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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之中的几个陌生人

 红瓦屋图书馆 2013-06-24

一天之中的几个陌生人

  □李小米

  这是我在这个城市东游西逛的一天。 

  那天上午,在马路边树荫下,我看见一个乡下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正靠在一棵梧桐树上打电话:“爸,爸啊,你咋就不相信呢?我说了的嘛,进屋就不用脱鞋了。爸,明天是我45岁生日,我二婶、大舅、姑爷他们都要来……”提着一篮子菜的中年男人,都急得额头出汗了,篮子里,有一只白花花的猪脚。这个男人,是一个乡下来城里的民工,他在城里租了房还是刚买了房?是上次他父亲来城里,没换拖鞋就急匆匆风一样闯进了屋,让屋子里落满了尘泥?还是老父亲在沙发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不小心把刚买的沙发烧了一个洞,他遭到了儿媳的训斥或白眼?我正要走开,男子好像是再次接通了父亲的电话,父亲想通了,要来城里参加儿子的生日宴。“爸,谢谢啊!”这个男子,让我想起来城里三年的表哥。那次乡下表舅来表哥家时,家里刚装修,表舅脱了鞋,赤脚进屋,一头栽倒在光滑的地板上。表哥扶起表舅,满是愧疚:“爸,今后你就不要脱鞋了。”后来,表舅再来城里表哥家,哪怕穿了草鞋,也都直接进屋。

  在一面贴满了售房租房广告的墙下,一个男子正给房屋主人打电话:“是张老板吧,你那房子能少一点么,真要54万啊?” “张老板”好像一口咬定,价格一分也不少。年轻男子继续讨价还价:“张老板啊,那房子都10多年了,离学校、医院又远,我给个整数,50万吧。”“张老板”依然坚持不能少钱。男子身边的女子把电话接了过去:“张叔啊,能少一点么?我们也是刚打工回来,想买房结婚……我得叫你舅,我妈也姓张……”电话里,“张老板”的语气好像缓和下来,有了降价的可能性。一会儿后,女子乐了:“好,张叔,那就五十一万八千,下午再联系!”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突然想感谢一下“张老板”,他是不是从心底里发了亲善心,想成全这对打工回乡结婚的男女呢?想起那年,我进城后找姜老大买一套二手房,四年后才付清了房款,姜老大一直就没吭过一声。“张老板”,请接受一个陌生人隔空而来的致意:谢谢你。

  一个环卫工,她推着垃圾车埋头走路。一个小女孩走过来,把马路上拣到的几片垃圾放进垃圾车里,等那中年妇人抬头时,小女孩朝她莞尔一笑。中年妇人推着车远走了,她回头过来,朝我一笑。一瞬间,我感到有一种坚硬的东西在心头融化了。

  在一家馆子里,两个男人赤膊喝酒,喝着喝着突然吵了起来,指指划划,要动手了。后来,其中一个男人仰头干了一杯酒,大声说:“兄弟,利息我认了,全给你!”两个鸡冠一样冲血的男人,又坐下喝酒,握手言欢了。我想起一个走失了的朋友,和我,也就是为一点蝇头小利绝交了,我们都没有大度起来,为什么,不像这两个男人,一仰头,一杯酒,心里块垒就此消融。

  在一家医院门口,我看见一个瘸子,背着一个老人缓缓挪动着脚步,背上的老头子,痛苦地呻吟着。是他的爹,急性病发作了、老毛病又犯了?我想起父亲,有个深夜疾病发作,怕打扰我就没给我打电话,老城夜里又叫不上出租车,他让瘦小的母亲搀着,一步一步走到了医院。这个瘸子男人,我突然想叫你一声:兄弟。

  那天黄昏,回家路上,我看见对面一个男人,正望着我,好眼熟啊。我们似乎都同时张开了嘴,却没叫出声来,哑巴一样,回忆停顿,陷入无声黑白。等我开了门,我才想起,刚才那人,多年以前,我们在一个酒桌子上曾经深情拥抱过。但而今,即使陌路再相逢,也成了懒得开口再喊出声的陌生人了。

  一天之中的这些陌生人,看似与我无关,其实已经渗透了我的生活。

李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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