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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的三大“文妖”

 冰星满天 2013-06-22
李子迟

何谓“文妖”?我的理解就是,文化人里的“妖怪”,或者说很“妖怪”的文化人。那么什么是“妖怪”呢?不按常规,另类怪异,叛逆出格,伤风败俗,惊世骇俗,甚至“变态”重口味;也就是说这样的一些文人被称为“文妖”。我还特地查了一下资料,“百度辞典”里把“文妖”定义为“影响社会正统思想的文章或作家”,意思好像也差不多哈。

辞典还举例说,元代文人杨维桢诗文清秀隽逸,别具一格,长于乐府诗,多以史事与神话为题材,诡异谲怪,曾被人讥为“文妖”。可“诗文清秀隽逸,别具一格,长于乐府诗,多以史事与神话为题材”,这就是“文妖”吗?这不是很正常、很好吗?——如果没有后面的“诡异谲怪”之词。而且即使有,那也还不构成“妖”啊!再说这个杨维桢在文学史上的成就和名气又不是非常大。我倒觉得,类似东方朔、竹林七贤、陶渊明、白行简、柳永、扬州八怪、八大山人、兰陵笑笑生、李渔、袁枚、龚自珍、康有为、陈独秀等人,是不是更像啊?其实“妖”也是要讲档次的,一般人还封不了“妖”的。

今天的话题是,究竟谁是民国的三大“文妖”呢?原来,这话实际上是出自李敖老先生早在1962年写的一篇文章《由一丝不挂说起》,该文起源于当时好莱坞性感明星玛丽莲·梦露的自杀(梦露是否自杀?现在还是个谜),遂借题发挥,旁征博引,谈人的身体解放,谈人体美,谈性感,谈现代化,谈全世界的开放和进步。文中写道:

在对肉体的观念上面,最正常的合法开放是艺术家眼前的模特儿。模特儿的出现最早是在私人的画室里,到了民国八九年,上海有人发难了,最有名的是常州怪人刘海粟,他公然呼吁:“模特儿到教室去!”主张公开在教室里做人体写生。当时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老顽固们大骂他、新闻记者攻击他、孙传芳的五省联军捉拿他,人们把他跟写性史的张竞生、唱毛毛雨的黎锦晖目为“三大文妖”。可是时代的潮流到底把“文妖”证明为先知者,全国各地的美术学校一个一个的成立了,光着屁股的模特儿也一个一个的合法了,在道统与法律的夹缝中,模特儿几乎变成唯一的漏网者。

这里说,“主张公开在教室里做人体写生”(其实就是画裸体女人)的“常州怪人刘海粟”、写《性史》一书而被诬为“卖春博士”的张竞生、唱“黄色歌曲”《毛毛雨》的黎锦晖,他们就是民国的三大“文妖”,而以刘海粟居首。在当时那个时代,他们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确实是惊世骇俗甚至伤风败俗的,一时间弄得声名狼藉,口水淹没。可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文明的衍变、时代潮流的推进,他们最终被认为是先知,是开新风者。有人还写了本关于他们的书,书名就叫《文妖与先知》。

他们到底何以被冠名为“文妖”呢?那我们具体来了解一下。

1/刘海粟:因公开使用裸体模特而被缉拿

先说居首的刘海粟吧,他的名气其实非常大了,而且名誉也早已被平反。刘海粟,一代美术大师,中国流艺术家画派创始人之一,祖籍安徽凤阳,1896年生于江苏常州,14岁到上海入周湘的背景画传习所学西洋画,1910年在乡里办图画传习所,1912年与人创办上海图画美术院,后改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并任校长,办学期间在中国首创男女同校,首次采用人体模特和旅行写生,首次举办裸体画展,得到蔡元培、郭沫若等人大力支持;1949年后任南京艺术学院院长、名誉院长,1994年去世,高寿98岁哟!

1914年刘海粟在自己的上海美专破天荒地开设了人体写生课,最初只聘到男孩为模特。1917年上海美专成绩展览会上陈列人体习作,某女校校长看后谩骂:“刘海粟是艺术叛徒,教育界之蟊贼!”一时间舆论界纷纷扬扬,群起而攻之。刘海粟干脆以“艺术叛徒”自号自励,一如西方“野兽派”之先例。 1920年7月20日聘到女模陈晓君,裸体少女第一次出现在画室。然而,世俗的议论却令刘海粟伤心。更严重的是他听说江苏省教育会要禁止模特写生,遂于1925年8月22日给教育会写公开信为模特申辩。上海市议员姜怀素读了此信后,在《申报》上写了呈请当局严惩他、让美专下课的文章,刘海粟立即写文章反驳:“我反抗!我们的学校绝不停办!我刘海粟为艺术而生,也愿为艺术而死!我宁死也要坚持真理,绝不为威武所屈!”不料上海总商会会长兼正俗社董事长朱葆三又向他发难,在报纸上发表了给刘的公开信,骂他“禽兽不如”。一天夜里,美专的画室被流氓捣毁。军阀孙传芳对刘海粟也甚为恼怒,在1927年下达了通缉他的密令;又电告上海交涉员许秋风和领事团,交涉封闭地处法租界的美专,缉拿刘。他只得流亡日本、欧洲,直到几年后才得返回上海。(但是在这里我不得不说,刘海粟的艺术追求尚且不论,而其个人的感情生活和婚姻世界却是很复杂甚至混乱的。)

2/张竞生:性学第一人而被诬为“卖春博士”

再说张竞生,此人我已在前面的博文中介绍过他,题目是《中国性学第一人被诬“卖春博士”险遭枪毙》,文中写道:

本来孔夫子他老人家早在两千几百年前就说过了,“食色性也”,性活动是人的本能需要,就像人要吃喝拉撒、要睡觉休息一样,非常正常,只要不变态、不荒淫、不乱伦、不瞎搞、不泛滥、不裸露、不公开、不庸俗就是。特别是谈论性的话题,其实性有什么不能谈呢?关键是怎么谈、谈什么、在哪谈、与谁谈的问题,严肃的、认真的、正式的、科学的性话题怎么不行?要是撇开性本身的神秘和独特,它确实是一门科学、大学问啊。了解并掌握性学方面的一些基本知识和技能,人生自然快乐、幸福、健康、长寿得多,也会少犯许多的病。

可是,在几千年封建礼教道学禁锢的中国社会,一直是对性话题讳莫如深、谈“性”色变,认为性是肮脏的、下流的东西,是不能谈的,只能做,偷偷摸摸做,私下做;而与此同时,“表面道貌岸然、衣冠楚楚,背后男盗女娼、衣冠禽兽”,“满口仁义道德,满肚迂腐酸臭”,纳妾狎妓、扒灰养叔、龙阳女同、面首娈童、房事春宫、采阴补阳、采阳补阴之风盛行。这就是中国和中国人的特征。

近些年情况好得多了,西方开放之风吹入,谈性的文章、著作、学者,学校开设性方面的课程,社会上与性有关的产品、商店、展览、博物馆越来越多,人们也逐渐接受,逐渐觉得正常、平常了。

由于上文提到的原因,中国在性学的开端、发展、普及、深入的过程中,有许多先驱者做出了巨大的石破天惊、骇人听闻的贡献,但自身也付出了很大的损失与代价,这是可以想见的。张竞生号称“中国性学第一人”、“中国计划生育第一人”,也是中国性科学的开创者、奠基人,但曾长期未被理解、屡遭污蔑、驱逐谩骂、不容于世,诬为“大淫虫”、“荒诞淫逸”、“淫乱下作”、“第一淫书”、“有伤风化”、“伤风败俗”、“惊世骇俗”、“离经叛道”、“买春博士”、“性欲博士”,甚至差点被北洋军阀头子张作霖枪毙。他也是民国第一批留洋(法国)博士之一;民国“三大博士”(另两位是胡适、顾维钧)之一;岭南文化代表人物之一;“五四”新文化运动代表人物之一;与胡适并列为北京大学哲学系两个最年轻的教授之一。

张竞生(1888-1970年),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思想文化界的风云人物,现当代著名哲学家、美学家、性学家、文学家和教育家,“文化奇人”,著述与译作甚丰。原名张江流、张公室,广东饶平人。在他身上的“第一”、“最早”实在是太多太多了,除了上文提到的还有不少(第一个在大学课堂讲“逻辑学”;第一个提出“逻辑学”学科概念;第一个把卢梭的《忏悔录》译成中文;第一个提出“美治”思想;第一个提出和确立风俗学;第一个发表人体裸体研究论文;提出“爱情四定则”言论,引发第一次爱情大讨论;第一个在大学专门开设性心理和爱情问题讲座;第一个提出一对夫妻只生两个孩子好),在中国现代史上做了许多开创性、先驱性、前瞻性的工作,得到时人与后人很高的评价,但是生不逢时、命途多舛、身世坎坷、历尽磨难。

中国时为“五四”后期,大谈“德先生”、“赛先生”,男女平等、妇女解放,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同时也带来了性伦理、性道德革命的吁求。张竞生不算排头兵却力度加大,直冲那“脐下三寸”的霄汉开刀,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曾想铩羽而归,原来毕竟“国情”有异。在有着数千年封建历史的中国社会,《性史》的出版无异是一颗精神原子弹,或者是“洪水猛兽”,各种责骂声铺天盖地而来。其子张超也说:“西方性学大师金赛比我父亲晚了大约一代人的时间,可他却被人们广泛认可,这就是文化的差别。”他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向错误的对象、用错误的方法而收其错误之效。

3/黎锦晖:第一首流行歌曲《毛毛雨》“黄色”吗?

后说我的湖南老乡黎锦晖(1891-1967年),湘潭人,黎氏兄弟“黎氏八骏”之一,他的兄长黎锦熙是毛泽东的主要恩师之一,语言学家;弟弟黎锦明是现代著名作家,深得鲁迅赏识。他是中国流行音乐的奠基人,中国有史以来创作歌曲最多的音乐家之一(他有好几百首作品),演艺圈明星经纪制度的始作俑者,还是中国第一个歌舞学校的创办者、“中国儿童歌舞剧之父”。其《毛毛雨》是中国近现代第一首流行歌曲,影响深远;但他在湖南本土名气最大的作品,还是那首《桃花江是美人窝》,“桃江县产美女”从此不胫而走,名传潇湘大地,甚至全国流行。

黎锦晖的《毛毛雨》、《桃花江》、《夜深沉》、《特别快车》、《妹妹我爱你》等流行歌曲,大多创作于1927年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失败至30年代中期抗战全面爆发前夕的上海,被称为“靡靡之音”、“萎靡颓废”,前者甚至被称为“黄色歌曲”,但是影响确实非常之大,在中国开创了流行歌曲的第一步。请看《毛毛雨》的歌词全文:

毛毛雨/下个不停/微微风/吹个不停

微风细雨柳青青/哎哟哟/柳青青

小亲亲不要你的金/小亲亲不要你的银

奴奴呀只要你的心/哎哟哟/你的心

毛毛雨/不要尽为难/微微风/不要尽麻烦

雨打风吹行路难/哎哟哟/行路难

年轻的郎太阳刚出山/年轻的姐荷花刚展瓣

莫等花残日落山/哎哟哟/日落山

毛毛雨/打湿了尘埃/微微风/吹冷了情怀

雨息风停你要来/哎哟哟/你要来

心难耐等等也不来/意难捱再等也不来

又不忍埋怨我的爱/哎哟哟/我的爱

毛毛雨/打得我泪满腮/微微风/吹得我不敢把头抬

狂风暴雨怎样安排/哎哟哟/怎样安排

莫不是有事走不开/莫不是生了病和灾

猛抬头/走进我的好人来/哎哟哟/好人来

词曲通俗生动,简练轻快,易于上口,儿女情长,风花雪月,温婉挑逗,将外来音乐和民歌相结合,新颖鲜活,很为大众所接受,对中国流行歌曲的创作和发展影响至深,从最初的周璇、黎莉莉、王人美、白虹到后来的李谷一、邓丽君、徐小凤、李玲玉等等,都可以看到其鲜明的影子。不过也有人认为其格调不高,有的还相当庸俗,迎合了小市民的低级趣味,受到广泛批评,如聂耳(他其实是黎的学生,是黎培养出来的)就曾撰文斥责这些作品。有人说:“中国流行音乐起步之初并没有走一条健康之路。除内容平庸外,音乐上的粗制滥造、演唱上的卖弄风情、嗲声嗲气都为其后的发展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但问题是,面向普通百姓的流行歌曲,不就是这样的内容、这样的风格吗?不这样还是流行歌曲吗?还能流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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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最后认为,万事万物总是有利有弊,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开放也好,文明也罢,那还得有个度,这就叫恰到好处、恰如其分。要是没有度了、太过分的话,那就产生质变、适得其反,不是开放而是低俗,不是文明而是倒退了。今天的中国就是如此,存在许多过火、不堪的现象,但就全社会就整个时代而言,基本上利大于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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