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当然也知道,这种好事不是免费的。
他当即向时知县保证:大人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阎县丞手里有什么材料,都不是问题。 ——情妇甩不掉?没事,我来处理,凭我三寸之舌,摆明厉害,保证能让她接受条件。 ——公厕流言?简单。派个人去回帖:时文彬这个河北杂种,河北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时辰之内,保证火力都被吸引到哪家伙身上,没人还记得大人的事是真是假…… ——至于什么罢市啊,塌桥啊,更是不足为虑。宋江愿用脑袋担保,不出三日,兄弟州县就会出现更劲爆的稀罕事。 生活在这个梦一般的世界,我们可能缺乏任何东西,唯独啼笑皆非的怪事是层出不穷的。 宋江终于旗帜鲜明地倒向时文彬。 从此他不再是一个工具式的押司,变成了时文彬的班底,与之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他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出的这些主意跟自己深信的价值观有多么冲突。 这才叫真情流露。 在某种文化氛围内,其实我们每个人生来就是爪牙,帮凶,刽子手。 能不能真成为这种人,全看有没有领导来发掘。 时文彬笑眯眯地看着宋江,拍拍他的肩,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先下车,下班前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宋江信步走在郓城大街上。 心里盘算着时文彬可能会让他办什么事。 他信心十足:这年头,有人脉,有钱,没什么人是摆不平的。 人脉,老子干了十五年的押司,不成问题; 至于钱,只要对方不狮子大开口…… 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背后叫道:宋押司! 23
刘唐一共到过郓城县两次。 第二次是为了找宋江。 这件事的起因是晁盖觉得宋江救了大家一命,应该给他意思意思,于是就想派个人给他送一百两黄金。 大家推三阻四,都不肯去,于是只好抽签。 结果刘唐运气不好。 刘唐不是个有胆量的人。 因此他很不愿在郓城久留,特别是发现晁盖以及自己的通缉令贴在大街小巷之后。 要不是忽然听见有人叫 了一声“宋押司”,他很可能找不到宋江就跑回山去。 那个叫住宋江的人看样子是个做小买卖的,衣服上脏兮兮的,尽是油渍。 “宋押司,前年借了您一百文钱,今儿总算找找您了,连本带利还上。”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点小事我早就忘了,甭还了……” “这可不行,一定得还……” 两人大声推让了好久,宋江才无奈地收下了那吊钱。 路人纷纷报以钦佩的目光。 只不过大家没有看到,宋江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掏出一本几寸厚的书,自言自语的掏出毛笔一划:“李小二……前年正月初四……一百文……清了。” 关于宋江这个人,还有一点需要补充。 除了爱好,虚荣,求生本能,他平日乐于助人其实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原因。 要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他保存着一个账本。 那上面记载着一长串名字,从拿过他钱的,到欠过他情的。 最大的有几万贯的工程,最小的有免费叫一次出租车。 有人说老宋你这是要结党吗? 宋江笑笑,不予置评。 宋江有时候发现,梦疑症其实很多同僚都有。 大家不过平时都假装正常罢了。 比如说,押司们平时可能各有各的利益,勾心斗角,但是一旦没有第三个人在场,他们肯定会在以下这个话题上达成一致:“这个世道,不完蛋简直就没天理!” 宋江不怕世道完蛋。 他只怕自己变天时陪葬。 因此有好几年的时间总是惴惴不安。 后来读到孟尝君的故事,终于大彻大悟:狡兔三窟!市义为先! 于是他开始结交各色人士,广施仁义。 总之,宋江的乐善好施是有前提的。 来住驿站,没问题,反正那不是他的钱。 但是有时候为了名声,不得不自己掏腰包或者冒风险的话,他总是期待着回报。 否则绝对不干。 梁山上的人中,刘唐是第一个见识他这个特点的人。 刘唐走过去拍了宋江肩膀一下,后者回头一看,愣了一会儿,然后赶紧拉着刘唐进了一条没人的胡同:“乱弹琴!搞什么搞?!你来干什么?” “晁老头说……” “胡闹!现在风声正紧!这是个原则问题……” 刘唐瞪着他说:“他说为了谢你,叫我送点金子来。” 宋江一愣,随即露出优雅的笑容,拍着刘唐的背说:“都是自己人,这么客气干什么,走,小刘,到舍下坐坐。” 宋江领着刘唐来到驿站,从后门进去,七转八转,来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屋前。 打开脏兮兮的门,里面却是一片富丽堂皇。 这是宋江的密室,也是财会室。 宋江热情地给刘唐看座,亲自上茶,问他路上的情况。 扯了半天,刘唐把包袱和晁盖的书信拿了出来。 宋江先拿起书信。 一看,这真是书信,足有二百多页,出于礼貌打开读了两句: “公明贤弟,那日一别,你我已多日不见。 至于多少日,我和军师记的不一样,他说是三十六天,我说是三十七天,公孙先生说是……” 宋江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确定没有署名,就把信扔进公文包。 然后他打开包袱,顿时满屋金光。 他看着这些金条,傻呵呵笑了起来。 刘唐肚子很饿,只盼着宋江管顿饭自己好赶紧回去。 但是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安排饭局的意思:“这一共是……” “一百两。” “太多了,宋某受之有愧。” 说着他只挑出一根金条,把其他的装回包袱。 刘唐心突突直跳:难道他只收一条?那剩下的…… 宋江想了一想,又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工具箱,翻出一根锯条,把那根金条一锯两半。 刘唐此时对此人肃然起敬:半根?!看来“及时雨”的确名不虚传。 宋江锯完了左右掂了掂,觉得不一样沉,又拿出个小锉把其中一根锉了一下,然后交给刘唐:“兄弟一路辛苦了,这点小意思拿去买点好吃的,别委屈了自己……” 把刘唐打发走了之后,宋江掩上门,脚尖对脚跟,从门口丈量了七步,然后俯身敲了敲,打开了一块地砖。 下面露出一个铁盒子。 宋江打开盒子,把金子藏好,然后往太师椅上一坐,仰着头笑了起来。 本来他痛心疾首的认为,晁盖这个名字在账本上将永远归在赤字一类,但今天这笔烂账居然做活了,自然欣喜若狂。 更妙的是这笔钱来得巧:升官这事,少不得花钱。这下自己不用愁了…… 后来的事告诉他,这就叫乐极生悲。 24 那天下午,来找宋江的除了刘唐,还有别人。 比如说他的弟弟宋清 读过水浒的人都知道,宋江有个弟弟叫宋清。 但是绝大多数人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 只是偶尔有人反映,两兄弟的名字连在一起在某些网站打不出来。 据我所知,他俩的名字来自“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不过报户口时宋太公写了错别字,宋青就成了宋清。 好在他也不喜欢这个小儿子,错就错了,也懒得改。 宋太公不喜欢这个儿子,是因为他太犟。 当年让宋清上学,他死活不好好上,早早退学。 后来让他当兵,他到了招兵站就装疯。 再后来宋太公让他也考押司,他还是不听,天天去赌场,结交狐朋狗友.. 最终,宋清成了济州官学主管的门房,收入比宋江好多了。 当然了,宋太公还是不喜欢他。 宋江鬼鬼祟祟地从帐房出来,一扭头被弟弟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咱爹有封信捎给你。”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反正让你赶紧看看。” 宋江家世居宋家村,离郓城很近。 本来他完全可以住在家里,但由于某种原因,他宁愿住驿站。 弟弟宋清也住在单位,因此家里只剩宋太公自己。 宋太公退休前在郓城县衙主要分管后勤工作,退休后的一大爱好就是每天拎着筐满村转悠着捡破烂。 一开始他喜欢收集柴火,从小树枝到别人家的铁锹把手都不放过,在家门口堆了由两米多高。 宋太公说,这样可以节约煤炭支援国家建设。 但这样的良苦用心不是大家都能理解的。 起码乡亲们就不能。 证据是他们给老爷子起了个外号,叫 柴 可夫斯基。 后来这些收藏品终于引起了大火,烧掉了十几间房子。 宋太公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又先后从事过捡粪、攒泔水等活动。 最近他的爱好是收集废纸盒子。 为此他还专门从村口厕所的墙上拆了好多砖,垒成小屋存放这些东西。 每天早上,老爷子起床后就拿着个浇花的水壶,把收藏品都浇一遍。 他说这样可以压秤。 从这些事迹来看,宋太公不像是个退休押司,倒像是个现役叫花子。 但是宋江知道,老爷子这些怪异举动别有深意。 他虽已年界八十,但是脑子并不糊涂。 他经常跟宋江说,干咱们这一行的,处事要聪明,但是外表一定要傻。 装也得装得傻点,哪怕是退休之后。 宋江以前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后来终于恍然大悟:老爹手里,肯定也有本账本,上面记载的恐怕是老领导的一些光荣事迹。 在这些老领导死光之前,他还得坚持装傻。 25
尽管如此,宋江对父亲还不是百分之百的理解。 比如说,世上那么多种装傻的办法,你老人家就不能挑一种卫生点的? 据乡亲们反映,老爷子收集的那些废纸长期潮湿,发出可怕的气味,招来不计其数的苍蝇和蟑螂,使他们家从外观上看像个厕所。 所以宋江就连过年都主动要求加班,尽量不回去。 宋太公的同事说,老宋在单位温文尔雅,不急不躁。 但是宋江知道,父亲的真实性格不是这样的。 他在家从来都是简单粗暴,对孩子非打即骂。 好像是要弥补一下在单位丧失的尊严。 打开纸条读了一句,仿佛就听到了老爷子咆哮般的质问: “我听说要吏制改革?知县就这个事找你?!” 宋江愣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哦,时文彬的车夫是老爹的远房侄孙…… “此事必须推掉!不能做!” 宋江好象挨了当头一棒。 “老爷子老糊涂了吧……” 宋太公似乎预料到了儿子的腹诽,接下来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你娘了个脚的老子把你拉扯这么大,这事我说了算!” 然后宋太公似乎冷静了下来,开始教育他。 “儿子,做人要实际点。 你一个下九流的押司的儿子,怎么可能当官呢?官都自己有儿子! 再说了,吏不能做官,朝廷自有它的道理——你混到押司已经喝得胃出血,要是一路升到县丞,也就喝成植物人了……” 除了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宋太公还说了一些有意义的话:“姓时的把这种好事扔你头上,怎么可能安着好心?! 这官场有多么凶险,你根本就不了解! 他肯定没说让你办什么事吧? 连什么事你都不知道,你怎么能答应?!” 26 读过水浒的人都能猜到,宋江没有听从父亲的意见。 他无法抗拒似乎垂手可得的仕途,扔掉了纸条,去见时文彬。 “公明啊,是女人的事……” 你妈X我就知道! 宋江听了半句,就开始腹诽不已了。 除了贪钱不怕死,时文彬的另一个特征是爱女人如生命。 这一点公平地说,大多数官员都有。 但是像时文彬这样肥瘦不挑的还真不多见。 遇到年轻的他说要“传道授液”,遇到年老的他说要“老而迷奸”。 开会看上侍女,让宋江转告房间号; 联欢看上官差家属,让宋江转告房间号; 下乡慰问看到村妇,也让宋江转告房间号…… 总之宋江一碰见这孙子就怀疑自己在做梦: 你大爷你好歹是个县级干部,连个杀猪的五旬妇女都不放过,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后来时文彬有一次喝醉后解释,说是十年寒窗憋的。 今天这事,不用细说,宋江也明白了。 八成是丫有个情妇,或者炮友,或者受害者,到了不堪入目的年龄,或者掌握了丫不堪入目的把柄,需要和平安置。 一般来说,这种安置手段是给钱,或者安排当个小吏。 大宋官场的都知道,如果一个妙龄少妇出现在衙门,那肯定现役情妇怀孕了。 如果一个中年妇女突然出现在工资单上,那肯定是退役情妇来插班了。 ——敢问官人,此女子是谁?可是炫富无方,横遭物议的郭小娘子? ——不是,要是她时,给点钱也就算了。 ——那……可是身着艳服,闯入衙门,抱住大人叫干爹的齐小娘子? ——不是,要是她时,给个小吏也就算了。 ——可是母女共侍、行为不检的甘小娘子? ——不是,要是她们娘俩,给几个壮汉也就算了。 哦——宋江头又开始疼了。 时文彬这孙子的精力是无穷的,除了遍地炮友,固定的情妇也有好几十。 雷横对丫这毛病最头疼。 每次扫黄几乎都能顺利抓获时知县,这让基层衙役再踹门前都有心理障碍了。 郓城县的所有嫖客都知道,只要大喊一声“我是时文彬”,就能赢得宝贵的跳窗逃跑时间…… 总之要猜出那女人是谁,还真有点不容易。 “请大人明示。” “公明啊,那个女人,是阎婆惜。” 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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