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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把四月比作一朵桃花的话，那么春天就是一幅有色彩的里下河画轴。 几乎每个早晨，我穿越乡村的油菜花、蚕豆花和青麦苗织成的围栏，趟过一路花香以及河水的微腥、青麦地的甜甜气息，到前方的一所乡村小学去上班。道路左拐右拐，那么一种飘逸灵动的姿态把我带向了四月的远处。这一路上，我要和多少青草打招呼。这种时候，青草抬高了腰身，它要扩大着自己的地盘。我看见二月兰那微茫的星火在晨光里亮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看见枯涩的老桩上又抽出蔷薇的枝条来。那些乡村人家的门口，猪圈的前面，或者菜园里，冷不防就有一两株桃花爆开着胭脂色，像一粒火焰跳进我的眼帘。有时候雪白的梨花，像题饰一样打在一座楼房的身边，让你不得不留心两眼。河水绝对是绿泱泱的那种欢悦，绿蚁酒那样的沉璧。假若在她的唇边，出现一棵枸骨树（又名鸟不宿）抑或紫荆，你真要以为是她的胎记了。那天，我在黄河故道的大堤上正骑着车，忽然听到堆脚下传来青蛙的呱呱声，让我感到满腹惊异。因为这是春天的第一支蛙歌啊。也许是憋坏的缘故，那声音鲜亮，清脆，意味深长。仿佛一夜工夫，杨树掏出了许许多多的小耳朵。难怪一个冬天，她储藏着噗噗的心跳和蛰伏的火焰呢。到了四月中旬，太阳照向乡村的树林，夹道的意杨树形成了美丽的林荫道。一条绿色的长廊像传说一样漫向了水乡的村庄。我总是在恍惚之中感觉到有一种东西在春光里漫漾。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气息，正在把大地上所有的春寒一股脑儿挟裹而走。 鸟语是新鲜的，抒情的，总是有艺术家炫技式的华彩，是一种临场发挥的神来之笔。每天黎明，都是乡村的鸟儿们开始歌唱的时刻。此时的乡村还很寂静。而鸟语已经躁动于林子之上，像无数根刚刚发育的桃枝上开出的繁密花朵。它们是一些向着广阔的空间延伸出去的翠绿的声音，是乡村生活的原版。这天黄昏，我路过河边，看见一只画眉鸟立在岸边的草地上，向着河面眺望着什么。兴许是偶尔路过歇脚而已。它对于我是多么的不管不顾，一副心无旁骛世外高人的样子。四月的水，在不经意间已经盛满了乡村的池塘。清流拥抱着麦田和金黄色的油菜花。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蚕豆花的香味好浓郁，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香气。我站在自家的菜园里，看到蚕豆已经长有腿肚子高了。豌豆的细蔓儿也长出老长老长的了。它们还没有完全地站起来，好像一个缺钙的孩子，需要时日来协助。绿杨站满了田埂地头。四月的风是绿色的，甚至是彩色的。豌豆开出了细小的白花，它不像蚕豆花那样飘着香味，却很洁白，像一个遗落在草尖上的梦。新出的苇站在齐腰深的水中，再过不久就壮硕了。新沤的水田放满了水，两只白鹭擎立在水中，那是生活精彩的瞬间。这样的片刻时常被我捕捉到，而这只是如诗如画的乡村春日一个小小的注脚。 四月是樱花的天下。樱花刚开的时候，花色粉红，几天后就转为粉白了。这樱花的确是晶莹如雪啊。樱花真是一种美至极致的花。它没有香味，却能屡屡拨动我的心弦，让我为它的美妙所感动。粉色的复瓣樱花，让我看到了春阳里樱花的一种美色。在城市的绿化带，樱花的姿影不断地撞进我的眼里来。啊，这个海滨春日因为有了樱花，变得柔姿曼舞，绵软黏甜，这是一种美的资质。城里的樱花已经褪尽了铅华，而我家的樱花还在延续着花期，绽放异彩。 四月的水把盛开的油菜花包围在其中。我们这里的油菜花，比号称天下第一的兴化的油菜花还要美，还要神奇。那粉黄的花蕊里，有嫩黄的油儿溢出。最让人为之折服的，是阜宁县黄河故道的油菜花。站在羊寨镇羊北公路上，放眼往近在咫尺的黄土高坡上一望，只见这里的油菜花是堆垒在麦田之中的，一垄儿黄，一垄儿青，好像是哪个美工师的杰作。这个风景，只有我们镇子里有，其他地方没有见到过。这种田园风光，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大自然的精心剪裁。我很早就注意过它的存在，后来县里的一位摄影家竟也鬼使神差，把它收进了镜头成为永久的记忆。丽日晴天里，绿水倒映着油菜花的笑脸。绿水之绿，菜花之黄，相得益彰。而蜜蜂们会成群结队地从阳光里飞出，像钉子似的狂轰滥炸，满目的钉子雨，嘤嘤嗡嗡，欢快之极。整个田园都浸淫在这雨声里。整个乡村就在这音乐中，被春色拥堵着，哄抬着，缓慢地上升着。春天，春天，好像一部巨大的交响乐，在秘密地推进着某个乐章。 我的家乡是一个典型的水乡小镇。因为这里的每户人家，都喜欢在家门口植上几株桃花，惹得四月一到，就烟气弥漫，流水绕环，养人眼目。这一处绿水，与别的地方有着大不同。每户人家都有三五桃花，前后十里皆是桃源。岸边的人家，傍桃花而居，与绿水毗邻，大树突兀葱茂，带来无限绿意。还有那竹林掩映，屋舍俨然，水光鸟趣，绿色荡漾，让人恋恋不舍，乐而忘返。在满坡桃花的簇拥下，游人们上了竹筏，开始在古黄河里漂流。筏在水中漂，人在画中游。两岸风光，尽收眼底。那些花须柳眼各无赖的村庄，被流水和竹筏一起带走了。只有那天空里，云雀依然在一声接一声地啼叫，很是欣然。河畔，植被丰富，野艾、枸杞、蔷薇伴着野花丛生，人家好似居住在仙境里。这里的空气沁甜，湿润，就像一根正在疯长的麦子。每年踏青时节，总是有许多人开着私家车，前来桃花源游玩。那些盛妆的女子们，便成了游人眼中百赏不厌的灼灼桃花了。“去年春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果真到了这里，你分不清哪是人面，哪是桃花，一幅天然的水墨画早已被流水所洇湿。只剩下阳光一垛一垛的，那俏丽的眉眼还在不停地闪烁。 四月的风是款款的，我看中它的柔，它的绕指之柔。翦翦春风，万斛碧水，一切都在蓄势待发。 四月的风把里下河的土地吹绿了，把软软的鸟语吹碎了，整个树林仿佛都有了诗意。花草是有形的，而鸟语则是有声的了。 四月是里下河春天的版图。每翻开一页，都会有崭新的风景。而桃花，无疑就是这中间最迷人最嫣然的一枝。 （严红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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