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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未畢業”的老先生【圖文】

 還舊樓主. 2013-06-28

2013年,92岁高龄的贺友直老先生以独有的“贺氏白描”重游往事,回味人生,创作了54幅洋洋大观的《走街穿巷忆旧事》。他将昔日街巷景象用一图一文的形式展现,并用幽默而犀利的笔锋评点时弊,让读者跟随他走街穿巷忆往事,感受百年上海城市变迁过程中的滋味和得失。

遥想北宋时期,李公麟将前人作为“粉本”草稿的白描独立出来,从此作为独立画种,登上书画艺术的大雅之堂,其笔下扫去粉黛、淡毫轻墨的白描画,被后人称为“天下绝艺”。而“贺氏白描”的意义亦不在其下。他的白描以小见大而气象万千,尺幅虽小而矩度雍容,人物姿态横生,布局平中见巧,设色清雅平淡,写尽世态人生,写出画外之意。他将现实生活与中国传统绘画手法完美结合,也将白描连环画发展至学府不敢小视、未可轻取的境界。

贺友直用笔墨拉开一幕幕鲜活的世情画卷,那些车声马迹、人影憧憧、市井叫卖、赌博斗殴……活色生香地穿越了空间和时间,让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则在一旁一笑置之,或寥寥数语转身而去。在这样的意义上,“贺氏白描”也有着与《清明上河图》一般的现实地位。如果说《清明上河图》展现的还是市井图像的客观描绘,贺友直的《走街穿巷忆旧事》,又带着人生的回顾和反观,暗含了时代的变迁与人事的感慨,更有今昔对比的借鉴意义。那是洞悉一切的大美,是历经沧海又般般放下的人生智慧。

贺老曾总结经验说:“画连环画最终要表现生活。生活从哪里来?从仔细观察中来。 ”他早已将芸芸世相 “烂熟于胸”,各种经历过的“内在视觉”便成了永恒的印象。当年的上海老城厢,可谓 “十里洋场”,“街衢弄巷、纵横交错”、“五方杂处、客土杂居”。在贺老的记忆中,那些往日街巷景象一直历历在目,那些“栀子花白兰花”的叫卖声依旧不绝于耳。

于是,他的笔下涌现出了十六铺的电车、码头、徐中心原老洋房、佛陀街的老正兴、九华堂卖画店等老街景象;也滋滋有味地回忆了陆根荣熟食摊、小常州排骨年糕、罗春阁生煎、满庭芳臭豆腐、马和记牛肉面等著名老上海小吃点心;还有外国坟山周边的街头演出、童年看影戏、摸奖作假等旧时场景和童年记忆。那些炉火纯青的线条和形象,疏密得当的复杂构图,似乎随意点染又四处点睛的色彩配置,令人叹为观止。据汪大伟先生说,后来他对照了十六铺的地图老照片,发现贺老画的码头、房屋、布景的位置几乎分毫不差,但贺老是完全凭记忆绘制的。

当年在新加坡举办个人画展时,新加坡国宝级诗人潘受在画展开幕式上说,贺友直只有小学毕业,能画到这种程度,说明他一生追求,永未毕业。贺友直听后欢喜,便请人刻了一方章作为座右铭,即“永未毕业”四个字。他的人生殿堂是如此精彩纷呈的煌煌巨筑,他永未毕业,也永不老去。

十六铺

十六铺是旧时上海的重要地区,此处有走海洋长江的轮船码头,是咸鱼行的集中地,又是法商的几路有轨电车的终点站。此处紧挨中国地界,以铁栅为界,北面是法租界,南面是华界,招商局码头在法国人的地界,在中国人地界的是大达码头。朝里走几条小马路上一色的咸鱼行,到中华路是中国地界了,就是旧称的南市。

十六铺最热闹忙碌是早晨,天还未亮时这里已人群聚集,摊贩到鱼行进货,称手报重量的叫声,摊贩的讨价还价的争吵声,头班电车叮叮当当的击铃声,乱轰轰闹成一片。待天一亮,摊贩采办妥当散去,鱼行完成一天的营业,洒扫各自门前的咸货流下的污渍,这一片复归于平静。

我怎能见此情景?我父亲是咸鱼行的职员。

往日上海滩鲜咸鱼货两处集散地——杨树浦鱼市场码头、十六铺码头不知依旧如故否?

小东门的咸货行

小东门地处十六铺的里边,在中华路上,属华界。在这一小圈子里几乎都是咸鱼行。我有位堂兄也是做咸货生意的,他在咸瓜街有一处存放咸货的栈房,木板壁瓦顶泥地,可是储存咸货的几只木桶直径都在1.5米左右,里面装的货色拿到今天来评比,都是顶级的:三暴鳓鱼,三矾海蜇,这档货色之材质上等加工到位,老汉出生还算早,赶上见得到吃得着的辰光。如今号称野生小黄鱼其实仅比海蜒大一点点,海蜇十有八九嚼不动。当时的香腐鳓鱼,既腐又香,醎渍余下的鳓鱼卤用来炖蛋汤形容其味──透鲜!可是如今绝迹矣!当时咸鱼行把鳓鱼卤装瓶出售,价格很便宜,大概等同一瓶酱油,这只有阿拉宁波人知情识货!

“徐中心”的老洋房

我的定点医保在陕西南路淮海医院(即徐汇区中心医院),此处离我家很近,步行十几分钟就到达(前几年的腿力),小毛小病就闲庭信步,若叫120亦在有效时段里。有朋友关心总劝我搬一较好住处,改善改善。我顽固坚持原地不动,哪有不想之心,说实在一是无能为力,二是怕“换盆”出事,三是在这里住久了感到左邻右舍相熟有照顾,再说就诊这所医院二三十年了,医生对我的身体病情了解清楚,认定的一位医生我们就成了朋友了。

这所医院现在建了两幢高楼,很是气派,可是它原本是缩在里边的一幢红砖砌起的老式洋房,这幢老洋房是我的一位同事的父亲的住宅,据说这位老人曾是英商太古洋行糖业部的买办。这是听来的,确否有待考证。

姚主教路的电车轨道

我1938年到亲姐夫厂里做工,这爿厂设在姚主教路(今天平路)上。这条马路朝南走到徐家汇,朝北走到淮海路。当时徐家汇是从十六铺过来的2路有轨电车的终点站,可能由于姚主教路过于狭窄,以致电车轨道铺设是单路的,所以在这段路上辟出一股进出候车的岔道,地点在今天平宾馆附近的对面马路。在这处岔道口设有红绿灯,并派有扳道拉电线工,开往徐家汇的电车若遇红灯亮,就停住等待,俟从徐家汇开来的电车,由扳道工扳上道轨、搭上电线,将其引入岔道,如此两列电车才可各自前行。

后来过了几十年,这条路不通有轨电车了,轨道也掘掉了。不过我至今还记得著名国画家张守臣先生就住在路西的一家花边厂楼上,还专程登门拜访过。前不久见讣告张先生在美国故去,沪上又少了一位有成就有影响的画家。惜哉!

  92岁老汉贺友直活力四射,能画、能写、能侃、能演。他在讲述今年新作里的有轨电车

可的牛奶棚

现在超市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名堂的奶制品,城镇里男女老小喝牛奶好比喝白开水,可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只有中上等级的人家才喝得起牛奶,且其不是随便能买的,非要定时定购,先付费而后每天按定量送奶。

如今听说鲜奶奶粉里掺和了什么东西,吃了可能会得什么病,使得人们对这档东西感到吓势势。这到底是害人的东西发明得多了还是人心变坏了?老汉糊涂想不明白。

这里画的是当年上海唯一供应鲜牛奶的“可的牛奶棚”,我每上夜校定要路经此处,此处有轨电车设有一站,就叫牛奶棚,由于当时并不在意,因之毫无印象,现在画的全本浆糊。当年的牛奶棚现今被扒平建起了上海图书馆。

铜仁路的肠汤线粉摊

我工作所在的新美术出版社1954年搬迁到铜仁路,在马路的对面有一肠汤线粉摊,在它边上还有一面摊,同事在上班前的一顿早餐,多数在这两个摊上解决。这肠汤线粉摊的东西干净道地,最低价的虽只有肠、线粉,但不减量缺料,至于二角五分一碗的“全家福”,是肠、肚、心、肺齐全,以致有的食客在南阳路口的糟坊里拎只小酒壶配上一碗全家福,享受一顿既美又能微醺的早餐,何其乐胃乃耳。

这个摊头还有一个长处──干净。他做的猪肠毫无臊气。并在洗碗水的锅里装上盘香管,利用炉火余热烧水洗碗。摆一个吃食摊如此用心可算得上敬业了。这摆摊的,是上海人还是外地人?是落脚在上海的外地人,像我这样在上海住了七十几年的仍是个来自宁波的外地人。问题是当年那些“外地人”做这种小生意的人对经营的东西那么认真讲究并持之以恒,而今却是好不了两天就走样了,这是为何?

本版文字摘自贺友直《走街穿巷忆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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