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地,黑龙江林甸县中储粮直属库。 本报深度记者 刘志浩 摄
粮库着火当日情形,当地居民手机拍摄。
原标题:粮库“暗火”
本报深度记者 刘志浩
“我就知道,粮库迟早要出事。”6月6日下午,黑龙江林甸县花园粮库(黑龙江中储粮林甸直属库)前员工吴龙海狠狠往地上吐口唾沫,咬着牙说。
他脚下那条凹凸不平的路的尽头就是花园粮库。经过几天抢救,过火的粮食已基本运送完,剩下的好粮堆成了一个大堆,盖着塑料膜。只有散落在粮库门口的焦糊玉米粒,还在诉说那场连营大火。
大火烧起来的几小时前,史凤忠还带着几个人,又到粮库为下岗“讨说法”。42岁的史凤忠曾是粮库电工,但2004年郜彦平到粮库当主任后,他和一批工人下岗了,为此上访多年。
大火过后,人们才发现,粮库改制后复杂的人事纠葛,政策性业务与经营性业务混合经营的矛盾,其实早已“烧了很久”。
风火连仓
5月31日那天,风确实不小。
不止一位花园乡百姓强调那天的风刮得太“邪”了。“手腕粗的钢管子,一下就让风刮断了。”一位李姓村民用手比划着。“我家的大铁门,都让风刮到街上去了。”另一位村民一脸认真地说。
除了风大天热,起火前的花园粮库似乎没有异样。约20名临时工分散在一片密密麻麻排列的苇子大囤附近,有的清理地面余粮,有的操作运送机向囤中送粮。呼呼的风声淹没在了传送机巨大的轰鸣中。
临时工沈三说,由于到了收粮截止日最后阶段,干活的人较前段时间已大为减少。“听说是再卸几车粮,就不收了。”
中午12点半,“讨说法”的史凤忠没磨过郜彦平,走了。13点15分,火星就从粮库粮食转运机的配电箱里蹿出来,点燃了旁边粮囤的苇帘。
身在火灾现场的沈三描述,由于风太大,站在上风口,距离起火点只有一两米远的操作输送机的工人,在着火初期甚至都没感觉到“身后冒烟着火了”。
起火点位于12号堆垛附近,但没人发现到底怎么起的火。直到不远处站在粮囤上的一个工人发现情况不妙大喊,所有人才发现了火情,并很快通知当时粮仓一位于姓领导。
等粮库仅有的一台“上午还浇过菜”的消防车开过来时,火势已经难以控制,“烟大得过不去人了”。
火灾当日,现场并无电工按规定“跟班作业”。沈三告诉记者,这种情况自从2004年粮库改制后,已经持续很久,“都是谁干活谁接,反正没人管”。
直到第二天上午9点,大火才被完全扑灭,共有80个粮囤过火,每个粮囤储粮590吨。
而若非这场意外,花园粮库又将顺利完成年度任务,“创造近几年收粮纪录的新高。”
粮改后遗症
粮库起火后,史凤忠还被当地公安机关叫去问话,“可能怀疑着火跟我们有关。”他不屑地撇撇嘴,“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啊!”
在粮库干了超过10年的史凤忠,现在只能整日在花园乡外荒芜的大淀子上放羊。
这一切都因为2004年的粮库改制。
2004年5月,国务院发布关于进一步深化粮食流通体制改革的意见,要求国有粮食企业“推进兼并重组,消化历史包袱,分流富余人员。”随后,黑龙江省制定了具体措施,对包括花园粮库在内的省内国有粮库职工,实行下岗分流。
其实这场粮食系统的改革,始于更早的1998年,当时国家对粮食企业职工全面实行劳动合同制,但那次对领到劳动合同的史凤忠并未造成太大影响。
而这次,史凤忠和粮库另外100多名职工成了“历史包袱”,被辞退了。“18日省里下的文,19日就把我们撵回家去了。”谈起当年事由,史凤忠嘴角仍会不时抽动,手还拍着桌子。
史凤忠一口咬定,当时有“大集体”身份的自己,“不在并轨范围内”。因为不满,2008年起,他和吴龙海作为这部分下岗职工的代表,开始上访。
“北京去了4趟,省里去了几十趟,县里不下百趟。”而对于这座“就在家门口”的粮库,史凤忠去的次数更是“数都数不清了”。
而自2008年起,花园粮库收归中储粮,成为其垂直管理的众多直属库之一,但史凤忠等人的问题仍没有落实。
“那天去粮库找,他(郜彦平)说要给我们当年下岗的政策凭据。”史凤忠说,僵持一个多小时,郜彦平并未给出所谓凭据。
工人身份的变换
改制后,花园粮库只有8人取得了定岗定编的正式身份。吴龙海说,“这8个人多是粮库领导。”
其后,粮库又招聘了一些正式编制人员及临时工。这让史凤忠很不满,“凭啥放着下岗职工不用,招了领导的很多亲戚?”
吴龙海扳着指头告诉记者,后来招聘的有粮库主任郜彦平的侄子和两个小舅子,仓储主任的女儿,粮库会计的兄弟等。“总不能把国家粮库,变成自己的家族企业吧?”而郜彦平的一个小舅子就在史凤忠下岗后成了粮库电工。
也有些因改制下岗的工人有一技之长,而被粮库返聘,继续在粮库上班。因大火被刑拘的工人刘岩就是如此。
刘岩的妻子林月青说,丈夫是临时工,只不过,他是临时工里那种一年四季都在粮库上班,能领固定工资的类型。
“不过整天忙得很,挣的钱却不多。”林月青说,丈夫开车、做饭、看门,在粮库啥都干,拿的钱却不多。“那些领导的亲戚,不用干多少活,每个月挣的钱却不少。”
除了刘岩这种临时工,“每年收粮的时候,粮库还会大量招人。”临时工沈三说,能被招进粮库干活,很多当地人都求之不得,“没人没关系,谁会让你来?”
而对粮库现在的诸多临时工,史凤忠愤愤不平,“临时工没有责任感,我干电工的时候,不可能出现没有电工跟班作业的情况。”
哪来的粮食
花园粮库建于上世纪60年代,与当地村民渊源深厚,但村民对粮库的感情却越来越淡漠,因为它已经不收本地粮了。
“去年收的玉米,现在还在家里堆着,都快坏了。”6月5日上午,花园乡中心村村民陈萍满脸愁容,她家距离粮库仅数百米之遥。
“一开始粮库给的价格就不高。”陈萍说,去年她家收了约2万斤玉米,但当地玉米的最高收购价都未超过9毛,过完年后,价格更是一路走低。
“不是不想卖到粮库,拿些样品过去检验,要么说水分高,要么说杂质多,价格压得太低。”陈萍说,她家的玉米,拉到粮库也只能卖到6毛多钱,比一般粮贩子给的价都低。“根本就不会想卖给粮库。”
村民不卖粮给粮库却不妨碍粮库生意“蒸蒸日上”。
“去年冬天,就开始打新囤。”在粮库做临时工的王林告诉记者,由于粮库原有容量有限,而大量粮食又源源不断运进,只能靠在苇子做的粮囤中临时存放。
至于哪来这么多粮食,“听说是领导从外地批的。”王林说,这样批粮食的好处就是,可以低价运进,再以国家挂牌的最低价1.05元售出,其中利润空间,可见一斑,“没有人,你的粮不可能卖到这里。”
若以国家规定的最低收购价直接收购当地农民的粮食,显然不能赚取差价。
自从2008年被中储粮垂直管理后,花园粮库就这么干了。2010年,林甸县成为全国产粮先进县。但也是在这之后,花园粮库里就不再有本地一粒粮。
按规定,粮库储存的粮食越多、时间越长,保管费就越可观。以一斤粮食一年0.043元的保管费标准,超过核定仓容量7.1万吨的粮食在花园粮库存放一年,就能带来610万元的保管费。
一方面经营粮食业务,一方面还享受着巨额国家补贴,让问题剪不断理还乱。“粮食收得多,对仓库领导、对上级公司都有好处。”王林说,大量收购粮食的结果,是大量修囤。
此次着火的粮囤,基本都是去年以来新修的,“不仅修得个大,而且也密。”
火灾后,检察机关已介入调查。“这么大的事故,不会就这样过去吧?”吴龙海心里没底,一位熟知粮食行业内情的人士不无忧虑地说:“明火总会被扑灭,暗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