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是一种叙事文学样式。人物、情节和环境三要素构成完整的小说世界,是小说样式的基本特点。 与其它文学样式相比,抒情诗、抒情散文无需人物、情节和环境;叙事诗、叙事散文和戏剧文学,尽管具备这三要素,但不易构成完整的“世界”,也许小说才称得上一个“世界”,因为它容量大,能够比上述文学样式更多方面、更为细致地刻画人物思想性格,展现人物关系和命运变化,能够更为完整地表现错综复杂的生活事件和矛盾冲突,能够更加广阔地反映社会生活。正如黑格尔所说,小说能够“充分表现出丰富多彩的旨趣、情况、人物性格、生活状况乃至整个世界的广大背景”。 情节、人物、环境是构成小说的三大要素。情节是人物性格的历史,是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手段。人物是小说的核心,环境是人物活动的场所和性格赖以形成的重要因素,环境创造人物,人物也创造环境。 小说是文学中表现力最强的一种体裁。凡生活中存在而语言又能加以表现的,小说都有能力加以描写,写人、状物、拟声、描绘人的感受、幻觉、梦境以至于潜意识心理状态等等,无所不能。这就有可能把存在于广阔时空中的历史画面和人物内心深处的精神世界,色彩鲜明、惟妙惟肖地在一定篇幅里刻画出来。同时作者还可以转换叙事视角,变化叙事人称,又可以利用旁白、议论和抒情,使小说的艺术表现获得哲理的和诗的光辉,增强思想力度和艺术魅力。 写法 首先要确立主旨。其次要确定线索。最后是人物刻画。 小说中的对话 一开始写作,我就觉得,小说中的对话相对简单,但是这个简单对我来说并不真的简 单,因为在当知青之前我没有上过大学。那么,让对话承担叙事功能,这在传统的写作里是最极限的一种方式。比如,在《罪与罚》里面,你看到的绝大部分是对话。这有一点像古典戏剧。但是小说在自己成长的过程里,它逐渐开始脱离戏剧,到了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的时候,作为一个成熟的品种开始完全独立于戏剧,小说里面的对话已经跟传统概念当中的这种简单的承担叙事功能的方式不同了。记得那时候我在写作中想把我的人物、我的故事放在一个对话的框架里写出来,我开始尝试着写一个女知青的故事。这个故事差不多完全是由对话构成的。当然,我在处理这个故事的时候,尽量把故事当中的铺垫部分去掉。 通常对话至少应该有两个人,这才叫对话。叙述可能相比之下就单纯一点,是一个人。你可以叙述一个人,你也可以叙述一群人。但是对话则是一群人交织的。比如说过去经典作家写大场面,像《战争与和平》里面就有非常多的人物交织的大场面,同一个场面里有若干组对话相互交错,有的是两个人,有的是三个人,有的更多。所以我最初在小说中尝试对话的时候,就发现这是一个掌握和控制都非常困难的手段。实际上,当初由于我在自己相对无知的状态下,就觉得这可能是最难的一个事情。但是后来,我也尝试着写过几部话剧,写话剧的时候我就发现,以往关于对话的知识,一下子都会来帮你。 类型化的对话 最初的时候你会模拟一句话,因为你想模拟张三、模拟李四,模拟男人、模拟女人,模拟小孩、模拟老人。但是你知道,在生活中,大部分人说话是难以模拟的。比如,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托尔斯泰曾经对莎士比亚说了一句不敬的话。他说,莎士比亚笔下的所有人物,无论是车夫还是国王,他们都用一个腔调说话,都是用那种奢华的、典雅的、带着贵族气息的、矫揉造作的腔调说话。当时我是有一点吃惊,因为至少在我的概念里面,托尔斯泰是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家,而另外那个被他说得一无是处的莎士比亚也是个大家、高手,我甚至以为托尔斯泰是同行相轻。但是在读过托尔斯泰大量的小说之后,就会觉得,托尔斯泰的小说毕竟是那种可以在任何课堂上作文学教材的那种,应该说托尔斯泰是一个特别让作家们折腰的作家。托尔斯泰指责莎士比亚的小说人物对白的时候,他的说法无疑是对的。你自己在读莎士比亚的小说,你可能不这么去看莎士比亚。可是如果你读了托尔斯泰的这段话,再去读莎士比亚的小说,你会觉得托尔斯泰切中莎士比亚的要害了。 我现在知道很多喜欢王朔小说的读者,他们特别喜欢王朔小说的对话。在小说里面,王朔的人物本身特别——应该说王朔小说的人物语言都特别个性化。但是也有问题,王朔小说的人物多半都是王朔本人的这种性格类型的。在说话的时候你会觉得他们所有的人都在调侃,都挺幽默,都有明确的睿智的说话路线。但事实上你知道,在日常的生活当中,像这么睿智的人,像这么有趣的对话的人特别少。你经常会觉得有那么一个人,他说话有趣,这个人是人群当中的一个尤物。王朔的人物——差不多他的每一个人物都以这种方式说话。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也会觉得有疑问,尽管你喜欢他的小说,你喜欢他的小说里的人物,但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有排斥心理。 纯粹的叙事 相对于对话,纯粹的叙事可能难度会更大。当你写作写到一定程度之后,你会发现,简单的从头到尾把你这个故事讲出来,读你这个故事的人,他会觉得乏味,你自己都会对你自己的这种平铺直叙、这种叙事的节奏而感到乏味。所以叙事在个人写作经历了一段时间以后,会成为你个人面对的最大的一个问题,你会发现在写作中叙事特别不容易。怎么把一个故事讲得张弛有度,既有悬念,又有趣、又有力量,这就非常非常难。那么也就是在你可能对叙事产生畏惧、感到叙事的艰难之后,对话在你心里可能相对就不那么困难,相对显得容易了。
小说中的对话对于我们的意义可能已经跟传统的意义不一样。如果单纯让你用对话去做一篇文章,你可能会觉得这事情对你来说不是特别了不起。是的,在一段对话里面,有那么两个、三个人形成一定的关系,让他们的关系在这段对话里发生变化。可是如果你接着再往前想的时候,也许在一个简单的、不太复杂的对话结构里面,你会发现有很多的空间,让你利用这个对话去寻求你在写作之前所完全没有意识到的一种关系和结构。 解剖一个个案 举个例子,海明威在小说《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里,写了蔑视自己丈夫的麦 暧昧的对话 在这篇小说的结尾当中,你可以看到海明威的高超处理,对话非常奇特: 麦 那么在发生事情以后,这个占了便宜的陪猎威尔逊,他首先帮助麦 威尔逊站起来,看着躺在一边的野牛,说:“一头呱呱叫的野牛。”这时候他说起野牛来了,他是想让麦 威尔逊说这个话的时候,你看到他真的是个坏人。他和他雇主的女人上床,然后他雇主的女人在意外事故当中失手打死自己丈夫的时候,他说了这种话。但是在这段对话里面我们找不到麦 他这意思是说:我会帮你脱身,我来做这件事情,你不要担心。 对话的人物关系 他这时候认定这个女人吓坏了,所以他的话都是围绕着“不要担心”呀什么的。但是,麦 那么,我们从这儿看一下,在一整段对话中间,在这个非常复杂的人物关系里,主要当事人,她的对白实际上只有“别说了”。那么也就是说,这段对话,几乎是没有任何内容的。但是她不能忍受威尔逊说她有意杀死自己的丈夫的这种暗示。她不能面对这个。 这篇小说我第一次读它是二十多年以前,前后看了不下二十遍。我记得我跟同学讨论说,她到底是不是谋杀了自己的丈夫。虽然现在,我仍然有疑问。可经过了这二十多年,我的看法有些变化了。我原来比较倾向她出于怯懦无法面对洗心革面的麦康伯,我甚至曾经怀疑她有意为之。但是现在我把疑问抛给它的作者海明威,所以我不怀疑是他故意制造的障碍。他把事实真相模糊了,他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马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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