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人用中文大叫：“顶住！站稳了啊！”
我就咬咬牙，想起MVP先生教我的要领，努力把脖子挺直了，眼睛正视前方。我的正前方偏上就是那群看热闹的女同胞，她们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嘻嘻哈哈地以我为取景对象，打闪光灯，拍照，希望记录下我假装镇定的模样，以图日后嘲笑。
【图注：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地区传统民俗项目“叠人塔”(CASTELLERS)；编辑配图，图片来自网络】
这是在西班牙塔拉戈纳(Tarragona)边上的小镇Valls，三月天，小雨淅沥。在这个穹顶高悬的训练场里，我被身着红衬衫、腰缠黑布条的100多个加泰罗尼亚人簇拥着，鼓励着，就爬上了那个小伙子的肩头，成为这座人塔(CASTELLERS)的第二层。
回想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挑衅”MVP先生。他身材魁梧，体重和腰围都足足有我的两倍，同样长的黑布在他浑圆的腰板上只够系上三四圈。我们上二楼参观那些陈列室，那里有大幅大幅的叠人塔现场图片，在巴塞罗那，在马德里，在日本，在美国，“红衫军”们在异乡街头搭起7层、8层、9层，甚至是10层的创纪录人塔。最高一层，五六岁的红衣孩童在爬上去的一刹那，未及直身，便向围观人群抛去飞吻，于是群情欢腾，路边楼房阳台上那些王子、市长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很容易就能发现，在那幅尺寸最大的图片中，唯一一个可以看清脸部轮廓的就是MVP先生，他直面镜头，紧抿嘴角，气守丹田，稳如泰山。因为在他的肩膀上，此时共有6层人塔需要他和同伴合力支撑。
MVP先生毕竟有些腼腆，推辞说那只是摄影师取景时的巧合，他虽然是这支200人的队伍的队长，但“成功是要靠大家努力的”。MVP先生口中的成功可以用玻璃橱里的几十尊奖杯来印证，这些远至19世纪末期的荣誉记录，证明了这支Colla Vella dels Xiquets de Valls在这个领域是多么所向披靡－－用俱乐部发言人Eduard Guinovart的话说，他们就是人塔界的巴萨，在每年的国内比赛中得奖无数，“而我们的队长，就是人塔界的梅西！”
看着这个比阿根廷足球神童魁梧三四倍的“巨人”，我们不禁开始窃窃私语，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人塔界的“梅西”先生回过头来，想要送给我们一人一条红底白圆点头巾－－这大概是与巴萨足球俱乐部那幅队旗有相似意义的纪念品。我于是不自量力地提了一个我现在想来就后悔的问题：是不是只要身材够强壮就能当队长？
强壮的MVP“梅西”先生非常礼貌地邀请我体验一下他的工作，同行的女同胞们也开始起哄，她们认为我作为一个看上去还做些健身锻炼的年轻人，理应在这个场合展现中华男儿的勇气。Eduard也给我打气，他说这个，其实不难。
现在，我就站在这群加泰罗尼亚红衫人的头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占据了训练场的中央，他们都伸出双手，肩搭着肩，要向最中央的我传递力量，其中甚至有白发苍苍、足可以当我爷爷的老者！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镇定，站稳，抬头，挺胸。这一切都是MVP先生事先叮嘱我的要领，现在他就站在人群的外围，微笑地看着我体验这一片热血沸腾。
向身后伸出右手。一只绵软的脚踩了上来，一托，便上了我的肩。我能感觉这是个轻巧的女孩子，感谢Eduard，他为了我选了个轻松点的任务模式。这位事后我才知道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努力踩稳我摇晃不已的肩膀，寻求平衡，因为她的头顶还需要再站一个人。第四层人塔上来了，虽然我脸朝前方表情平静，但还是能够从托举的分量中感觉这是个更小年纪的孩子，他迅即爬了上去，站直，挥手，人群开始欢呼。
我知道，如果需要完成MVP先生交待的任务，我应当再保持约5秒钟这样的稳定姿势－－希望中午享用的当地美食烤大葱能够赐予我力量。但是很不幸，肩膀上承载的70公斤开始让我前后摇晃，我能感觉到上方的女孩子努力在我的肩膀上调整脚部位置，以求不被我从空中晃下。
这5秒钟过得真长。我想我面对闪光灯的表情一定很僵硬，而头顶上的两位孩子就更加辛苦了，他们不仅要保持自己的平衡，还要防备一个超级菜鸟的添乱。好在他们少年老成、临危不乱，帮助我熬到了配乐声的最高潮，赢得了终场时的掌声。
从前方托住我两条小腿的人们保护我撤回地面。我暗出一口长气。谢天谢地，MVP先生和Eduard都过来赞扬我的叠人塔事业潜质。还有那些满面笑容的西班牙老汉们，握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配合我一句都听不懂的方言。但我知道，他们是用加泰罗尼亚语在夸奖我这个Xines(中国人)。
没能在诺坎普踢上一脚球的遗憾到此终结。虽然战战兢兢，但至少人塔界的“梅西”认可了我的运动天赋。要知道，CASTELLERS与中国民间的叠罗汉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这是一项完全由民间业余爱好者参与的活动，没有专业培训，但也没有保护装置，因此也是一桩“勇敢者的游戏”，在伊比利亚半岛东北部地区，这是与斗牛、足球和弗拉门戈舞齐名的一项活动。
Eduard甚至约我在中国再见面。他们这支200人的队伍有时会巡演，“要是我们临时缺人，你可以当我们的替补。”MVP先生看上去对我很有信心。
(责任编辑：余江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