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啬鬼(3)1854年,摩根迁居伦敦,此时和30年代皮博迪强行推销令人痛恨的马里兰公债券时相比,美国银行家的工作就顺利得多了。克里米亚战争期间,美国粮价飞涨,运输粮食的西部铁路迅速发展,导致他们的股票猛涨。铁路的修筑花去巨额资本。内战前的10年中,投资者们投入了10亿美元,是先前任何一项投入的3倍。作为驻伦敦的美国铁路债券的主要经销商,乔治?皮博迪公司正好从这最近的猛涨中大赚了一笔。 然而,10年光阴流逝,朱尼厄斯?摩根肯定怀疑过,他把家搬到英格兰来是否是明智之举。皮博迪是个很难处的伙伴,他们两人之间根本不存在真正的交情。这可以从每年摩根回美国时他们两人的通信中看出。这些书信很正式,一板一眼,显然连句打趣的话都没有。摩根会象征性地问一下皮博迪的身体状况,总倾向于博得有疑心的伙伴的欢心。他总称呼“尊敬的先生”,信的末尾署名“J.S.摩根”,每个字都透着冷若冰霜的尊敬。摩根发现皮博迪是个气量小,好惩罚人的人。他曾向人讲述他的合伙人曾经花半个下午的时间,硬把向他多收费的可怜的出租车司机拉到了警察局。 后来,到了1857年,看起来摩根得不到许诺给他的财富了。随着克里米亚战火的熄灭,小麦价格也随之下跌,这给美国的银行和铁路带来了困难。到10月份,纽约的银行停止支付黄金,美国的代理行也就无法把钱转给伦敦的皮博迪。他经营的美国债券的风险突然增加。与此同时,伦敦的投资者们出手美国证券,从皮博迪处转出更多的资金,从而使头寸严重紧张。皮博迪公司快要破产的谣言在伦敦满城风雨,讨厌这个美国老头的竞争对手们幸灾乐祸。摩根猛烈地压低美国证券的价格,并设法私下拉走巴林的客户,这引起了他们极大的不满。 伦敦的主要商号告知摩根,他们将帮助皮博迪公司摆脱困境,前提条件是皮博迪在一年内关掉他的银行。当摩根把这种公然的讹诈告诉皮博迪时,他“像只受了伤的狮子”。23皮博迪采取挑战的姿态,谅他们也不敢把他的公司击垮。虽然由巴林银行作保,英格兰银行向乔治?皮博迪公司提供了80万英镑紧急贷款,从而挽救了公司,但喜欢报复的皮博迪却认为巴林银行毫不留情地强迫他支付未兑现的票据,因此,他要求把巴林的名字从公布的帮助挽救他公司的银行名单中划掉。在阔别美国20年后,皮博迪刚刚衣锦还乡后返回英国,这场事故证实了他固有的悲观看法。在他写给侄女的信中说,“我离开你还不到3个月,来时国家繁荣,人民安乐,而今一切只是忧愁和苦恼。”24 1857年的恐慌给摩根的儿子皮尔庞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当时只有20岁,刚开始在华尔街邓肯-舍曼公司做学徒,不取任何报酬。该公司是皮博迪在纽约的代理商。在杰出的会计、合伙人查尔斯?达布尼的指导下,皮尔庞特学习对分类账进行评估,并探索混乱的美国银行体系的奥秘。自从安德鲁?杰克逊在1832年关闭了第二家合众国银行以后,美国一直缺少一种统一的货币,每个州都有一套单独的银行体系。在很多地方,债务可以用外汇来偿付。皮尔庞特对华尔街还不太熟悉。关于他父亲即将违约的谣言使他感到焦虑,之后,在拜会赛勒斯?菲尔德时,在赛勒斯的办公室里,他又听到英格兰银行帮助解救的消息。后来他之所以能容忍拟议中的联邦储备体系,其原因通常被追溯到英格兰银行对他父亲公司的解救。 对摩根一家人,这次事件是一次大洗礼。受到强烈的震动后,老摩根变得更加谨慎多疑。他现在要求查看在美国的代理行的对账单,即使这种做法会得罪他们。同时,他还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地教育自己的儿子,强调做生意时稳健保守的必要性。1857年的恐慌成为许多次训诫的内容。“你是在多事之秋开始商业生涯的,牢牢记住你现在目睹的这一切吧……沉着稳当应当成为每个年轻人的座右铭”25,他这样写信给自己的儿子。朱尼厄斯?摩根不屑于与人压价竞争,而是采取罗思柴尔德和巴林家族那种高高在上任其自然的态度,他拒绝任何减让利率的条款。“如若我们不能在这种基础上保持账户,我们必须乐于让别人压价抢走我们的生意。”26 灾难又接踵而来。和法国的商业银行及德国的全能银行一样,伦敦的许多商人银行也在风险事业中投入股本资金,比如,皮博迪公司曾资助约翰?富兰克林爵士寻找西北部通道的探险活动。不过,该公司最有远见的赌注是在赛勒斯?菲尔德的跨大西洋电缆上投入10万英镑,越洋电缆将把华尔街和伦敦金融区联接起来。1858年8月16日,维多利亚女王第一个使用有线电话和布坎南总统通话。美国人的民族自豪感突然迸发出来,纽约市燃放焰火,欣喜若狂地庆祝,一直折腾了两个星期。皮博迪眼花缭乱地写信给菲尔德道:“你现在的心情肯定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一样。”27可这话说得太早了。9月份,电缆断裂,这使得公司的股票价格骤跌。皮博迪和朱尼厄斯?摩根一起承担了由此造成的损失。直到8年以后,全套的服务才恢复正常。 尽管从名义上讲,直至1864年皮博迪始终是公司的总管,但是事实上,朱尼厄斯?摩根从1859年起就控制整个皮博迪公司了。乔治?皮博迪的健康每况愈下,于是,在他21年的欧洲生活中,他第一次度假。美国内战爆发后,摩根从事联邦债券的买卖,这些债券的价格随每一仗的结果而涨跌。联邦军队在布尔河被击败后,债券价格锐跌;继而,当联邦军队在安蒂特姆湾阻止住南方邦联的进军时,债券又急速反弹。皮尔庞特通过新斯科舍发出电报,告知其父1863年7月维克斯伯格城陷落的消息,这及时帮助老摩根从美国证券的突然上涨中获利。这种“趁火打劫”般的交易非但不被商人银行家们视为残忍或应受指责,反而成为他们传奇故事中值得炫耀的一页。正如罗思柴尔德家族的一位成员所吹嘘的:“当巴黎的街道上血流成河时,我该买进了。”28 虽然摩根对北方佬深表同情,他却没能承担起联邦资金筹措的任务。南方的银行把所有在北方的存款统统取走后,林肯想方设法寻找新的资金来源。随着兰开夏纺织厂与南部棉花种植园主合作的密切,伦敦金融区对同北部做任何大规模的交易都失去了热心。为了支付战争欠款,总统向费城银行家杰伊?库克寻求帮助。库克后来被称为金融界的P.T.巴纳姆。库克的代理人遍布全美,他们以大规模市场证券交易的方式销售战争债券,这在美国是空前的。伦敦的买主中就有乔治?皮博迪和朱尼厄斯?摩根。可是在内战这场重大的军事冲突中,摩根财团因政治局势而受掣肘。这场战争对华尔街的德籍犹太银行家来说,则意味着滚滚的财源。他们从无数同情联邦的德国人手中募集贷款。后来,摩根财团的政治冲动也和有利可图的机会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了。 内战期间,乔治?皮博迪从铁公鸡摇身变成了圣诞老人。他曾是典型的冷酷无情的银行家,是个一度只知囤积的人。正如一位同时代人士所说:“乔治叔叔(美国人给他的称呼)是世界上最乏味的人之一:除了赚钱以外,他一无所长。”29可是这位郁郁寡欢的人突然挥霍起来。他晚年的善行和早期的贪婪一样地没有节制。当他发现自己依然难改吝啬的习惯时,坦白承认道:“多少年来含辛茹苦历尽艰难,方积攒起这笔财富,要和这些钱分手不是件容易的事。”30而他现在这种补偿性的狂捐滥赠耗去了他终生积攒的金钱,他以这种方式净化自己作为美国人的良心。或许皮博迪年轻时为别人做得太多,而成年后又为自己做得太多,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很投入,并且再一次走向极端。 早在1857年以前,他就开始资助巴尔的摩一所皮博迪学院(他的做法不同于后来捐助谨慎并且不留大名的摩根财团,皮博迪总想着在他所捐赠的任何图书馆、基金和博物馆放上自己的名字)。1862年,他开始把15万英镑转给一家信托基金,用于建造伦敦贫民的住宅工程。这些住宅区有煤气灯和自来水,与维多利亚时期伦敦贫民的老式住宅相比有了巨大的改善。这些住宅至今仍遍布伦敦。他还立契转让了哈得逊湾公司的5000股大宗股票用来维持这些住宅区的经费运转。因为这一革命性的慷慨行动,他成了第一个荣膺伦敦荣誉市民的美国人。在伦敦市长官邸举行的一次宴请中,他宣称:“我要说今天(的荣誉)是对我50年商业生涯的谨慎和忧虑的回报。”31皮博迪的慷慨行为广为人知,这使他很快地在每个月收到上千封求助信。 在皮博迪生命的最后阶段,他施舍的范围达到惊人的程度:向耶鲁大学捐赠了一个历史博物馆,向哈佛捐赠了一座考古学和人类文化学博物馆,并为南部被解放的黑人设立了一项教育基金。他还拿出密西西比和佛罗里达拖欠的一笔100万美元的债券,给了这项教育基金,希望这两个州有一天能偿还这笔拖欠款,以增加基金的数额。他死后又遗赠给住宅工程一笔钱,使这个项目的总捐款达到55万英镑。皮博迪成了个人福利国家,赞美他的人在这个原先的小气鬼身上看到了神圣的美德。维克多?雨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充满恨的人和充满爱的人,皮博迪属后者。正是在这种人的脸上,我们看到了上帝的笑容。”32格拉德斯通说皮博迪“教给人们如何用钱以及怎样才不会做钱的奴隶。”33维多利亚女王曾想授予他一个男爵爵位或骑士地位,可皮博迪似乎对这些世俗的乐趣一无所知,谢绝了这番好意。于是女王从温莎堡写了一封短信,令人肉麻地称赞皮博迪对伦敦贫民的王侯般的慷慨施与,随信寄了一张自己的袖珍画像,像上的女王戴着印度大金刚钻石戒指,还佩有嘉德勋章装饰。34 在这个“羽化登仙”的过程中,皮博迪未曾给过朱尼厄斯?摩根任何赠与。1864年,10年协议期满,皮博迪退出公司。按他把摩根吸引到伦敦时许下的诺言,这个低级合伙人获得使用他的名字的权力,还可能得到他的资金。然而,皮博迪却决定将他的名字和资金都一并撤出。或许是因为他新近获得的圣名使他想把自己的名字从金融业中抹去,放到慈善事业的神龛中供奉起来。根据摩根子孙后来的叙述,对摩根来说,“他一生中最失望的事情是当时皮博迪拒绝让他继续使用老公司的名字。”35朱尼厄斯不情愿地将公司重新命名为J.S.摩根公司(直到1910年摩根建富建立)。皮博迪还迫使摩根以苛刻的条件买下老宽街22号的办公室租借权。小J.P.摩根写道:“我爷爷过去总说皮博迪先生在租借价格上对他过于苛刻。”36当然,朱尼厄斯?摩根得到了皮博迪分给他的巨额利润,他在10年中挣了44.4万英镑还多。另外,他还继承了这家在伦敦首屈一指的美国银行。这样,他对皮博迪的怨气也平息了不少。 皮博迪1869年逝世,终年74岁。英国政府为他在威斯敏斯特教堂挖好了墓穴,可他的临终遗言“丹弗斯——别忘了丹弗斯”夺走了伦敦留葬其遗体的权利。威尔士亲王,即后来的爱德华七世,在伦敦交易所后面为皮博迪塑像揭幕。想想伦敦金融区的有限空间,这已是很罕见的荣誉。甚至在他死后,皮博迪还在调和英美关系上出了力气。英国人刚建造了令人生畏的战舰——君主号,仅它的体积就让美国人惊恐万状。传闻说,他们将把这艘船开到美国,要求各城市进贡。年轻的安德鲁?卡内基向英国内阁发了封匿名电报:“君主号可能提供的第一项也是最好的服务是把皮博迪的遗体运回老家。”37不知是否因为这封电报的缘故,维多利亚女王将皮博迪的遗体放上这艘装甲舰运到美国。船上临时设立了令人伤感的殡仪馆,高高的蜡烛在黑色的棺材上点燃。到了美国,这艘船受到了海军上将法拉格特率领的中队的迎接。皮尔庞特?摩根负责安排葬礼。他设想出威武壮观的仪式:英美两个国家的士兵在金融家的棺后携手行进。 在结束对皮博迪的描写之前,我们不妨提一下1946年摩根财团内部有关他的书信往来。托马斯?拉蒙特,J.P.摩根公司的董事长,向摩根建富公司的高级合伙人比斯特勋爵索要维多利亚女王感谢皮博迪资助伦敦贫民的信的影印件。临死前两年,拉蒙特处于一种怀旧的心态,但比斯特勋爵却偏偏要让轻信的人震惊一下,以此为乐: “尽管众所周知,皮博迪是个大慈善家,我总以为他是世上最小气的人之一。不知您是否看到过他坐在伦敦交易所后面的椅子上的塑像。伯恩斯老先生有一次告诉我金融区为立雕塑募捐,人们几乎没什么热情,结果认捐的钱连做座椅都不够,皮博迪只好自己付这笔钱。我刚来这里时,办公室主任是珀曼先生。我记得当他任职满60年时,我和特迪(格伦费尔)在索西宴请全体员工,之后带他们去音乐厅。第二天上午九点钟,珀曼老先生又坐在自己的办公桌边了。他和乔治?皮博迪很熟,经常给杰克(摩根)讲很多故事,表明皮博迪如何小气……我总听人说他退休时宣布把他的钱留在公司里,可马上又改变了主意。我相信他留下了几个私生子,而没有为他们安排任何生活来源。”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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