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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沧桑-

 张秋绪 2013-06-12

 

夜来得一梦,蓝黑的浓云划出层层圆弧形的波向天边扩展。天,紧紧挤压着大地,大地喘着粗气奋力地将长长的手臂伸向天际。天与地,云与山,混乱地交织着。沙丘优美的曲线像女子玲珑的轮廓,在西垂的夕阳和半个月亮同辉照耀下妖娆柔媚。光亮处,沙漠金灿灿一片,像大海的波纹;光阴处,黑漆漆一团,似阴森的地狱。光与影,白与黑,将沙漠蒙上一层厚厚的神秘色彩。四周静得让人心颤。空气、阳光、月色、风儿仿佛早已凝固成冰,空旷的沙漠断断续续地传来两个人的鼻吼发出的粗重的呼吸,将深重厚远的沙漠衬托得十分诡秘和可怕。浓云下,光影里,沙丘旁,两个人影纹丝不动地站立着,就像两尊石铸的神像,更像沙漠的胡扬,根深深地陷在地里,手中黑洞洞的枪口互相指着对方的胸膛。眼光互射,眼神却是残酷和温情的混杂。
  光,飘了过来,天地看清了他们。穿着深黄色呢绒军服的国军军官的她,一脸凝重,一脸茫然,一脸深情;穿着浅黄色色粗布共军军服的我,一脸严霜,一脸爱意,一脸希冀。对峙着,对峙着,旷达的四野只有心跳的声音和沉重的呼吸。她是我中学的同学。在此沙漠深处,谁都不会想到,想到两军混战中剩下的最后对峙的两个人竟然是曾经的同学、朋友。命运似乎常常捉弄人,在此时此地,我们为了各自的理想、使命、责任,我们都不能为了情、为了追忆曾经的爱而放下手中的枪,我们就像是天早已注定了的死敌,必须一个死,一个生,但我们都不愿意将对方置之于死地,那将是终生的疼痛和后悔。有些情,只有经历才知爱惜。有些爱,只有读懂才会珍藏。这是一场毅力的比拼,这是一场精神的对垒,谁最后倒下谁就是胜者。但我相信,我将获得胜利。我必须胜利,只有这样,我才能将失去的久远的爱找回。
  记忆中,天好蓝,云好白,草好青。那时,我和她,生活是无忧无虑的,学习是紧张活泼的,感情是循序渐进的。我常常在放学钟声敲响的时刻,拨脚飞奔跑出教室,一口气跑到校门外不远处的转角处等她。稍候,她就会从学校袅袅而来。这样的日子,是我年少时最最幸福的时光,我常常安静地远远地欣赏她可爱的倩影。鹅蛋形的小脸总会在转角处悄然出现,最先进入我的眼眸是那尖尖圆滑美丽的下颚。她有一头披肩的秀发,一双清澈的大眼,黑黑的眼珠像西湖的碧水,挺拨的鼻梁圆润的嘴唇,含羞一笑会露出糯米般的白牙,在秋冬喜欢戴一顶粉紫色毛线勾打的帽子。她静静地走到我的面前,我们没有言语,有的只是眼神的交流,不需多说什么,一前一后,我们在河边或小山上漫步。我不会唱歌,宫、商、角、徵、羽五音不全。她常常揪住我的缺陷,在月色清辉的河边逼我为她唱《半个月亮爬上来》。
  我常常在心中暗骂王洛宾,但我绝不会违背她的旨意,一般都是尖着嗓子假唱:半个月亮爬上来,爬上来,请你把那纱窗快打开,快打开,再把你那玫瑰摘一朵,轻轻的扔下来,扔下来,我的傻样,常逗得她花枝乱颤,笑得她喘不气来。末了,她总是忧郁地说那同一句话:我的傻哥哥。眼中泪珠闪闪。谁会想到,分别几许,相思重重,相逢却是在杀戳的战场。夜色更浓,寒霜更露,半个月亮冷冷地注视着我们。重逢的惊喜,早被黑洞洞的枪口吞噬,没有言语,没有硝烟,有的只是静静的对峙,对峙。但我坚信,东方总会发白,我将成为最终的胜者。见证我胜利的,将是那半轮明月。春来得晚,所以桃花便开得迟了些。这是一条不是很宽、水质也不是很清澈的河流,河水很静,柔柔地顺着河床蜿蜒流淌。这里没有奇花、没有异草,所以,这条河的风景算不上优美。
     河的两岸,是一排排嫩绿的垂柳,将岸上行人影影绰绰地掩映于其中,成为最好的庇荫。于是,这里便成了闲暇者夏天纳凉、情人们幽情约会的首选之地;于是,这里永远宁静而不寂静。河对岸的土山上,婷立着几株不起眼的桃树,在这个姗姗来迟的晚春中,悄然展示着自己最灿烂的容颜。然而,韶华易逝,春风过尽之时,将是它的败落之期,那时,它将会随着春风零落枝头,化作一捧尘泥。繁华过尽不是秋,它可有不甘与遗憾?谁又知道,这些初绽的嫣红中,那偶尔凋零的,是对春风的几许留恋?还是对生命的嗟叹?柳絮飞舞了。经过了一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季,春天的味道终于浓烈起来。望着这似雪般洁白、似鹅毛般轻盈飘飞的柳絮,脑海忽然闪过吴文英《浣溪沙》中的两句“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是啊,到了柳絮漫舞时节,也预示着春天就要结束了,天空中那偶尔飘落的细密雨滴,果真是春天在垂泪吧?任何事物,只要有开始,就会有结束的,季节如此,缘分如此,生命更是如此。
  只是我不明白,一切的一切,开始就都是美好的、喜悦的,而结束就预示着悲惨、伤感吗?那么,是不是所有的结束都值得回首、值得留恋?似乎学会了冬眠,在长长的冬季里对一切失去兴趣,于是盼望着春来时的苏醒。但是,春天已然来临,思绪却依然混沌不堪,原来,习习的春风催醒的只是植物,而非自己。对岸的桃花开了,无意争芳,却依旧那么灼灼绽放。对岸的桃花开了,桃树下偶尔有漫步者为其做短暂停留,或静默欣赏、或顺手采撷,桃花无语、无力亦无意抗争。有很多事物,是具有不可抗命性的,一如这盛开着的桃花,无人能阻止它的衰败。通往河对岸的,是一座弯弯的拱桥,走过去,就能近距离欣赏到那盛开的桃花,但我迟迟没有迈动脚步,因为我知道,所有的美好事物,并不能全数拥有,有些风景,注定只能远远地欣赏。而此时此刻,这种远远地欣赏,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呢?
  桃花开了,在那并不遥远的彼岸,只是我知道,既然它选择开放在彼岸,就注定了与我的距离,因为,彼岸就是彼岸,是无法蹬踏,也无需蹬踏的。阳春三月,彼岸的桃花寂寂开放,早春的风冷冷的,感觉不到应有的春天的温度,却依然唤醒了沉睡的万物,并在妙曼的舞姿中,轻轻浅浅一挥毫,勾勒出属于它的颜色,草儿青、柳儿绿、迎春黄,春天的帷幄在一点点拉开,春天的气息在一天天浓郁,春在无声无息中向大地婀娜扑来。万物复苏了呵!春风,在得意中拥抱着一树树的萌动;万物复苏了呵!春雨,在无声里敲击一颗颗沉寂的心灵。习惯了淡泊的心境,习惯了宁静悠远的独处,习惯了默默无言的倾听,但,当一切习惯被意外打乱,当一池心湖被掀起碧波,再多的努力已是白费,再多的言语已成枉然。不断告戒自己,静下来吧,静下来聆听,聆听这春日私语。不料,悉心聆听际,却听得声声叹息,春风数度,怎可散尽春愁?红尘万仗,焉能屏却俗心?
    道家言:万物皆规律,万物皆有命。有些事物是注定要发生的,就像春天到了,雨会落、花会开、柳絮会飘飞,当一切避无可避时,是否可以坦然接受,并一如既往地在淡定、从容中面对?有些事物是注定无法触及的,就像再修长的手,也无法拂去唇齿间那不经意散落的虚假的语珠,尽管如露珠般圆润,如誓言般真挚,却永远掩饰不了其隐匿的瑕疵,如果谎言也可以圆得如此坦荡、如此理直,信任的基石又将在哪里立足?有些事物是注定要被岁月的长河吞噬的,就像过季的繁花,秋后的绿柳,无不在时时遵循着自己的宿命。只是,趟过泥泞的脚,是否还能迈出原有的优游?不经意的沦陷,是否还能毫无留恋的抽离?象牙塔下,压着一颗挣扎的灵魂,五味陈杂中品味着过往的一切,颤抖的手,撕扯着记忆的花瓣,那份缘,渐渐消逝于风中。
     既然错过花开,何必再奢求握住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如果惧怕咖啡的苦,那就冲杯淡茶吧,在这个春光旖旎的夜晚,让淡淡茶香芬芳整个季节,让萦绕于心房的茶香,冲走杂乱的思绪,冲散心头的困扰,冲淡深锁的记忆,寻回归路,回到自己的世界,坐拥寂静,独守灿烂的孤独。这样一个季节,是谁?在轻敲困惑。这样一个夜晚,又是谁?在轻语寂寥。春天的乐章,美丽的有些奢华,如泡沫般绚烂,如梦幻般迷离,只是,醒后皆是空。春天的故事,没有完美的开端,也没有完美的结束,恍惚间,一切已错,亦已过。转身际,微笑轻扬。心灵深深处,幽幽一叹息:“光华烁然一滴泪,滴落了生生世世的眷恋。”春水无痕逐波散,何处江柳共风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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