开一抹淡淡的粉红。

爷爷的院子里爬满了山芋的枝蔓,生长着半人高的可以用来扎扫帚的蒿草。无花果树结的果实常常伸手可及,或是爬到树上就能够到,肥厚硬朗的叶子刮在手臂上有点儿疼,熟透了的果实绿皮红瓤,软糯甘甜,没熟透的被揪下来后,蒂部流出白色黏稠的液体。蔓草丛生的矮墙,在夏天被爬藤的叶子装饰成一片绿色,叶子下的枝蔓生着小刺,在腿上一划便是一道红色的伤痕。可孩子们依然在墙下走来走去,寻找蛐蛐和蚂蚱。

门边种着百合。爷爷说,百合花的花蕊下在面条里,味道和虾一样,一向挑食的我也喝下一大碗。门旁还有一棵种在水桶里的石榴树,结的石榴很酸,爷爷每年却都要留几个等我放假时过来吃。

年少时,我曾觉得那个院子上方的天空太过狭小,自己以后可能要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寻找更大更精彩的舞台。从小接受的就是一种离开的教育,去省城、去大城市、去国外……这样才叫出息。至于具体能出息到哪里,我也不确切知道。

后来有了大学毕业后在格子间工作、在出租屋生活的若干个夏天。城市的夏天到处都是空调,却更加炎热,公交车上嘈杂的人群,混杂着浑浊的尘土、热乎乎的尾气,以及各种来源不明的味道,在记忆里似乎一直如此。遍寻整个城市,都难以找到南北通透、带院子能养花种草的房子,就像故乡的老屋那样的——如果有,它们昂贵的价格也只能让人却步。

城市有城市的好处,因为彼此的素不相识,生存法则更加明朗刚硬,纯粹、直接。他人不会插手你的生活,也不会在你困难时伸出援手。不过,没有期待,也就无所谓失望。节奏很快,许多相似的人在这个火锅里一起煮着,拿着自己或真实或虚构的藏宝图去寻找梦想。不完满,却始终奔着希望而去。

偶尔倦了,特别想回老家,不看电视,远离电脑。在家乡,反而变成了游客,不,是游子。放慢脚步,居然有些无所适从,与亲戚、邻居聊起天儿来,似乎再也找不到从前的那种自在与归属感。也是,别人不是你,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凭什么让他们理解你?

只有肠胃是最适应家乡的。花生油配小葱烙的葱油饼清香四溢,野生山苜楂包的发面包子暄腾软和,海虹、牡蛎清水煮一下就可以用盆端上来饕餮。把心心念念的食物全都吃遍,把惦记的人探望完,就又可以安心地离开了。假期多半不会太久,不会久到开始想念街边的麻辣烫和水煮鱼——不知不觉中,在他乡培养的口味也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故乡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源源不绝地提供着精神和物质上的补给,每一个返乡回来的人都精神焕发了许多。很自私地希望,故乡一直保持原貌,亲人永不会变老。可是,我们在变,其他人又怎么可能一直待在原地?城市化的脚步不可抵挡,听说家乡即将通高铁,过几年返乡的过程会大大缩短。与此同时,老家的耕地被征用,大爷说,以后就吃不到自己种的粮食了。村子据说也要统一改建,盖成楼房……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说,爷爷的院子年久失修,换成楼房也好啊。可在某日,半夜醒来,清晰地记起童年里那个夏天的草木,想到熟悉的一切很快不复存在,童年记忆中的所有痕迹即将删除时,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么多年,活得像一块移动硬盘,清空了,便觉得被抛弃了。

我可以适应异乡,却不想成为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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