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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风流——14至20世纪的江南绘画》

 闯王兄弟 2013-07-07

西晋永嘉之乱、唐末安史之乱、北宋靖康之难,引发了中国历史上3次人口大迁徙,也使华夏文明的中心由北方转移到南方,中国古代绘画的中心由此在江南地区确立不移。正在扬州博物馆举行的《江左风流——14至20世纪的江南绘画》,展出了上海收藏家颜明、颜玉歧和卢慧收藏的130余件书画作品,汇集了历代江南名家,时间跨度超过700年。一张张作品仿佛涓滴细流,汇聚起一股艺术洪流,虽不能展示江南绘画的全貌,却清晰地展示出十四至二十世纪传统书画的源流与嬗变,走进展厅,就能读出半部中国美术史。


民间审美战胜皇家审美

    展览中年代最早的是一幅南宋佚名山水绢画:高士静坐石上,面前瀑布飞流而下,老松虬枝垂挂,远处水气迷蒙,用笔爽健,意境悠远,大量留白给人遐想空间。收藏家朱绍良告诉记者,这是一幅南宋皇家画院的院体山水画,这种大笔泼墨的风格源自唐代的泼墨法,显得水墨苍劲。同是院体山水画,北宋绘全景,南宋绘局部;北宋画风雄浑,南宋画风悠远;北宋表现道教的无我之境,南宋则表现有我之境,可游可居,真实适意。
    蒙古铁骑踏碎了南宋偏安朝廷的温柔富贵梦。元代统治者不重文化,废除画院,画院体急剧衰落。在自生自灭的环境下,赵孟頫上溯北宋画风,创造性地以书法笔意入画,开启了萧散淡逸的文人画的新风,绘画摒除了功利性和世俗性,成为清高绝尘的心灵抒发,后继者元四家(黄公望、吴镇、倪瓒和王蒙)将文人画推到了技艺的新高峰。
    艺术的“隔代遗传”是个有趣的现象。元代复兴北宋绘画传统,明初院体画则复兴南宋院体画风格,原因在于明初开国者多为武将出身,审美较为豪放。展览中有一幅吴伟的《松下高士》,画面上松树下一高士执笔欲书,眼观溪边幼鹤,一童子研墨服侍,悠闲之状自然呈现。这幅画苍劲豪放,泼墨淋漓,用笔大刀阔斧,不如南宋院体画精致,却更有气势。以吴伟为代表的浙派,因为有宫廷和权贵的欣赏,成为当时的主流艺术。
    而文人画传统要到明中期,在苏州开始兴盛。展览中有一幅吴门画派领袖沈周的《仿倪迂山水》(倪迂即倪瓒),笔法简疏劲峭,墨色干淡,浑厚苍郁,是向倪瓒致敬的作品。元四家艺术成就虽高,但生前藉藉无名,沈周同样不求闻达,一生住在苏州乡下,然而晚年却声名鹊起,他早上画完一幅画,中午市面即有仿本,每次他回到有竹居家中,讨诗画者成群结队,大呼“沈先生来矣”。到了沈周的学生文征明、唐伯虎等主导吴门画坛时,元四家的地位达到至尊,以至江南以家中有无倪瓒的绘画来区分品位高低。展览的学术顾问、上海大学硕士生导师汤哲明告诉记者,明中期有一场关于绘画的“宋元之争”,吴门画派推崇的元代文人画,完胜宫廷偏爱的南宋院体画,究其原因,是苏州的商品经济发达后,地方士绅力捧本地画家,使资本审美战胜了权力审美。皇帝依旧高高在上,但平民文化已经能够和权贵文化分庭抗礼。


正统派与野逸派抗衡300年

    将文人画推上顶峰的,是晚明董其昌,他的南北宗论影响画坛300年,其核心内容是推崇文人画,贬低院体画,此论一出,前面提到的吴伟一路画作,竟被贬斥为“野狐禅”,被视作擦桌子的抹布。展览中董其昌的《隔岸清泉》扇面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草书四通信札流畅自然、气度不凡,康熙皇帝一生临写董字,并遍搜董氏真迹。至此,文人画从最初的离尘绝俗、我行我素,到借力世俗商业扶摇而上,最终进入皇宫成为宫廷画的范本。从隐逸到显贵,文人画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历史就像讲故事的老人,讲了一个令人纠结的艺术故事。
    在清初,文人画家紧随文人画进入宫廷。当时主导画坛的“江左四王”中,王翚是《康熙南巡图》的主创,皇帝亲赐御笔“山水清晖”,王原祁主持了《万寿盛典图》的创作为康熙贺寿,二者均为“国家工程”,其荣耀和轰动,在当代只有张艺谋导演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差可相比。展览中有王翚的《溪堂佳趣图》令人仿佛置身真实山水,画面上山色如黛,林木繁阴,溪水萦绕,荇菜参差,隐者在此饮酒品茗,谈经论诗,狎鸥玩鹤,一派清高、达观、恬静、闲适的文人士大夫情趣;王原祁的《仿黄鹤山樵浅绛山水》危岩重叠,涧水蜿蜒,木屋与小桥若隐若现,虽是临元四家的王蒙,但只临笔意而自创构图。四王主张“以元人笔墨,运宋人丘壑,而泽以唐人气韵”,通过复古创造了中国山水的规范式构图堪称经典,被称作“正统派”。
    有正统必有野逸,市场总能造就与主流相悖的审美趣味。在明代,董其昌将文人画发扬光大,徐渭则将在院体画奄奄一息时,将其改造成水墨大写意的文人画,他自己潦倒一生,穷困而死,却为清代野逸派留下传灯一脉,郑板桥曾刻印“青藤门下走狗”,青藤即指徐渭。清初野逸派“四僧”(朱耷、石涛、弘仁和髡残)与“四王” 的艺术追求截然不同,他们是明代遗民,不与官方合作,用画笔抒发愤世孤傲之气,笔墨癫狂不羁,看似胡涂乱抹,却显大家风范。展览中朱耷的《桐荫书屋图》是他75岁时的作品,用笔干枯,气象枯寒,是其山水画的典型面目,这是张大千旧藏朱耷册页中的一幅,其余的则已流散到日本、德国和美国等地。
    有清一代,野逸派与正统派抗衡300年,其代表人物除四僧外,当属扬州八怪,他们高举个性解放的旗帜,因商品经济的发达和盐商士绅的力捧下,重演了吴门画派的崛起传奇。展览中有两幅郑板桥的绘画,兰花密而不乱,竹枝少而不疏,秀逸多姿且天趣横溢。扬州八怪多数像郑板桥一样并非专业画家,正所谓画不足,诗来补,他们开创了诗书画融为一体的绘画风格,诗句甚至写进竹石之间,这就为业余画家登堂入室开启了路径。


从海纳百川到海灌百川

    晚清时,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叩开中国大门,中国开始向现代文明转型。近代工商文明取代农耕文明,平民文化崛起,士绅文化渐趋衰微。文人画曾经扮演革命者,挑战并征服宫廷审美,但在平民文化风起云涌的20世纪,却成了被革命的对象。
    这次转型,江南绘画仍旧引领风气之先,其中心则移到了上海,海上画派应运而生,艺术风格多元,名家大家辈出,先是熔铸江南绘画的所有传统,进而开花散叶,春色满园。据汤哲明告知,当时全国各地的画家汇集上海,人数达千人之多,除上海外,中国只有京津派与岭南派尚气候,数量总共不过百人。
    梳理海派绘画需要一整本专著,简而言之,这场转型实现了中国绘画与世俗和市场前所未有的融合,“口彩加重彩”是海派早期的特色,画上几只颜色鲜艳的蟠桃,再赋上“千年桃实大如斗,仙人摘之以酿酒。一食可得千万寿,朱颜长如十八九”之类的吉祥话,最受市民喜爱。展览中沈心海的《群仙祝寿》、张聿光《百鹤图》都是此类作品。《申报》曾登过一则广告,一位画家登广告卖扇面,1000张起售,一个月交稿,画价则和青菜萝卜一样便宜。为迎合市场,以前文人不屑也不善的动物画也流行起来,这也开启近代绘画史上大兴的动物画风潮,齐白石的虾、黄胄的驴、张善子的虎、徐悲鸿的马……都随此产生。
    海派的繁荣,使山水画实现了自赵孟頫以来的最大一次复古,唐宋时期的古典名画重现人间,使画坛的眼光超越董其昌南北宗论,反思江南文人画传统,徐悲鸿就批评董其昌“断送中国画300年”。张大千上世纪40年代在敦煌临摹唐代壁画2年半,实现了绘画技艺的飞跃。收藏家马德光为记者点评了几幅张大千作品,1934年画的《白鹤观》仍是石涛笔意,1940年作的《苏长公行吟图》是仿元明风格,而1950年在日本创作的《柳荫凝思》上,仕女的画法已经融合唐代画法,又极具时代感,画面色彩明亮,艳而不俗,张大千也为自己赢得了“张美人”的美誉。追古摹古成就了张大千的大师地位,后来他更是周游世界,将中国画介绍到世界各地。
    而清代碑学兴盛,使得金石书法入画,为传统水墨大写意增添了新内涵,吴昌硕就是其中佼佼者,展览中他的作品《田园风味》画了一株梅花下随意堆放着白菜、南瓜和蘑菇,笔力老辣,气势雄强。这种金石大写意的画法经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和刘海粟等名家的继承发扬,一度成为20世纪中国画的正宗。
    从海纳百川到海灌百川,海派绘画辐射全国,从那时起直到改革开放前,齐白石、李可染、潘天寿等巨匠等无不受海派尤其是吴昌硕金石大写意的影响。新中国成立后,由于政治中心北迁和艺术人才调拨,上海乃至江南不再是艺术创作的核心舞台,然而江南画苑却近乎完整地书写了中国美术史的700余年。一次展览虽然不能全景展示这段画史,却可以让人领略绘画的长河如何一路奔涌,从古到今,再流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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