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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1. 道术真心 时间一过，又是几个月。那是一个冬天，所谓“嶺梅將破玉，池水漸成冰”，师徒四人在风雨中前行，忽见一座城池。孙悟空已经积累了太多的行政经验，指出如果是王室所在，便需要换文，一般的城市就直接通过。他们走近城墙，看见一个老兵在墙下酣睡。孙悟空叫醒了他，一问才知，这个城市叫做“小子城”。唐僧觉得这个名字大有古怪，决定进城去问个究竟。 城内的生意，倒是兴隆。唯一奇怪的地方是家家门前挂有鹅笼，上边还有五色的布匹遮盖。八戒很懂民俗知识，说这可能是结婚或者会友的需要。孙悟空则变成一个蜜蜂，前去打探，钻进帐幔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每个笼中都有一个男童，年龄在5-7岁之间。唐僧在疑惑中来到一个驿馆，完成了基本手续之后，忍不住询问驿丞：你们怎么看待养小孩这件事？ · 驛丞道：“天無二日，人無二理。養育孩童，父精母血，懷胎十月，待時而生，生下乳哺三年，漸成體相，豈有不知之理！” 3年加10个月，这是养成一个小孩的基本面貌所需要的时间。唐僧借机问道，那为什么把这样珍贵的孩子放在鹅笼之中？一听这个问题，驿丞如同换了个人，连忙要求唐僧停止说话。唐僧不同意，坚决要问，连续三次，对方只好偷偷告诉他，此事关系到国家黑暗的高层政治。唐僧仍然不害怕，一定要知道该国的君主如何“无道”。驿丞回答说，三年之前，有一个道人带着个小女子，相貌俊美，如同观音菩萨，把她献给了国王。国王把这个“美后”宠爱在宫中，同时无视了其他所有的三宫六院妃嫔。由于“不分晝夜，貪歡不已”，国王的精神和身体素质都大大下降，饭吃得很少，眼看就要命丧黄泉。 此时那个道人（已成国丈）说，他有办法，就是用1111个男孩的肝脏做成汤药，可使人千年不老。各家父母被迫献出孩子，于是民间称此城为小儿城。唐僧听完之后又怕又怒，痛骂昏君为了美色而残害青春生命。 猪八戒作不解状，说这是别人家的棺材，你抬到自己家来哭啥呢？国王和百姓是君臣、父子关系，父叫子死，哪有不死的道理？早点上床睡觉吧。唐僧少见地批评猪八戒，说他“不慈悯”，怎么看到这样的人间惨剧，竟然能够不伤悲？沙僧此时多一些正气，他说我们先搞清楚那国丈是不是个妖怪，是自己想吃人心。孙悟空也同意沙僧的主张，并提出更详细的作战方案。唐僧于是转身向孙悟空行礼，但同时又叮嘱孙悟空尽量不要牵连自己。孙悟空叫出一群低级神仙，连夜制造了一场阴风，就把所有的小孩全部移出城外，保护起来。 唐僧见驾的过程非常顺利，但此时道人忽然出现，拄着一根拐杖来到面前。唐僧向国丈躬身施礼，对方却不回礼，直接向国王询问唐僧的身份。得知是西天取经的和尚，他笑道：“西方之路，黑漫漫有甚好處！”而唐僧回答，西方自古就是“极乐胜境”。听到这里，国王连忙问他最关心的长生问题，唐僧回答： · 爲僧者，萬緣都罷；了性者，諸灋皆空。大智閑閑，澹泊在不生之內；真機黙黙，逍遙于寂滅之中。…… 行功打坐，迺爲入定之原；佈惠施恩，誠是修行之本。…… 只要塵塵緣總棄，物物色皆空。素素純純寡愛欲，自然享壽永無窮。 在唐僧看来，永生的关键就在于对尘缘和欲望的抛却，以“寂灭”为乐。静坐和布施财物，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所以他所谓的“空”，仍然是指一种否定的、与丰富多彩的现实世界相对立的空。当然，他也一并批判了道家所主张的通过男女性活动或服食药物来达到长寿的做法，或者说，他认为肉体生命的延长并不重要。对这些观点，来历不明的道人予以迎头痛斥： · 那國丈聞言，付之一笑，用手指定唐僧道：“呵，呵，呵！你這和尙滿口胡柴！寂滅門中，須云認性，你不知那性從何而滅！枯坐參禪，盡是些盲修瞎煉。俗語云，坐，坐，坐，你的屁股破！火熬煎，反成禍。更不知我這 —— 修僊者，骨之堅秀；達道者，神之最靈。擕簞瓢而入山訪友，采百藥而臨世濟人。摘僊花以砌笠，折香蕙以舖銻。歌之鼓掌，舞罷眠云。闡道灋，揚太上之正教；施符水，除人世之妖氛。奪天地之秀氣，采日月之華精。運陰陽而丹結，按水火而胎凝。二八陰消兮，若恍若惚；三九陽長兮，如杳如冥。應四時而采取藥物，養九轉而修煉丹成。跨靑鸞，升紫府；騎白鶴，上瑤京。參滿天之華采，表妙道之殷勤。比你那靜禪釋教，寂滅陰神，涅般遺臭殻，又不脫凡塵！三教之中無上品，古來惟道獨稱尊！” 道人的这番反击，内涵相当丰富。首先，他援引孔子的“未知生，焉知死”的观点，指出如果都不知道生命为何物，如何可能达到生命的“寂灭”？当然，在他看来，长期的静坐和冥想根本不是寂灭，只会导致肉体的无谓损伤，以及精神的过度压抑和扭曲性释放。 其次，他从正面指出修道对于形成健康的身体和心灵的优点，既可以满足个体合群意识的需要，又能够达到儒家所寻求的部分效果（临世济人、除妖氛）。从根本上说，道家是充分认识自然且与自然融合无间的生存状态，在那里，墙是用带花的土修砌而成的，石梯或楼梯上总是辅着香草，唱歌的时候有自己或其他人鼓掌，跳舞累了就和云一同休息。 除此之外，道家还能够结成神圣的丹或胎，而具体的方法，可能的确与男女的交合有关，因为女性在16岁成熟之后（“美后”正好16岁进宫），即有通过性活动达到或领悟某种神圣状态（若恍若惚）的能力，男性则在27岁左右。性活动的结果，是男女双方都减少了身上的负面或邪恶成分，而增长了积极的、阳性的成分。 道家修炼的最终目标，似乎是在丹成之后，能够乘坐某一种神鸟，进入天界。相比之下，佛教所谓的“涅磐”，却留下一个发臭的尸体，就要显得低级的多了。 虽然没有解释为什么如此强大的修炼方法反而导致国王身体和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但道人的有力驳斥还是赢得了满堂喝彩。而唐僧也感到无力答对，只是“不勝羞愧”。这个时候，国王已经完全放弃了对唐僧的那一点点希望，只有孙悟空，仍然保持着清醒和判断力： · 行者飛下帽頂兒，來在耳邊叫道：“師父，這國丈是箇妖邪，國王受了妖氣。你先去驛中等齋，待老孫在這裏聽他消息。” 孙悟空如何看出这道人是妖？是凭借天生的眼光还是他的观点中露出了破绽？我们暂时未知。不过接下来道人展示了他的真正实力，他对国王说： · “那東土差去取經的和尙，我觀他器宇淸淨，容顔齊整，迺是箇十世修行的真體。自幼爲僧，元陽未泄，比那小兒更強萬倍，若得他的心肝煎湯，服我的僊藥，足保萬年之壽。” 我们知道，一路上的妖怪和多数神仙，都已经听说了唐僧“十世修行”这件事，但在取经项目启动之前，知识这件事的人应当极少。而这个道人，似乎竟能够仅凭瞬间的观察就发现唐僧的灵体已经达到极高的修炼水平，和五庄观的清风明月的观察能力，似乎不相上下。不过，在他的修炼逻辑中，灵体和肉体之间仍然有密切的关联，所以既然唐僧带有强大的灵，则其“心肝”便有长达万年的长生效果。而且，道人认为这是一件有益苍生的事业： · “將那和尙拿來，必以禮求其心。如果相從，卽時剖而取出，遂禦葬其屍，還與他立廟享祭；如若不從，就與他箇武不善作，卽時捆住，剖開取之。有何難事！” 御葬尸体、立庙享祭，这都是视唐僧为神圣的做法。在道人和国王看来，一个舍弃自身而成就举国政治安定的人，就配得上这样的圣化。而如果他竟然拒绝同意进行牺牲，则反而有了藐视神圣之罪，那么朝廷也就不必再讲斯文，可转而实施严厉的法制。 唐僧得到消息，立刻吓昏过去。醒过来后，他听到孙悟空说有师徒交换的办法，立刻同意说“你若救得我命，情願與你做徒子徒孫也”。既然徒孙都没有问题，则事情就简单多了。猪八戒把一块沾满尿液的泥土敷在唐僧脸上，然后孙悟空依靠咒语和“仙气”，就彻底改变了唐僧的面貌。至于这种改变究竟是物质上的具体变化，还是仅仅造成一种视觉上的迷幻（一旦接触就有可能发现真相），则尚不清楚。总之其效果连猪八戒和沙僧也能迷惑。 孙悟空假扮唐僧来到皇宫，国王笑着对他说，我得病了，你帮我治一治吧。如果病能好，我就给你建一个祠堂，每个季节都去献上祭品和朝拜，并将此仪式世代传承下去。孙悟空当即表示同意，但指出自己“多心”，不知要哪种颜色的。国丈指出，要和尚的“黑心”，于是孙悟空拿过刀来，在胸膛和腹部之间开了一刀，瞬间就有至少十几个心脏滚落出来。孙悟空低下头，把每一个心拿来示众，发现其中主要有三类“心”： 第一类：颜色鲜明之心（红、白、黄等） 第二类：敌视他人之心（嫉妬心、計較心、好勝心、望高心、侮慢心、殺害心、狠毒心等） 第三类：各种奇特的个人心态（悭貪心、恐怖心、謹愼心、邪妄心、無名隱暗之心） 我们已经知道，孙悟空是“混元道果”或者“道成肉身”，他虽然天生神性，但具有大量的人类特征。所以他的身上，竟然包含了人类所可能拥有的全部“不善之心”。但是，作者也明确指出，其中没有一个“黑心”。胸腹腔和心脏的长时间暴露，让孙悟空也有些难以承受，于是他把心收回，变出本相，指责那道人才是一个黑心之人。道人听到这话，发现孙悟空竟然是自己认识的人，吓得转身就飞。 在战斗中，作者指出这个道人的确是妖怪，而那美艳的少女则是个“怪女”。妖道打不过孙悟空，就飞入后宫，带走少女消失不见。听说孙悟空能够降此二妖，三宫六院的妃嫔非常激动，都跑出来请求孙悟空“斩草除根，自当重报”。没奈何，孙悟空只好答应去除掉这对妖怪男女。 国王说，妖怪住在城外的柳林坡清华庄，当时那老道声称这是自己后妻所生的女儿，所以带进宫来。孙悟空听明白以后，带着猪八戒来到城南70里处，只见： · 一股淸溪，兩邊夾岸，岸上有千千萬萬的楊柳，更不知淸華莊在于何處。正是那：萬頃野田觀不盡，千堤煙柳隱無蹤。 孙悟空只好向土地打听情况，然后来到溪水南边一棵有9条枝杈的杨树面前，绕着树根，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然后双手扑在树上，连叫三声“开门”。忽然间树不见了，只看见两扇门向两边打开，里边是一片“光明霞彩”。孙悟空走进去，看见： · 煙雫幌亮，日月偸明。白云常出洞，翠蘚亂漫庭。一徑奇花爭豔麗，遍階瑤草鬭芳榮。溫煖氣，景常春，渾如閬苑，不亞蓬灜。滑凳攀長蔓，平橋掛亂藤。蠭銜紅蘂來巖窟，蝶戲幽蘭過石屛。 这地方有个名字，叫做“清华仙府”。孙悟空跳过石屏一看，发现妖道正把美女搂在怀中，一边喘着气，一边讲述刚才在比丘国发生的事。显然二人不是什么父女关系。他们感叹着说，“三年事，今日得完，被那猴頭破了！”孙悟空听得火冒三丈，上前就打。战斗中，道人也责怪他多管闲事，而孙悟空指出和尚天生与政治和宗教相关联，无法忍受杀害儿童这样的邪恶事件。双方没有妥协余地，一通乱战，把洞中的美景几乎彻底破坏： · 促損琪花爲顧生，踼破翠苔因把滑。只殺得那洞中雫采欠光明，巖上芳菲倶掩壓。乒乓驚得鳥難飛，吆喝吓得美人散。 猪八戒在外边也没闲着，先是把已经成精的杨树干掉，然后向逃跑出来的妖道偷袭。道人化作一片寒光，向东方飞去，孙悟空正要追赶，忽听天上有仙鹤的叫声传来。然后出现的，是南级寿星。寿星一把就将妖道罩住，然后就开始跟孙悟空和猪八戒求情，建议“饶他一命”。二人要求见到对方的真身，于是妖怪翻个身，变成一头白鹿。寿星夺回拐杖，作势欲打，白鹿似乎没有语言能力，只能伏在地上流眼泪。作者描述说： · 一身如玉簡斑斑，兩角參差七汊灣。幾度饑時尋藥圃，有朝渇處飲云潺。 年深學得飛騰灋，日久修成變化顔。今見主人呼喚處，現身抿耳伏塵寰。 看来，这只白鹿的生存状态本来不差，饥饿了有药圃中的食物，渴了有云中的流水。他为什么还一心要如同孙悟空一样，学会飞腾和变化技术呢？寿星骑上白鹿，就要走人，孙悟空说还是等我先把那美人抓来吧。还好，那美人却也没有逃走，只是在洞中“戰戰兢兢”，躲在石屏后，却偏又探出头来，被猪八戒发现，上去就打。女妖没有武器，只好也变成寒光逃命，却被孙悟空挡住。她倒在地上，变成一头白面狐狸，猪八戒瞬间就一钯结束了她的生命。 他们带着白狐的尸体去找寿星，发现寿星正一边抚摸鹿头，一边骂他“背主逃去”，差点就被孙悟空打死了。孙悟空有点听不下去，猪八戒则把狐狸扔到白鹿面前，说这真是你的啥女儿吗？只见那白鹿点点头，又晃晃脑，伸过头去闻一闻狐狸，发出一种难解的声音，“似有眷戀不捨之意”。寿星看的上火，说你保住条命不错了，还闻个啥？他们准备一同拿去给国王看看，孙悟空忽然产生了危机感，提出先把这“清华仙府”烧干净了，省得以后再生妖孽。孙悟空把这事交给土地和阴兵，土地很有经验，找了些“迎霜草、秋靑草、蓼節草、山蘂草、蔞蒿柴、龍骨柴、蘆荻柴”，这些已经干透的植物的共同特点，在于它们是极佳的引火之物，“見火如同油膩一般”，可以瞬间把其他的植物或者动物生命，清扫得干干净净。 猪八戒把白狐尸体扔到国王面前，说这就是你的美后，还玩不玩了？国王“胆战心惊”。唐僧和沙僧都拜见了寿星，问他如何走失了白鹿？寿星说那是在他跟东华帝君下棋的时候，无意中让他跑掉的。寿星老借着孙悟空和唐僧的光，又吃了一顿上佳的宴席，作为回报，他本想传授给国王一些修养的技术，但观察国王“筋衰神敗”，就先给了他三粒仙枣。国王服下后，果然立刻有身轻病退的感觉，此后还获得了较长的人寿。猪八戒还要像在万寿山一样顽皮，这回寿星不理他了，跨上仙鹿就飞上云霄。 孙悟空嘱咐了国王几句“百事將長補短”的道理，就准备上路。只见帮忙保护小儿的那些城隍、土地、社令、真官、五方揭諦、四國功曹、六丁六甲、護教伽藍等神仙，此刻都来送回，喜得各家完全忽略了国王的存在，就把唐僧一行请回去轮流宴请。丑陋的猪八戒和沙僧，也都像英雄一样的被抬起来。来不及请客的，就给他们做了一大堆的衣帽鞋。至于那些低级神仙，也都得到了“民間祭祀”方面的好处。前前后后，总共闹了将近一个月。直到唐僧他们走人之后，仍然有“影神”被流传下来，长期供奉。唐僧没有“以身殉道”，没有获建官方的祠堂，却也最终得到了国王承诺的“传国之香火”。 2. 姹女求阳 当师徒四人来到又一座高山面前时，终于从八戒的嘴里，听到了一点好消息： · 八戒道：“放心，放心！這裏來相近極樂不遠，管取太平無事！” 一方面，山上有妖怪的可能性不大；另一方面，西方极乐世界已经不远了。这两者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吗？唐僧心情不错，转过一条山路，只见“百花香滿路，萬樹密叢叢。梅靑李白，柳緑桃紅。杜鵑啼處春將暮，紫燕呢喃社已終”。在这一片春意之中，唐僧想起了他出发时对众僧的承诺，忍不住询问孙悟空，一山又一山的，我真能走完这取经路吗？还有机会见到唐朝皇帝李世民吗？ 孙悟空当然仍是鼓励，而猪八戒提出一种理论，认为如来舍不得他的三藏经，所以已经搬离了灵山。正说话间，来到了一片黑松森林。 · 這林中，住半年，那分日月；行數裏，不見鬭星。你看那背陰之處千般景，向陽之所萬叢花。又有那千年槐，萬載檜，耐寒松，山桃果，野芍藥，旱芙蓉，一攢攢密砌重堆，亂紛紛神僊難畫。又聽得百鳥聲：鸚鵡哨，杜鵑啼；喜鵲穿枝，鳥鴉反哺；黃鹂飛舞，百舌調音；鷓鴣鳴，紫燕語 …… 显然，这是一处和荆棘岭同样理想的隐居地点，而不同之处在于，它的环境更加完美雅致。这样的所在，会住着一个什么级别的妖精？ 众人在林里走了5个小时以上，仍未见到任何妖怪。此时唐僧也在摆脱了恐惧之后，开始注意到周围一流的美景，“這林中奇花異卉，其實可人情意！”他决定坐下来好好看看。而当他进入欣赏状态的时候，飞行到空中的孙悟空就忽然发现松林中“祥云縹緲、瑞靄氤氳”。孙悟空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原来，孙悟空虽然早听说唐僧是十世修行的好人，金蝉长老转世，但毕竟不了解对方的真正所长。他所接触的，始终是一个普通而软弱的凡人唐僧。此时见到唐僧的头上出现祥云瑞霭，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唐僧，的确有资格成为那个掌管47000妖怪、大闹天宫的美猴王的师父。他同时预感这个唐僧取经回东土，将不是一个普通的事件，而会有说不出道不明的特殊意义。而他“得正果”，只是那意义中的一部分。孙悟空正在遐思，忽见那瑞气不远处，出现了一股黑气。他判断，猪八戒和沙僧决不会放出这样的黑气！ 这边唐僧的状态却越来越好，以至“明心见性”，又念起了《摩訶般若波羅密多心經》。正念之间，一个女性的“救人”声音传来，唐僧非常勇敢地一路穿行过去，发现一个女子被绑在树上，上半身用葛藤绑住，下半身却在土里。见唐僧前来询问，这个女子就哭起来，衬托出一派“桃腮垂泪”和“星眼含悲”。唐僧见她貌美，不敢太靠近，便问她因为什么“罪过”而被绑。女子说，她是“贫婆国”人氏，在全家清明上坟时被强盗捉住。那么强盗为什么没有霸占她呢？因为强盗不只一个，而是七八个，都想得到她，于是争吵起来。争吵的结果是把她绑在这里，各自散去，一去不回。如今遇到唐僧，可以挽救她五天没进水米的生命，当然是祖宗积德的结果。 唐僧听到这里，眼泪已经流成一片，声音也沙哑了。他“淒愴”地叫沙僧和八戒过来，八戒从唐僧少见的声音判断，师父一定是遇上了亲人。听师父说要救这个女子，他也毫不含糊地就去松绑。 孙悟空瞬间飞到，一把揪住猪八戒的耳朵，并指出这又是妖怪。唐僧喝道，“这等”一个女子，你凭啥说是妖怪？猪八戒也有想法，他说孙悟空的目的是把他们哄走，自己翻个筋斗回来和她“干巧事”。孙悟空不得不再次为自己的性倾向正名，他说我一路西来，什么时候像你八戒这样重色轻生、见利忘义过？四圣试禅心的事，还历历在目呢。一说到这事，唐僧就变了态度，竟然对八戒说，你师兄孙悟空的眼力是不错，我们走吧，不管这女子了。 孙悟空不禁大喜过望，而那女妖却非常愤怒，她想到：自己的计划原来非常完美，只要唐僧救她下来，她随时有机会捉走唐僧，然后跟这个“童身修行，一點元陽未泄”的人类配合，就有希望成为“太乙金仙”。我们知道，太乙金仙是孙悟空刚刚才达到的级别，是三清之外的普通生物可能修成的最高级别。这个女妖的修炼经历是什么？ 无论如何，她是不肯轻易放弃唐僧的，于是使用一种法术，把只有唐僧能够听到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而且用他最关注的取经成败问题来刺激他。唐僧果然中计，就让八戒和沙僧把那女子拯救出来。于是取经团队中，第一次出现了女性。 孙悟空也不再争执，只是拿唐僧取笑，说他“运去遇佳人”，而唐僧非常自信，说自己这出家人不怕吉运噩运。孙悟空说，万一路上遇到坏人，把我们送到衙门里边，非说跟这美貌少女有奸情，我们的下场会非常惨。唐僧说，我行得端坐得正，什么都不怕，有事担在我身上。孙悟空又说，那她小脚走不动，万一被野兽吃了怎么办？唐僧说对啊，我正要跟你商量此事。孙悟空说，不如让她也到马上来？唐僧沉吟了一下，说，我不好如此，让八戒来背她吧。孙悟空说这好啊，八戒可以一边背一边回过头来说情话 …… 如此折腾了不少时间，最终决定唐僧下来走路，让女子上马。唐僧义气风发地走在前边，一行五人，一气走了20多里路。眼看天色已暗，一座寺庙及时出现了。 这不是一座寻常的寺庙，其中虽然也有佛祖、罗汉和观音，但是要么倒在地上，要么破败得不成样子。看到这个情景，唐僧先是忍不住落泪，然后非常勇敢地走入第二层门内。这里有一口巨钟，但是仍然没有人气，所以当一个道人出现的时候，双方都以为对方是妖怪。道人把唐僧引进了第三层门，才见到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 黃金裝聖像，白玉造階臺。大雄殿上舞靑光，毘羅閣下生鋭氣。文殊殿，結采飛云；輪蔵堂，描花堆翠。三簷頂上寳缾尖，五福樓中平繡蓋。千株翠竹搖禪榻，萬種靑松映髴門。碧云宫裏放金光，紫霧叢中飄瑞靄。 唐僧感到非常不解，却听道人解释说，原来此寺分成内外两个部分，内部装修豪华，而外部完全让给了妖怪和强盗横行，“淸混各一，這是西方的事情”。可见道人认为西方的特点就是善人与恶人或妖怪的和平相处。正说话间，一个“喇嘛僧”走了出来，原来这庙也是个喇嘛庙。喇嘛的外部特征是绒帽、绒服，耳上的铜圈，以及手上的播郎鼓----恐为转经桶之误。僧人发现唐僧耳阔手长，宛如一个罗汉，立刻上来一通乱摸，表示亲近。唐僧也不介意，就介绍了自己取经的身份。对方以为他说笑，赶紧自报家门： · “我們不是好意要出家的，皆因父母生身，命犯華蓋，家裏養不住，才捨斷了出家。” 可见喇嘛僧们之所以选择出家，往往不是出于本意，而是家庭贫困所致。面对长相丑陋的唐僧徒弟，他们仍然感到恐惧，而孙悟空则小心看管着那个“女子”。众人吃了斋饭，那女子也吃。眼看70-80个小喇嘛都看着那女子不转眼，那个僧人开始为女子如何过夜发愁，另外也不知道她和唐僧他们的关系。问明情况之后，就把那女子安排在天王以天王殿中几个天王像的背后，做了一个草辅。于是几个小和尚领着女子走开，唐僧师徒也各自睡下。 到第二天，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出，只是唐僧有感冒发热的迹象，不适合骑马，于是几人决定再多住几日。三天后，唐僧忽然想起了那个女子，然后又想到应该给唐太宗写一封信，让孙悟空驾云送去。唐僧边写边哭，尽是些担心无缘再见的话。孙悟空不禁发笑，说如果哪个阎王敢收你，我就去抽他们的筋。猪八戒此时撞过来，说要相信唐僧的判断，实在拖不下去，散伙也是个办法。孙悟空说你真是不了解情况：唐僧原来是如来佛的二弟子，因为对佛法表示轻蔑，才天生该得这场大难。猪八戒一听这话，立刻说出一番道理： · “師父旣是輕慢髴灋，貶囘東土，在是非海內，口舌場中，托化做人身，發願往西天拜髴求經，遇妖精就捆，逢魔頭就弔。受諸苦惱，也彀了，怎麼又叫他害病？” 猪八戒的分析很有道理：如果唐僧的前因仅仅是轻漫佛法，那么他一路上吃的这些苦，已经远远超过了所犯之罪。再得这场病又是什么原因？孙悟空似乎了解一些情况，他说唐僧之所以得这场病，是因为听佛讲课时打旽，不小心碰洒了一粒粮食。这个说法没有说服猪八戒，但孙悟空强调因果之间的一一对应，其态度是非常明确的。他甚至说“髴不與你衆生爲念”，也就是认为佛法是一种无情的逻辑循环，本身是不带感情色情和慈悲之心的。 唐僧打断了孙悟空，让他去取点水。孙悟空在取水过程中，发现小喇嘛们普遍眼睛通红，哭泣哽咽。他以为他们吝啬粮食，一问才知，原来已经有6个小喇嘛死掉了。孙悟空听说有妖怪可抓，非但不伤感，反而“又惊又喜”，说包在我身上。但小喇嘛们仍然深感忧虑： · 直不相瞞老爺説，我這荒山，雖有百十衆和尙，却都只是自小兒出家的—— 發長尋刀削，衣單破衲縫。早晨起來洗着臉，叉手躬身，皈依大道；夜來収拾燒着香，虔心叩齒，念的彌陀。擧頭看見髴，蓮九品，秇三乘，慈航共灋云，願見祗園釋世尊；低頭看見心，受五戒，度大千，生生萬灋中，願悟頑空與色空。諸檀越來啊，老的、小的、長的、矮的、胖的、瘦的，一箇箇敲木魚，擊金磬，挨挨拶拶，兩卷《灋華經》，一策《梁王懺》；諸檀越不來啊，新的、舊的、生的、熟的、村的、俏的，一箇箇合着掌，瞑着目，悄悄冥冥，人定蒲團上，牢關月下門。一任他蔦啼鳥語閑爭鬭，不上我方便慈悲大灋乘。因此上，也不會伏虎，也不會降龍；也不識的怪，也不識的精。你老爺若還惹起那妖魔啊，我百十箇和尙只彀他齋一飽。一則墮落我衆生輪囘，二則滅抹了這禪林古跡，三則如來會上，全沒半點兒光輝。這却是好些兒不便處。” 这一段详细描述了喇嘛们的生存方式。他们因家贫又不节制生育而自小出家，没有理发和缝衣的工具，所谓皈依大道，其实仍然过着常人的清苦生活。头上是如来和观音，心中是万法和悟空。他们的功课，跟汉地佛教没有多少不同，一样是敲木鱼，念着《灋華經》和《梁王懺》，否则就是一味静坐入定。这样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所以一旦有妖精出没，他们只能送死。小喇嘛说，死倒没什么，但是一来破坏了寺庙古迹，二来自身灵魂仍然在轮回中打转，由于死得不光彩，哪有机会进入神圣的宴会？ 总之，要么别去招惹妖怪，要么就彻底消灭。孙悟空一听火气上来了，说你们怕妖怪，难道就不怕我？小和尚们跟唐僧见他如此渴望降妖，也就不再阻拦，由着孙悟空夜半时变成小和尚，在佛殿周围乱逛。一直到二更时分，忽然起了一阵怪风，然后孙悟空劈头看见一个女子向佛殿上走来，还有阵阵香气和玲声传来。这是一个美女，她搂住小和尚说，小长老念什么经呢？孙悟空随意应付着，被她亲了一个嘴，又要求“到后面耍耍”。然后孙悟空就乱开玩笑，说我一看你就是被公婆赶出来的，才这么猴急。女子说非也，我是因为碰上了一个年少的相公，没有夫妻之实就跑了出来，碰上了你，不正是缘分？孙悟空此时判断其他几个小和尚都是死于色欲，但究竟如何死法，仍不明确。他说我也年轻，同样不懂男女之事，女子却说要教他，孙悟空只好跟她手挽手、肩擦肩来到后院。女子忽然将他绊倒，然后一边呼叫，一边装作无意地摸向他敏感部位。孙悟空此时无法再装，同时也了解了女妖的手段，于是变出真身，劈头向女子打去。那女子虽然心惊，却并不慌乱和害怕。 作者介绍说，原来那白鼠精曾经多次上过灵山，以那里的花草和蜡油为食。虽然遭到如来佛的惩罚，但由于托塔天王李靖和哪吒的保护，反而拥有了高贵的身份。所以这个“月貎花容嬌滴滴”的美女妖精毫不畏惧孙悟空，瞬间跟他斗了个势均力敌。不过要想战胜孙悟空，却也不易，于是她使出幻术，边跑边用一只鞋冒充自己，真身则前去抓住唐僧，直飞无底洞成亲去了。 孙悟空发现中计，气得想要打死两个师弟，全靠沙僧行政经验丰富，稳住了他的情绪。无奈天色已晚，他们只好等到第二天再去找师父。第二天，孙悟空回到密林中寻找，而土地山神却告诉他，妖精并不在这里，而在南方1000里的地方。孙悟空惊讶于女妖的用心，连忙带上师弟一起飞到陷空山。他们首先看到了两个女怪，但奇怪的是，这两个装扮奇特的女子却非常反感猪八戒叫她们妖怪，认为只有熟人才敢这么叫。猪八戒被打了回来，孙悟空却说，“溫柔天下去得，剛強寸步難移”，你八戒从小在山上吃人，应当认识两种木材，一种叫杨木，一种叫橝木。前者性质柔软，于是被做成神像，万众顶礼；而后者性格刚硬，只好用作低贱的工具了。猪八戒深感受教，于是变作一个胖和尚，由于识人情，懂礼貌，虽然满嘴胡说八道，却换来了真消息。据二女妖说，原来那白鼠精非常讲究，跟唐僧成亲一定要用“陰陽交媾的好水”，只有山上的井水符合这个要求。 女妖的住处，有一座“玲瓏剔透細粧花、堆五采、三簷四簇的牌樓”，并不掩盖自己的存在。孙悟空发现无底洞的洞口在一座巨石上边，洞内足有300里深，不知通向何处。猪八戒一看心生惧意，孙悟空只好自己下去。一到下边，却发现一片明亮： · 那裏邊明明朗朗，一般的有日色，有風聲，又有花草果木。行者喜道：“好去處啊！想老孫出世，天賜與水簾洞，這裏也是箇洞天福地！” 地下的风景，竟然能够与花果山相提并论，这究竟是如何实现的？孙悟空变作昆虫飞入里间，只见那女妖坐在亭内，显得比在外边更加俊美： · 發盤云髻似堆鴉，身着緑絨花比甲。一對金蓮剛半折，十指如同春筍發。團團粉面若銀盆，朱脣一似櫻桃滑。端端正正美人姿，月裏嫦娥還喜恰。今朝拿住取經僧，便要歡娛同枕榻。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唐僧自女儿国以来，第二次受到美女的直接性骚扰。他又该如何熬过这一难关？孙悟空得知妖怪的追求的确是与唐僧成亲，不由得惊讶，他原先以为猪八戒只是信口胡说。孙悟空心想，如果唐僧本人也确有此意，或者被女妖挑动，那么就留在这里生活，也未必不是一个选择。可见孙悟空的态度，和在琵琶洞时已经有很大的不同，这或许是因为眼见到唐僧这个凡人受到了太多的磨难。 孙悟空飞进去，告诉唐僧成亲的事，想知道他对于在此生儿育女的态度，可见他的确开始相信这个女妖不会害死唐僧。但是唐僧的态度，反而意外的坚决： · 長老聞言，囓牙切齒道：“徒弟，我自出了長安，到兩界山中収你，一向西來，那箇時辰動葷？那一日子有甚歪意？今被這妖精拿住，要求配偶，我若把真陽喪了，我就身墮輪囘，打在那陰山背后，永世不得翻身！” 无论此处的“真阳”是指唐僧纯洁无暇的肉身或灵魂，还是指他的精子，显然唐僧在经过许多的磨难之后，意志有所加强。何况十多年来都从未有“动荤”的情况，如今距离灵山已经很近，哪有改主意的道理？越是接近成功，则倘若半途而废将遭受的惩罚，将越是严酷。 孙悟空照例教唐僧如何欺骗妖精。唐僧觉得多少有些说不出口，孙悟空强调妖精是害人之物，不能“惜”她。正说话间，妖精已经在门外叫起来，连叫两声“长老”，唐僧都没有答应。虽然没有答应，但心中已经泛起千种波澜。他的困境在于： 1）如果答应，则“口開神氣散，舌動是非生”。也就是由静转动，很多情况将难以再控制。 2）不答应，“却又一條心兒想着”。即妖精的声音和情态本身具有诱惑力和吸引力，时刻挑动着神经。 3）坚持不答应，“死住灋兒不開口，怕他心狠，頃刻間就害了性命。”惜生畏死的人类本能，使他有答应的冲动。但是，如何知道这“害了性命”的理性分析，不是同样源自性的吸引力？ 小小的一个选择，对于唐僧竟然如此艰难，而且还是在孙悟空在场的情况下。此时第三声“长老”又响起，唐僧的防线顿时崩溃： · “孃子，有！”那長老應出這一句言來，真是肉落千斤。 作者分析说，此刻情势紧急，所以唐僧“雖是外有所答，其實內無所欲”。但是妖精不管这么多，她听见唐僧的声音，就推开门把唐僧搀起来，和他手牵手，肩挨肩，交头接耳地慢慢向外走，和她昨夜勾引孙悟空的招数，如出一辙。孙悟空看到这里，回想起自己当时的感受，不禁担心唐僧“被他這般哄誘，只怕一時動心”。作者赋诗分析说： · 真僧魔苦遇嬌娃，妖怪娉婷實可誇。淡淡翠眉分柳葉，盈盈丹臉衬桃花。 繡鞵微露雙鉤鳳，云髻高盤兩鬢鴉。含笑與師擕手處，香飄蘭麝滿袈裟。 一方面是个妖怪，另一方面又确是个“娇娃”，人妖之际，究竟在哪里呢？无论如何，当各种花香飘满了袈裟的时候，整个情境已经完全不同了。来到草亭附近，妖精提出饮酒，并说明席上的一切菜肴，不但是素的，而且是用山头上的净水烹调。同时妖精的所谓“玩耍”，也仅仅是指用餐时的情趣，并无（至少暂时没有）其他涵义。唐僧走上亭去，看到 ---- · 壘鈿桌上，有異樣珍羞；篾絲盤中，盛稀奇素物。林檎、橄欖、蓮肉、葡萄、榧、柰、榛、松、荔枝、龍眼、山慄、風蔆、棗兒、柿子、胡桃、銀杏、金桔、香橙，果子隨山有。蔬菜更時新：豆腐、面筋、木耳、鮮筍、蘑菇、香蕈、山藥、黃精。石花菜、黃花菜，靑油煎炒；扁豆角、豇豆角，熟醬調成。王瓜、瓠子，白果、蔓菁。镟皮茄子鵪鶉做，剔種冬瓜方旦名。爛煨頭糖拌着，白煑蘿蔔醋澆烹。椒薑辛辣般般美，鹹淡調和色色平。 就算唐僧还曾经怀疑过这个女妖将像蝎子精一样的霸王硬上弓，仅以摄取“元阳”为目的，此时也不得不重新思考和判断。妖精端起酒杯，请唐僧饮下交欢酒，唐僧“羞答答”接过酒来，向周边护佑诸神尤其是观音菩萨发了一通誓，表明自己无法判断此酒之荤素，然后在孙悟空的参议之下，一饮而尽。他赶紧回一杯给妖精，孙悟空急于故技重施，却被喜好洁净的妖精一指弹掉了他这个“小虫儿”。孙悟空性情急躁，见事情难成，就变成一只老鹰打翻了整盘的宴席，然后掉头就跑。妖精被整晕了，抱住唐僧说，“长老哥哥，此物哪里来的？”唐僧表示不知，妖精忍不住说道，我费了许多心意，才安排好这顿素宴跟你联络感情，怎么会料到这种事？好在她迅速收拾心情，对小妖们说，这想必是天谴，我们重新做一桌，然后就可以指天地为婚。 孙悟空跑到外边，猪八戒还以为唐僧正遭受蒸或煮，没想到是在喝结亲酒，顿时羡慕孙悟空的造化。孙悟空说唐僧的性命都可能有危险，你还说这些。他安顿住二人，又回去偷听，发现妖精果然有些生气了，指示小妖加快动作，而唐僧的情绪也不好，他指责孙悟空激怒了妖精，导致她“淫兴”发作，不再讲礼。孙悟空说还是得再钻一回妖精的肚子，唐僧就不耐烦，说你要是有本事，就直接跟女妖斗啊，怎么老想钻别人肚子？孙悟空仿佛没听懂唐僧的意思，说师父你怎么不明白呢？这无底洞曲折而漫长，打斗起来场面很难控制。 唐僧这才欠起身，扶着廊边的栏杆叫道：娘子！娘子！妖精一听立刻转怒为喜，跑过来跟唐僧笑嘻嘻地说，“妙人哥哥，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唐僧说，娘子啊，我一路取经辛苦，刚得了场病，在你这洞中呆了一天，心神不爽，有没有空阔的地方？妖精非常开心知道唐僧是个有情趣的人，就提出跟他玩赏后花园，并要求小妖拿钥匙打开园门，清扫路径。唐僧和女妖，在一群“油頭粉面，嫋娜娉婷”的小妖的围观下，一起进入茶园。此时作者叹道：像这样的绮罗队和锦绣丛，无论换了哪个凡人男子，恐怕都要欣然接受了。唯有唐僧是个例外。 · 微風初動，輕飄飄展開蜀錦吳綾；細雨才収，嬌滴滴露出冰肌玉質。日灼鮮杏，紅如僊子晒霓裳；月映芭蕉，靑似太真搖羽扇。…… 又見那養酸亭、披素亭、畫眉亭、四雨亭、箇箇崢嶸，華扁上，字書鳥篆。看那浴鶴池、洗觴池、懛月池、濯纓池，靑萍緑藻耀金鱗；…… 荼縻架、薔薇架，近着秋千架，渾如錦帳羅幃。松柏亭、辛夷亭，對着木香亭，却似碧城繡幕。芍藥欄，牡丹叢，朱朱紫紫鬭穠華；夜合臺，茉蔾檻，歲歲年年生嫵媚。…… 这后花园的景致，雅中带俗，俗中带雅，已经逼近了人类乃至仙界享乐的至高境界。当玉帝慨叹黄袍怪居然选择下界成妖，而不了解神仙之乐时，他知道还有这样的精神兼肉体疗养场所吗？ 唐僧带着妖精一路走一路看，最终看到了一棵桃树。 · 唐僧说：“孃子，你這苑內花香，枝頭果熟。苑內花香蠭競采，枝頭果熟鳥爭銜。怎麼這桃樹上果子靑紅不一，何也？” · 妖精笑着说：“天無陰陽，日月不明；地無陰陽，草木不生；人無陰陽，不分男女。這桃樹上果子，向陽處有日色相烘者先熟，故紅；背陰處無日者還生，故靑：此陰陽之道理也。” · 唐僧说：“謝孃子指教，其實貧僧不知。” · 唐僧将红桃捧给妖精：“孃子，你愛色，請喫這箇紅桃，拿靑的來我喫。” · 妖精暗喜：“好和尙啊！果是箇真人！一日夫妻未做，却就有這般恩愛也。” 在这妖精看来，一个具有真性情的人类，即使没有夫妻关系，对他人包括女性的“爱”也是必须的。她欢欢喜喜地拿过来就吃，而这幕戏的尽头，也就到了。唐僧还在胡说什么新果子跑得快，孙悟空就已经在妖精肚子里叫唤起来。唐僧连忙叮嘱“徒弟方便着些”，妖精听的头晕，等她明白真相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再次把唐僧抱住： · “長老啊！我只道——夙世前緣繫赤繩，魚水相和兩意濃。不料鴛鴦今拆散，何期鸞鳳又西東！藍橋水漲難成事，髴廟煙沉嘉會空。着意一場今又別，何年與你再相逢！” 这个300年前修成的女妖，真的相信她和唐僧有什么“前缘”吗？暂时未知。孙悟空一听就来气，在肚子里一通打闹，这妖精却不像罗刹女或黄眉怪那样呼痛，而是一声不响地倒在地上。直到孙悟空放松了一点，她才呼唤小妖们送唐僧出去。小妖们正在各自采花除草，给他们留出空间，所以来得慢了，连忙搀扶她起来。孙悟空又不准抬，让妖精背着唐僧出去。妖精从命，小妖们问“哪里去”，妖精回答： · “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沒處下金鉤！把這廝送出去，等我別尋一箇頭兒罷！” 正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妖精似乎意识到自己死缠唐僧，太没道理。来到洞外，妖精张口让孙悟空出来，孙悟空还很小人之心地犹豫了一下，然后用一个枣核撑在她嘴里，这才跳出。妖精一见孙悟空，立刻舞动双剑，跟这个猴子决一死战。 作者介绍说，妖精和孙悟空的立场，的确是根本对立的。妖精既是妖，又是女性，属于“纯阴”，她必须得到元阳的配合，才有希望成仙得道。而孙悟空却是一个无性的纯阳，由于无法通过人类的交合行为而达到圆满，只能借助金箍棒的替代功能来“棒打”纯阴，才能最终结成“圣胎”。这种局面，被称为“水火不投母道損，陰陽難合各分開”。换言之，在作者看来，阴阳不合对于原初的大道是有害的。 猪八戒和沙僧却去帮倒忙，沙僧一边说着“放屁添风”这种官场俗话，一边举着禅杖追赶妖精，结果再次中了绣花鞋之计。妖精真身飞回牌楼，却看见唐僧一个人坐在那里，就也不含糊，一把抱住连同行李马匹一起拖下洞去。 孙悟空这回也不再变化了，就以本来面目冲进洞内，试图与女妖决战。没想到洞内不但人影全无，连生活用品都不见了。好在他及时发现了一张“龍呑口鵰漆供桌”，桌上有一个“大流金香爐”，上边供着李靖和哪吒的牌位。孙悟空一见笑不可抑，连忙出去跟两个师弟说，原来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要跟师父成亲呢。八戒很谨慎，说：就算有凭据，这天王也不是那么容易告的。于是孙悟空写出了一段状文： · 吿狀人孫悟空，年甲在牒，繫東土唐朝西天取經僧唐三蔵徒弟。吿爲假妖攝陷人口事。今有托塔天王李靖同男哪吒太子，閨門不謹，走出親女，在下方陷空山無底洞變化妖邪，迷害人命無數。今將吾師攝陷曲邃之所，渺無尋處。若不狀吿，切思伊父子不仁，故縱女氏成精害衆。伏乞憐準，行拘至案，収邪救師，明正其罪，深爲恩便。有此上吿。 “年甲在牒”，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什么“牒”，但他状告李天王“摄陷”人口，“闺门不谨”，而且出了人命，的确是把握得非常得当。他进一步指出，其实自己出于政治考虑或情感考虑，也可以不告二人，但是他们的恶行和恶性，却有可能越来越重，以致危害更多人乃至天庭。可见孙悟空的告状逻辑，和当初天上诸官告他的逻辑如出一辙，都是最终要从天庭秩序着眼，才能引起玉帝的重视。八戒沙僧一看，非常开心，连称“告的有理”。 孙悟空拿好牌位香炉，一筋斗扎向南天门，先后见到了大力天王、护国天王和四天师，一路都说要告人。葛天师把状纸呈上玉帝，玉帝从头读过之后，即在上边批示，而批示的结果，即成了圣旨，由太白金星去宣李靖见驾。玉帝忽然冒出一句话，让孙悟空也跟着去，孙悟空不明原因，但只好跟着去。他们一起来到云楼宫，李靖和哪吒不同，又在自己的地盘，于是一见到孙悟空就生气，仍然是因为孙悟空500年前折了“降魔大元帅”的面子（金兜山一战同样丢脸）。李靖看见御批的状纸，只好摆香案、谢恩、上拜，然后才能读圣旨。一读下来气得不行，就扑在香案上抱怨，然后说出自己总共三男一女（其中金吒是如来的“前部护法”），根本不可能有个妖精后代。于是他叫人把诬告他的孙悟空绑了，正要用刀砍，就看见三太子哪吒阻止了他。哪吒抽出剑来，把李靖吓了一大跳。 原来，哪吒跟李靖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当初因为哪吒闹海，李靖要杀他，他自尽以偿还父母之精血，然后灵魂飞上西天去告诉“佛”。当时这个“佛”正在跟菩萨们讲经，发现哪吒来了，就用莲藕为他重塑人形（通过“起死回生真言”）。哪吒由此更加强大，后来找李靖报仇，李靖则去求如来帮忙，如来赐给他一座“捨利子如意黃金寳塔”，那上边每一层都有“佛”，发着奇特的光。于是哪吒从此有了另一个父亲，就是这个“佛”，如果没有看见宝塔，那么他跟李靖仍然可能是仇人。所以此刻他以为哪吒拔剑是要报仇，吓了一大跳，赶紧一把将宝塔抓在手上，然后才敢问他。 作者的描述非常清楚，当时为哪吒重塑人形的那个佛是西方极乐世界之首。如果他不是如来佛，则只可能是阿弥陀佛。如今阿弥陀佛去了哪里？哪吒为何只认那个佛而不认如来？前边祭赛国宝塔上的舍利子，也是阿弥陀佛的舍利子吗？ 哪吒告诉李靖，那白鼠妖精就是你的女儿，300年前本该杀了她，但遵从如来的旨意，留她性命。她感恩拜李靖为义父，于是得到允许在人间活动，没想到她继续做妖精，祸害唐僧。李靖说，哎呀，我连她的名字都忘了。哪吒说，她有三个名字，分别是老鼠精、半截观音和地涌夫人。之所以成为“半截观音”，仅仅因为她偷食了灵山的香花和宝烛。而如今她在人间活动，宁愿做凡人而不做菩萨，于是成了地涌夫人。 孙悟空闹了好一阵，才同意让李靖来给他松绑。然后他着衣上坐，其他人一一行礼。太白金星不方便马上叫走，于是说几句巧话，吓得孙悟空赶紧离开天王宫殿。他跟李靖商量好，由对方去点兵，自己则回去向玉帝如实禀报。 来到陷空山，李靖显然非常威武，一会是“任他設盡千般計，難脫天羅地網中”，一会是“不入虎穴，安得虎子”。最终他派孙悟空和哪吒一起去找干女儿。这两个来历不凡的神人一起来到洞中，只见： · 依舊雙輪日月，照般一望山川。珠淵玉井煖韜煙，更有許多堪羨。迭迭朱樓畫閣，嶷嶷赤壁靑田。三春楊柳九秋蓮，兀的洞天罕見。 可见，这300多里的无底洞，竟然还有山川、田野，甚至还有日月！（再次证明前边的“日灼鮮杏”“月映芭蕉”并非修辞手法）。在大地的深处，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所在？那里的太阳和月亮究竟是人（神）所造，还是另一个世界的天然存在物？ 白鼠精躲在一个难以找到的洞中，仍然在逼迫唐僧成亲。只是被一个小妖走漏了风声。眼看着孙悟空和哪吒一起打进来，这“地涌夫人”只好向哪吒求饶。唐僧出去之后，李靖第一次看见他，也非常尊重，唐僧也以礼相待。而关于白鼠精，李靖表示必须由玉帝亲自发落。这是自牛魔王以后，第二个不知道具体归宿的妖怪。而无底洞，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也没有像其他洞府那样遭到一把火的命运。 3. 民间悲喜 春季过了是初夏，是梅雨季节。师徒四人正在感受一阵阵热风，忽然一个老母，带着个小孩一起出现了。老母对唐僧大叫，不要往西走了，调头往东吧！ 孙悟空不久就发现，这是观音菩萨和红孩儿来了。在取经工程开始的时候，观音的手下曾告诉唐僧应当向东方求取真经；如今已快到灵山，观音为何再次亲自前来传达这个信息？如果她真的希望取经团队改变方向，为何不明示？ 唐僧听说西边都是“死路”，虽然紧张，但是并不相信。于是“老母”告诉他，西边有个灭法国，国王决定要杀10000个和尚，如今正好还剩四个。你们如果进城，就成了“送命王菩萨”。 可见，凡人观音又开起了玩笑，而且这一回是当着唐僧，拿她的“菩萨”身份开玩笑。她还要演戏，孙悟空已经一头拜倒在地，连叫“菩萨，弟子失迎”。观音只好带着红孩儿飞上空中，看着唐僧他们一个个下拜，回南海而去。 唐僧感觉非常遗憾，埋怨孙悟空不早点告诉他。这时八戒和沙僧开始讨论“杀和尚”的关键问题，孙悟空感到可笑，说一个凡人国度，有啥可怕？他飞上城头往下看，发现此城亦是一片祥和之气，想不通怎么会要灭法。 孙悟空变成的一个小小灯蛾，扇着翅膀在灯市中穿来穿去，忽见一个灯笼上，写着“安歇往來商賈”。一个叫做王小二的店家，叮嘱各住户不要遗失了衣物，而且应客人的要求，干脆把衣物放进自己屋里保管。他虽然睡了，却又有一个老太婆，一边缝衣服一边带两个孩子，总之是一个针插不进的势态。孙悟空急得不行，只好来硬的：他变成老鼠，咬住衣服头巾就往外跑。老太婆大叫“夜耗子成精”，孙悟空气得也叫起来：我不是老鼠，我是齐天大圣。过了城就把衣服还给你们。 总之这个人类的国度反而比妖精更让人头痛。孙悟空急切地回到唐僧身边，说师父我们穿上衣服，偷偷过城而去就行了，不用倒换官文了。唐僧也只好同意。 他们住进了王小二斜对门的一家店，店家是一个女人，非常殷勤地就叫他们上楼。等孙悟空他们坐好了，就上来询问他们“哪里来的，有甚宝货？”孙悟空说，我们是北方来卖马的，并报出了各自的新名字（唐大官等）。女人一听就非常警觉，“异姓？”孙悟空连忙解释：异姓没错，但我们是十兄弟，我们四个先进来租好房子。女人又问多少匹马，孙悟空回答110多匹。女人笑了，说要是换别的店，还真不敢收留你们。我这店叫做“赵寡妇店”，待客的方式，有三种。 孙悟空已经预先想好了用瓦片变作银子的方法，所以不担心费用问题。他问是哪三种，于是女人回答：第一种是一顿五果五菜的席，两个客人一张桌子，另可叫年轻女士前来陪唱陪睡，再加上住宿费，每人需要支付五钱银子。第二种没有年轻女士伺候，桌子也只有一张，席上只有水果和热酒，吃不饱，只够一些客人划拳用。孙悟空还要问第三种待客模式，女人回答，不太方便说出口。孙悟空坚持要问，于是得知第三种只管米饭，没有任何人服侍，睡觉也只能自己打个干草地辅。至于费用，想给多少就给多少。猪八戒罕见地竟然对这第三种非常满意，就决定张嘴吃饭，孙悟空却讲究一个身份，提出要第一种服务。把个女人高兴得手舞足蹈，就跟楼下说赶紧“宰鷄宰鵝，煑腌下飯”。 女人对此安排有她的解释，她说，既然来的是大款，那么猪羊宰好之后，今天不用明天也会用。唐僧一听就有点紧张，说我们吃素的人，要这些做什么？孙悟空只好又去踩踩门边，把那赵寡妇叫上来，说我们今天斋戒，三更后才开斋，你们明天杀生吧，钱不会少你的。女人一听更开心，就要求楼下迅速准备各种素食。那些厨师都是每天如此工作的人，所以也很麻利，瞬间就搞定了豆腐、粉汤、花卷、香茶等食品。 然后，又安排年轻女子前来服侍，但这些女子，还不能轻易露面，得有人用轿子把她们从院中抬过来。由于当晚没人去做这项工作，又叫那些送租米的零售商临时充当轿夫，去抬那些女子。由于空间小加上不太熟练，就撞得楼板乒乓直响。孙悟空听说，赶紧跟寡妇说不必如此，等我们另外6个兄弟明天进城来，再一人请一个娘子服侍吧。寡妇的回答非常到位：“好人，好人！又不失了和氣，又養了精神。” 但是唐僧仍然紧张自己的光头被人发现，不愿意睡在楼上。孙悟空又去跟女人解释，编出诸多理由，这一来，就让女人陷入到苦闷之中。她走下楼梯，倚栏而叹；她一个女儿抱着孩子来问她： · “母親，常言道，十日灘頭坐，一日行九灘，如今炎天，雖沒甚買賣，到交秋時，還做不了的生意哩，你嗟歎怎麼？” · 婦人道：“兒啊，不是愁沒買賣。今日晚間，已是將収舖子，入更時分，有這四箇馬販子來賃店房，他要上樣管待。實指望賺他幾錢銀子，他却喫齋，又賺不得他錢，故此嗟歎。” · 那女兒道：“他旣喫了飯，不好往別人家去。明日還好安排葷酒，如何賺不得他錢？” · 婦人又道：“他都有病，怕風羞亮，都要在黑處睡。你想家中都是些單浪瓦兒的房子，那裏去尋黑暗處？不若捨一頓飯與他喫了，教他往別家去罷。” 从寡妇女儿的说话可知，做旅馆业生意，一靠时节，二靠人情，只要让客人过意不去，赚到钱是不难的。但是赵寡妇却感觉到这些客人过于离奇，不像能赚到钱的客户。好在她女儿及时提出一个“大柜子”的主意，孙悟空异常满意，就带着唐僧他们钻了进去。外边还要上锁，并用纸糊上透亮处，寡妇也都照做了。 几个人在闷热憋屈的环境中几乎睡着，只有孙悟空心中烦闷，拉住八戒扯什么赚了几千两。哪知道这店中的低级杂役，比如走堂、挑水和烧火的员工都跟周边的强盗有染，听说有钱，就出去叫来了20多个强盗，指明要来打劫马贩子。赵寡妇连忙让女子们躲起来，任由他们在外边抢掠。强盗们发现了这个柜子，无论如何想不到其中竟然睡着人，就抬上柜子作为战利品。一行人杀了东门的守兵，夺门而出，但被官军追赶，只好放下柜子和白马逃命。 总兵发现白马是难得的好马，“登山每與靑云合，嘯月渾如白雪匀”，就愉快地骑回去，准备上奏国王。唐僧被封在柜子里，就抱怨孙悟空坏事，而孙悟空跑出柜外，来到皇宫，做了一件少有的大工程： · 他使箇大分身普會神灋，將左臂上毫毛都拔下來，吹口僊氣，叫：“變！”都變做小行者。右臂上毛，也都拔下來，吹口僊氣，叫：“變！”都變做瞌睡虫；念一聲“絡”字真言，教當坊土地，領衆佈散皇宫內院，五府六部，各衙門大小官員宅內，但有品職者，都與他一箇瞌睡虫，人人穩睡，不許翻身。又將金箍棒取在手中，掂一掂，幌一幌，叫聲：“寳貝，變！”卽變做千百口剃頭刀兒，他拿一把，吩咐小行者各拿一把，都去皇宫內院、五府六部、各衙門裏剃頭。 可见，这一回孙悟空不仅在咒语控制力上有了大幅提高，而且他所变化形成的小行者，也不再只是从事玩闹厮打等简单活动，也不是连打水的工作都无法胜任，而是具有了从事精细工作的能力，这显然需要他本人在精神方面和“分身”之间进行更有效的沟通。作者在此感叹道： · 灋王滅灋灋無窮，灋貫乾坤大道通。萬灋原因歸一體，三乘妙相本來同。 鑽開玉柜明消息，佈散金毫破蔽蒙。管取灋王成正果，不生不滅去來空。 国王灭的是和尚，而真正的“法”却无法消灭，是无穷无尽的，是任何政治力量无法与之对抗的。佛、道、儒或其他宗派都含有某种玄妙而正确的法，而恰恰在孙悟空的作为之下，此国的国王将有望获得启蒙，而成就“不生不灭”的正果。 国王醒来，发现自己没了头发，第一反应竟然是要小心大臣：“汝等不得説出落發之事，恐文武羣臣，褒貶國家不正。且都上殿設朝。”好在他很快发现其他官员也都变成光头，君臣心情稍稍平静之后，就当众打开了大柜，发现是四个和尚，国王连忙下拜，解释说自己当初之所以发毒誓杀和尚，是因为有和尚诽谤君王，也就是积极参与批评时政。如今他悔过了，决定拜唐僧为师。他们又请唐僧帮忙改国号，孙悟空趁机上前，说把“灭法国”改成“钦法国”就理想了。 回想孙悟空上一次给国家改名，可知孙悟空的政治哲学的基本特征是“伏龙”和“钦法”，也就是降伏民间的异动力量，并敬重和宣传真正的善法。孙悟空说，做到了这点，就可以保障国家的永远稳定，人民平安。 唐僧对于孙悟空的此番表现非常满意，一路走一路夸，显示出二人在一些深层问题上也逐渐具有了默契。正走着，忽见前方山上“暴云飞出”，令人紧张。唐僧说，悟空，前方明明就有凶气啊！孙悟空回答：你忘了乌巢禅师说过的话吗？---- · 髴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箇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 按照孙悟空的意思，真正的灵山是在人心，而“佛”也在那里。唐僧觉得这个道理太过普通，他说，再多的经典不如“修心”二字，这个我懂。于是孙悟空又说出一番更深的道理： · “不消説了。心淨孤明獨照，心存萬境皆淸。差錯些兒成惰懈，千年萬載不成功。但要一片誌誠，雷音只在跟下。似你這般恐懼驚惶，神思不安，大道遠矣，雷音亦遠矣。且莫胡疑，隨我去。” 这段话的意思似乎是说，“心”这个东西其实不用太多去修炼，最重要的，反而是怀着信仰去坚持前行。所谓紧张和不安，其实是没有信仰的表现。所以最后的落脚，就是简简单单的“随我去”三字！唐僧听完，觉得“心神頓爽，萬慮皆休”。 再往前走，就出现了一股股奇怪的“风”和“雾”，孙悟空一边解释风乃是自然现象，一边飞起空中，向下观察，只见在一处悬崖的边上，果然坐着一个妖精。这个妖精的周围，有30多个小妖列出阵势，而自己也打扮得非常壮观，“炳炳文斑多采豔，昂昂雄勢甚抖擻。”看到这个妖怪，孙悟空奇怪地竟然没有上前攻击的兴趣，想了想，准备回去叫八戒打头阵。 孙悟空回到唐僧面前，一通耍嘴，就戏弄得猪八戒进入烟雾（“篜籠之氣”）当中。妖怪在大路上摆开阵势，看见一个又矮又瘦的和尚过来，也不挑剔，就上前团团围住。猪八戒醒悟过来的时候，立刻变回原形，一通乱打，却也打得这些小妖抱头鼠蹿。小妖跑回去报告说，大王，这段时间的伙食又成问题了，难得一个干净和尚过来，本可以多留几顿吃的，没想到他会功夫。 妖怪走上前去，发现猪八戒长得比自己还凶恶几分，硬着胆子询问对方的身份，猪八戒得意地说，我曾经掌管天河中80000士兵，曾经在调戏嫦娥之后，“顺便”拱翻了斗牛宫，又偷吃了王母的灵芝。而玉帝的惩罚，是打了2000锤，让他下界重新修行，做了唐僧的徒弟。妖怪听说之后，有点开心，说我一直听说唐僧肉好吃，不想你撞上来了。于是拿起铁棒，向猪八戒敲打过去。 猪八戒嘲笑着这个使棒槌的“无名恶怪”，上前迎战，本来略占上风，但一群小妖围上来之后，动作开始有些混乱。孙悟空仍然不愿意加入战斗，就用句“老孙来了”鼓励了一下，猪八戒信心大增，立刻把妖怪打退。 妖怪回到洞府，非常郁闷。小妖们上前询问，那大王说：我往常巡山，总能带些动物或人类给你们享用，可是今天碰上一个强大的对手，叫做猪八戒。我听说唐僧的肉只要吃上一块，就能够延长寿命，我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呢？此时一个小妖从妖群中闪出，先大哭三声，又大笑三声，说我原是狮驼岭上的一个小妖，当初碰到了猪八戒和他的师兄，连青狮白象大鹏的命都快没了，我自己还好跑得快。妖怪一听更紧张了，只见又一个小妖出来说，其实要吃唐僧肉，也不是没有办法。办法就是从洞中上千小妖中找出三个具有变化术的，分别引开三个徒弟。 妖怪还真的找到了这样三个小妖，愿意舍命帮助他抓捕唐僧。其他两个小妖还好，那个专门吸引孙悟空的小妖，很需要一些胆量和战斗能力。他和孙悟空在草坡下边“一冲一撞”，支持了好几个回合，甚至逐渐将孙悟空吸引到远处。老妖这才得到机会，在空中伸下一个“五爪鋼鉤”，终于把唐僧勾走了。 妖怪得胜回洞，一刻不停地封官许愿，任命那个出主意的小妖为“先锋”，说我们一起吃唐僧肉吧。先锋说，不急，如果我们现在就吃，把孙悟空惹急了，他那金箍棒只消一捅，就能把这山都捅倒，我们住哪呢？不如用欺骗的办法，让他们相信唐僧已死，自己就走了。 唐僧被绑后园树上，痛苦而流涕，悲叹自己命苦。没有想到有人比他的命还苦：那是对面树上绑着的一个樵夫，他说自己从小没了爹，跟着母亲两个，除了打柴没有别的生路。如今母亲已经83岁，他如果被妖怪吃了，谁给母亲送终呢？唐僧一听，顿时放声大哭。 孙悟空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些妖怪了，反而是八戒劝他别哭，反正妖怪就在山上。他们一齐来到洞口，打破“隱霧山折嶽連環洞”的大门，却不进去，双方就一内一外地对峙。妖怪在里边很紧张，于是先后扔了两个人头出去，说这就是唐僧的头。第一个是柳树根做的，被孙悟空轻松识破，第二个却是个真人头，孙悟空信以为真，就又哭起来。两个师弟也哭，然后一起就近找了个风水好的位置，把这头颅埋了。三人一边哭，一边又回山洞去找妖怪报仇。 此时妖怪被逼上了绝路，只好放手跟孙悟空一搏。他呼唤说：“小的們，各要齊心，將精鋭器械跟我去出征。”大家一声呐喊，冲出洞去。妖怪自报家门说，我是“南山大王”，已经占据这个风水宝地几百年了。孙悟空觉得这个名字非常不贴切，说太上老君李耳是开天辟地的时候就存在的，都只能坐在元始天尊的右边，如来是“治世之尊”，上边还有个大鹏压着他，孔子是儒教的创始人，也仅仅被呼为“夫子”。你算哪根葱？吃我一棒。 南山大王听明白了孙悟空的来历，又怕又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发动攻击。孙悟空只用一点力量，就架住了他的铁杵。猪八戒和小妖们先后加入战团，只见： · 羣妖混戰山平處，塵土紛飛天不淸。那陣上小妖呼哮，槍刀亂擧；這壁廂神僧叱喝，鈀棒齊興。大聖英雄無敵手，悟能精壯喜神生。南禺老怪，部下先鋒，都爲唐僧一塊肉，致令捨死又亡生。…… 这100多个小妖，为了一块唐僧肉，竟然能够跟孙悟空相持不下，而且拒绝后退。孙悟空无奈使出分身法，终于彻底击败了他们。先锋被一棒打死，猪八戒翻过来检查，发现这是个专门偷吃猪羊崽子的苍狼怪。再要追赶，那老怪却和小妖一起逃回洞去，把洞门死死堵住了。 八戒和沙僧，此时都有些放弃的意思，只是围着师父的新坟痛哭。孙悟空决定再试一试，他变作一只水老鼠，从幽暗的后门水沟跑进去，却意外发现唐僧没有死。欣喜之余，他仍然不肯跟这些妖怪交手，就变出一把嗑睡虫搞定了他们，然后让唐僧和樵夫也从后墙爬出去脱险。来到洞外，他们从容地放火处决了一洞小妖，老怪也被八戒打死，是个豹子精。 师徒来到了樵夫的家里，樵夫母子想要谢恩，但连最不讲究的猪八戒都觉得这家人过于贫穷，建议只“將就一飯”。樵夫承认说：家里的确拿不出好的蔬菜和调料，只有一些野菜可以勉强表达寸心。八戒上桌子一看，只见： · 嫩焯黃花菜，酸蜱白鼓丁。浮薔馬齒莧，江薺鴈腸英。燕子不來香且嫩，芽兒拳小脆還靑。爛煑馬藍頭，白熝狗腳跡。貓耳朶，野落蓽，灰條熟爛能中喫；剪刀股，牛塘利，倒灌窩螺操帚薺。碎米薺，萵菜薺，幾品靑香又滑膩。油炒烏英花，蔆科甚可誇；蒲根菜並茭兒菜，四般近水實淸華。看麥孃，嬌且佳；破破納，不穿他；苦蔴臺下籓籬架。雀兒緜單，猢狲腳跡；油灼灼煎來只好喫。斜蒿靑蒿抱孃蒿，燈娥兒飛上板蕎蕎。羊耳秃，枸杞頭，加上烏藍不用油。幾般野菜一濩飯，樵子虔心爲謝酬。 可见在这种家庭，连各种破布都可以用来吸引到可以食用的物品，何况那些天赐的野菜了。师徒吃饱了一顿，樵夫不敢久留，就送他们上了西去的大路。樵夫说：再往西走不到1000里，就是天竺国了。那里可是“极乐之乡”啊！ 4. 天人之际 果然，走了几天，就来到天竺国的外沿，是一个叫做“凤仙郡”的地方。此地的矛盾是：雨水。 · 大天竺國鳳僊郡郡侯上官，爲牓聘明師，招求大灋事。兹因郡土寛弘，軍民殷實，連年亢旱，纍歲干荒，民田菑而軍地薄，河道淺而溝浍空。井中無水，泉底無津。富室聊以全生，窮民難以活命。鬭粟百金之價，束薪五兩之資。十歲女易米三升，五歲男隨人帶去。城中懼灋，典衣當物以存身；嚮下欺公，打刼喫人而顧命。爲此出給牓文，仰望十方賢哲，褥雨救民，恩當重報。願以千金奉謝，决不虛言。 前边曾经有过讨论，降雨问题是唐僧取经沿途百姓所面临的头号问题。这个问题的症结在哪里？有没有可能得到根本的解决呢？ 从凤仙郡的榜文看，当地之所以缺少灌溉水源，有几个重大的原因： 1）田地多（“郡土寛弘”），种田就需要水。田越多，水资源相对就越稀缺。 2）人口多（“军民殷实” --- 从后文看，这里的殷实并非富裕），人畜均要饮水，生产生活用水量则可能更大。 3）缺水与气候有关，但气候并非唯一原因，甚至未必是主要原因（“连年亢旱”“累岁干荒”“溝浍空”如果是气候导致，则除非此地发生了重大气候演变，但书中仅提及了三年来玉帝的惩罚，可见并无别种气候变化发生。） 4）由于其他原因而导致的水文面貌的变迁。（民田菑当中的“菑”字本意是洪水泛滥到田地上，这里却用来表示田地的缺水和缺肥，甚至部队兵团的灌溉水也出现严重不足的情况。可见缺水问题当中可能有人祸的原因，包括开垦过度和人口增长过速，也可能还有其他原因） 无论如何，缺水已经严重到了贱价卖儿卖女甚至吃人的程度，所以孙悟空和唐僧碰到了这样事，是一定要管的。孙悟空说我会求雨，然后就带着八戒和沙僧做法，不一会就把龙王给请来。但敖广这次没那么好说话了，他一定要求孙悟空到玉帝那里请一道圣旨，才敢降雨。 这一次，孙悟空是从“西天门”进入的天庭，那里的护国天王告诉孙悟空，凤仙郡遭难的原因是当地郡侯“撒泼”，冒犯了天地，但是前边作者已经交待，这个复姓上官的郡侯是一个难得的清正贤良、爱民如子的好官，这样的一个官，怎么会撒泼和亵渎神灵？孙悟空听说玉帝直接参与了此事，赶紧冲进灵霄殿，只听玉帝侃侃而谈： · 玉帝道：“那廝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朕出行監觀萬天，浮遊三界，駕至他方，見那上官正不仁，將齋天素供，推倒喂狗，口出穢言，造有冒犯之罪，朕卽立以三事，在于披香殿內。汝等引孫悟空去看。若三事倒斷，卽降旨與他；如不倒斷，且休管閑事。” 12月25日是一个耳熟的日子，为何玉帝要选择这一天视察宇宙三界？他是每年一次，还是仅在三年前如此？也不可知。总之那一次他一直查到天竺国灵山附近，就发现了上官正这个官员有“不仁”的严重问题：首先是推翻了祭天的供品，交给狗吃掉；其次是出言亵渎（很可能也是咒骂天帝）。据此，玉帝决定加以严惩，惩罚的方式就是让风仙郡人民无限期承受无雨之苦。 孙悟空来到披香殿（就是百花羞前世的工作地点），发现以普通人类或神仙的力量，都不足以打破玉帝所立的“三事”，不禁大为痛心。此时四个天师告诉他： · “大聖不必煩惱，這事只宜作善可解。若有一念善慈，驚動上天，那米、面山卽時就倒，鎖梃卽時就斷。你去勸他歸善，福自來矣。” 天师的逻辑是，这个谜局虽然是玉帝所设，但是它的解决，却并不在于玉帝，而在于人间（尤其是当事人）是否有真正的善念，足以感动“上天”。既然玉帝不能代表上天，那么此处能够与人类通感的、维系着凤仙郡百姓生死存亡的“上天”又是指谁呢？ 孙悟空回到下界，痛骂上官正冒犯天地。上官正惊骇不已，连忙解释说，三年前他们在官衙内献供品祭天，当时由于某种原因，他的妻子跟他发生了严重的争吵，他气急之下就把供桌推倒，甚至还叫来了一些狗吃掉供品。随后的两年他也没有悔悟，只是不时地想起这件事，神情恍忽。如今知道了连累百姓的结果，但是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化解。猪八戒提出由他去把天上的米面都吃掉，孙悟空则紧紧围绕天师们所提示的“善”字作文章。他指出了三种方法： 1）念佛名，看佛经 2）彻底悔过，坚定信仰 3）由孙悟空帮忙“作为” 于是此后的几天，郡侯带领着当地百姓一起建道场，写祈祷文书，拜天地，追诲自己过去的罪责，等等。他要求无论城里城外，所有人都要烧香念佛，唐僧也在一旁帮他念经。听到声声的佛号，孙悟空感到很开心，就再次上天，求告玉帝。此时他发现已经有“直符使者”把民间祈祷的文书收集起来，准备交玉帝查看。他正要跟去，护国天王却告诉他，不必见玉帝了，你直接去找九天应元府吧。我们还记得，在大闹天宫时最后一个迎战孙悟空的，就是来自九天应元府的王灵官。而这一回孙悟空没见到王灵官，却见到了九天应元天尊本人。 九天应元天尊坐在一面“九凤丹霞”屏风前面，他很有礼貌地整衣出迎，然后询问孙悟空自己是否已经可以降雨了。孙悟空详细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尤其讲述了凤仙郡百姓如何求善的虔诚，并说明玉帝应当已经得知了全部情况。天尊一听，就立刻决定，派出雷神和闪电娘子，随孙悟空前往当地发布雷声。 雷声和闪电，在凤仙郡引发了巨大的反响，因为他们有整整三年没有见到雷电了。于是愈发虔诚，全城居民一起下跪，有的把香炉顶在头上，有的手中挥舞柳枝，都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的名号。如此一念，果然就惊动了“上天”： · 正是那古詩云 ---- 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此时此刻，在天上，玉帝也得到了官员和天师的通报，他乐于看到百姓已有了善念，但是并不做任何事，只是要求众人静观“三事”的变化。正说话间，披香殿就有人来报信，说那米山和面山都已经倒了，而金锁也断了。随后，又有凤仙郡的全部低级神灵来向他启奏，说凤仙郡人民无论高贵或卑贱，都已经皈依善果，礼佛敬天。所以来求玉帝降雨。面对此情此景，玉帝也没有其他话说，就派出风部、云部和雨部的官员，前去凤仙郡配合雷府，一起降雨。 浓云、黑雾、雷声、闪电、狂风、骤雨，这几样元素终于聚齐，作者叹道： · 所謂一念囘天，萬民滿望。全虧大聖施元遠，萬裏江山處處陰。好雨傾河倒海，蔽野迷空。簷前垂瀑佈，牎外響玲瓏。萬戸千門人念髴，六街三市水流洪。東西河道條條滿，南北溪灣處處通。槁苗得潤，枯木囘生。田疇蔴麥盛，村堡豆糧升。客旅喜通販賣，農夫愛爾耘耕。從今黍稷多條暢，自然稼穑得豐登。風調雨順民安樂，海晏河淸享太平。 可见雨水对于人间的好处，绝不仅仅在于农业。河水满溢、航运畅通、枯木回生、商业兴旺、人民喜乐、政治和谐，所有这些都与雨水的均衡有着莫大的关系。而这一切善果的获得，竟然首先是因为孙悟空的功劳！孙悟空何德何能，竟然能够成为人民与“上天”的中介？ 下完了雨，众雷雨官员准备回去了，但孙悟空抓紧时机，让百姓见一见他们的真容，以坚定信仰。风仙郡人民直到亲眼看见了滂沱大雨和雷公、云童的形象（长达两个小时），才回复了曾有的信仰，摒弃了多年的恶性。随后孙悟空再次上天送他们回府，一并叮嘱他们“五日一風，十日一雨”，将此和谐状态做成常态。 孙悟空回来就呼唤师父走人，上官正一听大惊，连忙苦苦挽留，说要给他们买田建寺，立生祠，刻纪念碑，以保证四季都来供奉，将此恩情“刻骨鏤心”。孙悟空也不再推辞，真的就住了半个月，亲眼看到了寺院和生祠的完工。他把题写寺名的美差交给了唐僧，唐僧稍一想，就得出了“甘霖普济寺”这个名字。寺中除了孙悟空、唐僧、猪八戒和沙僧的塑像之外，还有雷神庙、龙神庙，等等。做到这一步，唐僧和孙悟空终于可以放心地前往灵山了。 5. 天竺神国 离开了凤仙郡，唐僧仍然在不断夸奖孙悟空，说他为此地带来的“善果”是巨大而空前的。这似乎也就应验了金禅子“果正西方”的转世目标，即：唐僧的出现不是为了将西方的神圣种子带向中土，而是恰恰相反！ 这里的问题是：天竺国和灵山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为何反而需要唐僧和孙悟空来形成“正”的秩序？ 正式进入天竺国的第一站，叫做玉华县，城主叫做“玉华王”，是天竺国国王的儿子。可见天竺国的管理是一种分封制度。与前述的许多国王不同，这个玉华王没有明显的宗教歧视，对佛教和道教一样尊重，同时据说“爱民如子”。 唐僧来到城外，发现这里商业发达、人丁兴旺，甚至人们的情态，都与大唐的都市非常相似。街上的市民看见猪八戒和孙悟空，立刻就开始嘲笑，不相信这些和尚具有什么神通。进了城，又是一番景象： · 又見那大街上酒樓歌舘，熱閙繁華，果然是神州都邑。有詩爲證，詩曰：錦城鐵甕萬年堅，臨水依山色色鮮。百貨通湖船入市，千家沽酒店垂簾。樓臺處處人煙廣，衖陌朝朝客賈喧。不亞長安風景好，鷄鳴犬吠亦般般。 唐僧对此非常开心，认为天竺配得上极乐世界的美名。听说白米和芝麻油的价格都很便宜，更加高兴。来到王府，他们非常自由地就走入旁边的待客馆，然后唐僧带着关文求见，见到的正是王子。王子非常礼貌地接见了唐僧，但是被猪八戒的相貌和粗鲁言行吓了一大跳，搞得唐僧非常没有脸面，连连批评猪八戒不懂得“贵贱”之别。 王子有三个小儿子，听说有人居然敢见他们的父亲而不行大礼，就怀疑这些人根本不是人类。等见到孙悟空等三人，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孙悟空和沙僧还能忍住气，跟他们解释说自己面丑而心良，不比人类低级。猪八戒则直接跟老二动起手来，他一亮出自己的钉钯，就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而孙悟空和沙僧的武器，也与平时的视觉效果大不相同。三个小王子非常识货，立刻下拜，称他们为“神师”。 在神奇兵器的衬托下，孙悟空三人的武艺也显得非常强大，瞬间获得了当地上下人士的膜拜，以至于“真禪景象不凡同，大道緣由滿太空 …… 天竺雖高還戒性，玉華王子總歸中”。可见天竺国虽有伟大的传统，但人们离见到真正的神人，已经有非常久远的历史了。见此情景，不但三个小王子，全城的部队和人民都开始念佛磕头，焚香礼拜。作者叹道： · 見象歸真度衆僧，人間作福享淸平。從今果正菩提路，盡是參禪拜髴人。 “菩提”的意义虽然繁多，但它首先是一棵树，也有可能就是孙悟空的第一个师父菩提祖师。但二者均是比较静态的存在，如何有“菩提路”的说法？谁曾经走过菩提路？是释迦牟尼（如来）还是另有其人？ 无论如何，取经项目似乎在此获得了另一种重大的意义，就是重走当年的神圣“菩提路”，化醒天竺国民。玉华王和儿子们难得见到真神，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希望学会孙悟空等人的法术，以保护国家安全。玉华王不再自傲，带头向唐僧他们下拜，而孙悟空和两个师弟却拒绝回拜，只是闪在旁边，脸含笑意。等听说他们是想拜师学艺，却也不推辞，非常高兴收到几个天竺徒弟。 在盛大的宴席上，师徒们看不够锦绣和美女，品不够美食和歌舞。天晚之后，就在暴纱亭辅设床纬，露天休息。非常宁静的一夜度过以后，小王子们就兴致勃勃地前来学武。孙悟空那能够变化的金箍棒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于是孙悟空介绍说，这神棒是天地初分的时候形成，与传说中的大禹王有关，后来“流落”到东海用于镇海。种种迹象显示，这神铁与天竺灵山和昆仑山都没有明确的关联，而显然是东土的产物。那么东土在何时曾经有过“神圣”的光辉？ 孙悟空非常严肃地进行了拜师传艺的仪式，然后在亭后的一个房间中画出天罡北斗的阵型。三个小王子进入阵型中，伏地宁神，而孙悟空则念动咒语，将仙气吹入他们三人的丹田部位，使他们的“元神”回到先天的位置。有如此基础，再传给他们某种口诀，就使他们能够举起千斤的物品。在真气运行“子午周天”（仍然不知道是天际的轨道还是人身的经络）许多遍之后，三个小王子逐渐醒来，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一个个筋骨强壮，居然能够举起他们之前连移动一下都不可能的三件兵器。 当然，神人之别仍是难以逾越的，所以他们无法真正有效地运转几种兵器，只好照样用凡铁打造。武器在夜间大放光芒，吸引来了离城不远处的一个妖精。 这个妖精的住处，离玉华县仅70里，当夜他正在打坐，忽见满天的“霞光瑞气”，这才发现了孙悟空等人的宝贝。他完全不知道这些圣物的来历，以为是自己的“缘法”到了，便全部收回本洞。 孙悟空首先想到了“霞光”与“歹人”之间的关联，而猪八戒不相信，认为天竺国根本是个太平世界，既不是旷野，也不是深山，不可能出现坏人，更不可能出现妖怪。他要求继续痛打铁匠，逼他们招供。 此时玉华王走了出来，经过一番沉思，他说： · “孤在此城，今已五代，不是大膽海口，孤也頗有箇賢名在外，這城中軍民匠作人等，也頗懼孤之灋度，斷是不敢欺心，望神師再思可矣。” 从这话看，玉华王统治当地的主要手段，乃是“法制”，臣民因为畏惧他执法的严诃，而不敢擅动恶心。孙悟空回应说，你不必再想了，究竟这城市周边有没有妖怪？玉华王这才承认，城北有一个豹头山虎口洞，据说那里有“仙”或者妖怪出没，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孙悟空听罢不再多问，即孤身飞往。来到当地，发现果然“有些妖气” ---- · 龍脈悠長，地形遠大。尖峯挺挺牐天高，陡澗沉沉流水緊。山前有瑤草舖茵，山后有奇花佈錦。喬松老柏，古樹修篁。山鴉山鵲亂飛鳴，野鶴野猿皆嘯唳。懸崖下，麋鹿雙雙；峭壁前，貛狐對對。一起一伏遠來龍，九曲九灣潛地脈。埂頭相接玉華州，萬古千秋興勝處。 既是龙脉，又有奇花古树，又是“万古千秋兴胜处”，为什么会出现妖精？孙悟空正在观察，忽见两个狼头妖怪一边走，一边高声说话，连忙变化昆虫前去打探。只听一个妖怪说，他们的“大王”最近好事连连，首先得到一个美女（人妖未知），然后又得到三件无价的兵器。所以大王决定开设钉钯宴会，给了他们20两银子，让他们到前边的集市去采购猪羊。他们得到这便利，一可以喝酒，二可以“开花帐”，所以十分开心。 孙悟空念了一种“唵吽咤唎”的咒语，把他们定在路中，搜到银子便返回县城。猪八戒听说叫“钉钯宴会”，非常得意，积极地参与到降妖行动中。最终决定，由沙僧装扮成贩猪羊的人类，前往虎口洞寻找战机。在路上，他们碰到一个长相凶恶的小妖，声称自己要前往竹节山邀请“老大王”赴会，加上这位老大王，总共要请40多个妖怪或神仙参加钉钯宴。 黄狮精听说猪羊到了，主动带着十几个小妖迎出，他没有问沙僧的来历，直接询问采购的成果。问明之后，即唤手下将5两银子交给沙僧，尽快打发他走。沙僧却不太肯走，而孙悟空解释说，他是想来看看“嘉会”的。黄狮精一听大骂，说你这个混帐刁钻古怪，买东西就买了，跟人扯什么会不会？万一被人传到了玉华州，那王子前来寻找该怎么办？而孙悟空解释说，这个客人是“乾方集”后边的人，跟州城方向正好反着，跟城里人也没啥瓜葛，不会泄露出去。另外他赶了这么久的猪羊，也饿了，让他一起吃点饭再走吧。 黄狮精没有反对。可见这天竺国地域的妖精和人类，相处得一团和气。沙僧领了银子，跟着妖怪们一起来到第二层的“敞厅”，一眼就看见了三件兵器。黄狮精还很客气，在后边对他介绍说，客人，那中间放光芒的就是钉钯，你可千万别跟人说起。沙僧还能忍住，但是猪八戒已经冲了上去，拿起武器就开打。黄狮精虽然愤怒，但毕竟自己理亏在先，只好硬起头皮跟三兄弟战斗。逐渐体力不支，便向东南方向逃跑。孙悟空也不追赶，就安排消灭了洞中的其他妖怪，总共110多个，包括那个新来的“美人儿”（应当也是妖怪）。 看到满地的妖怪尸体，玉华王先是“诺诺”，而后表示“又喜又忧”。孙悟空没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说殿下放心，我一定把妖怪杀光了再走。我知道他们还有一个“九灵元圣”，明天他们来报仇的时候，我帮你扫荡干净。 黄狮精果然来到九灵元圣处哭诉，说自己没想到那个贩猪羊的客人有鬼，还同意让他吃饭。另外他也没想到三人这么厉害，请祖师帮他报仇。九灵元圣想一想，就想明白了三人的身份，说那孙悟空其实“神通广大”，你不该惹的，如此一来，我只好帮你出这口气了。 老妖召集了手下六种狮子，一阵狂风，径奔豹头山，发现一洞妖精早都死绝，只留下刁钻古怪二人在那里痛哭“主公”。黄狮精见状，反应剧烈： · 那妖精聞言，止不住淚如泉湧，雙腳齊跌，喊聲振天，恨道：“那秃廝！十分作惡！怎麼干出這般毒事，把我洞府燒盡，美人燒死，家當老小一空！氣殺我也，氣殺我也！” 九灵元圣见状，连忙相劝，但黄狮却解释说，我们这个“山场”人数虽不多，却已经经营了相当长的时间了。如今被人毁灭干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一边说，他一边把自己的头往石崖上撞去。九灵的手下（雪獅、猱獅等），连忙苦苦劝住。 复仇大军来到城市上空，吓得一城居民赶快躲起来。有人飞报王府，说出了严重的“祸事”，孙悟空却非常镇定，说你们把城池看好即可。玉华王和唐僧来到城楼上观战，只见“旌旗蔽日，砲火連天”。孙悟空等驾起云雾，来到天上，发现若干狮子以九灵元圣为中心，排出了一个奇怪的阵型，其中刁钻古怪二人位于最不重要的位置，即“坎宫”，很可能是正北方。 猪八戒非常骁勇，一人力战黄狮、猱狮和雪狮，沙僧和孙悟空也加入战团，跟7个狮子斗得难分难解。不过最终还是猪八戒先出状况，脚下发软，口中吐沫，想逃跑却在后背上挨了一下，最先被妖精抓获。随后沙僧和孙悟空也呈现败象，孙悟空赶紧使出身外身法术，这才扭转战局。最终抓住了两头狮子，决定用来和猪八戒交换。 唐僧在城楼上看得惊心动魄，对孙悟空说，这仗打得厉害啊。三个小王子则对孙悟空的法术非常着迷，得知真相后非常崇拜，就在城楼上大摆宴席。并要求城内加强防守，振奋士气。 但是九灵元圣已经有了计划，他安排诸狮子前往诱战，自己则直接来到城楼，先吓跑其他人等，然后跑进楼中，分头咬住唐僧、玉华王和小王子，甚至还带走了猪八戒（这是《西游记》中出现的第一个明显错漏）。孙悟空一见火冒三丈，立刻用100多个小行者，捉住了全部的狮精，黄狮则被他打死。宫廷中的女眷们吓得六神无主，而孙悟空仍然嘴硬，说我一定把他们全救出来。 第二天，老妖听说孙悟空来了，默默地冥想了一阵，就知道黄狮已经死了。他也不披挂，也不带武器，就大踏步冲出洞门，也不管孙悟空跟沙僧的招式，一头就咬住他们两个，带回洞去。他命人棒打孙悟空，一直打到晚上，仍然不解气。 孙悟空到半夜偷跑出来，回到玉华州，却见城市上空是来自各处的山神和土地。同时六丁六甲等将竹节山的土地也押来，这个土地告诉孙悟空，和黄狮精、其他六狮长期在此盘踞不同，九灵元圣仅仅前年才来到天竺国。他“九灵”的得名，是因为他天生有九个头颅（与九头虫有些相似）。而他的主人，却在天宫东部的东极妙岩宫。孙悟空觉得这个地名非常熟悉，一想原来是“太乙救苦天尊”的所在。我们知道，太乙是道教最高级神仙的常见称谓，太乙天尊的级别，从名字上看，应该高于一般的太乙金仙，也就是高于孙悟空，而接近三清的级别。换言之，在天宫之内，高于玉帝之上的顶级神仙并非只有三清。 孙悟空来到东天门，来到“靑華長樂界，東極妙巖宫”，发现天尊坐在“九色蓮花座上，百億瑞光之中”。他走下座来见孙悟空，似乎知道孙悟空的级别并不比他低。他说：我们有些年没见面了，听说你“弃道归佛”，任务完成了吗？孙悟空回答，就快完成了，却被你座下的狮子破坏。救苦天尊一查，发现是狮奴喝了太上老君送的“轮回琼液”，导致九头狮子走失。但他对孙悟空说，九头狮子不是寻常的妖精，而是“久修得道的真靈”，他很少伤害生命，呼唤一声，能够达到上通三圣，下彻九泉的效果。“九泉”应当是指阎王殿，尤其是地藏王菩萨；那么“三圣”是指谁？从天尊的级别分析，恐怕未必是指三清。难道是指通常所说的“西方三圣”？如果的确如此，那就解释了为何九头狮子具有强大的遥感能力。 狮子被孙悟空引出山洞，天尊在上边念起了咒语，瞬间就降伏了九头狮子。天尊从什么地方学到的这种咒语？他的狮奴冲过去，对狮子一通乱打，但狮子不但不辩解，连动都不动一下，任凭他发泄怒火。然后他的背上被安了一个“錦韂”，天尊骑在上边，驾云而去。 一行回宫以后，玉华王听从孙悟空的建议，安排厨子杀了几个狮精，切成块分给百姓吃，一为尝鲜，二为压惊。玉华王看着已经铸成的三件兵器，感叹自己父子的性命几乎搭在上边，反而是几个王子劝他，说孙悟空等“神师”把我们救了出来，而且“掃蕩妖邪，除了后患”，这才是真正的太平世界啊。---- · 緣因善慶遇神師，習武何期動怪獅。掃蕩羣邪安社稷，皈依一體定邊夷。 九靈數合元陽理，四面精通道果之。授受心明遺萬古，玉華永樂太平時。 在这首诗中，神圣天竺国竟然被称为“边夷”，可见一些作者的倾向。这里的百姓感动于“活佛”的下界，到处欢天喜地，鼓乐齐鸣，人潮涌动。“家家戸外焚香火，處處門前獻綵燈”。唐僧四人在欢送声中继续西行，天竺国的第一番传“道”，也告一段落。 “极乐之乡”的下一站，叫做金平府。他们首先走进了一个“慈云寺”，一群和尚听说有来自中华的僧人，立忙“倒身下拜”---- · 唐僧搀起道：“院主何爲行此大禮？”那和尙合掌道：“我這裏向善的人，看經念髴，都指望修到你中華地托生。才見老師豐采衣冠，果然是前生修到的，方得此受用，故當下拜。” 灵山脚下的土地，居然不如东土更能提供高质量的生命？何况这些还是看经念佛的人。他们普遍不理解唐僧来灵山的用意，表示自己都曾经到过天竺国首都，但是灵山却从未去过。唐僧一听就准备要走，但是这些和尚说，正月十五快到了，还是看完灯会再走吧。唐僧借机又扫了一次佛塔，那塔上“層層有髴，處處開牎”，令他赞美不已。随后进城观灯，民间的生活，也让他颇为惊诧： · 雪花燈、梅花燈，春冰剪碎；繡屛燈、畫屛燈，五綵攢成。核桃燈、荷花燈，燈樓高掛；靑獅燈、白象燈，燈架高檠。蝦兒燈、鱉兒燈，棚前高弄；羊兒燈、兔兒燈，簷下精神。鷹兒燈、鳳兒燈，相連相並；虎兒燈、馬兒燈，同走同行。僊鶴燈、白鹿燈，壽星騎坐；金魚燈、長鯨燈，李白高乘。鰲山燈，神僊聚會；走馬燈，武將交鋒。萬千家燈火樓臺，十數裏云煙世界。……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处和平繁华之地，直到唐僧来到“金灯桥”。那里有三盏巨型的灯，其中的油传出异香。唐僧一问，才知道这叫做酥合香油，每两就值2两银子，如果形成规模则更贵，10两就达到32两银子。回忆起黄风怪和地涌夫人都有饮用灵山某种液体而成仙的经历，基本可以断定这种香油是神圣之物，至少是神圣物品的原料。 这样富贵的流体，拿来点灯岂不浪费？众僧回答，其实是拿来献给“佛爷”的。从古至今，当地早已形成每年为佛提供香油的传统，害得旻天县受到摊派的那些人家非常凄惨，每年要使200多两银子。如果不提供香油，则这些“佛”会如同前边的妖精一样，导致当地气候异常，五谷不生。 正说着，佛就来了。这些人一见佛就害怕，赶紧回避，只有唐僧怀着虔诚，上桥就拜。三个佛影趁机制造了一阵怪风，把唐僧连同香油一并卷走。孙悟空看得真切，也就不慌不忙地安顿好其他人，然后飞向妖巢。 天竺的山都是难得的好山，“停翫多時人不語，只聽虎豹有聲鼾。”人与动物、自然之和谐，已经达到了相当的水准。如此美景，搞得观音派来的值日功曹（分管年、月、日、时）也心情大好，跟孙悟空开起了猜字谜的玩笑。孙悟空猜不出来，他们才解释说，原来唐僧来到天竺国后心情过于放松，在慈云寺恋栈太久，于是“泰极生否”，而此时他们赶着三头羊前进，则顺应了“三阳开泰”之古训，从而能够帮助唐僧摆脱命运的困境。孙悟空一听觉得有理，就不打他们，问明了妖怪的情况，直奔洞府而去。 洞中为首的，是三个犀牛怪，他们带领着一群牛头妖怪。听说孙悟空前来骂战，他们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抓了唐僧，但是并没有食用的愿望，直接出来战斗。孙悟空以一敌三，还能勉强对付，但是当牛头怪齐上时，他就不再支撑得住，只好回去叫师弟来帮忙。 猪八戒一听是牛头怪，立刻想到了酆都鬼城，里边有很多“鬼王”（既然没有在西行途中经过或谈论丰都，可见此城在中土的可能性最大）。同时他也知道犀牛角很值钱，于是连夜出发，以三对三再战妖怪。没想到仍然斗不过，孙悟空单身逃脱，只好上天去寻找犀牛的来历。太白金星迎着孙悟空，说出了一番道理： · 金星道：“那是三箇犀牛之精。他因有天文之象，纍年修悟成真，亦能飛云步霧。其怪極愛干淨，常嫌自己影身，每欲下水洗浴。他的名色也多：有兕犀，有雄犀，有牯犀，有斑犀，又有胡冒犀、墮羅犀、通天花文犀，都是一孔三毛二角，行于江海之中，能開水道。似那闢寒、闢暑、闢塵都是角有貴氣，故以此爲名而稱大王也。” 此种妖怪虽然天赋异禀，但主要特征是“二角”，显然和我们前边见到的兕大王（麒麟）并非同类。太白金星指出，这些妖怪由28星宿中的“四木”出马，就可以战而胜之。孙悟空来到斗牛宫一看，原来四木是角木蛟、斗木獬、奎木狼和井木犴，其中的最后一个“犴”，被认为是犀牛的天敌。 果然妖怪一见四木到了，吓得掉头就跑。井木犴和角木蛟一路狂追，孙悟空救出唐僧以后，也不甘落后，一直追到了水下世界。追击的结果，一头犀牛几乎被井木犴活活吃掉，另两个在押回金平府之后，被八戒斩首。6个犀牛角，孙悟空只留下一个，准备献给如来。 （這一部分的確精彩度有限。不過接下去就好了！） 往下走了半个多月，一路平安，孙悟空忽然想起了《心经》的问题： · 唐僧道：“徒弟，雖然髴地不遠。但前日那寺僧説，到天竺國都下有二千裏，還不知是有多少路哩。” · 行者道：“師父，你好是又把烏巢禪師《心經》忘記了也？” · 三蔵道：“《般若心經》是我隨身衣鉢。自那烏巢禪師教后，那一日不念，那一時得忘？顛倒也念得來，怎會忘得！” · 行者道：“師父只是念得，不曾求那師父解得。” · 三蔵説：“猴頭！怎又説我不曾解得！你解得麼？” · 行者道：“我解得，我解得。” · 自此，三蔵、行者再不作聲。 这一段对白，是全书最后一次提及《心经》了，它的内涵是什么呢？首先，唐僧虽然珍视乌巢禅师的教诲，但在他内心深处，仍然相信实实在在的取经路才是修道的根本。对于唐僧的这种执着，孙悟空虽然藐视，却也没有办法，只能以一种“無言語文字”来应对，表示自己的“解得”，和唐僧的“解得”之间，可能有天壤一般的差异。而唐僧多少体会到孙悟空这话的意义，却又不再深究，表明他已经能够意识到自己和真正的神圣存在之间的距离。 前方有一个寺庙，叫做“佈金禅寺”。唐僧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忽然想到，这是否已经来到了舍卫国？因为这里的“舍卫城祗树给孤园”，曾经发生过一个著名的故事。 给孤园的故事，关键在于给孤独长者以重金为“世尊”买到一处皇家园林。这里被请来讲法的“世尊”，很可能是指如来佛。所以这寺庙也叫佈金寺。猪八戒一听说，立刻打趣说，我们都去园中地上搬块金砖吧。引得大家一起哄笑。 如今这佛门圣地，却被一群蜈蚣精占领了，经常在路上伤人。行人和商人只有在早上公鸡打鸣之后，才敢过去。前边已经提到，鸡是蜈蚣的天敌，那么这里既然有鸡，为何仍有蜈蚣妖精的存在？谁才需要或能够对付这些蜈蚣妖精？ 寺里的僧人，证实了这的确是神圣的祗园，不过只剩下废墟。一个老迈的僧人，带着唐僧前往旧址观摩，唐僧见到一片空地加上些碎石墙角，不禁叹道： · 憶昔檀那須達多，曾將金寳濟貧疴。祗園千古留名在，長者何方伴覺羅？ 园林还在，觉悟的释迦明明也在，就在不远处的灵山上。为何此地却让人产生如来消失的感觉？唐僧正在沉吟，忽然听到女子的哭声。不过这一次，不是妖精，是个思念家人的人类。唐僧连忙问起，那老僧却一跟头拜在地上，说自己其实是经历过人间之事的，所以感到这女子之事不同寻常，也只有唐僧和孙悟空值得托付。他说，那女子生得美貌，在月色下被风刮来，他只好把她锁在一间空房中，对外人说是妖精。那女子也非常懂事，就装疯卖傻，把自己弄的污秽不堪，只有晚上才敢哭诉几句真心话。哭诉的对象，很可能也是月光。 唐僧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听到这哭声自己也觉心酸，掉下泪来。孙悟空则承诺自己会到城中注意打探。众人在“銀漢明明照九華”中睡了一夜，第二天进入舍卫国，的确是一个“神洲天府”。来到繁华的东市街，唐僧向驿丞打听得知，此处就是大天竺国，历史已有500多年，目前的皇帝，竟然叫做“呆宗”（懛宗），只喜欢山水花鸟。唐僧急于换官文，而驿丞却说，此时公主正在举行抛绣球招附马。 那个真假难辨的公主，见唐僧和孙悟空接近楼下，就开始焚香告天地。她准确地把绣球击中唐僧，唐僧的帽子被打歪了，但仍然努力接住球，众人一看非常愤怒，都要来抢，被孙悟空变成三丈高的模样，统统吓跑。然后他变回正身，对唐僧说不必紧张，如果能确定公主是妖怪，自然有办法对付。可见他也无法看清距离较远的公主真身。 唐僧被公主带入宫廷，国王一见是和尚，非常不开心，但是又要尊重公主本人的选择。公主说，打着唐僧是天意，而且是“前世之缘”，不好违背。于是国王也就欣喜起来，见唐僧还要推辞，就以立刻斩首相威胁。在唐僧的无奈之中，作者赋诗说： · 休逞六根多貪欲，頓開一性本來原。無愛無思自淸淨，管教解脫得超然。 哪里来的“爱”和“思”？难道这里边，真的有什么前缘？ 孙悟空笑咪咪地回到驿站，猪八戒一听懊悔不已，因为他的确错过了与月中神女重聚的机会。孙悟空说你想啥呢，抓紧想办法保护师父。八戒反驳道，为何需要保护？难道唐僧一把年纪了，还不懂得被窝里边的男女之事？你去帮什么倒忙？结果当然是一顿暴打。 几个人来到皇宫，先后介绍了自己的来历。其中猪八戒对自己的出身进行了一次最完整的，也是最后一次的总结。他表明，自己的最初形态的确不是“猪”，而是一种人的形态，正在享乐之中，遇到一个“真人”，从而最终获得了进入天庭的机会。这位真人，看来不太可能是已经出过场的任何一位神圣仙佛，由于他能够仅仅通过“三两句话”，就帮助猪八戒（很可能还有沙僧）获得了能力和意识上的飞升，那么他的水平和级别，至少是与三清等同的。 与猪八戒相比，沙僧这一次干脆否定了自己具有神圣的出身。他说，“老沙原繫凡夫，因怕輪囘訪道。云遊海角，浪蕩天涯。常得衣鉢隨身，每煉心神在捨。因此虔誠，得逢僊侶”，也就是提出自己的全部道行皆来自某个“仙侣”的施予和锤炼。那么，沙僧的出身问题就出现了两种可能性：第一，他仍然出身神圣，但是已在转世中忘记了自己曾有的真身，所以虽然有能力只身游遍“乾坤万里”，却以为自己是个凡夫。第二，他的确只是一个肉体凡胎，通过苦修而获得神通。对于这两种可能性，似乎作者本人也没有进行有效的判定，但是考虑到沙僧身世的种种离奇之处，尤其是和猪八戒的相似之处，那么前一种可能性仍然大得多。也就是说，他和猪八戒仍然最有可能是乐园派中人（天使），只是在轮回之后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需要某知情人士加以提点。 唐僧再次训斥孙悟空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孙悟空则说，根据他对国王的观察，虽然略有些“晦暗之气”，但仍不能判断公主是否妖精，即使是，也不太可能是来毒害国王的。其他人都对孙悟空的鉴别能力有些怀疑，孙悟空说，我这双火眼金睛，看别的不敢说，但是要辨别一种存在的善恶和正邪，则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可见，至少在孙悟空本人看来，他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 又是一个月夜过去，趁良辰好景，国王带着唐僧欣赏天竺国御花园： · 夭桃迷翡翠，嫩柳閃黃鹂。步覺幽香來褏滿，行潬淸味上衣多。鳳臺龍沼，竹閣松軒。鳳臺之上，吹簫引鳳來儀；龍沼之間，養魚化龍而去。竹閣有詩，費盡推敲裁白雪；松軒文集，考成珠玉注靑編。假山拳石翠，曲水碧波深。牡丹亭，薔薇架，迭錦舖絨；茉蔾檻，海棠畦，堆雫砌玉。…… 华丽则华丽，花的种类也足够多，但是就内涵和情趣而言，较之无底洞都弱了许多。唐僧且喜且忧，也题了不少诗表达“日煖冰消大地鈞”“和風膏雨民潬澤”的豪情，但始终不得不面对一场最盛大的婚宴： · 只見那三宫皇后，六院嬪妃，引領着公主，都在昭陽宫談笑。真箇是花團錦簇！那一片富麗妖娆，真勝似天堂月殿，不亞于僊府瑤宫。有《喜會佳姻》新詞四首爲證。《喜詞》云：喜，喜，喜！欣然樂矣！結婚姻，恩愛美。巧樣宫粧，嫦娥怎比。龍釵與鳳檎，豔豔飛金縷。櫻脣皓齒朱顔，嫋娜如花輕體。錦重重，五綵叢中；香拂髴，千金隊裏。 这场婚宴，似乎处处在与月宫和里边的仙人比较高下。孙悟空见始终得不到机会观察公主，只好仍然依靠本行，变作采花的蜜蜂前去陪伴唐僧。这个时候，两排貌若天仙的女士，正向唐僧走来。在“淸歌妙舞常堪愛，錦砌花團色色懛”的氛围中，唐僧竟然做到了“全不动念”，让孙悟空都觉得惊诧不已。到公主出场时，孙悟空发现她的头顶微微露出一点妖气，也就不再拖延，一把揪住假公主，怒斥她“破他的真陽，遂你的婬性”的真实动机。 这妖精的反应，却非常奇怪，她先是挣脱孙悟空，然后就脱掉自己的衣服，把头上的各种首饰也甩脱干净，找出一根短棍与孙悟空战斗起来。她这是为了给唐僧看，还是要给孙悟空看？双方先在花园中战斗，然后斗到了半空中。虽然妖精的状态接近裸体，但满国百姓没有一个敢去欣赏，反而都吓得战战兢兢，国王也需要唐僧和后妃的安慰才能勉强定住心神。 孙悟空依靠身外身法术，瞬间取得了战斗主动，妖精只好逃命去天庭，却被护国天王等人挡住。妖精拒绝投降，仍然跟孙悟空以死相拼。孙悟空感到颇有些奇怪，说你一个使木棒的妖精，为什么还不服输？却听妖精咬牙切齿地骂道： · 僊根是段羊脂玉，磨琢成形不計年。混沌開時吾已得，洪蒙判處我當先。 源流非比凡間物，本性生來在上天。一體金光和四相，五行瑞氣合三元。 隨吾久住蟾宫內，伴我常居桂殿邊。因爲愛花垂世境，故來天竺假嬋娟。 與君共樂無他意，欲配唐僧了宿緣。…… 从前边我们已经知道，混沌之开辟发生在非常早的时间段，比大地和生命的形成都要早。也就是说，玉兔所在的月宫（球），本身就是一种伴随宇宙而生的神圣物。当时不但没有人类，连很多神仙和天使都不存在，竟然就有了玉兔？这玉兔究竟是一种什么存在？ 总之，她的解释是一种独特的物质（或非物质）组合，包括光、各种物相、各种“气”，以及三种宇宙最初的存在（元），共同构成了月宫以及其上的各种物品。那么当时的玉兔，难道仅仅是独身生活在月宫之内？为什么月球上恰恰没有女性所爱的花？为什么她恰恰看中了最早的人类（唐僧）？ 孙悟空或者没有听懂玉兔的意思，或者也根本不在乎，仍然坚持以武力取胜。玉兔说道，我知道你是500年前的弼马温，本该让你，但你破坏婚事如同杀人父母，这“欺天罔上”的罪，却是不能饶恕的！ 听到这个旧名字，孙悟空涵养再好也忍不住了，双方再次展开事关宇宙创始的顶级战斗。羊脂玉做成的武器虽然名字不好听，但是威力惊人，每次挥动都能形成一片彩雾。不过最终阴性还是难敌孙悟空的阳刚力道，于是逃往南方的一个山洞。 孙悟空安顿好唐僧，来找妖精，却听当地的土地说，这里是“五环之福地”，从古至今就没有出过妖精。不过孙悟空还是坚持要把玉兔找出来，最终找到一个绝顶上的洞窟，玉兔被逼得再次战斗，眼看生命陷入危机，忽听天上有人大叫“棍下留情”。来的这个人，叫做太阴星君，很可能是个人类修成的神仙，他身后还跟着嫦娥。太阴星君对孙悟空解释说，那真公主其实也不是普通人，是月宫中的素娥下降，当年她曾经打过玉兔一掌，然后就“思凡下界”。而玉兔之所以也下界，只是为报一掌之仇。这个解释，颇有些离奇，而且和玉兔自己（包括作者）的说法不一致，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掌击事件只是玉兔下凡计划的一部分。至于她是否真正与唐僧的前世有过“宿缘”，则仍不可知。 玉兔被太阴星君指定，被迫变回真身，“幾番家吸殘淸露瑤天曉，搗藥長生玉杵奇”的神兽，仍然要受凡俗仙人的掌控。一行人来到皇宫上空，猪八戒当着无数观众，厚着脸皮去扯嫦娥的衣服，却连对方的回话都没得到一句。国王得知了全部真相，就在第二天前往迎接真公主，他们见到女儿形容，也不管她身上有多少污秽，就一把抱住痛哭。孙悟空顺便让国王派人找来1000只最大的公鸡，以解决百脚山下的蜈蚣之害。山名也改成了“宝华山”，于是给孤佈金寺的前边，也加上了宝华山的字样。最终，连释迦牟尼本人的名胜宝地，也要留下中华取经僧的痕迹了。这是否当初老君解释“化胡为佛”的本意呢？ 6. 正义之源 灵山一天天接近，师徒四人看到的，可能是最后一个春天： · 淸和天氣爽，池沼芰荷生。梅逐雨余熟，麥隨風裏成。草香花落處，鶯老柳枝輕。江燕擕鶵習，山鷄哺子鳴。鬭南當日永，萬物顯光明。 再往前，是最后一个城池。两个老头正在那街上，讲什么政治风云，兴衰得失，当年英雄，而今安在等等。唐僧一问才知，这里叫做地灵县，有一个寇员外，非常热情地招待来往僧人。他一开始不相信有“万僧不阻”这样的好事，及走到面前，才相信“西方佛地”果然没有欺诈。那位寇员外，是少见的丝毫不表现出对孙悟空等人的恐惧的人类。他把几人引入了自己精心布置的佛堂、经堂和斋堂，只见“滿堂中錦簇花攢，四下裏金舖綵絢”。唐僧称赞不已，几番要向寇员外行礼，都被对方拦住，因为还有下一项礼仪流程。终于做完了，唐僧才有机会自报家门，同时得知对方叫做“寇洪”，64岁，一直希望凑满10000名被他接济的和尚。唐僧他们四人来到，正好够数，所以被要求住上整整一个月，以求功德圆满。 此时，员外的妻子出场了。她听说有形貌奇异的人士出现在家，并被儿子称为“天降的”，激动得立刻要求一见。等真正见到孙悟空他们时，她虽然恐惧，却仍然坚持跪拜，唐僧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月，过得相当充实而漫长。到了第七天，员外请了24名僧人来做圆满道场，盛况空前： · 先安土地，次請神將。發了文書，拜了髴像。談一部《孔雀經》，句句消災障；點一架藥師燈，燄燄輝光亮。拜水懺，解寃愆；諷《華嚴》，除誹謗。三乘妙灋甚精勤，一二沙門皆一樣。 孔雀究竟在哪里？他（她）是否就在刚刚经过的百脚山附近？无论如何，应当是在灵山附近的。在作者看来，无论是药师佛，还是《华严经》，还是其他佛法，都是民间最常见的朝奉对象，和各寺院宗派最常用的“法门”。 三昼夜过去，效果如何呢？唐僧不管那么多，只是着急要走，他对员外说，我答应唐王三年回去的，这都14年多了，我耽误不起！此时猪八戒听不下去了，他说难道和尚的任务不就是等着人来斋僧吗？你现在有好饭不吃，又要跑到别家去化，这算啥？你又没有亲戚！唐僧被堵得大骂起来，孙悟空也顺便打了猪八戒一顿，连沙僧都认同。看见师徒之间出了矛盾，寇员外不好再强留了，但是他妻子又杀了出来： · 老嫗道：“…… 老身也有些鍼綫錢兒，也願齋老師父半月。”…… 冦棟兄弟又出來道：“四位老爺，家父齋僧二十余年，更不曾遇着好人，今幸圓滿，四位下降，誠然是蓬屋生輝。學生年幼，不知因果，常聞得有云，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不修不得。我家父家母各欲獻芹者，正是各求得些因果，何必苦辭？” 这里的诠释非常清楚：寇家之所以苦留唐僧师徒，一是因为他们认定这是积年虔诚的福报，同时也是他们未来继续受神灵庇佑的保障。对于这人生中头等大事，当然轻率不得。但是唐僧的态度，也非常坚决，几乎跟寇家夫妇翻脸。寇洪又安排了大规模的送行仪式： · 當時三四更天氣，各管事的家僮，盡皆早起，買辦各項物件。你看那辦筵席的廚上慌忙，置綵旗的堂前吵閙，請僧道的兩腳奔波，叫鼓樂的一聲急縱，送簡帖的東走西跑，備轎馬的上呼下應。這半夜，直嚷至天明，將巳時前后，各項倶完，也只是有錢不過。 唐僧无奈，被请到后边大厅，只见主人的“左鄰、右捨、妻弟、姨兄、姐夫、妹丈，又有那些同道的齋公，念髴的善友”都出席了，“鼓瑟吹笙”的音乐声也响起，宴席上盛况空前。到唐僧走的时候，那些预定的僧道才匆匆起来，就在路上“打一套髴曲，吹一道玄音”向他们送行。寇员外先是含泪话别，送出两三里之后，进而放声大哭起来。 唐僧师徒在华光菩萨的一个破庙中过夜，而另一边的寇家，却被一伙生活没有着落的人物注意上了。他们在嫖妓饮酒赌博花光钱财以后，就决定向异常风光的寇家动手。他们携带着原始的武器冲入，轻松抢得了大量财物。寇洪是唯一一个觉得忍无可忍的，走出来恳求强盗留下几件衣服，结果被一脚踢中睾丸，瞬间死亡。 在一家人的悲泣之中，员外之妻开始产生想法。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唐僧拒绝接受他们的供养的结果，于是转爱成恨，对她的孙子们说，我看得很清楚。冲进来的那些强人当中，点火的是唐僧，持刀的是猪八戒，搬金银的是沙和尚，而孙悟空，就是那个直接打死你爸的人。孙子们一听有理，就在第二天吿上了官府。这位铜台府的刺史，是一个大清官： · 平生正直，素性賢良。少年向雪案攻書，早歲在金鑾對策。常懷忠義之心，每切仁慈之念。名揚靑史播千年，龔黃再見；聲振黃堂傳萬古，卓魯重生。 刺史听到寇家的诉状非常奇怪，提出寇家为唐僧送行，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怎么还会出这种事？他的决定是：不管如何先把他们抓来再说。 正好这些临时强盗被孙悟空他们撞上了，一样的不识天高地厚，想继续打劫唐僧。其结果，虽然保住了小命，但寇家的财物都归了师徒四人。唐僧带着它们如同“飞蛾扑火”，回向地灵县而去。 这是唐僧师徒第一次跟官方势力发生直接冲突，他们没有想到抵抗，一个个束手就擒。刺史升至堂上，有理有据地痛斥唐僧，连孙悟空都承认既然已有脏物，普通的折辩是没有用处的。孙悟空干脆承认一切都是他干的，帮唐僧挡了一回拷打。正在折腾当中，一个人来找刺史，是“都下陈少保”。刺史必须出城迎接。 唐僧被收在狱中，又被狱卒套上刑具，一通乱打，苦捱不过，只好用袈裟来贿赂狱卒。幸亏狱官发现唐僧的行李非同寻常，不敢乱动。到了半夜，孙悟空觉得自己必须行动了。他的行动步骤是： 1）来到寇家，发现街对面有一户卖豆腐的，从店主口中，得知这死去的寇洪，20岁的时候继承了不大的田业，尤其媳妇找得好，擅长种植业和田地租赁，粮食贸易也很有头脑和运气，于是逐渐地发展到了“十万家私”。他从40岁开始斋僧，没想到10000人供奉过以后，不但没有福报，反遭横祸。（64岁正该享用人生积累） 2）进入寇家，假装阎王鬼使的声音，指控寇家媳妇张氏诬告好人，导致周围的神灵都非常紧张和愤怒，阎王要求张氏立刻撤诉，否则一家老少包括家畜都必死无疑。 3）来到刺史住宅，先是一声咳嗽，吓得刺史连忙向一幅画进行诪吿。那画上是他的叔叔，也是一个官员。在刺史看来，自己能够科举得中，当上铜台府的刺史，都是叔叔等家族名人护佑的结果，所以“旦夕侍奉香火不絶”。于是孙悟空努力模仿他叔叔的口音说：你做官虽然是家族祖先的阴庇，但怎么能够违背公义，处罚毫无过错的圣僧？ 4）来到地灵县大堂，从空中把一只大脚伸进去，高声叫道，自己是玉帝差来的游神，要求他们立刻放人，否则合县官民都死无葬身之地。 至此，刺史方面、寇家方面、地灵县知县等官员方面，都已经安排妥贴。他们的意见集中起来，最终导致了唐僧无罪释放。众官员显然都知道狱中可能发生什么，连忙问唐僧有什么“竦失”，孙悟空只说了行李和白马丢失的事。一行人来到寇家，孙悟空说，你先别哭了，我先把你老公救回来吧： · 那大聖一路筋鬭云，直至幽冥地界，徑撞入森羅殿上，慌得那 ---- 十代閻君拱手接，五方鬼判叩頭迎。千株劒樹皆禜側，萬迭刀山盡坦平。枉死城中魑魅化，奈河橋下鬼超生。正是那神光一照如天赦，黑暗陰司處處明。 拯救地狱灵魂的任务，怎么最终落到了孙悟空的头上？无论如何，他最终在地藏王那里找到了寇洪，地藏王对孙悟空说，寇洪的生命长短本来有“卦数”的安排，注定不得寿终正寝。不过既然你孙悟空来取他的灵魂，我再给他12年。 寇洪回过命来，先向唐僧等人和刺史磕头，然后抓住他的妻子，喝问你怎么敢胡乱吿人！请刺史老爷定罪。在一家老小的联合恳求下，刺史终于开恩，免了张氏的罪过。唐僧等重获清白之身，继续上路。 在灵山下，唐僧受到了玉真观金顶大仙的接待。大仙说，当初我被观音菩萨骗了，她说取经人两三年就能到，结果让我等了10年。唐僧穿过玉真观，发现后边有一条宽阔水急的“凌云渡”，只有一个独木桥，说这怎么过得去？好在有一个船家，撑着个“无底船”来载他们。船刚一启动，唐僧就看见一个尸体漂流下去。孙悟空眼尖，说师父那就是你，船家则说“可喜可贺”。于是唐僧到了对岸的时候，真的就身轻如雁了： · 脫却胎胞骨肉身，相親相愛是元神。今朝行滿方成髴，洗淨當年六六塵。 作者总结说，这就是“廣大智慧、登彼岸無極之灋”，可见唐僧至此完成了“脱凡胎”（人类之胎）、洗净凡尘、元神合一、智慧广大、成佛的程序。灵山极乐界的风景，孙悟空已经看过多次了，但唐僧还是第一次看。只见青松林下，有许多“優婆塞、優婆夷、比丘僧、比丘尼”。唐僧连忙行礼，他们却说，不忙行礼，待见了如来，再来相叙。 唐僧不禁得意忘形，一路来到雷音寺，见到了四大金刚。如来闻讯“大喜”，就隔着多重门把他们召进来。四人拜完如来，又拜左右，然后面向如来长跪。如来看了一遍通关文牒，就交还给唐僧。听到唐僧说乞求真经，就“方開憐憫之口，大發慈悲之心”，说了一番抨击中土的重话： · “你那東土迺南贍部洲，只因天高地厚，物廣人稠，多貪多殺，多婬多誑，多欺多詐；不遵髴教，不向善緣，不敬三光，不重五谷；不忠不孝，不義不仁，瞞心昧己，大鬭小秤，害命殺牲。造下無邊之孽，罪盈惡滿，致有地獄之災，所以永墮幽冥，受那許多碓搗磨舂之苦，變化畜類。有那許多披毛頂角之形，將身還債，將肉飼人。其永墮阿鼻，不得超升者，皆此之故也。雖有孔氏在彼立下仁義禮智之教，帝王相繼，治有徒流絞斬之刑，其如愚昧不明，放縱無忌之輩何耶！我今有經三蔵，可以超脫苦惱，解釋災愆。三蔵：有《灋》一蔵，談天；有《論》一蔵，説地；有《經》一蔵，度鬼。共計三十五部，該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真是修真之徑，正善之門，凡天下四大部洲之天文、地理、人物、鳥獸、花木、器用、人事，無般不載。汝等遠來，待要全付與汝取去，但那方之人，愚蠢村強，燬謗真言，不識我沙門之奧旨。”“阿儺、伽葉，你兩箇引他四衆，到珍樓之下，先將齋食待他。齋罷，開了寳閣，將我那三蔵經中三十五部之內，各檢幾卷與他，教他傳流東土，永注洪恩。” 仍然没有提及“大乘”和超度灵魂升天的问题。而且他说明儒家教化和法家的刑律都不能对付真正“愚昧不明”的人类。另一方面，他的三藏真经，中土人士又未必能够读懂，反而可能导致错误和外行的诠释。该怎么办呢？ 经是必定要给的，于是阿难和伽叶在寻求了著名的“人事”无而果之后，就给了他们一些无字真经。对于这件事，藏经宝阁上有一个人听到了，此人叫做“燃灯古佛”，当年孙悟空偷仙丹的时候，他正在跟太上老君研究宗教问题。此时他担心唐僧他们白走一趟，于是派出白雄尊者，趁大风把经书抛在地上。
唐僧和孙悟空意识到这跟阿难伽叶有关，赶紧回禀如来，此时灵山上下都已知道他们是来“换经”的。如来见到他们回来，解释说“无字真经”并非无用，也有它的价值，正是由于东土众生“愚迷不悟”，他才选择了无字之经。可见在如来看来，传向东土的经典之中，庞大的三藏经文也比不上白纸更管用。不过唐僧一定要求有字之经，就用紫金鉢盂换了一些。阿难接过钵盂，在周边的嘲笑声中，连脸都涨红了，但是坚持把它捏在手里。唐僧总共得到了5048卷经典，在临行前，如来对他说，你们每次打开经卷，一定要沐浴斋戒，态度庄重，因为这里边有炼成仙人、了解真道的密诀，还有“發明萬化之奇方”。唐僧走后，观音出现了，她对如来说，离14年的整数正好还差8天，请你想想办法让他们在8天之内就能回来吧。如来大喜，派出八大金刚去运送唐僧等人。 但观音很快又改了主意，让四人掉在地上。所掉的位置，正好是通天河。孙悟空知道这里肯定会有安排，所以仍然没有把唐僧背过河，任由他被老龟摔进水里。此时的唐僧，已经接近淹不死的状态，只是还没有掌握其他技术，所以仍然需要徒弟们把他救上岸边。 刚上岸，忽见雷鸣电闪，狂风大作： · 一陣風，乾坤播蕩；一聲雷，振動山川。一箇閃，鑽云飛火；一天霧，大地遮漫。風氣呼號，雷聲激烈。閃掣紅綃，霧迷星月。…… 原來那風霧雷閃迺是些陰魔作號，欲奪所取之經，勞攘了一夜，直到天明，却才止息。 唐僧被折腾得晕头转向，孙悟空一边喘气一边说，师父你不知道，取经事业本身是“夺天地造化”之功，“可以與乾坤並久，日月同明。壽享長春，灋身不朽，此所以爲天地不容，鬼神所忌，欲來暗奪之耳。”这一番说话，与孙悟空最初学艺时的讲述非常相似，可见此时的孙悟空，仍然认为自己所学之艺具有“成神”的功效，而如来所赐给的真经也具有同样的效果。他的悟性和经历虽然使他知道了很多，但是对于自己神圣性的由来，他始终缺乏清晰的认识，也仍然没有人会告诉他。或许终其一“生”，他只能作为“佛”而存在。 众人保住了真经，把它们放在太阳下晾洒，很快被陈家庄人发现了。于是一番盛情，还让他们见到了陈关保和一寸金，以及寺庙中的自己的金像。孙悟空非常关心这种崇拜的效果，尤其是与曾经的金鱼怪崇拜相比较： · 行者却問：“向日大王廟兒如何了？”衆老道：“那廟當年拆了。老爺，這寺自建立之后，年年成熟，歲歲豐登，却是老爺之福庇。”行者笑道：“此天賜耳，與我們何與！” 可见孙悟空的干预，的确在较广泛的范围内保障了雨水的适量。作者介绍说，此后陈家庄还有一年24小祭，包含疾病、安全、婚姻爱情、理财、生育等方面的内容，都以四人为主要祭祀对象。 四人来到长安，孙悟空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唐僧把他们的情况，一一向唐太宗汇报。然后三人来到东阁，一起观赏“中华大国”的风景： · 門懸綵繡，地衬紅氊。異香馥鬰，奇品新鮮。琥珀盃，玻璃盞，鑲金點翠；黃金盤，白玉碗，嵌錦花纏。爛煑蔓菁，糖澆香芋。蘑菇甜美，海菜淸奇。幾次添來薑辣筍，數番辦上蜜調葵。面筋椿樹葉，木耳豆腐皮。石花僊菜，蕨粉干薇。花椒煑萊菔，芥末拌瓜絲。幾盤素品還猶可，數種奇稀果奪魁。核桃柿餅，龍眼荔枝。宣州繭慄山東棗，江南銀杏兔頭棃。榛松蓮肉葡萄大，榧子瓜仁蔆米齊。橄欖林檎，苹婆沙果。慈菇嫩藕，脆李楊梅。無般不備，無件不齊。還有些篜酥蜜食兼嘉饌，更有那美酒香茶與異奇。説不盡百味珍馐真上品，果然是中華大國異西夷。 前边的东西，和诸上国大同小异，但来自宣州、山东、江南等地的物品，显然不可能产于外国。而“无般不备、无件不齐”的完整性，显然更是中国的特色。 这一晚，李世民没有睡觉，写了一篇“圣教序”给唐僧看： · “蓋聞二儀有象，顯覆載以含生；四時無形，潛寒暑以化物。是以窺天鑒地，庸愚皆識其端；明陰洞陽，賢哲罕窮其數。然天地包乎陰陽，而易識者，以其有象也；陰陽處乎天地，而難窮者，以其無形也。故知象顯可征，雖愚不惑；形潛莫覩，在智猶迷。況乎髴道崇虛，乘幽控寂。弘濟萬品，典禦十方。擧威靈而無上，抑神力而無下；大之則彌于宇宙，細之則攝于毫厘。無滅無生，歷千刼而亘古；若隱若顯，運百福而長今。妙道凝玄，遵之莫知其際；灋流湛寂，挹之莫測其源。故知蠢蠢凡愚，區區庸鄙，投其旨趣，能無疑惑者哉！ 然則大教之興，基乎西土。騰漢庭而皎夢，照東域而流慈。古者分形分跡之時，言未馳而成化；當常見常隱之世，民仰德而知遵。及乎晦影歸真，遷移越世，金容掩色，不鏡三千之光；麗象開圖，空端四八之相。于是微言廣被，拯禽類于三途；遺訓遐宣，導羣生于十地。髴有經，能分大小之乘；更有灋，傳訛邪正之術。我僧玄奘灋師者，灋門之領褏也。幼懷愼敏，早悟三空之功；長契神淸，先包四忍之行。松風水月，未足比其淸華；僊露明珠，詎能方其朗潤！故以智通無纍，神測未形。超六塵而迥出，使千古而傳芳。凝心內境，悲正灋之陵遲；棲慮玄門，慨深文之訛謬。思欲分條振理，廣彼前聞；截僞續真，開兹后學。是以翹心淨土，灋遊西域。乘危遠邁，策杖孤征。積雪晨飛，途間失地；驚沙夕起，空外迷天。萬裏山川，撥煙雫而進步；百重寒暑，躡霜雨而前蹤。誠重勞輕，求深欲達。周遊西宇，十有四年。窮歷異邦，詢求正教。雙林八水，味道餐風；鹿苑鷲峯，瞻奇仰異。承至言于先聖，受真教于上賢。探赜妙門，精窮奧業。三乘六律之道，馳驟于心田；一蔵百篋之文，波濤于海口。 爰自所歷之國無涯，求取之經有數。總得大乘要文，凡三十五部，計五千四十八卷，譯佈中華，宣揚勝業。引慈云于西極，注灋雨于東陲。聖教缺而復全，蒼生罪而還福。濕火宅之干燄，共拔迷途；朗金水之昏波，同臻彼岸。是知惡因業墜，善以緣升。升墜之端，惟人自作。譬之桂生高嶺，云露方得泫其花；蓮出緑波，飛塵不能染其葉。非蓮性自潔而桂質本貞，良由所附者高，則微物不能纍；所凴者淨，則濁類不能潬。夫以卉木無知，猶資善而成善，矧乎人倫有識，寧不緣慶而成慶？方冀真經傳佈，並日月而無窮；景福遐敷，與乾坤而永大也歟！” 这篇奇文，第一部分是说人们的智慧，能够认识到万物的面貌，但难以认识到无形的那种存在，即使是圣贤也是如此。在这个方面，佛家和道家都有很多的探索，然而仍然不能使人真正摆脱困惑。第二部分，讲述一个心净如水的僧人玄奘，从佛教的“深文”中发现了严重的错误，于是辛苦地来到“大教”兴起的西方，获得大乘正典的故事。（注意，“大乘”二字纯是唐太宗的理解，唐僧本人一字未提，反倒是讲述了灵山上的种种腐败）最后一段，则讲述了真经有利于世间的根本，在于人类的向善和对于崇高纯洁的攀附心态。李世民似乎已经怀疑人类是否有什么善性，但一种良善的引导，却被认为是人类净化和“乾坤永大”的关键。 本来他还希望唐僧在雁塔寺诵读这些“大乘”经文，但唐僧已经被急不可待的八大金刚送上了云端，留下一帮中土人士自行“修建水陸大會，看誦《大蔵真經》，超脫幽冥孽鬼，普施善慶”。这一次如来见到唐僧，第一句话就是： · “聖僧，汝前世原是我之二徒，名喚金蟬子。因爲汝不聽説灋，輕慢我之大教，故貶汝之真靈，轉生東土。” 这还是唐僧第一次得到确切的证实：自己前世叫做金蝉子，是如来佛的第二个徒弟。但是他究竟如何“轻漫”了佛法，是否仅仅因为孙悟空所说的在听经时睡着，又为何受到了死刑这样严重的惩罚，我们仍然缺乏了解。无论如何，如来似乎满意于唐僧此世的表现，于是封他为“旃檀功德髴”，这个地位，已经比如来的任何一个弟子要高，但是不是唐僧所追求的呢？ 然后如来又封孙悟空为“斗战胜佛”，但他显然仍不了解孙悟空的真实身份。而猪八戒、沙僧和白龙，都得到了相当于菩萨的级别。 · 此時旃檀髴、鬭戰髴、淨壇使者、金身羅漢，倶正果了本位，天龍馬亦自歸真。 所谓“果位”，就是所有的“髴祖、菩薩、聖僧、羅漢、揭諦、比丘、優婆夷塞”，都按照一定顺序排列地位，“各归方位”。诸神的四方，是金龙、玉虎、乌兔、龟蛇、丹凤、白猿等顶级神兽。随后所有的人，都一起双手合什，念诵出这个重要的顺序： · “南無燃燈上古髴。南無藥師瑠璃光王髴。南無釋迦牟尼髴。南無過去未來現在髴。南無淸淨喜髴。南無毘盧屍髴。南無寳幢王髴。南無彌勒尊髴。南無阿彌陀髴。南無無量壽髴。南無接引歸真髴。南無金剛不壞髴。南無寳光髴。南無龍尊王髴。南無精進善髴。南無寳月光髴。南無現無愚髴。南無婆留那髴。南無那羅延髴。南無功德華髴。南無才功德髴。南無善遊步髴。南無旃檀光髴。南無摩尼幢髴。南無慧炬照髴。南無海德光明髴。南無大慈光髴。南無慈力王髴。南無賢善首髴。南無廣主嚴髴。南無金華光髴。南無才光明髴。南無智慧勝髴。南無世靜光髴。南無日月光髴。南無日月珠光髴。南無慧幢勝王髴。南無妙音聲髴。南無常光幢髴。南無觀世燈髴。南無灋勝王髴。南無須彌光髴。南無大慧力王髴。南無金海光髴。南無大通光髴。南無才光髴。南無旃檀功德髴。南無鬭戰勝髴。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大勢至菩薩。南無文殊菩薩。南無普賢菩薩。南無淸淨大海衆菩薩。南無蓮池海會髴菩薩。南無西天極樂諸菩薩。南無三千揭諦大菩薩。南無五百阿羅大菩薩。南無比丘夷塞尼菩薩。南無無邊無量灋菩薩。南無金剛大士聖菩薩。南無淨壇使者菩薩。南無八寳金身羅漢菩薩。南無八部天龍廣力菩薩。” 这个顺序，已经得到了太多的研究。而对我们来说最有意义的问题是： 1）燃灯古佛排名第一，可见他的确就是通常所说的“竖三世”中的过去之佛，他在书中的作用是比较神秘的。 2）如来排名第三，而弥勒排在第八。这两个当前和未来的“治世之尊”，并非处于佛教系列中的最崇高地位。 3）所有著名的“佛”之后，才轮到了阿弥陀佛的出场！而阿弥陀佛后边只有一个“无量寿佛”还稍稍有名，再往后是一大群名称奇特的佛，一直到唐僧。不得不提出的问题是，这是因为阿弥陀佛不重要吗？是因为作者难以处理两个“过去佛”的重合问题吗？还是恰恰为了彰显他的独特性，显示他本质上不同于一个已经消逝的佛祖的特征？如果他没有消逝，又在哪里呢？ 4）另一个与阿弥陀佛直接有关的问题是，他的两个通常所说的“弟子”，分别出现在菩萨序列中的第一位和第二位！没有什么比这一点，更能够证明阿弥陀佛至高无上的地位。 5）大势至菩萨，在《西游记》中出现过吗？如果考虑到这个列表中没有灵吉菩萨，我们似乎可以认定灵吉菩萨就是大势至菩萨。如果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为什么作者要给他另起一个名字？ 6）孙悟空，排在所有“佛”的最后一位。从前边的分析我们已经知道，排序和地位、水平的高低没有多少关系，和入门先后的关系，也是比较模糊的。孙悟空这“最后一佛”，给整个佛教世界带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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