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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冠一怒为红颜——陈圆圆(一)

 良辰美景奈何天 2013-07-18

冲冠一怒为红颜——陈圆圆(一)

  是谁说,凡事总是团团圆圆的才好,譬如唐代那位炙手可热的杨玉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而这位名字象征着圆润的女子也曾是有过“冲冠一怒为红颜,痛哭三军尽缟素”这样的待遇。
  在世人眼中,恐怕最盛大的宠爱莫过于此了。然而,那如牡丹花般绽放于大唐盛世的女子,最终却是“宛转蛾眉马前死”,凄凉收场。而这位所谓的红颜祸水,国亡之后也只能每日空对着这寂静莲花池,常伴青灯古佛旁。
  是谁在她的耳边呢喃“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是谁别上一朵白牡丹在她鬓边,赞她倾城“解语花”,是谁与她日日夜夜唤着“三郎”和“娘子”?最终,却是谁狠心将她推于六军之前,置她的声声呼唤而不顾,忍看她三尺白绫香消玉殒?
  曾经天荒地老的承诺都不过只是一场梦幻,最后只成了一纸空白。原来,她在他心中,究竟是比不过他的江山。
  从来就没有爱情童话,游荡在男人身边的陈圆圆自小便懂得。那《长生殿》中唱的生死恩爱缠绵在自己看来不过都只是赚人眼泪罢了。
  不同于唐朝那个雍容华贵的女子,需要和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恩恩爱爱乃至整个家族都沾染上无限的荣光,从小到大,她所要做的,只是讨好男人,取悦男人,从而换得生活而已。
  生存,远比爱情来得重要。
  这个道理,从一开始她便懂得。只是,世事不容人选择,她懂得这些道理,故而为了生存,她一次又一次地游荡在那些男人身边,即便他们仅仅是把她当做工具或者物品,除了囤积居奇再无其余利用价值。
  在秦淮八艳中,她是难得的理智的一个,卞玉京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寇白门的一次又一次所托非人,马湘兰的痴心罔付,都是在情爱的迷宫中找不到出路。
  她是清醒的一个,其实,一开始,她的目的也很简单,只是像董小宛那样找户好人家,哪怕是孤注一掷也要顺利从良,然后相夫教子,安稳一生。
  她没那么多的理想和野心,去希望像李香君那样保持骨子里的清白之躯,坚守着崇高的道义,历经岁月毫不更改;或者像柳如是那样踏入社会舆论主流,成为引导一方言论的人物。
  她要的很简单,仅仅是温暖富足,安稳一生。
  然而,世事不由人,历史永远是绝对的上帝,自我的抉择和历史的轨迹相背离之时,那只能是注定的悲剧。浩瀚而厚重的历史压在身上,容不得人做些许挣扎,故而她的一生都是陷于被动中。
  不想去帮她细数她这华国寺待了多久,只知道那好不带感情色彩的书籍记载,她在他身边失宠之后,是越来越不招待见,甚至是让他三番四次动了杀机。
  世间上最难懂的是人心,最想懂的也是人心。然而终究是隔着一副皮囊,人心或许只能凭借相互间的话语来加以衡量。但斗转星移,昔日的枕边的甜言蜜语,却转变成了杀人利剑。
  有人说吴三桂曾为她是不惜触怒天下,此后更是以正妃之礼待她,为何此时却是恩爱转成仇?
  也许只能说,人是会变的。
  他不复从前,而她亦然。背负着红颜祸水的名声,同时加上这个唯一能依附的男人的杀心,陈圆圆是心灰意冷,乞求削发为尼,从此粗茶淡食,在五华山华国寺常伴青灯古佛。
  其实,从个人心理发展状况来看,陈圆圆的这番行为不单单是为了生存下去,更多的是为曾经因她而犯下的罪孽赎过。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皆是因吴三桂引清军入关的后果,当初繁华江南的血染秦淮,白骨遍地,究其原因竟然是吴三桂轻飘飘的一句为了爱妾。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句话不过只是吴三桂的一个借口罢了。如若真的只是为了区区一个陈圆圆而动怒,那如今他已晋封为平西王,那何必还蠢蠢欲动打算造反?
  事实的真相是:在康熙宣布削藩之后,吴三桂联合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分三地举兵造反。三王中,吴三桂先于1673年11月杀云南巡抚朱国治,自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提出“兴明讨虏”,将矛头指向朝廷。此后更是将军队由云、贵而开进湖南,几乎占据湖南全省。进而进犯四川,四川官员纷纷投降。福建、广东、广西、陕西、湖北、河南等地都有藩王或将领响应。
  而当初所谓的借口陈圆圆早被抛掷到平西王府冷清处。
  世人每每心灰意冷之际便会想要遁入佛门,以求超脱。然而,“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即便是她每日里吃斋念佛,青灯为伴,难道真的能隔绝尘世纷扰,求得内心宁静?
  公元1681年,云南王府中是乱作一团,仆人们是纷纷收拾细软逃走,姬妾们是作鸟兽散惶惶不可终日,惟有陈圆圆还在佛堂敲着她的木鱼,喃喃数着佛珠。——终于,作为失宠的侧妃,她也从前来禀报的侍卫口中得知吴三桂已经兵败而亡的消息,不过她的反应倒是和从前的记载一样,短短的数行字间,看不到她的悲喜。
  陈圆圆估计是早就料到了如斯结局,因而纵使她留下,也不过要么和其他家眷一起被满门抄斩,要么没入贱籍,充军他处。
  故而,她着素衣,面容沉静,没有任何慌乱和遗憾,跃入莲花池中。一代传奇,自沉于此,为她的神话缔结了终点。
  我想,她的这番自沉,倒未必是所谓的殉情,或许说是为了寻个解脱反而更为恰当。
  倘若她顺利活下来,那么面临的,不过又是一轮被人如同挑选货物一样的品鉴,然后再被当做货物一样转来送去。
  也许有人会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生就是不断面临着一个又一个的选择,可是,如果每次面临的选择都是一样,而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那是否就意味着人生的节奏只是在单曲循环,而且是难听的单曲循环,那么按下中止键,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吧。
 
 陈圆圆,本姓邢,名沅,又字畹芬,乃是江苏武进人氏。“沅有芷兮澧有兰”,“岸芷汀兰”,倒是和周芷若的“芷若”,李沅芷的“沅芷”相似,都是蕴含着香草美人的韵味。
  陈圆圆的父亲原是走街串巷的一个货郎,母亲又早早亡故,故而将她寄育在姨母陈氏家。
  这位姨母估计跟他们家只是普通的沾亲带故的关系,从事的应该也是梨园职业,陈圆圆的父亲将她托付在这位姨母名下,其实有点类似于《窦娥冤》中窦娥的父亲窦天章将女儿托付给旁人做童养媳。
  这位养母抚养着陈圆圆,并将她的姓改为陈,每日教授她唱念做打。
  陈圆圆居江苏桃花坞,这里便是那位吟着“桃花仙人种桃树, 又摘桃花换酒钱”的唐伯虎所居之处。
  世间皆流传着唐伯虎三笑点秋香的故事,然而历史上的唐寅却是一生郁郁不得志。年少成名,然而却因为科考身陷舞弊一案而最终潦倒终身,乃至看破世事,留下《桃花庵歌》遣怀。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由此可见这里的人文环境为陈圆圆营造了一种良好的诗词氛围,故而陈圆圆虽隶属梨园,却顺利成为了吴中名优。
  她“容辞闲雅,额秀颐丰”,每一次登场演出,都是明艳出众,独绝于世,“观者为之魂断”,连戏曲家尤西堂少时也曾“犹及见之”。
  陈圆圆的梨园名动,到了后世康熙年间吴江邹枢所著的《十美词记》中说到:“姑苏歌姬昆曲戏子陈圆圆年青聪慧,容貌娟秀,姑苏歌姬陈圆圆演《西厢》。扮贴旦红娘脚色,体态倾靡,说白便巧,曲尽萧寺当年情绪,常在予家演剧,留连不去。”
  说的是她容貌娟秀,年纪轻轻,登台出演《西厢记》,扮那乖巧的红娘角色,体态倾靡,唱念做打功夫到家,常常是让人留恋往返。
  陈圆圆能歌善舞,姿色更是出众,故而是响誉江南,被称为是“江南八艳”之一。
  其实最开始陈圆圆并未被列为秦淮八艳名单之一,只是因为她活动的地点基本上是在苏州,然而后来因战乱流落到秦淮河畔,故而后人为了凑足八艳之数,又将其替换了其他名字,从而形成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秦淮八艳的名单。
  这还真是如同鲁迅在《论雷峰塔倒塌》中所讽刺的:“我们中国的许多人,……大抵患有一种十景病,至少是八景病”。
  环境对人的影响占据很大因素,故而从陈圆圆的梨园生涯这段经历我们可以从中窥见后来她的很多行为的依据。
  她不同于秦淮八艳中其他七位擅长诗词歌赋或者笔墨国画,她只有美色傍身,唱腔作依附。
  她平常所接触的也都是达官贵人,氏族权贵,不同于李香君等人长期与复社公子们接触,深受国家大义所影响,一心向往主流,陈圆圆很大一部分心思只是想嫁户好人家,安稳过一生。
  按理说,虽然吴三桂是因为她而怒引清军入关,但这样一个女子总不至于仅仅是靠美色而盛名这么久吧?
  连那被誉为亡国祸水的张丽华和杨玉环都是“人间有一言一事,辄先知之”的敏锐才辩记忆力惊人,“智算过人,每倩盼承迎,动如上意”,而对于陈圆圆,除却正史,乃至野史,似乎从来没有人关心过这女子究竟想过什么?连《鹿鼎记》中,也仅仅是借韦小宝之口,引出国亡与这美人并无直接关系这一古老话题。
  而除了明亡那一刻,之前和之后的陈圆圆,似乎再无人关心,也似乎是于历史无关紧要,人们需要记住的,只是她真的是李延年口中那“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佳人罢了。
  这名女子,她的存在价值,或者历史意义,仅仅是凝固在“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那个瞬间。
  因此,在后世关于她的诸多传奇中,往往都只是对她的美色进行渲染,譬如金庸的《碧血剑》中对陈圆圆美色的刻画,可谓是到了一个极致:
  “…… 那女子目光流转,从众人脸上掠过,每个人和她眼波一触,都如全身浸在暖洋洋的温水中一般,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
  皇极殿上一时寂静无声,忽然间当啷一声,有人手中酒杯落地,接着又是当啷、当啷两响,又有人酒杯落地。适才袁承志的酒杯掉在地下,李自成甚是恼怒,此刻人人瞧着陈圆圆的丽容媚态,竟是谁也没留神到别的。忽然间坐在下首的一名小将口中发出呵呵低声,爬在地下,便去抱陈圆圆的腿。陈圆圆一声尖叫,避了开去。那边一名将军叫道:“好热,好热!”嗤的一声,撕开了自己衣衫。又有一名将官叫道:“美人儿,你喝了我手里这杯酒,我就死也甘心!”举着酒杯,凑到陈圆圆唇边。 一时人心浮动,满殿身经百战的悍将都为陈圆圆的美色所迷。
  …… 数十名军官一齐蜂涌过去,争着要多看一眼,直到陈圆圆的后影也瞧不见了,才恋恋不舍的慢慢归座。一人举鼻狂嗅,说道:“美人儿的香气,闻一闻也是前世修来的。”一人说道:“这不是人,是狐狸精变的,大王不可收用。”另一人道: “就算是吃人妖魔,我只要抱她一抱,立刻给她吃了,那也快活得很。””
  由此看来,这陈圆圆倒是成了传统文化中西方特洛伊战争中海伦的角色。打着为了美女海伦纵使再打上十年的仗也愿意的口号,其实是为了掠夺数不尽的香料和珠宝。陈圆圆又何尝不是一次次充当着这样的角色?
  美色最终都成了君王将领失了江山的借口,然而从一开始以美色为名许下的借口不过只是一场荒唐的闹剧,譬如那西方美神维纳斯本来就是宇宙之神宙斯割掉的生殖器抛到海面而诞生。
  既然都被抛弃的东西,那为何等到她长成诱惑后又来趋之若鹜?这样看来,岂不是悖论?
  
  说起来,那位最后和董小宛相知相守如皋水绘园的冒辟疆还跟陈圆圆有过一段情缘。
  这倒是不足为奇,复社公子、江南诸大家跟秦淮名妓交好本是很正常之事,像喜好交游的董小宛就曾经和钱谦益相伴乘舟远游一个月余。
  然而,奇怪的是,冒辟疆在那本记载着他和董小宛恩爱缠绵的集子《影梅庵忆语》中对陈圆圆却是大加赞赏,让人读了觉得这一段简直要胜过余怀的《板桥杂记》,二者,令人差点以为写的朝思暮想的恋人是陈圆圆。
  弄得读者读着读着还以为冒辟疆是在暗示董小宛最终是和陈圆圆一样被劫掠入宫,这才传出了顺治皇帝宠妃董鄂妃是改名换姓的董小宛的故事。
  回忆录第一卷明明是回忆冒董二人“相恋”的过程,然而大部分则充满了对陈圆圆的溢满之词:
  “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衣椒茧时,背顾湘裙,真如孤鸾之在烟雾。是日演弋腔《红梅》,以燕俗之剧,咿呀啁折之调,乃出之陈姬身口,如云出岫,如珠在盘,令人欲仙欲死。”
  为人恬淡,却又不乏韵味,盈盈之姿,冉冉容颜,仅仅是一个背影,都好比是那孤鸾隐在烟雾中,给人清丽脱俗之感。
  陈圆圆梨园名角,声动江南,冒辟疆仰慕其名前来听戏。这日恰巧唱的是《红梅》,明明是燕俗之剧,只有些矫揉的咿呀之调,然而经陈圆圆之口,却唱得是如白云出岫,仿佛是玉珠落盘,让人是欲仙欲死。
  这样一名才貌俱佳的女子,难怪众人是趋之若鹜。而那以看戏为名,观美人为实的冒才子自然是动心了。好不容易等到曲终人散,赶紧上前和陈圆圆约定相会之期。
  陈圆圆正是人红势旺,便思索了一下自己的档期,檀口轻启,说是半月之后去赏梅。
  冒辟疆只是途经此处,以暂时性的游玩为目的,怎可能等到那么长久,故而急忙道,自己没法留那么久。
  陈圆圆想了想,笑道,那么等冒公子省亲归来,八月一同去虎丘赏桂花。
  不过是欢场上常见的笑谈,几分真假做不得数。估计陈圆圆也为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想着这位公子如若回来找她便是多一桩交情,如若没有,那么此时不过只是玩笑一桩罢了。
  只是没想到此时虽已是乱世,然而大明后宫中却不曾安稳,田贵妃的外戚打算便选江南美女,以充实后宫,同时也是培植巩固自己的势力。
  历史上的事总是这么前后矛盾荒唐可笑,钱谦益、龚鼎孳纳妓女为妾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外戚们挑选梨园子弟、琵琶女子进宫则仿佛是名正言顺。
  陈圆圆因为自己的声誉,自然也在备选名单中。
  天下动乱,战火纷飞,冒公子好不容易省亲归来,却听说陈圆圆已被劫走,故而只能是一声叹息结束,也未有什么实际性办法。
  由此更可以看出,他与陈圆圆之间,不过只是欢场上一句应景的调笑罢了,做不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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