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注：斯诺登目前仍滞留在莫斯科机场中转区；图片来源于网络）
读过《水浒传》的朋友们应该都注意到一件事，那时候，凡是犯了王法大事的，一般只有两条出路：或者直接上水泊梁山；或者，只能学打死镇关西之后的鲁智深，剃去头发，表示跟尘缘人间事一刀两断，上五台山当和尚。这件小说中的事情并非没有现实意义，最近几天，美国前中央情报局雇员、国家安全局网络监控部门承包商斯诺登先生就遭遇了类似的问题。
斯诺登揭露了他认为的国家权力越线内幕，人逃到了中国香港。然后，自香港离境，乘飞机前往莫斯科，目前正在莫斯科机场中转候机区逗留，下一步往哪里还不知道。而与此同时，美国政府则高调宣布其泄漏国家重大机密的行为，给美国反恐事业造成不得了的损害，甚至暗示他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美国安全。言外之意非常明显，就是要利用美国的巨大行政效率和全球影响力，给各国压力，使他们不敢收留和保护斯诺登，从而逼其自首。
相比鲁智深，当代斯诺登提辖的麻烦显然大得多。因为，现代政府，特别是大国政府的威力是无远弗届的，人们已经悄悄议论，香港之所以不能长期容留斯提辖，折射港府担忧影响美国对港政策。更有人分析说，这反映中国政府不愿意被人误解为插手此事。目前其所在的莫斯科机场中转候机区，俄罗斯方面则表示，并无收容斯诺登“提辖”的意思。这些形势确实表明，今日世界的权力体系之下，有美国国法、国家安全、反恐、美国重大国家利益等大帽子在上，要寻敢逆美国意志的“智真长老”是很难的了。
中国网络上有关斯诺登行为法律和道德上对错的讨论已经很多。其实，斯诺登的目前处境背后凸显的另一个不那么直接的问题倒为大多数人忽略，那就是，撇开斯诺登行为在法律和道德上的对错不谈（我们可以尊重对错两论的立场和论据），相比鲁提辖无处可逃的困境却显示了现代国际法环境下，一个古老法律救济权利的课题，即庇护权问题。
与鲁智深故事里揭示的情形相似的是，在世界各地，东西方都曾有非常古老的认可某种形式庇护权的司法概念。
简单说，就是对一般政治性罪错或宗教理由的罪错，可以受到其他权力或主权者的庇护。很多人看过某种追杀电影，国王或皇帝派人追杀某大逆不道的罪犯，被追杀者拼命往某庙宇或教堂奔跑，要是电影背景为现代，则是某外国使领馆，而杀手们则沿途追杀，因为一旦这位逃亡者成功逃入某地点，则追杀者立即不得进入。这就是庇护概念的应用。
在中世纪，庇护是各种宗教信仰国家很普遍默认的一种司法制度。成功进入庇护场所的被追缉者，只要按规则放下武器，庇护者有义务提供其安全防护和食物等必需品，直到与追杀者达成放逐条件，然后可沿规定路线被放逐终身。英国在公元600年正式通过了庇护的法律，将庇护司法制度化，指定了一些教堂作为庇护圣所。据史载，到11世纪诺曼底人征服后，在英格兰有多达22所的教堂享有很高级的庇护权。
到了现代社会，人们熟知各种寻求政治庇护的案例，这也为现代国际法所认可。
联合国在1951年制定了《难民地位公约》，1967年缔结了《难民地位协定》，很多国家的国内法，比如宪法，也承认这一古老的人道庇护制度。这是古老的庇护司法在当代环境下获得了新的形式。为什么需要这些庇护制度呢？
自古以来，乃至现代司法都保持着一种人道主义的理念和实践。法律是人所订定和实施的，政治与宗教的斗争，即使在血腥和严酷的时代，也必须有其限度，而庇护制度正是这一道德和法律限度的象征。在强大的权力作为下，文明社会必须给权力和法律可能的错误提供一个最低限度的例外。这与各国国内法已有的特赦、废除死刑等法制原理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扩展到国际法的立法和司法领域而已。因为法律和制度不是万能的，尤其在现代制度如此完善和执法如此高效的背景下，这一必要的BUG就成了一种不仅是司法的，也是道德的社会自我衡平和救济。
回到斯诺登的去向问题，我们看到，在此事上凸显的正是面对司法威力时古老的庇护概念的消融。
如上所述，庇护义务虽为现代国际社会所认可，一旦牵涉到具有像美国这般国际影响力强大的对象，则所有国家都顿时缩手缩脚，庇护的现当代困境很生动地表示出，现代国际法本身的霸权主义困难。人们假设斯诺登行为本身是有罪的，甚至是可以构成立即危害的，但这不是问题的要点。要点在于，是否这些现实的效率的考量就可以自动取消庇护概念以及实践的当代必要性了呢？如果答案是YES。那么，以此类推，无论现实或未来的任何强大国家，都实际上拥有了超越国际法的当然行为权利，只要这些国家有足够的施压手段，并且自行论证其国内法的正当性，就可以针对任何个体实行跨国的执法。如此，这种前景不是令人不寒而栗吗？
从这些简单的论证中，我们不难看到，即使斯诺登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美国国家罪犯，当他在全球寻觅“五台山”而不得。那么，对于世界来说，这并不一定是一个美妙的正义时刻；举个极端的例子，人们不妨想想托洛斯基的结局，任何正义，即使是真正的正义，只要是人间的，都不可能、也不应该是无限的，因为人类的生活、制度和司法都无法承受无限的、无丝毫缺憾的正义，而斯诺登“提辖”的难题也是现代人自己的问题。
（责任编辑：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