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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纳兰词的生命意识

 云兮缦缦 2013-06-28

(一)懵懂期的赤子之心

    纳兰词读之如雪,空灵曼妙之中又透着自然之色,王国维也在《人间词话》中赞誉道“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纳兰词的“自然”之气在于至情至性,词作皆是肺腑之言,不经斧工之雕琢。

  容若其父是康熙时期权倾朝野的宰相明珠,母亲觉罗氏为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一品诰命夫人。他一出生就被命运安排到了一个富贵繁华的家庭里,他的一生注定是繁花似锦的。而叶赫那拉氏与觉罗氏这两种剽悍的满族血脉为容若留下了那纯朴天真的性情,也就成全了容若的赤子之心,也即葆有天性,至善至真的本性。容若亦是至情至信之人,营救吴兆弿一事,就完全出于他的一片拳拳赤子之心。故而其好友顾贞观说其“其于道谊也甚真,特以风雅为性命,朋友为肺腑。” 

文如其人,词风如此亦是由容若个人的性情而定的,生于乌衣门第,却与落拓文人为友,只为情痴;身处繁华京都,却倏然尘外,不作繁华主。在清初词坛,大多词人普学南宋,多追求绮丽雅致,容若独学唐五代北宋,多求“生香真色” 。他的至情固结,无事不真的拳拳赤子之心——在晚明公安派文学观中,赤子之心构成的性灵文学的哲学基础,文学独抒性灵,就是毫无遮掩,毫无扭曲的自然呈现:“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相思之情,溢于言表,不用浓稠艳丽之句,不用胭脂俗粉,纯以自然肺腑之言,抒真挚相思之情,以情胜,以性灵胜,直抒胸臆,不事雕琢。因而,纳兰词的懵懂一如李白所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是“人生如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⑧”那般明白如话的感叹,在人世无常之间,佛教的因果也已成为苦痛之人的解脱之法。纳兰词,在倾听着一个纯然天真,赤子之心的灵魂的咏唱,俨然在这份敏感而富有活力的灵魂里汲取生长的力量,并开始自我的审视与认识。

二、挣扎期,在苦痛中觉醒

他自己在《浣溪沙》这首词中写下:“我是人间惆怅客, 知君何事泪纵横。 断肠声里忆平生。” 生于繁华深处,但不想见的却终是要见。不想离的却偏偏要分离。爱离别之苦,也是最为难耐之苦。本来可以相守一生,却因为造化弄人,终于还是分开,此中痛苦也许只有经历过才能真正的体会罢了。到头来,容若在生命的自我审视里明白了生命的底色只是悲凉。

在容若17岁时,与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成婚,“被酒惊得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的日子终究是短暂的,“一别如斯,梨花落尽月又西”卢氏的死亡时纳兰的一次涅槃,爱别离,佛家七苦之一,在生与死的痛苦中,在死亡的直视下,窥见一丝生命的本质,如果说纳兰是天才,拥有着孩童般的赤子之心,那生命的痛楚,情路的坎坷,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是让他的灵魂与生命,情感与精神上一次次的磨砺,愈是痛苦,愈是绝望就愈能刺激人生命的潜能。在生命的觉醒之路上,锤炼自己,并让自己的情感得以丰满,生命更加丰盈,灵魂愈加强大。这也为在与生命的悲观与痛苦的斗争里,提供强力的意志和生命力。

在仕途上,容若虽身负万丈凌云才,却一生襟抱未曾开,自古文人无不把修身治国平天下作为一生的追求,容若亦是。本想通过科举之途来施展经世之才。然,他中举后并未做官,康熙皇帝破格授他三等侍卫的官职,以后升为二等,再升为一等。随皇帝南巡北狩,游历四方,奉命参与重要的战略侦察,随皇上唱和诗词,然总是人前风光多少,纳兰心事几人知?在与张纯修的书信中写着“小楼明月镇长闲,人生何事缁尘老” ,终归于“才命真相负” 般的郁闷。求不得,空长叹。

情路坎坷,仕途失意,纳兰词风也就愈加哀感顽艳,为其倾吐人生苦痛。容若也因此一次次叩问人生的意义。可从叔本华的悲观意识中明白“一切生命在本质上即是痛苦” ,人的出现是世界意志之客体化为个别存在物质的形式,也即“个体化原理”,纳兰词的哀感顽艳是直视生命的底色的吟咏,他摆脱“根据律”的束缚,从“欲望主体”到“纯粹主体”,直视世界的本质,将一己之“须臾之感”上升到人类的情感,并述之以文,载之以情。如容若的《采桑子 塞上咏雪花》“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将自己喻为雪花,生命的短暂让他感叹“不是人间富贵花”,虽身世显耀却宁愿不作繁华主,是的“天资超逸不凡,倏然尘外”的他,怀揣着至情至性,无事不真,性情悲凉的赤子之心,让他更容易在那颗敏感,纯然天真的心在尘世中中下忧郁与悲凉。

   爱别离,求不得,人生之苦,在尝尽之后,他恍然大悟:生命本是悲观,自己的生命意识需要自己的发觉。因而纳兰词,便是他追求生命意义的见证,同时纳兰词也在此中成长。

                  

  

 三、涅槃,在悲观里重生

  纳兰词中悼亡词可谓举足轻重,现实的苦痛郁郁,只好将自己的情感在词的世界里宣泄,有人统计过在容若现存的三百余首词中,用“愁”字共九十次,“泪”字共六十五次,“恨”子三十九次。顾贞观也因此说“容若词,一中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 ,而这首“手写香台金字经,惟愿结来生。莲花漏转,杨枝露滴,想鉴微诚。欲知奉倩神伤极,凭诉与秋擎。西风不管,一池萍水,几点荷灯。” 在古佛寺下,虔诚礼佛,为的是乞的返魂香,来慰藉心中的痛苦,缓冲理想与现实中的巨大冲突。

尼采说过“只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世界,为了战胜这样的现实和这样的真理,也就是说,为了生存我们需要谎言……为了生存而需要谎言,这本身是人生的一个可怕复可疑的特征。”他以谎言来欺骗自己,让自己暂得超脱,但心底却已明了。“曾染戒香消信念,莫又多情”也只是借佛经香火来麻痹自己,以求解脱。正如尼采所说的:“悲观主义是真理,但是人不能靠真理生活”,谎言,宗教信仰是人因为脆弱弱小而寻求的解脱。而真正的天才不会止步于宗教,他们会自己创造一个自己的世界,以自己的信念做为自己的主宰。这也是尼采所提倡的“成为你自己”,也便是认识你自己,觉醒自己的生命意识。“一切生命的本质上即是痛苦” ,因而人必须用自己强力的意志和丰满的生命力去认识和接受痛苦和人生的悲观本质,尼采更是用自己的生命力去创造出一颗新的太阳,在自己所创造的世界里,更好的去追寻和探索自己也只能是你自己的人生意义,因为人的独特存在也便注定了你自己的生命须有你自己主宰,故而尼采才说“成为你自己”就是要居高临下于你自己的生命,赋予你生命的意义,“要忠于你自己”,“为自己生活,为自己写作” ,诚然,纳兰也做到了,忠于自己的本心,痛苦时便长歌当哭:“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在相思成病后,在悲伤欲绝时,为亡妻写悼亡词不也是为自己写的人间词?

人生苦短,俯仰一世,纳兰的一生如流星般短暂而绚烂,他是不幸的,未能与爱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他的痛苦与用心力创造的纳兰词不正是一笔财富,他所构建的他的一个国度,在“家家争唱纳兰词”的年代里,他极尽一生的悲惋惆怅,为无数的灵魂提供一个休憩的精神驿站,这也便是他为自己的生命而赋予的意义吧!不同于宗教信仰,仅仅只是可以为你我休戚与共的国度。在这个世界中悲观时其本质,我们只能在悲痛里踽踽独行,在品尝着佛教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的之时,能有这样一位知己在生命最不能承受之重的路上,一同前进,不是人生不幸中的幸事?

   “非文人不能多情,非才子不能善怨。雅骚之作,怨而能善,惟其情之所钟为独多也。” 顾贞观这样写道,纳兰生于富贵却极尽哀感,而《饮水》之作不也是他以心血养之,以涕泪灌之,更以拳拳赤子之心活之。尼采曾言“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 一生钟爱纳兰词,爱的不只是词,更是透过词作的生命意识,在生命的逆旅之中看到生命的底色与生命的蓬勃。

   纳兰词,在赤子之心的蜕变里明了生命的哀感顽艳,在生命的逆旅中有用己来陪伴这个悲观的世界里的每一个生命与灵魂。为此,在这条人生路上,我们便可像尼采那样:“笑一切悲剧”,而后更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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