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什么我们的眼光过早地学会转弯？
为什么我们的心灵过早地硬化？
为什么我们的王国过早地沦陷？
今年的浙江卷作文让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在这个一切都讲究快、讲究效率、讲究功利的社会，童年缩短了，青春缩水了，就像那温室中的花草，一切为了快速成长，一切为了快速地成熟，至于昼夜的感受、季节的体悟，那都成了可有可无的奢侈品。
为了追赶这个飞奔的世界，我们不得不提早交出自己的王国，让自己的王国成为他人的跑马场；为了追赶这个变化的世界，我们不得不提早戴上厚重的面具，让别人眼光主宰自己的喜怒哀乐；为了追赶这个功利的世界，我们不得不提早成熟，拿梦想当筹码换得他人的鲜花和掌声。
这是一种无可言说的童年之痛和青春之殇，最终给我们留下一个撕裂的人生。
二
看到这个作文题，我想起了莫言在诺贝尔奖授奖仪式的发言中所讲的故事：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里组织我们去参观一个苦难展览，我们在老师的引领下放声大哭。为了能让老师看到我的表现，我舍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我看到有几位同学悄悄地将唾沫抹到脸上冒充泪水。我还看到在一片真哭假哭的同学之间，有一位同学，脸上没有一滴泪，嘴巴里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用手掩面。他睁着大眼看着我们，眼睛里流露出惊讶或者是困惑的神情。事后，我向老师报告了这位同学的行为。为此，学校给了这位同学一个警告处分。多年之后，当我因自己的告密向老师忏悔时，老师说，那天来找他说这件事的，有十几个同学。”
在这个故事中，有孩子假哭；有孩子为了得到老师的表扬，舍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有孩子哭不出来，将唾味抹到脸上冒充泪水；还有那么多孩子不约而同地检举那位面带困惑没有哭的同学。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成人世界里的一切丑恶表现；但让人悲哀的是，这一切却发生在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中间。莫言说他讲这个故事是为了表达对那位同学的“歉疚”，并告诉我们“众人都哭时，应该允许有的人不哭。当哭成为一种表演时，更应该允许有的人不哭”的道理。但我觉得这个故事更象是在暗示一个问题的答案：孩子的眼光本应该是笔直的，为什么过早地学会了转弯？那不是孩子的错，而是这个社会出了问题。
社会对了，孩子的世界就对了。
三
诗人海子在《秋》中写道：
秋天深了，神的家中鹰在集合/神的故乡鹰在言语/秋天深了，王在写诗/在这个世界秋天深了/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神的家”“神的故乡”象征着我们的心灵家园，“秋天深了”象征着长大成年的我们，“鹰”则是丑恶、奸邪、魔鬼的隐喻。诗人用这一套秘语揭示了这样一个苍凉的事实：随着我们长大成人，心灵的家园却日渐沦丧，被各种丑恶占领。这样的人生，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保卫心灵的家园是海子一生的愿望，“秋天深了，王在写诗”，这是海子式的执着。我们呢？是不是该像海子一样，努力让直线般的眼光迟一点转弯，柔软的心灵推迟一点硬化，孩提的王国不这么快陷落？
四
在墨西哥，有一个离我们很远却又很近的寓言。
一群人急匆匆地赶路，突然，一个人停了下来。旁边的人很奇怪：为什么不走了？停下的人一笑：走得太快，灵魂落在了后面，我要等等它。
追求“快”大概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种病，就算面对孩子，我们也一样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希望孩子早点成才，早点出人头地。于是，孩子未出生，我们就忙着胎教，听贝多芬的《月光》，听舒伯特的小夜曲；孩子刚牙牙学语，就忙着各种启蒙，又是讲故事，又是看图画；孩子才学会走路，各种早教计划就已提上日程，几岁学钢琴、几岁学绘画、几岁学围棋……不一而足。幼儿园才上没多久，又忙着衔接小学；小学才上两年，又忙着奥数——该为考一所好初中准备了；而到了初中、高中，就该一门心思追逐中考、高考了。
这就是我们孩子的成长现状，一出生就行走在这样一条没有出口的高速公路上，甚至连刹刹车缓冲一下都不得，因为这是一个缺少等待也不敢等待的社会。然而，代价呢？忙着成长、忙着成熟、忙着奋斗，多年后，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走得太远，全然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
五
席慕蓉说：“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只是，别因为“仓促”而轻易地丢失笔直的眼光、柔软的心灵和飞扬的青春梦想。
（童新华写与6月7日下午5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