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笔下的女人们

1，风四娘 
往往想起她时，总是会记得一个身穿凤冠霞帔、从花轿里跳出来嚷着要“不醉无归”的另类新娘；一个性格张扬而霸气，令黑白两道都头大如斗、闻风而逃的“女妖怪”。她吃最好的菜，喝最好的酒，骑最烈的马，也杀最狠的人。她让谁都不得不承认：她的生活实在是很丰富的。而她的人就像一团火焰，时时散发出的热情与骄傲，让人不得逼视。 
只是，燃烧的刹那转瞬即逝，又有谁陪她长长久久咀嚼等待灰烬冷却时的那种深深的孤独与无望呢？ 
看上去她似乎是一个很善于保护自己的人，多年的漂泊与历练，她全身上下都带满了随时可以置敌人于死地的武器，甚至在洗澡时，也从不离身。这种“风四娘式”的招牌是可怕的，更是可悲的：试想当一个女人竟然永远无法真正找到对于“安全”的依属感，时时警觉，不可以也不敢有一丝的放松与大意，这样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疲倦，该多容易使一颗并不完全坚强的心垂垂老去！到这般无可依凭，我想如我，会终于因为无法忍受而崩溃。 
她的脸比年龄年轻，但她的心，绝对比年龄衰老，这是她为了她的骄傲、独立和固执所付出的代价。 
而她又是一个那么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人，在她对萧十一郎喊出“就算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的时候，我相信，她的心其实是很痛很痛的，她在残忍地体味自虐的快感。但是，当她为心爱的人付出了一切之后，她反而心平气和，去市集上买回来一些琐碎的物品，像任何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一样。在别人因为淡如水的生计抱怨的同时，这却成了她今生无法实现的奢求。风四娘，早已是无心可伤的女人。 
她已一无所有——仅有的那个珍贵的夜晚，留给她的，也依旧只是一身伤痕。她却知足了，此时的风四娘，不过是一个渴望爱而又无法得到的普通女人，如此而已。 
她始终还是伤害了杨开泰，他不是坏人，而她的愧疚也注定与爱情无关。她爱的，永远是那个明明令她伤透了心却又偏偏无法忘却的人。当萧十一郎用灿若寒星的双眸对住她，为她曼声轻吟“阳关一出三千里，从此萧郎是路人”的时候，她已注定沉沦。 
路人不知路在何方，而他，却永远在她心里。 
我的泪已纷飞如雨，只是不知是为自己抑或为四娘而流，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两句旧话：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为何心事终虚化。” 
萧十一郎不是我喜欢的典型，对于感情，他并非不能清醒，而是宁愿已醉，于是便苦了爱他的人与他爱的人。或许他和风四年确是不适合作情侣的，他们太像，也太了解彼此，而往往“当你不了解一个人时，你会爱他”。今生相见既已是错，又何必，苦苦相缠？为此，风四娘把一个女人一生最好的时光献给了茫茫大漠。但是，萧十一郎为风四年放下割鹿刀的一刻，却是他一生中一次永恒的辉煌。纠缠，是注定逃不开的宿命。如果可以早知道这一点，当初，她还会不会选择离开？ 
她的生日很有趣，七月十五，不仅是月圆之夜，也正是人间的“鬼节”。这样的日子难免在疯狂中充满颓败，在宁和下孕育不安。每到这个夜晚，她就又老了一岁。所以风四年出生在这一天，仿佛简直是一定的。 
她一直是古龙笔下我最喜欢的女人，喜欢她的性格，也喜欢由她性格成就的属于她的悲剧。

• 2，沈璧君 
  如果说风四娘是一朵大胆、泼辣、桀骜不羁的玫瑰，那么，她就是一朵迥绝尘寰的空谷幽兰，清雅，脱俗。名门之后，才俊之妻，无垢山庄号称“双璧”的神仙眷侣，在世人眼中，沈璧君无疑是令人羡慕的。 
  然而她是否幸福？ 
  拥有了名望、地位、身份、财富，甚至一切，que 偏偏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幸福？这不是她的悲哀，这或许是天下太多人的悲哀。 
  于是，一场从天而降的惨变会让她手足无措，不是不聪明、不善良的，只是，这早已习惯高高在上的云端仙子，总是无法想见凡间的种种污浊与丑陋。羽衣沾上了尘埃，而双眼却还来不及看到人世上全部的罪恶。 
  萧十一郎的出现，是很难单纯用“偶然”或者“必然”来加以区分的，只是知道，他和她的命运轨迹都因此而发生了重大的改变。爱情，抑或不是都已不重要，曾经有这样四句话：“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是一种幸福，在正确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是一种悲哀，在错误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是一种遗憾，在错误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是一种灾难。” 
  而对他们来说，在这样的时间遇到这样的人，也许更多是一种宿命。 
  同样是悲剧的宿命，因为他们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交集，就意味着劫难、矛盾、痛苦，和挣扎。 
  “一对武林中最受人尊敬的夫妻，妻子竟爱上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大盗，”古龙如是说，“在当时的社会里，这怎能不是各悲剧？”但面对这种人性与感情的“悲剧”，他却无力阻止，亦无法逃避。 
  没有人能阻止，更没有人能逃避。 
  “淑女与大盗”式的爱情，在西方小说家笔下，往往是浪漫的、惊险的。然而，在武侠的世界里，却只能是这样不由自主的凄美欲绝。 
  沈璧君是幸福的，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对她说：“我等你。”那是一个长久以来已经习惯了守候与忍受的女人久违的温柔，不是誓言，却比誓言更重。张爱玲说：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会有这样一个人，在等你。”只有寂寞的女子，如开放在午夜时分的幽兰，只有她们，才懂得等待的珍贵。 
  只可惜，等来的是误会、隐忍、离别与心碎，一次次周而复始，无止无休。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身上一切光彩夺目、令人艳羡的桂冠和光环，都可能会在刹那间变成束缚你的枷锁、牵绊你的樊笼，甩不脱，也逃不掉。沈璧君所负累的，也许一点也不比风四娘少，相反，可能反而更多：对连城璧的亏欠，是她无可挽回的心债；而沈家的声誉，是她肩上比山更重的责任。 
  这样的几个人，这样的一个故事，怎能不是悲剧？ 
  但古龙还是让她在关键时刻放下一切，还是让她追随萧十一郎而去，尽管明知在那样的背景下，是不允许这样的感情存活的，他却仍愿意为他们留下一丝希望。 
  有希望，就不可以绝望。这时萧十一郎告诉她的，他从没有骗过她。 
  某一种程度上，风四娘是精钢，强硬的却又是脆弱的；而沈璧君如蒲苇，柔弱但坚韧。这样的女人是可敬的，同样是可叹的，坚忍，便逃不脱多舛的命运。 
  她的故事是否有结局？谁知道？ 

• 3，苏樱 
  苏樱也许不是古龙笔下最美的女人，不是古龙笔下最迷人的女人，不是古龙笔下最要命的女人，不是……可是你却偏偏想用一个表示极限的词汇去形容她。越是概括不出，你就越是会觉得这女子的神奇。 
  《绝代双骄》中，几乎可以算是汇聚了古龙笔下女子的精华，即使如此，苏樱仍然不及铁心兰的明慧，慕容九的冷艳，小仙女的较蛮。她不会武功，她的额头显得太宽，嘴又显得太大。她常穿一袭白衣，相形之下，确是纤尘不惹。 
  但她却偏偏是所有女子中最令人注目的一个，不仅令人注目，简直令人痴醉。本来她的容貌似乎毫无出众，然而她的风姿与神采，让她变得如同群星捧出的皓月，让人不仅感叹，甚至不惜膜拜。 
  魏无牙收养她，是因为她像极了这世上两个武功最高、容貌最美艳的女子，可是在她面前，她们的美仿佛成了僵死的面具，这美也是冰冷的，没有生气。 
  苏樱最特别的既不是她的容貌，也不是她的风采，而是她的感情，她对小鱼儿的那份感情，正是这种感情才让她在众多的女子中脱颖而出，变得卓然不凡。同样是被小鱼儿掳去芳心的众女子，有的心碎，有的酸楚，有的神伤，而苏樱，只是苏樱，也只有一个苏樱。小鱼儿可以把江玉郎玩弄于股掌之中，游刃有余；可以坚信他与花无缺是朋友、是兄弟而绝不是仇敌，但小鱼儿唯一的克星是苏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上了钩的鱼儿也只能乖乖认命了。 
  《绝代双骄》中有两段最精彩的文字，一节是地下宫殿里，小鱼儿与江玉郎的斗智，另一节是山腹中，小鱼儿与苏樱的斗嘴。前一次，小鱼儿大获全胜，后一次，小鱼儿一败涂地。看前一节，你会觉得痛快、过瘾；看后一节，你会为小鱼儿终于遇见了真正的“对手”而忍不住发出会心的一笑。 
  有了苏樱，有人羡慕小鱼儿，也有人同情他，“今后可怎么得了？”然而不论你是羡慕也好，同情也罢，苏樱都跟定了小鱼儿，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相逢，相识，相爱，是为了完成一种宿命。 
  他们的爱情却更多像一种较量，一种比拼。两个都不愿意认输的聪明人遇到了一起，就会有这么多的悲喜交加，这么多的哭笑不得。苏樱本来看上去像是天上的仙子，但却偏偏比世上最女人的女人还要女人，连小鱼儿都不得不苦笑：“你明明不像脸皮这么厚的人，可你却真的是这样。” 
  因为苏樱大大方方的对他说：“我不要你做我的奴隶，我只要你做我的丈夫。”“我知道你装出那副样子对我，只因为你心里有我，我又怎么会怪你？” 
  遇见这样的女孩子，连小鱼儿都只有苦笑，你还能怎么样呢？ 
  苏樱说她要定了小鱼儿，她不会放弃，她还为了小鱼儿大大吃醋，但你若认为她爱的盲目且毫无原则，那你就错了，错的厉害。 
  她不允许小鱼儿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另一个人，小鱼儿可以不爱她，可她绝不愿甘居其次、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她有勇气和魄力让小鱼儿在她和铁心兰之间做出唯一的选择，她并非不在乎，但是“如果他爱的真的不是我，我杀了你也还是没用。” 
  然而，当小鱼儿有了危险，她还是愿意为他做一切事，哪怕换来的是他故意的刁难和责备。当小鱼儿生命即将不保，她还是毅然决定陪他赴死，只因为“我已想不出活着的理由”。 
  所以，无论小鱼儿多么聪明，还是乖乖吞下了她这枚钓饵，对她说出要娶她为妻的承诺——尽管也是那么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方式，不过总算得上是有始有终了。 
  小鱼儿最后还是输了，不过我觉得他输的及其聪明，虽然输了口舌之争，但却得意的抱得美人归。 
  

• 
  

  4，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是上官金虹和林仙儿的女儿，上官金虹是江湖中“金钱帮”的帮主，林仙儿则是武林第一美人。上官小仙兼有父亲的威仪和母亲的美貌，这样的女人，在别人眼中几乎与完美无异。 
  而且，她比上官金虹还更懂得用人之道，她比林仙儿更加决然和聪明。她不仅有一身惊人的武功，也拥有比父母更多的金钱和权力。 
  但作为一个女人，她却仍然是失败的，失败的如此不堪而又如此无奈，在这一点上，她甚至比不上她的母亲林仙儿。 
  想林仙儿颠倒众生时，并没有敌国的财富，也没有绝世的武功，她的人就是她征服别人的武器。更重要的一点是，男人纵使知道林仙儿外表是仙子内心如蛇蝎，却还是心甘情愿陷下去。而上官小仙一出场，她已经是美丽的女继承人，更加以痴傻的外表瞒天过海。她尚不敢开始便让所有人看到她的聪明，所以单凭这一点，她可以自叹不如她的母亲。 
  又何况，林仙儿虽然永远没有得到李寻欢，他却终于没有杀她；而阿飞对她更是绝难忘情，因此他才会让叶开照顾她的女儿。但上官小仙却是连这样的体验也不曾有过过的，她生平唯一欣赏的男人是叶开，可叶开心里始终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是丁灵琳，不是上官小仙，不是这个集美貌、权势和财富于一身的天之骄女。 
  他甚至还和她进行了一场关于生死于尊严的决斗，他也没有杀她，然而她的心在哪一刻已经死亡。 
  上官小仙究竟做错了什么呢？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喜欢的人不喜欢她有错吗？一心想继承父亲未竟的事业有错吗？为了父亲的尊严与人一战有错吗？ 
  她今生最大的错误也许只是因为她是上官金虹和林仙儿的女儿，她逃脱不了命运在她人生上打下的烙印。继承“金钱帮”，与叶开决斗，我分不清这里面到底有几分是她情愿的，似乎从她生下来，就已经知道自己注定要这么做了。以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而后来，是不敢去想为什么。 
  有一种宿命，是任凭你有多少财富、权力和智慧都摆脱不开的，林仙儿知道阿飞爱她，而不知道原来她也爱他‘上官小仙却是清楚的知道，她爱叶开，而他不爱她。 
  有谁能分清哪一种更悲哀呢？ 
  上官小仙一定也曾经在心里偷偷的想过，如果她不是什么“金钱帮”的上官帮主，如果她不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女人，而她爱的人，也不是“小李飞刀”的弟子，不是她杀父仇人唯一的传人，那么，他会不会至少有一丝心动？而她，是不是也就真的愿意为了他，甘心做一个出入于厅堂和厨房之间的平凡妇人？ 
  可是她不能。因为她同时也会想起童年的悲惨，除夕之夜，已经不再美丽的母亲偷偷抱着她哭泣，她的死在小李飞刀下的未曾见过面的父亲……她怎么能够容忍自己忘记这一切而去甘于平凡？ 
  古龙的小说，有人评价是“有皇帝而没有历史，有正邪善恶却不一定有绝对的武功高下”，所以，兵器排行谱上排名第二的上官金虹失败给排名第三的李寻欢，那是因为“邪不胜正”。 
  但上官小仙与她的父亲不同。 
  当一个女人心里有了一个男人，那么，在这场战争中，她早就已经是输的一败涂地。与武功，与地位，与一切无关。 
  叶开以为拯救了她的心灵，却毁了她的爱情。然而，他们都没错。 
  所以在《飞刀，又见飞刀》里，悲剧继续了。 
  造化弄人。 
  

• 
  

  5，石秀云 
  是一个没有担任过主角的女人，却让人永远难以忘怀，她是我心里的主角。 
  石秀云是伴着一群人共同出场的，峨眉有“三英四秀”，后来“四秀”中的二姐孙秀请还成为了西门吹雪的妻子。但我最喜欢的仍是小师妹石秀云。因为她是那样一个大胆、率真、敢于讲出心中所爱的女子，喜欢她，羡慕她，因为她做了我想做而又注定无法做到的事。 
  我相信古龙也是喜欢的，他写了那么多敢恨敢爱的女子：孙小红、苏樱……但石秀云又与他们不同。她爱着的花满楼是个瞎子，尽管也许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瞎子，他却注定无法看到她。无论对他，还是对她，这都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于是，她拉过他的手，让他抚摸着她的脸，对他说，即使以后有一天，就算她不能够说话了，只要摸摸她的脸，他还是一样可以找到她，认出她，因为他的手就像是他心灵的眼睛。 
  天下所有爱着一个人的姑娘们，你们有没有勇气，拉过爱人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告诉他，这是我，这就是我，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最爱你的那个我呢？ 
  “四秀”在看到陆小凤、西门吹雪和花满楼之后，每个人在心中都有了自己不同的选择，大姐马秀真欣赏的是放浪桀骜的陆小凤，孙秀青仰慕超凡绝尘的“剑神”西门吹雪，而石秀云则爱上了温文儒雅、善良可亲的花满楼。爱上了，就大声说出，无所顾忌。 
  喜欢她，大约也正是因为她选择了我心中所想选择的吧？看着这样一个无嗔无怨、平和洒脱的生命，那是会让你的灵魂也得到宁静与满足的。 
  然而，在生与死的分界线上，一切都是那么无力且苍白；短暂的生离之后，接下来便是永久的死别。死亡，突然间就已经无声无息的将她从花满楼的怀抱中夺走。 
  花满楼是个最热爱生命的人，他从不曾因为双目失明而消沉、自弃，或是怨天尤人。他只有两次因为目不能视而感到遗憾，一次是陆小凤为求西门吹雪出手相助，不得已接受了西门吹雪的条件，剃去了嘴边眉毛似的胡子，花满楼因为看不见由“四条眉毛”变成“两条眉毛”的陆小凤而感到可惜；还有一次就是石秀云的死，他忽然恨自己是个瞎子，竟不能看她哪怕最后一眼。 
  她的身体在他怀中慢慢变冷，而她还是固执的不肯闭眼，多看看他，再多看看他。她的容貌，他却始终不知道，在日后的缅怀中，也终于无法想见。 
  保留的只有指尖的触觉，微弱但敏感：她的肌肤，她的轮廓。她的气息…… 
  长久以来，总认为“暗恋”的萦损柔肠终不悔才是最完美的，竟不知，这最坦白的表达也有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冲击，让人禁不住为之动容。 
  她就死在他怀中，至死，仍是贪婪的睁着眼睛，仿佛在问花满楼：你是否，还是能够找得到我？ 
  怎么会找不到呢？她在他心中，是永远不会被忘记的。没有人可以忘记这样的女子。 
  而其它的人，马秀真与陆小凤的缘分仅在这一面之中，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浪子，他不能，也给不起一个女人平凡幸福的未来；孙秀青成为西门夫人，为西门吹雪生下孩子，他们过了一段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后，又分开了吧？因为西门吹雪是“剑神”，神不可以有人的七情六欲，神的生活注定寂寞而凄凉。 
  此时，谁又能说石秀云不是最幸福的？她在幸福的一瞬耗尽了她生命的全部。 
  因为没有经历过酷暑严冬，所以她永远拥有百花满楼的灿烂春光。 
  

• 
  

  6，燕七 
  古龙笔下的武侠世界里，并非充满了血腥与仇杀，有时也充满了温暖与欢笑。古龙笔下的武侠人物并非全是不可一世的英雄与剑客，有时他们比平凡人显得还要平凡。 
  从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个英雄，却一定要有朋友；从不在乎金钱多少，却一定要过的自在快活，这就是郭大路的人生准则。古龙常说一定要有这些永不绝望的人存在，社会才能发展，人类才能进步，因为他们深深明白“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 
  李寻欢和郭大路是古龙自己最喜欢的两个人，李寻欢是因为人格的完美而可敬，郭大路却是因为有着所有普通人都有的喜怒哀乐、甚至是缺点，才显得可爱。 
  可爱，通常就是可以去爱的意思。 
  所以，孙小红爱上了李寻欢，燕七则爱上了郭大路。两个女人之中，我佩服孙小红，羡慕的却是燕七。 
  有了燕七这样的妻子，连郭大路也是值得羡慕的。他说过，他可以不在乎女子的容貌，但是她一定要能理解他。我不敢想象如果郭大路的妻子是一个动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女人，他该怎么办？如果真的娶了那个朱珠，他说不定已经每天要用他的脑袋去撞墙。 
  还好，燕七并不是这样的女人，燕七就是燕七，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燕七。 
  我很喜欢“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这八个字，这原本是古龙用来形容“小李飞刀”的，可是后来常常被我借用，用来形容一些人。 
  通常都是一些女人，一些特别的女人。 
  燕七怎么能不特别呢？她已经“死”过七次，会被人活活用棺材装起来埋入地下；她能干出倒挂着喝酒这种连郭大路都做不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可以女扮男装，和另外三个大男人住在一起，是他们最好的朋友和兄弟，甚至可以陪他们一起生，一起死。 
  只是，她偶尔会偷偷的溜出去，她从不洗澡身上却一点也不臭。再后来，她就发现自己的乔装其实也不是那么无懈可击的，但偏偏有一个呆子就是看不出。那个呆子最后成了她的丈夫，因为他说，喜欢她，要和她在一起，是连他自己也没办法控制的。 
  如果你是女人，你会不会喜欢郭大路？他有一点点好色，有一点点臭屁，还有一点点的呆，一点点的坏。 
  但燕七看到的郭大路是这样的：他虽然好色，但总是诚实；他虽然臭屁，却肯为了朋友拼命；他呆的要命但有时其实比谁都聪明；他坏却坏得不让人觉得讨厌，相反，不但不讨厌，还有一点点点的讨人喜欢。女人在看她爱的男人时，眼光有时比谁都不同。 
  所以尽管他不是什么名震八方的大英雄，但却是她心里的英雄；尽管他是最后一个知道她是女人的人，但他还是为了找她而抛弃了温柔乡中的美人在怀。那时，他甚至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与她再见，就已经自然而然的这么做了。 
  燕七并没有看错人。她老是和他吵架，那是因为只有她对他最好，更重要的是，他是明白这一点的，尽管他的表述上有很大的问题，“为了朋友，我会把所有的衣服都当光，只穿着条底裤回来，”“但为了你，我可以连这条底裤都拿去当了。”没有肝脑涂地、赴汤蹈火这一类漂亮的字眼，然而这就是郭大路的人生观和价值标准。燕七爱的正是这一点，她没有爱错人。 
  爱错人的女人，我悲悯她们；而没有爱错人的女人，我为她们喝彩还来不及。 
  燕七没有爱错，郭大路也没有，所以他们是欢乐的，而且无怨无悔。 
  

• 
  

  7，林诗音 
  在古龙笔下众多女人的悲剧里，她也许是最让人动容的一个。痛苦往往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刹那间的撕心裂肺，肝胆俱裂；而另一种却是天长地久，将痛苦的感觉一寸寸的嵌入，一寸寸变得清晰起来，柔肠寸断，百转千回。 
  林诗音的痛苦，无疑是属于后者的。更加不堪忍受的是，当她正逐渐适应了无心可伤的处境后，那个人却偏偏归来，然后似有意似无心，一刀戳在她已经破落的情感的最痛处，提醒着她的并不曾忘情。 
  如果说，当初的离去是成就了一个悲剧，那么，每个人几乎忍不住都要问：十年后，他是否根本就不应该回来？回来，原本是为了祭奠一段以为已经死亡的情路，结果却恍然发现，腐朽的棺木中，曾经属于过往的、美好温馨的一切尚自顽强得不肯死去。这样的情景，让人情何以堪？ 
  李寻欢是爱她的，然而被一个太过于无私的人爱着是不等于幸福的。 
  龙啸云也是爱她的，只不过这爱的最终方式是拥有，他怕失去，念念不忘与此，反而亦忽略了太多。 
  所以曾经有人对我说：“爱情，就好像冥冥中上苍撒下的一张网，可惜的是，并不是刚好每次都能网中两个人。”不但如此，这样的情形还往往占了多数。 
  林诗音的悲剧不仅来自于爱情，也来自于家庭。 
  因为，她已经是一个母亲了。而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女，岂非总是会有许多的无奈，许多的牺牲？爱人与孩子之间的对立，几乎令她痛不欲生，却又偏偏无能为力。 
  女人在爱情上受到伤害后，就会希望能够在家庭中寻找到补偿，所以她的悲剧才显得更加无助，也更加彻底。 
  她的家庭也是她的痛，在一定意义上，她也是个无根的女人，没有归属，没有可以休憩的港湾。 
  有人说李寻欢是她医生悲惨命运的根源，他为了成就自己的 人格，不惜割舍财产，爱情，而选择了独自离开。 
  但是他忘了，他同时放弃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情感，还有她的。他几乎是选择了一种最为残忍的手段，使她灰心，碎心，死心。 
  灰了的心，碎了的心，死了的心，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只有他一个。李寻欢，也许并不是林诗音痛苦的全部理由。 
  她痛苦，还因为她执着，她的不肯忘记。 
  更因为她矛盾，她胆怯，她不敢争取，她只有选择摸摸忍受。 
  所以在看到孙小红后，她知道了，因为她自己，她已错过太多。她当然爱李寻欢，可是她对他却不够有信心，因为即使对自己，她也没有足够的自信。 
  所以她与他只能是有缘无分。等她终于明白，已是恍如隔世。 
  有时会忍不住要想，如果李寻欢从此自她的生命里彻底消失，那么，她的后半生是否至少会平静？没有风浪，没有挣扎，也不必忍痛去一一见识人性中的凶险与丑恶，更不必在爱情与亲情的束缚中，几乎窒息到死去。即使在灯下，偶尔想起那个熟悉的身影，也只是想想，罢了。 
  阴差阳错，一切却成无可挽回。 
  孙小红认为，她才是真正的武林第一美女，也只有她才应该能配得上小李探花；龙小云更是直接问她：“为什么，我不是李寻欢的儿子？我们本应该有个美满的家。” 
  可现实中的一切又岂是她所希求的？ 
  人生总难免有悲欢聚散，林诗音的特别，就因为她的一生永远是失望。 
  

• 
  

  8，慕容秋荻 
  她叫秋荻，秋日的荻花，总是让人心生怜惜，甚至是一丝淡淡的悲哀。 
  但她却不是秋风中的荻花，而是冬雪中的寒梅，温谷中的罂粟，冬日中的玫瑰，倔强，有毒，而且多刺，蜂针一样的刺。 
  有人说她本身就是个矛盾，这种矛盾不仅让人怜惜，更令人觉得可怕。谁知道由一朵原本柔弱无依的荻花，迅速成长为寒梅、罂粟，以及长满毒刺的玫瑰，这期间要经历多少的艰辛，付出多少的代价？而她，不仅承担了这一切，还要向使她之所以承担这一切的那个人复仇。 
  仇恨，总是另一个人蜕变最直接、通常也最有效的力量。 
  然而，爱极才会生恨，这个最恨的人，岂非也正是最爱的人？如果这世上还有一种力量能够和仇恨分庭抗礼，让人刻骨铭心，那么这种力量的名字一定是叫做：爱情。 
  仇恨像火，愈燃越旺，爱则如水，连绵不绝。有谁能够判断出这两种力量到底哪一个更强大些？ 
  尤其是由爱情才萌生出的仇恨，尤其是在仇恨达到了极限时却仍然不能忘却的爱情。 
  她为这段爱情忍受了太多，还生下一个和她一样要忍受种种痛苦与羞辱的儿子。人们本应该同情她，然后一起指责那个薄情的男子。 
  可是到了后来，渐渐连我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同情的是谁，而应该指责的又是谁。那个男子本来有着天上地下诸神共同的宠爱，但为了这段往事，他落拓潦倒，饱受煎熬；她却摇身一变，成为“天尊”的主人，她不仅是故事里最美的女人，也是江湖上最有权力的女人。 
  古龙是不喜欢一个太有野心和欲望的女人的，所以，当她是一个私生子的母亲时，她显得憔悴但动人；而当她成为人人敬畏的“夫人”时，她的美就大大打了折扣。 
  可他与她毕竟是曾经爱过的，那时他们还年轻。于是，若干年后，他仍然未能忘情，她却已经开始利用这爱去一次次的折磨他，打击他，甚至欲置他于死地。此时，她的悲哀已经在岁月的沉淀中慢慢淡化，她的愤怒也已经转化为报复的快感，而他，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都好像在他心上的伤口里撒下了一把盐。她了解他，所以知道他的痛处；而精神上鲜活的痛楚，远远要比肉体上的更加难以忍受。 
  在这场感情的纠葛中，到底谁伤的更重？到底有没有最后的胜利者？ 
  我不知道，不知道的还有当年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又为什么会分开。知道的只是他是江湖神话、已趋完美的“神剑山庄”三少爷，而她是武林世家慕容家的孝女，她先后拒绝了六十几次的求亲，只是为了他曾经许诺七年后，他会带她走。 
  曾经很残忍的有过一种大胆的设想：谢晓峰发现慕容秋荻原本接近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神剑山庄”，她其实是一个看中权利的女人，爱情对她来说并非不可以牺牲；而他，也并非是一个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情的人。他被这个惊人的发现所震动，从此失意、消沉，几乎一蹶不振。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发现你爱的那个人不爱你更令人感到悲哀了。 
  可是，她真的不爱他吗？没有爱，这恨又从何出来？ 
  这不是她的矛盾，爱与恨的联系，是人类永恒的悲哀。 
  

• 
  

  9，孙小红 
  孙小红的出场，并没有伴随着通常用来形容美女的那些字样，诸如妩媚、明艳，或是动人，她梳着长长的黑黑的大辫子，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显得既天真无邪，又娇憨慧黠。从某一程度上来说，她还只是个女孩，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女人。 
  但古龙常说：“当一个女孩子开始会脸红的时候，她就不再是一个小女孩了。”当一个女孩心中有了悄悄喜欢的对象，那她就已经真正长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成熟女人了。 
  让孙小红倾心相慕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却偏偏命运多艰的“小李探花”。每次提起他，见到他，她的眼睛都会发亮。她从不肯掩饰这一点，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感情并没有羞于见人的地方，相反，她似乎还很以自己的大方为荣。她偶尔也会脸红，但那红晕底下也全是遮不住的幸福与甜蜜。 
  所以连李寻欢都不得不苦笑：“现在的年代的确变了，以前的小姑娘，嘴里绝不会说出ˋ爱ˊ这个字。”然而连他不得不承认，她对他的了解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 
  喜欢“小李探花”的女人绝不止她一个，她们或许爱他的潇洒不羁、风流倜傥；爱他英俊的容貌和无双的飞刀，可是她，也只有她，爱他的痴情不悔，爱他的广阔胸襟，甚至是他对朋友的关爱，对仇敌的宽恕。李寻欢的身体极不健康，她嗜酒如命，简直就是武侠小说的主人公里身体最差的一个，而他的精神，却几乎逼至完美。 
  所以孙小红爱的，是一个真真正正、完完整整的李寻欢。小李飞刀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而孙小红岂非也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她才会让李寻欢的心中再度充满了生机与希望，她才能对所爱的人始终充满了信心，并且无怨无悔。这一切，只因为她是她，与年代无关，与地域无关。 
  所以林诗音在看见她之后终于明白，这才是能够陪伴李寻欢的人。她比林诗音只多了两样东西——坚持与信任。 
  然而有这两样，已经足够了。 
  古龙一直坚持认为，女人，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苏樱，田思思，包括沈璧君在内，都是在这样的观念下写成的，他让她们中的大部分获得了最终的幸福，为她们安排大团圆式的喜剧收场，因为他也实在不忍多看太多的悲剧了。 
  但他更乐意让女人自己去争取，比如：孙小红，她的幸福就完全由自己努力得来，得来的并不容易。 
  首先，她知道李寻欢念念不忘的女人是林诗音，为了林诗音，他不惜出关，蒙冤，以及默默地守候。她不是没有想过相让，因为她觉得林诗音也许更需要李寻欢。作出这样的决定，牺牲是太大的，心痛也是一定的，然而在那一刻，她已明白，爱，不是占有。龙啸云因此痛苦一生，却还是未能理解，她却已领悟了个中真谛。 
  她还为了帮助李寻欢，失误地害死了自己的爷爷。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女性，为传统观念所束缚，那么，她就一定会因为悔恨和愧疚而离开他，甚至终生不复相见，然后默默忍受内心的煎熬与折磨，在痛苦中度过余生。 
  幸好，孙小红不是别人，她最终战胜了一切，也战胜了自己。她选择坚强和希望，在以为会看到她崩溃的林仙儿面前，她反而用她的自信和智慧击垮了林仙儿全部的斗志。蜕变的过程是艰难的，但我们欣喜的看到，孙小红化为一只彩蝶，与爱人比翼齐飞。拼酒一节，不厌百回读。 
  “武侠天地里，如果少了孙小红这样的女人，是不是会显得寂寞和单调？” 
  “会的，一定会的。” 
  

• 
  

  10，曲无容 
  想到曲无容，就会想到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曲无容是世上最丑的女人，没有人能比得上。”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也许在滴血。没有人愿意成为这世上最丑的人，尤其是像她这样一个正值青春的女孩子。 
  更何况，这丑陋并非是天生的，一切只源于另一个女人的嫉妒。毁了这张脸，她才可以更心安理得的去做天下第一美人。 
  然而我们却因此更加知道，这张脸被毁之前应该有多么的美丽，似乎老天都不愿它在这污浊险恶的世间做过多的停留。 
  第一个被石观音因为嫉妒毁去容貌的不是曲无容，是秋灵素，在美丽与生命面前，秋灵素选择了生命，幸运也同时选中了她。丐帮帮主任慈娶了美丽不再的秋灵素，她因此少了许多的烦恼，反而拥有了二十年幸福平静的生活。所以二十年后，当她在楚留香面前除下面纱的一刻，她的心中是安详且淡泊的。美或丑，对此时的秋灵素而言，轻若鸿毛。 
  曲无容不是秋灵素，至少，当她也在楚留香面前除下面纱的时候，自卑，骄傲，屈辱与无奈，让她只有佯狂以当哭。 
  有人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拒绝得了楚留香，他确是善解人意的，他深深明白并且悲悯曲无容的遭遇，但是一番冠冕堂皇安慰的话，在我看来，却是深深的苍白与无力。楚留香也许可以鼓励年迈目盲的画师重新振作，以心为眼，重拾画笔，可是他如何能抚平一个女子失去最钟爱的相貌后的那种锥心之痛呢？ 
  唯有真情， 
  任慈给了秋灵素，那也许是因为，他本是天下最仁慈的人。 
  而同样把这种强烈并且真挚的情感给了曲无容的，竟是从来杀人不眨眼的“中原一点红”！这份感情就开始显得特别了，不但特别，而且微妙。这世上任何一对男女之间，也许都绝不会再有这样类似的感情了。 
  “一点红”只对她说了六个字：“你不丑，你很美。” 
  天下却没有比这六个字更美妙的声音了，它们不仅胜过了楚留香的安慰，也胜过了世上所有的语言。《红楼梦》里，黛玉对挨了打的宝玉说：“你从此可都改了罢。”看到这里，不禁由衷感叹，古龙是语言的天才，也是多情的种子，否则，又有谁能明了这六个字所包含的深蕴与情意呢？ 
  “一点红”中毒昏迷，她注视着他；他醒了，她却把目光移开；直到他为了救她而甘断一臂，她这才真正也长久地注视着他，这一次，她没有再把目光移开。 
  我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动人的目光了。我更加相信的是，曲无容再不会说：“曲无容是世上最丑的女人。”在爱她的人眼中，她是美的，这就足够了。 
  曲无容所在的那个故事叫做《大沙漠》，而这个故事里最像沙漠的女子不是“沙漠之王”的女儿黑珍珠，黑珍珠像是冰川下的火山，曲无容才最像是沙漠。外表已是死寂干涸，却偏有一滴清泉，不偏不倚，滴在了这篇黄沙上；一落下，就渗入深处，无影无踪。然而，不多时，这清泉便滋润出了沙漠里的生命，一如在荒芜却渴望爱的心田里播种并收获真情。 
  《大沙漠》是我生平看得第一本古龙的小说，当时只觉得奇怪，怎么会有曲无容这样的女子，偏又有“一点红”这样的男人去配她？今时今日，终于明白，每一种爱情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样子，而每一个男女，只要有信心，也必会收获属于自己的爱情。 

  11，花景因梦 

• 她是古龙笔下众多女人中让我感情最为复杂的一个，羡慕，可怜，悲悯抑或憎恶，都不足以简单说清对她的感觉。 
  《风铃中的刀声》，同样是一部最令我难以用语言表述的小说。因为在这部小说里面没有主角，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主角，有的是太多如梦如风般的宿命与情感，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若说人生如梦，万事万物皆因梦而生，亦因梦而灭，梦如何？”梦残梦醒，梦何以堪？ 
  风铃，刀，仙人掌，大漠，黄沙，白色小屋，梦，以及梦一样一袭白衣的女人，这都是些我喜欢的意象，遥远的，摇摆起伏的，哀艳凄美的。在人们感叹塑造人物的至高境界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时候，这个女人，反而拉开了一些距离，站在你我远方，似不可抵的彼岸，缓缓讲起一个似不属于琐碎人间的故事。别样的情怀，别样的体味。 
  她叫景因梦，后来她的名字就叫做花景因梦，因为她遇见了花错，并成为了他的妻子。 
  花错就是那个自以为注定一生错误的浪子，他有着猫一样的眼神，迷人而深邃。他的刀叫做“仙人掌上的刀”，与寻常刀法的大气、恢弘不同，锐利，简单，直接。他的刀就像他的人一样，偏激而且骄傲。 
  所以他走了，回来时，一个人已经被拦腰斩断，他却坚持要看她最后一眼。 
  我一直认为，这是古龙笔下最惨烈的一次爱情：她等在大漠的落日下，风铃声响起，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相思的人果然回来了，而他的归来只为让所有的希望破灭。”真实的残酷，让她成为复仇女神的化身。 
  然而，她也错了。 
  第一， 她找错了复仇的对象；第二，她错误的爱上了自己报复的人。 
  这种爱是很微妙的，与疯狂而刻骨的仇恨之间竟只有一线之隔，一不留神，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还记得她第一次与花错相遇，花雪夫人便知道，悲剧将要发生了。他们的爱必将把彼此毁灭。而她对丁宁的感情，也是在极端的恨中诞生，激烈到无法调和。 
  平平淡淡，是不合适这样的女子的，她注定被这平静寂寞的外表和这外表掩盖下汹涌澎湃的情感所吞噬。这样的矛盾也许远比仙人掌上的针更令人防不胜防。 
  有时候会觉得她只像是一个刁蛮而任性的小女孩，利用人们对她的宠溺，为所欲为。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的喜怒哀乐往往会在一瞬间就发生改变，同时改变的还有她的命运。 
  而有时又会觉得她是那么阴郁和可怕，她处心积虑的复仇计划，她疯狂而残忍的折磨手段，她会在刑场临近行刑前突然救走她一心想置于死地的人，她可以吸引一个少女全部的思想和欲望，到令人无法抗拒。 
  梦的矛盾与挣扎，写满了她的全部。在她最后的那个赌注里，她困惑、茫然，不知何去何从，简单的回答久久无法出口，是如梦境般的真实。 
  她最终死在被她诱惑的少女刀下，只因为那少女远比她更鉴定和自信。 
  梦醒时，总难免要发出一声怅怅的叹息的。 
  连梦，也错了。 
  

• 魏临岸 (都是说不清道不明) 2009-05-24 16:07:04

  人间的女子 若是能如此“悲惨” 倒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 12，丁灵琳 
  有人曾经说过，李寻欢是一个把生活当作审美的人，他之所以把林诗音让给了龙啸云，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和林诗音之间的爱情具有永恒的悲剧美。所以他接纳了孙小红，但却始终没有爱上她。 
  这一直是让我觉得李寻欢比不上叶开的最主要原因，前者的看似宽宥中总难免带着一丝落寞，我怪他不该轻易放弃自己也是别人的幸福；而后者，虽然继承了“小李飞刀”的精神，但却更加固守对爱情诺言的捍卫。叶开是个不错的男人，他有过世间第一美人的珠花，受到过“金钱帮”新任帮主上官小仙的青睐，可是他仍然只爱着一个人，他的情人，一个叫做丁灵琳的女孩子。 
  有时我也想，叶开之所以对这份感情有信心，可能更多是因为丁灵琳总是比他更有信心。他也曾经动摇过——在得知原来丁家才是杀害他父母家人的仇人后，叶开曾经惨白着脸，让她离去；而她反而更加跟定了他，从不言悔。 
  最后化解这段仇恨的力量不只是宽恕，或者，还有爱情。 
  她是一个勇于追求爱情的女孩子，她也许刁蛮、小心眼、爱吃醋，但她对于爱情的坚定，是令人佩服的。最一个别人眼中“不会脸红”的姑娘并不是件很丢人的事，有时候她甚至还很得意，很开心，因为她爱的人只有一个，而这个人也爱她，并且就在她的身边。 
  谁也不能说丁灵琳是一个很贪心的女孩子。 
  只是有爱情的地方难免就会有波折，她几乎因为两家之间的仇恨而与叶开分手，还有一次，她在神志被控制的情况下，竟然差点儿一刀杀死了他。她甚至两次都已经成为别人的新娘，而新郎却死在了同一个晚上。 
  我们没有理由去指责什么，因为命运的考验并没有阻止她和心爱的人最终在一起。尽管她已经知道，他还活着，但她毕竟还是回到了那个为她受伤、奄奄一息、只有靠她支持才能撑下去的男人身边。丁灵琳不仅有情，也是重义的，古龙没有责备她的意思，绝对没有，在他眼中，每一个可能会被世人所不齿、鄙夷看得很低的女人，通常都有她的可爱和伟大之处。丁灵琳也不例外。 
  很多时候，她并不太在乎别人怎么想她，有时是因为不值得，有时也是因为不能够。但大多数时候，她是真的不在乎，因为叶开就在她身边，幸福可以使一切被忽略，包括仇恨与血腥。 
  丁灵琳是古龙笔下许许多多个勇于追逐爱情的女孩子中的一个，在她们中间，她不是面目最突出的一个，或者，她不如燕七的善解人意，不如孙小红的执着不悔，但她自有她的独特之处，虽然没有女扮男装的技巧与乱真，没有拼酒问答的本领和智慧，丁灵琳对付叶开的办法却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她让一个拖着鼻涕的小鬼去学他，她大言不惭“人盯人”的法子是由她发明出来的，她会和叶开吵架，可是当上官小仙来到他身边，她反而不再和他吵了，因为她觉得只有她来保护这个女人才是最安全的。她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吃醋、抬杠，可是一旦叶开真的板起脸来让她走，她反而偷偷觉得开心，因为这样才说明叶开足够在乎她。 
  一个脸皮有一点点厚的女孩子，有时真的不但不会令你觉得讨厌，还会让你觉得她很可爱。 
  如果你是叶开，有这样一个情人，你会怎么样？ 
  她陪他度过了最严酷的一个时刻，他胜了，她也胜了，她宽恕了一切。 
  她爱叶开这样的男人，而不只叶开，男人都会喜欢她这样的女人。 

  27，白飞飞 

• 想到这个女子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永远是这样的一句话：“秋水为神玉为骨。”这句话是古龙在他的《武林外史》中用来形容一个女子的。任何一个作者都会用最慷慨的言辞去形容他要着意塑造的美女，古龙也不例外，他甚至写了那么多的“江湖第一美女”，但是，在很多年之后，我看到的关于古龙写的最好的《江湖外史》这本书中，另一个作者再一次把这句话特意提了出来。他是一个北大的才华浪子，而这句“秋水为神玉为骨”，是在他看来古龙笔下形容一个女人最美的语言，之所以胜过了所谓的“美艳不可方物”，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的形容写出了魏晋时代才有的风神飘逸，更重要的是，这句话原本是一个女人用来形容这个女人的，而这个女人，还是她的情敌。女人眼中的白飞飞尚且我见犹怜，记得一个故事，一位善妒的正室夫人妇人在听闻丈夫纳妾后，杀气腾腾的前往拼命，而一见之下，就戾气全消，只说：“我见且如此，何况老奴哉？”说罢叹息而去。能让另一个江湖上公认的美女给出这样高的赞美，白飞飞，她的神采在我看来简直就如同引发特洛伊之战的海伦。没有人能够想象出这样的美是怎样令六军不发，却又是怎样使江湖血流成河的。 
  如果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女人眼中都是这样的不可抗拒，那么，在男人眼中的白飞飞，又该是什么样子？“她从头到脚，看来似乎天生就是要被人欺负的，教人见她，虽然怜惜，却又忍不住要生出一种残酷的征服之意。”犹记得林仙儿对付伊哭用的被虐法，男女之间那种奇妙的关联，有时实在超越了一切常理和逻辑。而面对这样的女子时，男人，总是显得几乎无法抗拒。 
  甚至连沈浪也不例外。《西游记》里，女儿国国王对唐僧说：“你睁眼看看我，我就不信你两眼空空。”《青蛇》中，小青对法海讲：“为什么斗法这么久，你却不敢看我？你是知道看了我，就会输了么？”沈浪爱朱七七，可是他也是一个有着和所有正常男人一样七情六欲的世间男子，当他看到白飞飞的身体，他也难免有一瞬间忘记一切的痴迷。 
  这痴迷，已经足以让他记住她一生。 
  这个看上去羔羊一样温顺、鸽子一样善良，让女人都忍不住为她动心的女子，她的另一重身份竟是一个为了复仇而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魔女！她报复的方式竟然是把自己嫁给自己的亲生父亲！看到她为了仇恨，不惜向自己心爱的人也痛下毒手，我们震惊，我们惋惜，我们几乎要喊出来：不要！但是，我们竟然没有人恨她。非但不恨，只有更深的怜惜。 
  郭冬临说：“冲动是魔鬼。”那么，仇恨就是不折不扣的毒酒，燃烧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原来不过是拿别人的过错折磨自己而已。为母亲复仇，这不是她的错，她的错是遇见沈浪，爱上这个让一代怪才王怜花也不得不佩服的男子。可这还不是她一生痛苦的根源，她最大的痛苦是沈浪爱她，却没有爱上她。他心中的女子是那个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朱七七，对于白飞飞这样隐忍内敛的女子，有爱，但却不足以拯救她离开仇恨的泥沼，反而只会让她陷的更深。沈浪相信，白飞飞会杀了她；为了复仇，白飞飞可以毁了他；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在与快活王成亲的前一天，白飞飞会把自己献给他；在茫茫大漠中，白飞飞会救了他。他自以为了解的白飞飞，仍然不是真正的她，这样的遗憾，如同寂寞，深入骨髓。自以为终于还是骗过了一次白飞飞的沈浪，他焉能不知其实是飞飞故意放他生路，可是面对生死相许的七七，他只能宁愿相信一切是自己的运气。 
  这样的不公，只是因为飞飞在爱的路上来迟了么？ 
  在关于七七和飞飞的比较中，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会不自主的想起安妮宝贝的那篇《七月与安生》。同样是两个女子爱上一个男人的故事，同样是两个那么美好的女子，让爱着她们的男人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七月虽然沉静，但骨子里有着安生没有的坚强与自我保护；七七不是七月这样能够把爱人交给别人去选择的女子，但是在飞飞面前，她觉得，其实自己应该可以承受更多的伤害与打击。只是，安生离开了，飞飞也选择让沈浪和七七白首终老。对自己的残忍，如果可以成全爱人，那亦是幸福。飞飞，始终不是绝情的女子，只是她的情藏的太深，就像刘亮程《寒风吹彻》里写到，大家都说他很冷，其实他已经把他有限的温暖都给了他能给的人。一个为了仇恨而生的女子，却还能有爱，这爱该是怎样的弥足珍贵？ 
  “生既不幸，绝情断恨，孤身远引，到死不见。”飞飞最后的言语，写在几张纸上，然后离开，离开她既爱又恨的一切。金庸笔下那个叫做凌霜华的女子也是留下几句让人刻骨铭心的话后，撒手人寰，那几句话是：“来生来世，在做夫妻。”我一直固执的认为，这两个女人的话，其实说的都是一个意思，只不过表达的方式不同，到死，白飞飞仍然固守仇恨带给她的冷漠外衣，保护着自己，却刺伤别人。 
  我不是男人，所以也不是“四女同舟何所望”那个贪心却真实的张无忌，沈浪虽然或者也曾经有过一瞬间的幻想就是能够和七七、飞飞共同比翼人生，但每个人都知道，那只是一个太过美好的梦想罢了。飞飞带走了沈浪的孩子和我们太多人的感情，可我们就像《情深深雨蒙蒙》里老了的黑豹子一样，对伤害了自己两个心爱女儿的何书桓无话可说。沈浪没错，七七更无辜，飞飞错了吗，似乎也没有。 
  人生如梦，梦却有悲喜，因此，我只愿花好月圆，千里婵娟。 

• 24，高老大 
  高老大是一群人的老大，一群特别的男人和女人：男人有着神出鬼没的身手，女人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艳。高老大是“快活林”的主人，在这里，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办到，哪怕你想要一只烤熟的骆驼当作早餐。 
  高老大是一个女人，一个能被称作“老大”的女人，也终究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女人吧。 
  孙玉伯相信这个女人背后一定有很多的故事。他是江湖上人人敬畏的“老伯”，这不只是一个尊称，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个看似简单的称呼下面，是多少的付出，多少的血泪。 
  而一个女人，能够被人们称作“老大”，她付出的是什么？她的代价有多大？这却恐怕是连老伯这样的人物都不能够想象的了。不但老伯不能，即使是她自己只怕也不能，不但不能，不敢，不愿，不想，凭着这些，她才支持到今天，否则她大概早已崩溃。 
  她不敢、不愿也不能回忆的是太多旧时的伤口，表面虽已光洁如初，底下却在腐败流脓。没有哪个女人真的会忘记年少时的屈辱，一次小小的委屈足够在许多年以后仍耿耿于怀。而她的委屈却无从诉说。为了养活四个奄奄一息的孤儿，两斤肥肉就可以让她出卖自己的童贞。当她成为“老大”以后，她轻而易举便可以杀死那个屠夫，然而不能杀死更不能逃避的是她的记忆，无休无止的梦魇将在她的余生中挥之不去。在那一刻，相信她更痛恨的人是自己。 
  律香川说：“因为你喜欢那样。”喜欢用屈辱折磨自己，折磨到发狂。然后发誓，今后永远不要再过这样屈辱的日子。记忆中最深刻的东西往往很奇妙，是难分爱恨的。她自以为恨死了当年屠夫那张沾着涎水的肥脸，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想起他。疯狂的自虐让她体会到一种绝望的快感。 
  她的人生也就因此在极致中，万劫不复。 
  没有人能指责说她错了，寒冷与饥饿足以让任何人放弃所谓的“尊严”，不会比放弃一根稻草更容易了。而羞辱与残酷现实的折磨教会她这世上唯一值得相信的东西只有金钱。没有钱，所有的一切都是奢侈的。 
  孟星魂一直固执地情愿相信，她收养他们，是为了他们不会被饿死、冻死，而不是希望将来有朝一日可以利用他们帮她赚钱。或许最初的时候的确是这样的，然而后来，她还是慢慢有钱了。没钱的时候尚有温情，而有了钱之后则只有命令与买卖。从前那只手递过来的也许只是干冷的馒头，现在那只手却可以递来大把的银票。 
  但是孟星魂怀念的，永远是从前那只手。 
  她自己呢？她怀念的，是哪时的自己呢？ 
  高老大是孟星魂精神上的第一个恋人，是恋人，也是姐姐，甚至母亲。他永远不能忘记她给予他的恩惠，因此他乐于仰视她，崇拜她，而并不希冀能得到她。所以那一天，他从小木屋中逃了出来，也就在那一刻，他才真正发现，她亦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人罢了。太久的绝不平等让他已再不能接受她的献身，而她也似乎不会再爱了。恋母般的情结终于破灭，孟星魂在逃出自己布下的符咒后终于遇见了小蝶。他敬重高老大，还一度以为爱上了她，其实他爱的是小蝶，只是小蝶。 
  然而，一直因为孟星魂离不开她、却终于被摆脱的高老大也在同时发现，她是离不开他的，只是不知道，这是因为爱他，还是不能能忍受背叛与离弃？为了得到一纸地契，她甚至不惜牺牲他，而他真的走了，她却会感到心痛。 
  高老大死前的舞让人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做“惊心动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她在一瞬间变得高贵而庄严，石群的泪水涤清了她的一切。此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四个大男孩都是爱着她的，她养活了他们，却也辜负了他们。 
  这些，都是一个被叫做“老大”的女人做应该付出的代价吧？ 
  

• 
  13，苏蓉蓉 
  古龙笔下的男子，总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与一张可令少女心碎的面容。他们的笑靥，会时时在少女的梦中出现，“盗帅”楚留香，无疑更是各种翘楚，已完美如一个神话。“玉瓶赠佳人，盗帅夜飘香，温柔在何方？”而他的人，正如风中那一抹淡淡的郁金香花，时隐时现，若即若离，飘忽不定，令多少女子的心，也摇曳成了春天的花朵。 
  他，始终还是一个浪子的，而浪子通常都很难属于哪一个女人。爱他的女人选择离开他，不让他看见她们的伤口，却保存着一切关于他的记忆，痴到无药可救。 
  只有她，长长久久、安安静静地守在他身边，偶尔别离，她知道，他早晚还是会回来的，而等到了他厌倦的时候，或许，他们可以平平淡淡的厮守到地老天荒。 
  苏蓉蓉，她似乎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关于楚留香的故事里扮演过主角，但是也只有她，是在场景、情节、人物都经历了几番变更后，始终不肯改变的。 
  她的生命，似已与这个男人合而为一，有他便有她，有他才有她，她存在的意义仿佛仅系于此。 
  苏蓉蓉，这个女人平凡的有些近乎特别，换言之，你亦可以说她“特别平凡”，平凡到几乎令人忘记，像鱼儿忘记水，像人忘记了空气。 
  然而谁都知道，鱼儿是不能离开水的，人也不能离开空气。古龙说过，这世上最珍贵的液体是酒，不是水，因为水已经不可以用“珍贵”来形容。 
  楚留香不可以没有苏蓉蓉，那艘豪华的大船上，她是他可以停泊的港湾。听上去会很好笑，港湾本来是用来形容一个男人的，但我认为错了，女人，才是让在外打拼的男人可以依靠的、温暖的、安全的港湾。 
  一直能够陪伴在楚留香身边的女人还有两个：李红袖和宋甜儿。 
  李红袖对于江湖上发生的一切，如数家珍，她是香帅的军师和参谋；宋甜儿能烧一手天下无双的好菜，让人垂涎欲滴，曾经有人说过：想征服一个男人的心，首先就要打通他的肠胃。 
  胡铁花在看见苏蓉蓉的时候发出会心的一笑，因为他知道，风流倜傥的楚留香只有在她那里才能够找到幸福。楚留香需要她们，而楚留香离不开她，甚至会在听到她已经身亡的假讯息后，失魂落魄，昔日的潇洒荡然无存。 
  所以后来她说：“知你这样对我，死也无憾了。”轻轻的，没有喜极而泣，或是欣喜若狂，如人渴时饮水，风轻云淡，理所应当。 
  楚留香是多情的种子，他一生爱上过许许多多的女人，爱情，往往是用来燃烧的，强烈但是短暂。可以久藏的感情，通常不是爱情。 
  然而不是爱情，那又是什么呢？让浪子的心，也甘于安顿。 
  苏蓉蓉一出场便是一个柔弱、多病，像是久已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但是她却用她完整的一颗心去包容他，理解他，支持他，陪伴他。她好像从没为他做过什么，只有他知道，她其实已做了太多，包括她的沉默与放手。 
  在武侠天地里，男人最偏爱的其实还是这类女子，如韦小宝的双儿，慕容复的阿碧，后者几乎是金庸先生最喜欢的角色。而蓉蓉与她们不同，因为她们的感情多是不平等的，无悔的付出，有时并不等于完全的爱情。 
  更因为楚留香不是没心没肺的韦小宝，也不是复国成痴的慕容复。 
  对苏蓉蓉这样的女人，没有人可以辜负的。楚留香没有选错，所以他应该获得幸福。 

• 14，朱七七 
  记得以前有一位谈古论金的友人曾经把古龙笔下的女人分成这样几类： 
  风四娘，燕七，这样的女人是男人的好朋友，可以推心置腹，可以出生入死，就像《雪山飞狐》里胡一刀和他的夫人，肝胆相照，是伴侣，也是知音。 
  华华凤，丁灵琳，这样的女人就像是可爱的邻家小妹妹，需要你的呵护，宠溺，会向你撒娇，让男人觉得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 
  还有林仙儿，红娘子，这样的女人是有着致命的诱惑，但是，如果你想活的长久一点，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那么，有人会问，朱七七，则到底应该属于哪一类呢？她时而如单纯的孩童，时而又坚贞如磐石。而她，也不过是一个爱着心上男儿的女子罢了。 
  记得在看有人评价金庸笔下女人的时候说过的，清纯如百合的语嫣姑娘，爱她者尊她如仙子，不爱她者诽她如痴儿。这样大的落差，如果在古龙笔下也有一个女子可以担当的话，那么，我想，大概就只有七七了。 
  我首先喜欢这个名字，透着随性但是自然然的欢喜。一个大学时代的友人就自封“朱八八”，戏谑之余，看得出这个率性女子是多么让人印象深刻且向往不已。《武林外史》是古龙早期的作品，也是我看过的很早的古龙的小说，记住沈浪，记住王怜花和熊猫儿，就不能不记住朱七七。 
  原本还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女子的吧？她的张扬，霸气，对爱情的义无反顾，在男人看来火样的热情，如春风席卷，而在一个有着世俗太多顾忌的人——如我眼中，因为成了永不能超越的禁忌，所以，会不自觉有微微的嫉妒与不忿。那样险恶的江湖，她还只管用她的自以为是为追逐沈浪做着越帮越忙的傻事，刁蛮任性，成了朱大小姐的招牌。 
  然而上天其实还是偏爱这样大胆而热烈的女子，还记得很多年前看过一部武侠电视剧叫做《甘十九妹》，里面有一个一直好像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尉迟兰心，当时不能明白，古代也有脸皮这么厚的姑娘吗，死死盯着心爱的男子不放？及后来，看电影频道的《镖行天下》，惹无数人仰慕的飞燕却原来也是个没有大家闺秀风范的女孩子。只是，隔了许多年看过去，竟发现自己也能对这样的女子会心微笑了，曾几何时，嫉妒转成了真心的羡慕，大约只因为对那种追爱的无悔已经能够源自内心的有所体会了吧？是谁规定女子就只能在“暗恋”的萦损柔肠中自怜不已？女子，为什么就不能“揩”心上人的油呢？ 
  朱七七是富贵人家的小姐，锦衣玉食的生活本来可以让她在别人眼中万般尊贵，但是，她偏偏要为了心爱的人，颠沛流离，饱受苦楚。如果说，一切辛苦都在所不惜，那么，嫉妒、伤心、别离、误会，这一切让心中只有一个沈浪的她该如何承受?赵敏最大的痛不是周芷若的九阴白骨爪当心的一掌，而是张无忌因为不相信她、选择别人做新娘的致命一击。 
  于是她说：“好吧，沈浪，你不愿意原谅我，那你就杀了我吧。”她设计了一个完美的游戏，只是为了死在他手里，“那样，他就会永远记得我了吧？”沈浪的江湖里有整个天下，而她的江湖里却只有一个他。如果不能让你爱我，那么，哪怕恨我，也要做你的唯一。这样的女子是固执的，固执的可气，又傻傻的不知防备。《牡丹阁》里，王振威赶走了因为吃醋去捣乱的飞燕，却对美丽的牡丹姑娘说：“不管她怎么捣蛋，我对她却总是一心一意。”沈浪爱白飞飞，但是他一定没有爱上白飞飞，因为朱七七的爱让他已经无法回避，即使他和白飞飞曾经那样亲近，但是，朱七七在他心中，独一无二。 
  所以，爱上朱七七的男人不只有沈浪自己，王怜花是我喜欢的男人，而他也对被有些人诟病的朱七七情有独钟。这不是巧合，这是古龙了解的男人，也是古龙心中爱情的样子。 
  最后不得不说一句题外话，其实原本打算写的女子中，七七是不包括在其中的，本来还打算写一篇别的文章来专门说明为什么写她于我反而是那么难以起笔，但是，那么多人的期望，让我还是下决心写了，哪怕不能尽如人意，但这就是我觉得的七七，优点多多缺点也不少、却因而鲜活的女子。都说王怜花和熊猫儿是被沈浪点化，其实，何尝不是七七的动人？这样的女子，不是神仙般人物，却快活，自在，天地洒脱。 
  




• 15，石观音 
  我觉得虽然石观音唯一惧惮的人就是“水母阴姬”，但“水母阴姬”却不能算是古龙笔下最可怕的女人，她简直不能算得上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而如果说石观音狠毒，她似乎又比不得林仙儿的高明，林仙儿可以让男人一面如登天堂，一面就悄悄送他们下了地狱。 
  我只能说石观音是个最自私的女人，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想“得到”、想“征服”而已。她的生命中甚至不曾出现过一个像阿飞一样、让林仙儿最终也不能不为之动容的男人，她需要的仅仅是胜利，是拥有。 
  这个最自私的女人，同时又是可笑的，不仅可笑，而且可悲。 
  天枫十四郎也曾对她一往情深，为了她的不辞而别，不惜带着连个年幼的儿子远赴中土，更是在伤心绝望之下，连续和中原武林两大高手决战，身负重伤，但求速死。 
  这个男人甚至不比阿飞在最后一刻悔悟，他始终不明白，这个女人对他的感情有多少。如果说不辞而别只是为了一血前耻，洗刷师门的惨败，那么，当黄山门下坚贞孤苦的李姑娘摇身一变，成为江湖上最美丽也最狠毒的女魔头“石观音”，她对他的在乎，还剩下几分？ 
  包括他用生命代价换来的托孤苦心，也被她所利用。只因为她有野心，更因为收养他们第二个儿子的丐帮帮主任慈竟然娶了被她苦苦嫉妒、又残忍伤害的昔日天下第一美人秋灵素！她不惜去等，一等，就是十九年。 
  不惜牺牲自己的丈夫、儿子，这个女人，她爱的人始终只有她自己。 
  一望无垠的黄沙大漠之中，一群人在无休无止的扫着永远也扫不完的沙土，而这群看似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却无一不是绝世的美男子，曾经有过辉煌的过往，显赫的家世，或许还有盼望着他们早日归去的情人，而他们，则早已为了一个女人失去了应有的灵魂和尊严。 
  这样的女人，她是仙子还是恶魔？ 
  石观音平生自负，但她的武功和心机，的确已让人叹服进而敬畏。她曾遭遇过两次最大的失败，一次是在她血洗了华山之后、却仍然未能征服的皇甫高那里，于是她让太阳射伤他的皮肤，刺瞎他的双眼，还让他一刻不停的像驴一样推磨推了整整一年。皇甫高消失了，像李姑娘一样，而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叫“石驼”的怪人，他因为见识了人心的险恶，所以宁愿与骡马为伍，也不愿再踏入人的世界。 
  还有一个人拒绝了她，这个人自然就是楚留香。 
  说石观音可笑不是没有理由的，又有谁能够想到，“香帅”击败这个全身上下几乎已经无懈可击的女人，竟然只是因为一面镜子！她太自负了，自负到忘记了一个人如果吧全部的信念都投诸到一个虚幻的影像身上，那么，即使是石观音的影像，也终究会有被打破的一天。 
  这不是一面简单意义上的镜子，这是一面魔镜，就因为它告诉石观音，秋灵素要比她更美，便给秋灵素带来了如此的苦难。石观音也许还是世上最善妒的女人，她毁了秋灵素，也毁了曲无容，想必镜子告诉她，曲无容的风华已隐隐威胁到她的自信。 
  善恶有报，这面镜子的结局是必然的。只是，为什么又说石观音可悲呢？ 
  可是，一生不曾体会真情、只求成就的女人，如何不可悲？ 
  石观音自己杀死了自己，没有人能杀死她，她用欲望垒成了自己的坟墓。 
  

• 16，林仙儿 
  林仙儿实在是古龙笔下的一个经典，“她美的像仙子，却专门带男人下地狱。”她身上带着致命的诱惑，她喜欢看男人为她发狂，喜欢得发狂。 
  她用自己的身体与各种各样的男人打交道，然而这虽然是最极端的方式，却也是最直接、最原初的方式。所以有时才禁不住要问：林仙儿，她究竟是谁？是一个确实存在过的传奇，还是原本人类身上一切固有的原始罪恶与欲望集合的化身？人类的面孔与灵魂之间，距离原来竟是这样不可思议的遥远。 
  也有人说，《风云第一刀》中，古龙写的最好的不是李寻欢，而是林仙儿。前者仿佛遥不可及的天上神话，后者则四活生生的人间女子，汇集了人间的至美与至恶。 
  却也是神奇的女子。“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可以形容小李飞刀的风采，但仍不足以概括林仙儿的神韵。女人，女人中的女人，分分寸寸，都是人间的绝品，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所以男人都觉得，只有在她这里，他们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能让一个男人有这种感觉也许并不难，难的是让所有男人都这么想。 
  然而男人虽然抵挡不住林仙儿致命的诱惑，可是又有哪些男人是真心真意爱着这个女人的呢？他他们明知在占有这个女人的同时也已被占有，征服的过程也是被征服，但作为交易，付出换得回报，二者之间本来就只有筹码，早无感情可言。 
  也许只除了阿飞，只有阿飞。 
  不知有多少人替阿飞感到惋惜和不值，我却觉得，如果阿飞爱的不是林仙儿，而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好女子，那么，或者这样一些报以同情的人会根本不屑为这段平淡无奇的感情动容。也许他们从此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也许那女子会成为阿飞的影子，然后他们分开，她也绝不怨尤。这样的女子不是不可贵的，只是她往往很难在这样一个男人之下有自己的个性与灵魂。 
  林仙儿无意成就阿飞的伟大，然而她确在无意中催成了阿飞的人格，包括她让伊哭和他的火拼，她的不许他碰她，以及她吐在他脸上的唾沫。 
  也有人统计，百晓生兵器谱上前十位的人里，除了天机老人和小李探花，几乎每个人都曾经和林仙儿有过亲密的接触，包括百晓生自己。上官金虹和上官飞是两父子，甚至还有要叫她一声“阿姨”的龙小云。林仙儿在古龙的武侠天地里创下了一项记录。她最大的失败和耻辱是李寻欢，所以她才恨他，想要害他，折磨他。 
  古龙的确说过，女人应该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自己，征服世界，但林仙儿身上的原罪却已经到了无法控制、更无可饶恕的程度，她成了的的确确“多情实是无情”的人，所以她因此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失去阿飞的爱。最重要的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是一直爱着他的，而之所以一直不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爱她太多，让她觉得这爱就像空气一样平常。 
  阿飞说：“我只奇怪，我以前怎么会爱上你这种女人的。”可是在说这话的时候，我以为他其实还是爱她的，否则又何必说出来？爱，根本与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无关。林仙儿最大的错仅仅在于没有好好珍惜一份感情，到头来，只落得两手空空。 
  愚我一次，其错在我；愚我两次，其错在你。阿飞更多不能忍受的是自尊受到侮辱。 
  古龙为林仙儿安排的结局令我不由感叹这是天才才有的设想：“一个很特别的妓女，她要的不是钱，而是男人。据说她每天至少要换十个人，据说她很像江湖第一美人林仙儿。”“又过了几年，长安最卑贱的娼寅中出现了个丑的可笑的女人，更可笑的是，每当她喝得烂醉的时候，就自称是江湖中的第一美人。” 
  林仙儿没有死，林仙儿死了，生不如死，虽生已死。 
  她一生都不能停止用最极端的方式去接触男人。 
  她又怎能不以最极端的方式去完成她的命运呢？ 

• 17，波波 
  “波波”不是个形容词，波波也不是辆小汽车，波波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却是一个那么不同的女人。 
  她的不同就在于——至死，也决不低头。 
  有句俗话，说的正是这个世上两种很可怕的人，叫做“仰脸的女人，低头的汉子。”让一个热血男儿低下他不肯屈服的头颅，那是需要无数的历练与捶打，忍耐的程度也许超过了一个人的极限；而让一个女人永远高昂着她的头颅，那么，你通常所要付出的是更大的代价。 
  波波付出的是血和泪的代价，但她却并没有后悔。世上有一种人，想做什么事就一定会去做，仿佛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像一匹撒了缰的马，又像一辆随心所欲的小汽车。波波正是这样的人。 
  也有一种人，想爱就爱，想恨就恨，也许会痛到锥心刻骨，却注定轰轰烈烈。这种人的生命字典里没有“后悔”，也没有“低头”。 
  波波正是这种人，这是连她自己都逃不开的命运。 
  她的生命里一共有三个最重要的男人：她的父亲，她的爱人，和一个深爱着她的人。然而就在她来到那个繁华的大都市之后，一切突然间变了，她的父亲死在了那个傻小子的手上。傻小子并不傻，或许傻小子并不曾真正爱过她，他只是把她当作报复的工具。 
  而她却真正爱上了他。他的名字不叫“傻小子”，后来他叫黑豹，她原来的爱人叫“小法官”罗烈，罗烈是黑豹最好的朋友，他们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会“反手道”的两个人。 
  两个男人。 
  可能发生在两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的故事，没有比他们三个人更惨烈、更悲壮的了。然而，又有谁规定这必须是波波一生所要承担的呢？难道只因为上天也要考验她的头到底能昂多久吗？ 
  交织着感激与愧疚的复杂，她把自己的一切给了这个男人，结果是出人意料的。她数着男人身上为她留下的伤，想起因为偏爱而对他的种种不公，却忘记了，她根本永远无法给两个男人——两个注定在她的生命里留下深深痕迹的男人——绝对的公平。她更加无法想见的是，这个男人其实将要带给她怎样的命运。她不是个不会思索未来的女人，更多时候，她只是愿意对未来充满希望。 
  而他带给她的，几乎是致命的一击，就因为她已经认定了他，他才有机会击在她的最痛处。他本来想让她痛不欲生的，让她为他当时的痛苦做出补偿。 
  可她却不是这样的女人。没有人能看见她低头。他报复，她也一样可以，她的报复更令他几乎疯狂。如果说当年的蓄意是阴险，是处心积虑，那么，今时的疯狂却只有痛苦，没有快感。他们都不得不承认，彼此其实是相爱的，仇恨，但仍相爱。 
  后来，她想到了罗烈；后来，她终于又见到了罗烈。 
  她想让罗烈帮助她报复黑豹，一对好朋友因此成了你死我活的对手。她却恍然发现，自己的感情背叛了自己的感情。 
  她爱谁？她恨谁？她最爱的正是她最恨的那个人呵！ 
  古龙说：天下的女子，都不可以以更加惊心动魄的方式来诠释“我爱你”这三个字了，这是用申生命的代价换来的，更是从纠缠不清的种种情感中凝结出来的。 
  一个女人，短暂的一生全部都投诸了这份爱恨交织的情感之中，我已经无法说明对她的感受。而对她，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有一条，是始终被坚持的。 
  那就是——决不低头！ 
  

• 
  

  18，沈三娘 
  “天皇皇，地皇皇，人如玉，玉生香，万马堂中沈三娘。”这是叶开也是古龙为一个女人唱出的歌，这个女人叫做沈三娘。也许沈三娘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但提起这个女人，我一定会想起：“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这两句话不只是用来形容女人美丽的，某一程度上，它们还可以等同于聪慧，剔透，善解人意。 
  而这三个词都是沈三娘受之若泰的。 
  所以叶开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就知道，即使不能在她那里得到安慰和满足，也能得到了解和同情。男人，总是希望拥有一个这样的女人的。 
  与马芳铃的明快和娇纵不同，沈三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都充满了迷人的丰韵，那是成熟的女人才有的。而在傅红雪黑暗的卧室里，她却甜美一如少女，体贴且温存。 
  这样的女人，是应该有她自己的故事的。只是，她的故事是什么？ 
  犹记得与叶开初相见时的一笑销魂，令人不禁痴迷。马芳龄最爱穿红衣，鲜艳如火，刚好配胯下红马，因此才有了“人是胭脂虎，马是胭脂奴”一说。然而沈三娘只凭一身素洁，便将这骄人的锋芒轻轻掩盖了过去。那一刻脑海中浮现出的是《红楼梦》中凤姐拜会尤二姐那一节，只见王熙凤通体素白，真个“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此时的沈三娘，敛而不露，本应不似凡间的人，却偏偏又是女人中的女人。 
  一直以为《边城浪子》是一本写给男人的书，书中鲜有一个女子称得上主角并足以让人投诸明确的感情，丁灵琳也好，翠浓也罢，在这一方男人的世界里竟变得极难插下脚去。每每这个时候，就会想起这首歌，也想起了沈三娘。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为了仇恨，不惜忍辱负重，她付出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与最宝贵的东西。她帮马空群把“万马堂”变得更加强大，本以为这样才会让他在失去这一切时更加痛苦。然而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大玩笑，马空群一直知道她是谁，在他眼里，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且可笑的。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为了复仇，在黑暗中把自己的身体奉献给了傅红雪，“此事不关风与月”，只因他是这仇恨得偿的唯一希望。然而当一切终成泡影，她选择了让别的女人代替自己。肉体的结合，代替不了情感的冷漠与荒芜，为复仇而付出的代价，究竟是否值得？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她恨马空群，却在生死关头依旧随他而去；她告诉自己应该恨马空群，他却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发现她的秘密后，他本可以杀了她，他没有；她不是感激，反而恨的更厉害。直到她中刀，他一个人慌忙逃走，她才悲哀的发现，他们之间的爱，或许已经不会比眼里的沙多更多了。她一直以为，马空群虽然做了很多坏事，但对她总还算不错。当这点支持她的信念也不复存在时，沈三娘选择了死亡。她的生命已没有意义，没有仇恨，也没有爱情。 
  叶开认为她是难得美丽又聪明的女人，然而，她真的那么聪明吗？ 
  沈三娘做过最经典的一件事情莫过于小室与叶开对饮，请他不要戳穿“李代桃僵”的把戏。醉后留言，胭脂素笺：“夜晚在这里陪你喝酒的女人不是我。”不是我，又是谁呢？谁知道？ 
  苦苦追寻、难分爱恨的女人，怎能不难免自欺欺人呢？ 

• 19，小蝶 
  古龙一定是喜欢流星的，那种转瞬即逝的短暂，但却是无与伦比的灿烂辉煌。流星正是古龙天才而短命的一生最好的写照。 
  古龙也喜欢蝴蝶，喜欢那种绚丽凄婉的美丽，即使生命不再，美却可以永恒不变。定格于一刹那的风采，胜过了苟安的长长久久。 
  所以他写《流星?蝴蝶?剑》，《流星?蝴蝶?剑》里有个女孩子叫小蝶。小蝶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不仅美丽，而且特别。 
  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身边总是会围绕着很多人的，可是即使在最热闹的人群中，她依然是孤独的，就和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原野里没有什么两样。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不是应该对生命、对未来都充满了憧憬和希望的吗？可是她对这一切却似乎早已麻木，不仅麻木，而且厌倦。 
  她时而热情如火，时而冷漠如冰，多少少年为她倾心，也为她痛苦。 
  然而，没有人见到过真正的小蝶。“没有人见到玫瑰，我们见到的只是玫瑰的名字。”在美丽的外表下，她的心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从来没有。 
  她是一只美丽的蝴蝶，也是一只哀伤的蝴蝶。但是人们往往只看见美丽，看不见哀伤。 
  也许只有孟星魂是个例外，因为她曾问他：“你想死，你活过没有？”孟星魂反问：“你活过吗？”两个人都无语。他们都还很年轻，心却已经千疮百孔。 
  后来他们知道，自己确是活过的，哪怕是像流星一样短暂。那是在他们相爱之后，来过、活过、爱过，本来就是古龙笔下至高的一种生活境界。 
  小蝶很会喝酒，她喝得越多，眼睛就越亮，亮得像天上的寒星。 
  而我和古龙一样，都偏爱会喝酒的女人。一个会喝酒的女人，就会有很多的故事，很多的感慨，与很多并未完全泯灭的真实性情。 
  对于一个全力想遗忘、想逃避，但却偏偏无法忘记、也无处可逃的人来说，世上还有什么比酒更珍贵的呢？ 
  小蝶也会醉，只要会喝酒的人，就一定会醉，不醉，只因为他们还不想，喝酒本来就是为了要让自己醉的。 
  小蝶醉了之后，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发泄，她倾吐，她心里又太多的痛苦与羞辱。傅红雪在病中时，正是痛苦与羞辱的极致，而她只能在沉醉时，朝他发脾气，朝他大哭大叫。不知为什么，孟星魂让她觉得可以安心，也许是伪装了太久，每个人都难免会感到疲倦的吧？ 
  而这个忽喜忽嗔、在别人面前捉摸不透、只有在他面前大喜大悲的女孩子，无论为了什么，都是可以引发一个同样对人生充满乏力感的男人发自内心的怜惜与痛心的吧？所以当爱情击中心灵时，孟星魂虽然没有准备，却也觉得理所当然。 
  不能不说小蝶命运的悲惨，残害她的简直不是人，他不仅害了她的肉体，也毁了她爱的能力，让她不敢去爱，因为对无辜的人来说，她的爱就意味着毁灭，她的良心让她不能忍受这种命运。而来自父亲的不理解更让她心碎，因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她所做的一切，只因为她爱她的父亲，她不允许生命中最亲的人受到一丝的背叛与伤害。这样的隐忍是多么的艰辛，她的心在滴血，她只求一醉。 
  然而小蝶终于遇到了孟星魂，当蝴蝶遇上流星，没有过去，亦不关心未来，他们有的只是现在，能拥有爱的一瞬，其余的都不再重要了。他们争吵、分开，也只因为他们有爱，这爱中，因为有了两个自以为泪早已干涸的人的泪水而显得弥足珍贵，所以他们拥有幸福。 
  小蝶不是古龙笔下最不幸的女人，她拥有的是一种在极度痛苦中诞生的别样幸福。 
  

• 
  

  20，翠浓 
  江湖上有三种人最常见，也最不好惹：乞丐，出家人，和妓女。 
  武侠小说里写的最多的是这样一些人：剑客，侠士，浪子，以及在风尘中漂泊的女人。 
  因为古龙说：“风尘中的女孩，心里往往会有一种不可以对人诉说的悲怆，行动间也往往会流露出一种对生命的轻蔑，变得对什么事都不太在乎了；做事的时候，往往就会带着种浪子的侠气。”对于一个本身就流淌着浪子血液的男孩来说，这样情怀，正是他们所要追寻的。风尘女子，因此在这个世界里不可或缺。 
  古龙写了很多个性不同的妓女，像欧阳情，像血奴，像《离别钩》中的吕素文——她的另外一个名字是“大姐”。她们都不仅美丽，而且聪明，这是用血和泪的经验与代价换来的。 
  翠浓也曾经是个妓女，有着俗气的名字，有着被千万人凌辱的命运，却偏偏还要被冠以“第一美人”这种看似风雅的封号，锦衣玉食，装点的是绝大的讽刺。 
  我常常想，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傅红雪，那么，她的一生是否就会平平淡淡的在这边陲小镇安稳度过？和千千万万社会最底层的女子一样，苦守着红颜老去的凄惨与寂寞，心中残留着对于爱情和命运仅存的渴望。 
  沈三娘对傅红雪说：“你本该爱的是我，不是她。”沈三娘终于让翠浓代替了自己，因为她始终无法对傅红雪解释，与他成为陌路，这也是复仇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所以，在黑暗中，她只是一个为复仇而献出身体的女人，只有身体，没有感情。 
  然而翠浓跟随着傅红雪，去过与以前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活，同时还要忍受傅红雪因为敏感、偏执h额自卑而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她亦不是没有付出的。这种付出虽然与沈三娘的不同，但却没有人可以否认，作为一个女人，她毕竟是为这个男人付出了的。 
  最初，也许她并不爱他；最后，她却是为他而死。 
  这爱的历程，走得并不平坦，是在坎坷中的升华。傅红雪为了报仇，一次次的轻易离去，或许，他也是痛苦而无奈的。于是，她咬紧牙，一步步跟随。 
  她终于也觉得累了。为什么，永远都是她在追随着他呢？ 
  只是，当他有了危险，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回到他的身边，直到他又一次的不辞而别。她的心也许已经麻木，疼痛却无止无休。 
  古龙说：“为什么越是相爱，就越是要彼此折磨？”她甚至不惜拉来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却告诉他，这是她的丈夫；而她和他，还是朋友！ 
  这是怎样的朋友！ 
  她最终还是死在他怀中，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有多爱他。 
  但杀她的人告诉傅红雪，她其实是他仇人的女儿，她一直陪在他身边，只是为了找机会杀他，救自己的父亲。付出，不是不需要理由的，不是因为爱，便是因为恨。 
  再后来，傅红雪知道，自己与这桩十八年来被他视作生存唯一目的的复仇计划并无半点关系，而心爱的人，却在一抔黄土之下，静静长眠。他付出的才是无可挽回的代价。 
  这已不只是人性的荒诞，这也是人性的可怜与悲哀。 
  傅红雪永远无法忘记她，她成了他心底一块永远不能愈合的伤。 
  他对沈三娘说：“我爱她，只因为她就是她，我爱的就是她这样一个人，绝对没有别的任何原因。”于是沈三娘感叹：“原来，你并没有爱错人。” 
  叶开说的对：“真心的爱，永远不会错的。” 
  然而却始终有一个哀伤的句号。是什么错了呢？ 
  




• 21，胡金袖 
  古老的传说中，当天鹅濒死，它将用尽全部的精神唱出生平最美妙动人的歌声，然后吐出白银。那一瞬间的优雅与凄绝，令天地为之变色，令任何一种语言显得苍白。 
  在生命中最美的一刻，燃烧并释放自己的还有流星，有蝴蝶，有像它们一样在短暂的一生中创造了令人永远不能忘怀的奇迹的人。 
  《猎鹰?赌局》是古龙的天鹅绝唱，胡金袖是古龙笔下那样多的女子精粹凝集而成的美的化身。虽然这绝唱是断章残乐，虽然这美只有惊鸿一瞥，然而，“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许多后来人关注古龙，便不能不提到他最后的作品，但似乎关注《猎鹰?赌局》，并不等于关注了胡金袖。说这话的是一个和我一样热爱古龙的朋友，他说：“我觉得古龙的文笔，是从‘神剑’到‘七种武器’到‘小李飞刀’到‘灵犀指’，一直在化约，越来越精纯。到了‘猎鹰赌局系列’的时候已经达到巅峰已经到了某种极限，无法再突破。所以，胡金袖这个女人应该是古龙在最艰难的时刻，一个理想中的完美幻象，她是以前几乎所有作品中女子优点的结合体，虽然只有寥寥数笔，但是你能从她看到风四娘，看到燕七，看到孙小红……甚至有明月心的最美好状态的气质……” 
  看到这段话的那一刻，真正如醍醐灌顶，灵台清明。是了，这就是古龙要写的胡金袖，也正是我要写的胡金袖。 
  胡金袖是天下第一大赌徒卜鹰唯一的情人。能做卜鹰的情人已属不易，更何况是唯一？古龙说，不知是谁的手段高收服了谁，他只知道，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能下决心跟定一个人，绝不是件坏事。那么，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能下决心被一个女人跟着，又是好事还是坏事呢？然而，即使唯一，情人也永远只能是情人，正如浪子永远只是浪子一样。有人说古龙在临死前终于醒悟，不该辜负那么多女子的心，而我看到的却是：不是没有内疚的，但，卜鹰之于胡金袖，这已经是一个浪子所能做出的最大的承诺了。 
  卜鹰通常穿一身黑，锐利的眼神让他更像一只兀鹰，让人不寒而栗。胡金袖自然也是穿一身黑，不同的是，她的袖子上有细致的金线绣花。让笔下的男女不再执着于外表和衣着，一身的黑便足以衬托人的个性，到了《猎鹰?赌局》，古龙的态度的确已臻化境。中国有所谓“化大道于无形”、“返璞归真”的至高境界，在生与死的际遇里，古龙做到了。“轻如飞燕胡金袖”，不是裙，不是裳，而只是袖，高超的轻功亦只如在花园中漫步般翩纤，袖上的金花意味的是女子的长袖善舞，袖卷流云，那是只属于女子的美，独一无二。 
  古龙笔下的女人，永远都只是女人，也从来都只是女人。 
  胡金袖不是小姑娘了，但却依然保持了一颗真是性情的心，娇嗔，好奇。古龙偏爱天真烂漫的少女，像孙小红，丁灵琳；古龙亦偏爱成熟沧桑的女人，像沈三娘，吕素文；然而他却在无意中流露出了他真正想要说的：一个女人，拥有少妇美好的身体，却孩童一样无邪的心灵，那才是最最可贵的。到了胡金袖这里，古龙终于找到了他苦苦追求的完美女性：她会像少女似的发发小脾气，却又比最高贵的妇人还懂得享受；她不干涉情人的自由，连她自己也好赌，甚至贪杯；她明白金钱的重要，她也明白，比金钱更重要的是做人要开心。不强求，不怨怒，爱一个男人，却不是他的附庸；聪明，还会在不该聪明的时候适当的装装糊涂。 
  从胡金袖身上无论看到了谁的影子，胡金袖都只是胡金袖。 
  如果是让我来讲这个故事，说不定我会这样说：“那个天下第一赌徒卜鹰，其实是胡金袖的情人呢……” 

• 22，双双 
  双双并不是古龙笔下最丑的女人，如果说，大婉的面容是平庸甚至丑陋的话，那么，双双只是一个被扭曲了的美人，还未成形，就已经被残酷破坏。 
  有一种美，可以让人心生怜惜；而这样的丑，也可以让人心生悲悯。 
  双双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可是这双眼睛却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双双的手苍白的近乎透明；双双是虚弱的，她像一个毫无防备的孩子，随时都离不开别人的照料和保护。可那个照料保护她的人，却把这当成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双双只是一个畸形的瞎女子，而她所引发的感情则远远处在两个极端上。 
  有人说：“如果和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我情愿去做和尚，情愿一头撞死。” 
  也有人认为，她不仅能引发人内心深处的宁静与平和，也能够让你明白一种清浅的人生意义。而这一切，与外表无关。 
  她看不见，就不会和别人比、与别人争了。高立告诉她，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他本来只是想安慰她、不想伤害她的，而他想不到的是，她原来其实是那么清醒，不仅清醒，而且坚强。秋凤梧本来觉得她很可笑，可是后来，他只觉得她神圣。 
  她不想别人为了她的难过而难过，她的自信也许就是为了不让所有关爱她的人伤心，她并不是陶醉在善意的谎言中不肯面对现实，而是她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所以每个人也都该接受他自己的命运，好好活下去。”她对高立说：“我虽然长的比别人丑些，可我并不怨天尤人，因为我还是比很多人幸运，我不但有仁慈的父母，而且还有你。”她因为满足而快乐。 
  乐观、坚强，和知足常乐，是让一个女人变得动人起来的最重要条件。双双虽然没有美艳的外表，却有一颗比许多人都可贵的心。上天是公平的。 
  所以，高立才会甘愿在她面前承认，尽管看上去未必是这样，但他仍然其实是他们两个人中间比较怯懦、比较自私的一个。他供养着她的生活，而她回报给他的却是一种真正的心灵上的安慰。 
  所以，秋凤梧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与考验后，高立还能始终保持着人性的尊严，他甚至不愿恣意放纵自己，不愿带着一丝一毫的血腥气去见双双。因为她就像一个纯洁而公正的天使，世间一切的罪恶，在她的面前都会变得无所遁形。 
  她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她的心却亮如明镜。在一个畸形瘦弱的身躯里，有了这样一颗心灵，那是会使身躯愈发显得高大，也是会使心灵愈发显得难能可贵的。 
  双双还是一个好妻子，虽然并不漂亮，但是她勤劳、善良、体贴、温柔，大多数男人，在看尽烟花之后，他们一定都想要这样的一个妻子。 
  更因为她的善解人意，她的理解与鼓励，以及她默默的承受。试问如果你是一个妻子，在仇人到来之际，你肯不肯让丈夫一个人离你远去，而留下你自己来面对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惧？ 
  双双就是双双，她够镇定，也够自信，她相信自己的丈夫，她甚至可以轻轻松松摧垮仇人的斗志。她是一个弱小到几乎可笑的女子，而面对的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恶魔。信心，本来就是一个人最好的武器。 
  谁有这样的妻子，都不能不说是一种福气，尽管她不是个美人。我曾说过，我欣赏临危不乱时的从容不迫，这份心态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够拥有的。 
  古龙是善良的，他让一个没有美丽容颜的女子拥有了这样的心境与气魄；亦或者，只有自身已看开一切的人才配拥有这份荣耀。而我始终感激古龙，他发掘了一种潜藏在平凡甚至丑陋中的别样的美，然而世上大多的人，只能与这样的美，擦肩而过。 
  为双双感到骄傲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悲哀：因为不美，便注定要承担起坚强的责任么？ 
  欣赏双双，大约也只因为我们都是不美的女人吧？ 

• 23、卫凤娘 
  卫凤娘，大约要算得古龙笔下最温柔、最娴静的女子了。她一生最大的心愿不是做武林第一美女，不是称霸江湖唯我独尊，她只想好好做赵家的媳妇，因为自从她见到赵无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是注定要成为他的妻子的。 
  她的愿望本来差不多就要实现了，或者说，根本是在已经实现后又被无情的击成粉碎。 
  赵无忌的父亲在他们的新婚之日被杀，仇恨——成为隔开他与她的一道深深的鸿沟。他选择离去，他是父亲的儿子，所以他不得不如此；她目送他，没有挽留，也不能挽留，因为她深深知道，如何挽留一个在新婚之日还要赶去偿还自己以往债务的男子？用温柔绊住他流血的心，那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于是她选择让他走，而自己，则选择了默默等待。 
  谁知道这等待竟是看不到尽头的，阴差阳错，抑或本来就没有尽头。他们甚至在故事最后都不曾再相见，不曾真正意义上的再相见。 
  只有在密室里匆匆的一会，地藏甚至有信心连她自己也会认不出眼前不成人形的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夫君。因为只有忘记了赵无忌，她才可能真正完整的属于他。然而，有谁知道，他们其实都深深地清楚原来就是彼此，只是因为太多的不敢、不能，而无法相认，一再别离，思念，空劳牵挂。 
  卫凤娘的确是一个能够令大多数男人都觉得满意的女人，她善良，美好，坚忍，虽然不像野性难驯的千千、让男人有征服的欲望，但是她却可以让躁动的心获得平静，使冰冷的心感到温暖。 
  所以，雷和地藏为了她几乎不惜师徒决裂，雷住进她曾经的房间，也只为了接近她的气息，触摸她残留的点点滴滴。 
  古龙属意风尘中有着几分侠气的女子，他赋予她们魅力与智慧，但他真正偏爱的还是这样的女子，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因为“女人就应该像个女人”。聪明的女人，不是和男人分庭抗礼，而是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 
  男人，则心甘情愿。 
  卫凤娘虽然不会武功，却会烧一手好菜。她是个理想的妻子。 
  她最女人的习惯是记日记。在一部武侠小说当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的日记，和一个会记日记的女人，不管怎么说，都是有些不可思议的。而古龙不仅要借她的日记揭开情节发展的一些秘密，日记里还写满了她的所思所感，喜怒哀乐。他是第一次试图从正面去探视一个女人的内心世界。 
  看似全然无力、不会保护自己、心心念念只有所爱之人的女人，有事往往正是男人所不能了解的，就连她自己，到后来也已分不清对无忌、雷还有地藏的感情。 
  女人的心，有时候可能比针尖还要细小；而有时候，又奇异的比海洋还要广阔，包容的并不只是爱情。 
  这样的女子，内心还是很寂寞的。在发现与千千之间的隔阂，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而她仍然不会要求什么，就像她早知道无忌从前有个情人叫香香可是却仍然什么都不会对他说一样。她知道，为人妻的天职要求她保持沉默，也要求她在适当的时候装装糊涂。 
  如果不是当初坚持要出来寻找无忌的话，那么，后来的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在无穷的等待里度过生命中日日夜夜的女人，绝不止她一个，远离真实，有时只有这样，你反而才能得到幸福。 
  只是，不知道凤娘的日记究竟要写到何时，才是一切可以结束的尽头呢？ 
  




• 25，王大小姐 
  王大小姐当然不叫王大小姐，王大小姐本来也不是一个人的名字，但世上偏偏有一种人，虽然有自己的名字然而人们提起他的时候，却往往用的是另外一个称呼。 
  王大小姐就是这种人。 
  大小姐总难免会有大小姐应该有的脾气和性格，这位大小姐也不例外：骄蛮，任性，目中无人；这位大小姐还有别的大小姐没有的特点，那就是冲动，急躁，又宁折不弯。这种脾气更像一杆枪。 
  霸王枪。王大小姐的另外一个名字原本就叫做“霸王枪”。 
  这个故事虽然叫《霸王枪》，然而这个故事的主角却不是王大小姐，尤其是在她遇到丁喜以后，那个聪明的丁喜。 
  女人在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以后，总是会很心甘情愿的扮演配角，连王大小姐这样的女人也是不会例外的。 
  能让一个性子像枪一样的女人变得温柔和害羞起来，除了因为爱上一个人，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大小姐通常都很美，王大小姐也很美，她的美像太阳，能令人感到浑身都在发热，这可是很危险的。 
  但这并不是王大小姐最特别的地方。 
  丁喜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喝酒：她，和她的朋友小琳。小琳没有喝酒，小琳喝的是茶 。当时他还并不认识她们，他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两个女孩子，喝茶的脸很红，好像喝得是酒；而喝酒的脸很白，好像喝得是茶。 
  在老山东的店里，用鸡卤配拳头大小的馒头，看上去文文静静的王大小姐吃得居然不比邓定侯慢多少，连老山东都不得不苦笑：这个吃饭像一个大男人、吃饭像两个大男人的女孩子，偏偏任你怎么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男人气；不但是个女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不是有一点特别，而是至少有十七八点。 
  不然，她怎么会爱上丁喜，要命的丁喜？ 
  不然，她又怎么会让丁喜也爱上她呢？ 
  只是，明明相爱，却偏偏要努力做出一副冷淡、不在乎的样子，挖苦，讽刺，让人们相信，他们其实是很讨厌面前的这个人的，讨厌得不得了。 
  小儿女之间的爱情，本来就有很多种，而这，也未必不是其中的一种。既然可以有小马与小琳的一见钟情，为什么不能有丁喜和王大小姐的“不是冤家不聚头”？每一种爱情，都有属于它自己的模样。 
  有了爱情，就难免会有人吃醋，有时吃醋的是女孩子，也有时女孩会让她爱的人吃醋。不是不善良，女孩在爱中所做的一切，本来就都值得原谅。 
  我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敢爱敢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时候，有男儿不敌的豪气；在爱人面前，却又变得不胜柔美与娇羞。 
  这样的女人，也应该是天下男人所梦寐以求的吧？ 
  王大小姐最终征服了心爱的人，依靠的却不是她的霸王枪，依靠的是什么？相信每个人都是知道的。 
  如果世上多几个这样的女孩子，那么我想，这个世界一定会更可爱的。 
  

• 
  

  26，明月心 
  在此之前，我从不曾想象过，一个女人对于她所爱的男人，竟顺从、追随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是公子羽的女人。公子羽为了巩固自己得来不易的名望、地位与财富，不断寻找最强的人来做替身。而她，则永远是公子羽的女人。 
  明月是没有心的，但人却有心，只是为了心爱的那个人，无怨无悔的选择了放弃。 
  放弃灵魂，也仅仅是为了三个字的代号——公子羽，这种牺牲是令人心痛的。为了名望、地位与财富，就可以任宝贵的情感一天天枯萎、苍白？ 
  然而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爱情呢？在看过这个故事之后，我再次愿意承认：我，其实是不懂爱情的。 
  公子羽很晚才出场，因为在燕南飞失败以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燕南飞才是公子羽。这里面的亦幻亦真，让人分不清楚。 
  她只是公子羽的女人。她真正在乎的人本来只有一个，但却可以不在乎此时此刻，她的那个公子羽到底是谁。 
  人的心是复杂而难以把握的，如果明月也有心，会不会至少简单一些，快乐一些？ 
  那么，人如果无心，就不会再痛苦、再矛盾了，是不是这样呢？ 
  而她对这样的生活是否也早已疲倦，只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停下来？她是否也早已知道这种命运的荒谬，所以才会叫“明月心”，同样荒谬的一个名字？ 
  对于这个女人，说不上可怜与同情，毕竟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只是在心底，隐隐有些替她不值的感触。男人，他们在乎名望、地位、权利与财富，为什么偏偏忽略了女人对他们的感情？是因为把这一切看得太轻，轻于地上的尘土，不留痕迹；还是因为把这一切看得太重，生怕自己因无法负荷而终于不敢面对，不能承受？ 
  明月心出场的时候，是一位手执蔷薇的美人。明月无心，蔷薇的刺却偏偏还要刺进她的手里、她的心里去。 
  她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结尾是袖中残留的一片暗香。这残香，岂非像极了她本来完整、美好的全部感情，终于逐渐被无情地消磨殆尽。 
  这真的是一个很悲哀的故事。 
  本来，她不应该对除了公子羽之外的其他男人有任何感情的，她可以不在乎肉体，但她的情感尚始终保持着唯一，即使是在燕南飞的身边，那也只是因为，她把他看作“公子羽”一个具象化的结果而已。 
  在这场游戏里，我有时会分不清，可叹可笑的，是失去自我的燕南飞，还是自欺欺人的明月心？抑或连想当然的胜者公子羽自己，也是可悲的。 
  然而她却对傅红雪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原本将自己的面貌易容成他从前爱人的样子，是为了刺激他，可是到了后来，她一面悄悄痛恨起自己现在的面容，一面又忍不住悄悄去幻想，如果自己就是那个女人…… 
  她尽量避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那也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很悲哀的故事，罢了。 
  免不了的是嫉妒、伤心和矛盾。 
  直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公子羽”了，她才真正获得前所未有的幸福。她爱的人没变，但已经不再是公子羽了。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她却为此付出了这么多。 
  然而，只要心里有明月，明月——就总是会升起来的，不是吗？ 
  

• 
  

  28.田思思 
  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一篇文章，专门论的是古龙笔下人物的名字。一如他小说本身世间阶段特点上的泾渭分明，人物的名字也经历了大体上的几个阶段：在模仿武侠前辈的创作前期，古龙让笔下的侠士叫做展梦白、方宝玉，女子叫做林黛羽、，中规中矩，一丝不苟，姓名也一如个性面貌，模糊而不突出。后来，当“古龙”的名字成为一种特立独行的标志，他笔下人物的名字也就跟着性格一起，开始卓然不群、不安于室起来：从小配角中并不是兄弟俩而只是一个人的“欧阳兄弟”，到那个始终微笑乐观的男子自述叫“叶子的叶，开心的开”，犹记得我还和人不服气的争论，“开心的开”，不是“开门的开”，还被笑做神经病；电视剧中，龙小云问苦苦不能忘情的李寻欢：“既名寻欢，何不寻欢？”真真是整个剧中神来的一笔；另如绰号之种种，“影子”，“丝路”，千奇百怪却妥帖无比，此类不一而足。 
  扯的远了，赶紧拉回来，还是说女子。女子其名，可以有孙小红般的平实朴素，可以有丁残艳的名如其人，而让人心中听了最舒服、甚至有一丝痒痒的，却顶属田思思。首先姓的要好，《京华烟云》中的牛素云，再淑秀的名字也难掩其蛮横；名也要好，田思思，甜丝丝，看似信手拈来，却像化不开的麦芽糖，化不开，也缠不尽。张爱玲是拟形高手，她说五胡乱华，羯黑面孔，羌有角，像小山羊；而《丽娃河》里，苏菲竟然能从龙在田这出自《易经》中的名字里闻出糖果的味道。那么，田思思的名字如果有颜色，一定是透明的淡粉；如果有味道，一定是和着蜂蜜的草莓香；如果名字也算第一印象，大多数男人恐怕易经不省心向往之了。 
  再次跑题。为了田思思的名字，竟已经罗里八嗦说了这么多！半是在为自己过于平凡的名字隐隐抱不平吧？我曾说过，将来我的孩子，不必“建国”、“栋梁”、“耀祖”，也不必诘倨聱牙，故作艰深，像田思思这样，就很好，叠字的琅琅，又格外贴心。更何况，有着这个名字的本来就是一个不讨厌的小姑娘，非但不讨厌，还十分讨人喜欢，哪堪还有人说雪花像她，如此这般，非写写不可了。 
  所有少女在曾经的花季岁月里，大抵都会为自己树立一个在心底默默爱慕着的英雄：校园中的他白衣飘飘，骑单车的样子都比别人清爽；而武侠世界中的他，深情，坚忍，武功高强，义薄云天。田思思爱慕的秦歌，就是这样一个符合大多数少女梦想的白马王子，她想嫁给他，不过是把别人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而已。 
  前一阵子看了一部电影，叫做《暮光之城》，当看到男主角的俊朗、优异，深情如斯，自诩已经过了花痴年龄的我，也还是忍不住写了长长的文章，引来几多评论，还有人说我写出了她们的心声。对英雄的渴望与崇拜，本来就是无论哪个朝代，哪个年龄的女子都不能免俗的。 
  而如果非要和心中的大英雄相比，自己身边的人就总是难免显得笨拙、迟钝、不解风情起来。全不管心中的偶像是不是被自己神化的结果，抑或世上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这么完美的人，却认定了：只有那才是我要依靠一生的男子汉！于是，为了逃避看似一成不变的生活，追寻美好的梦想，田思思逃婚了！凭借拙劣的女扮男装，还带着七八口大箱子，一出门就被骗走了全部的家当，在江湖上闯出了那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笑话，经历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考验，而这一切，也只不过因为年轻、因为对自以为是的真爱无怨无悔的追求罢了。 
  如果我是田思思，我猜大概我也不会轻易喜欢上杨凡，古龙笔下的杨凡没有吴京那么可爱的笑容，他只是个有大大的头、在很多人眼中平凡但古怪的人而已。可是，最后，在田思思心中，没有人能比他更优秀、更可爱。就是在这个由讨厌到再也放不下的过程中，田思思长大了，从做着王子公主梦的天真小姑娘长成了一个懂得把握自己幸福的成熟女子，她的行动还是那么随性而率真，她的脾气还是那么大起大落不假思索，但是，身边有了爱人的女孩子，她们注定就是要被宠坏的。她的英雄是最了不起的，那么在他心中，他的女神何尝不是最迷人最可爱的呢？ 
  喜欢田思思，也喜欢田心，她们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有了杨凡，有了田心，有了爱人又有了如此的好友，田思思简直就是古龙笔下最幸福的女人了!虽然杨凡不是古龙笔下最优秀的男人，绝对不是，但是在她心中，他是最好的，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 
  

  29．薛冰 
  在看到网上那么多人喜欢《陆小凤》里面的薛冰、说希望能看看我写薛冰之后，中午吃饭的间隙，就和一个要好的朋友讨论：虽说世上的爱恨大多不是能用语言说得清楚的，但像我这样喜欢分析的人，总忍不住想知道，爱薛冰的人，是因为什么而爱她，尤其是在陆小凤身边那么多的女孩子中间。 
  朋友的话不一定人人赞同，但未尝不是一种道理，她说：薛姑娘出身名门，家世清白，而她身上又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大家闺秀”的矫揉造作；她会女红，花绣得漂亮，武功也不弱，不必时时刻刻倩人照料，更关键的是，她还很美，而且对爱人，也有着古龙比下很多女孩子都有的那种特有的固执与体贴。她炒的糖炒栗子，让一向最懂得享受的陆小凤也不能忘怀，阴差阳错，甚至还救了他的命。邱凤城说：他的情人小婉让他记住她，所以他还活着，戴在心口的玉佩，其实却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道具罢了。但是，陆小凤回忆中和薛冰一起吃栗子的场景，却始终是那么温馨、甜蜜。 
  也许很多人看的都是张智霖版本的电影《陆小凤系列》，那个带着浅浅笑窝的男人，还是演绎出了有点坏、有点帅、有点呆但也有无上风采的陆小凤的神韵，而其中林林总总的女子自然少不了。也许很多人也是因为电影里那个有着可爱大眼睛的姑娘而爱上了薛冰，导演为她设计的一套绣花招式，英气中透着灵巧，可见也是偏爱她的，让局内的陆小凤和局外的我们都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看《陆小凤传奇》系列的书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当时就想，古龙一向崇尚快意恩仇，他笔下的男子不必论了，即使女子，也太多如风四娘般轰轰烈烈，或是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即使风尘翘楚，绣花这劳什子营生，武侠世界里的女人也多是不为的。可是古龙偏偏就让薛冰绣的一手好针线，绣花针，是她的武器，用来杀敌，也用来密密织住男人的心。 
  薛冰有个最可爱的小习惯：咬人耳朵。当然，不是人人耳朵都咬的，只有那个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的陆小凤。狠狠一口咬下去，咬得越深，爱得也就越深。明知这个冤家是个多么讨女人喜欢的家伙，也知道他是无根的浪子，随遇而安，无法为哪一个女人做永久的停留。如何让他记住我？也许，只有想尽办法，让相聚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还有，让他幸福也要让他疼痛，在深刻的交织中，把自己的影子印上他的心。 
  有人无法不苦苦追问：薛冰最后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已经离开了这个有她爱人的可爱的世界？我觉得，古龙自己也是矛盾的：面对人性的丑恶，他讶异，愤怒，悲哀，却有无法自欺欺人的不去正视；而面对一个对生命充满爱和希望的可爱的女子，他又怎能忍心告知众人一个那样残酷的结局？所以，他只有选择和陆小凤一样，不去想可能的悲剧，而是多去想想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 
  对薛冰，不是不喜欢、不欣赏的，只是很纯粹，没有了像对别的女子那样的怜惜、感叹或是爱恨难辨，她的命运就是她的选择，干脆爽利，不拖泥带水。此愿得偿，夫复何求？ 
  

• 
  

  30. 小公子 
  如果评选古龙笔下最可怕的女人，我想，我会把这一票投给小公子。或许大多数的人都会同意我的选择，而不表态的人，多半不是不同意，只是他们大概连想起这个女人都不愿意去想了。石观音与水母阴姬固然是可怕的，你却可以选择敬而远之；独独这个女人，如附骨之蛆，或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让人觉得厌恶，更多时候，甚至是连厌恶也不能，只是恐惧，无来由但已经足够的恐惧。 
  一位朋友在提到这个女人时说：“和她一比，十大恶人仿佛都成了吃素的菩萨。”也有一位朋友说：“既然有人希望程灵素遇上花满楼，王怜花爱上赵敏，我则只希望能把小公子和江玉郎配成一对。”我可以保证，这位朋友平时绝不是一个恶毒的人，非但不恶毒，还很多愁善感。 
  小公子不是一个公子，她实在是一个特别的女人，一个特别可怕的女人。当她对萧十一郎几乎无计可施时，她亮出了女人的招牌：光滑、温润的胴体，竟变得比天下最恶毒的暗器还要可怕。女人，正因为她是女人，她才会想出世上最残忍的办法去折磨沈璧君，一个善妒的女人怎么能容忍另一个女人比她更美呢？正因为她是女人，所以连风四娘也逃不过她的暗算，风四娘只是聪明，她却是不折不扣的奸诈。正因为她是女人，她才懂得怎样才能更好的令萧十一郎痛苦，因为她的最后一件法宝“虽然每个女人都有，但是要对付男人，没有比它更管用的了”。我早知道，背负了这么多罪恶的女人，是逃不脱的。她也终将被毁灭。 
  人们往往把心肠恶毒的女人比作蛇蝎，其实，蛇蝎的可怕远不在于它们的毒液或者血盆大口，也不是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难当，真正可怕的是它们一步步向你逼近或者缓缓自你肌肤上爬过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与恐惧。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这种感觉足以令最冷静的人发狂。 
  与林仙儿不同，林仙儿有着天使的美丽，魔鬼的诱惑，她让男人无法摆脱她作为一个女人所发出的致命的吸引，一步步的沉沦，完全如痴如醉，不能自已。而小公子却是另一类女人，连萧十一郎都不明白，为什么他明知道她毒如蛇蝎，却又偏偏不忍心下手杀她，因为她看起来那么活泼，那么天真，总教人根本无法相信她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比美丽更加令人不设防的便是无邪，如果感叹林仙儿怎么能拥有相差那么大的灵魂与外貌，我更加不能想象，在同一具躯体里，天使和妖怪偏偏成了朋友！那些被小公子操纵的所谓“正人君子”们，我是不同情的。他们一定做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才会被他们碰上了小公子。 
  可是，萧十一郎、沈璧君、风四娘，他们做错了什么？ 
  一切的一切，在小公子临死的那一刻，似乎都有了一种石破天惊的感觉。往往杀人的人都是最怕死的，甚至到死犹不相信真的有人能杀了他。而小公子死时，脸上的笑反而更甜了，她说：“原来死竟是件这么容易的事，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辛辛苦苦的活着呢？”“活着的人，哪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烦恼？” 
  她活着的时候，人人们视她为蛇蝎，咒她为魔怪，但说出这番话以后，我才真正明白，原来早在她活着的时候，她便只剩下一具躯壳了。她轻视别人的生命，只因为她觉得人人活着都是免不了痛苦的、而又没有死去的勇气。她也不是不畏死的，她仅仅是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与理由。死亡于她，是不再忍受对生存意义的苦苦追问，也不再牺牲无辜的生命。可是，并非人人都似她这般，活着，不只是为了活着，还为了许多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她不明白，永远都没有明白。 
  她没有杀死风四娘，风四娘却要因袭继续生活在痛苦中。 
  小公子不是我喜欢的女人，绝不是，然而，终究有过这样的女人。 

• 31，崔玉真 
  《九月鹰飞》里写到的女人有上官小仙，集美貌、权利和财富于一身的女人；有丁灵琳，叶开最爱的女人，提到《九月鹰飞》，似乎没有人还会想起除了她们以外的别的女人。 
  但我会。或许崔玉真在这样两个女人的对比下，显得过于平凡了，然而，忽略这样一个女人，是不应该的。我有我的道理。 
  当然，崔玉真也很美，东海玉箫的女弟子们都很美，而她尤其美。无论是谁看见她在箫声中款摆腰肢、媚眼如丝的神情，都难免会心动的。上官小仙美得如同仙子，丁灵琳自有她的娇憨与可爱，崔玉真却已是个成熟的女人。 
  只不过，如果仅凭这样的理由就说我们应该正视这个女人，那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一切高贵人性的侮辱。 
  人在不得已的时候，是不是都会做出一些令别人觉得可耻、自己也会感到后悔的事？当崔玉真随着箫声摆动腰肢的时候，有谁问过她是否心甘情愿这么做？没有人是生来就不知道羞耻的，所以叶开发现，在她笑的时候，她竟然还保留着一份少女才有的娇羞和纯真。 
  所以我才愿意相信，有些时候，人的肉体和灵魂是真的可以分离的，道貌岸然的君子可能实际上是个混蛋，而污泥里开出的才是纯洁的莲花。这个道理，叶开自然明白，所以他说，没有人应该受到别人的侮辱。 
  《九月鹰飞》是一部处处充满了阴谋诡计、陷阱与杀机的书，九月是猎狐的好季节，秋高气爽，辽阔的原野上，飞起了无数只苍鹰，只只都要置狐狸于死地。无论是上官小仙，还是受人控制的丁灵琳，叶开在她们那里都受到了不可避免的伤害，不关有意，还是无心。 
  所以崔玉真才显得特别，因为叶开只有在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才是真正安静和温馨的。她穿着青衣布裙、为他煮粥时候的样子，远比她随箫声起舞时更美。 
  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全心全意照顾他，甚至为了他的安全，不惜杀人。而她为他做这一切，为了他冒这么大的险，却并不要他感激，更不要他报答，她唯一的希望，只不过是希望他不要看轻她。 
  能让一个女人有这样的希望，除了喜欢这个男人以外，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吗？不过她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是不属于她的，虽然现在他在她的身边，但心里却想着别人，而且很快就会离开。 
  她不是嫉妒，也不是痛苦，只是有种说不出的感伤。 
  深夜很快到来，叶开开始觉得寒冷，怎样才能使他温暖？崔玉真只能想到一个法子，一种人类最原始的互相取暖的法子。叶开看着她，心中的感觉绝非“感激”两个字所能形容。 
  而每每看到她用身体为他取暖这一节，我心中的感觉也是非常复杂的，不是一般人所感到的香艳或者暧昧。这种感觉非常高洁，简直几乎接近于神圣。她让我想起《圣经》中抹大拿的妓女玛丽亚，她却是离上帝最近的人。 
  崔玉真在叶开最需要一碗热粥的时候递上了一碗热粥，那个时候，她递上的就不再是简单的一碗粥了，而是一种感情，一份希望。 
  他们却还是无法在一起，只因为“我不是她”。这样一个理由已经足够。过往的一切，只能在记忆深处尘封。崔玉真说，她说不定会找一个老实的男人，嫁给他，替他生很多很多的儿子。至于她嫁的人是谁，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感情上的事，本来就没有对错的，遗憾的是，你来迟了。 
  

• 
  

  32.怜星宫主 
  也许只是因为名字里不该有一个“怜”字，怜星，一直是我认为古龙笔下几乎最可怜的女人。不知不觉中，这个女人在我心里的分量一点点重了起来。 
  虽然，她是“移花宫”的主人之一，她是江湖中最美丽、武功最高强的女人之一，她的大多数愿望在这个世上都已可以得到满足，但这一切，丝毫不能改变她可怜的命运。她怜惜天上的星，可她的一生，却偏偏是从未得到过一丝怜惜的。 
  她有着绝色的容貌，然而，再飘逸的衣裙也不能掩盖她手足的残缺，那是小时候因为和姐姐争东西被推下树跌伤造成的。从此她明白一个道理，凡事都不可以再和这个女人争了，不论这个女人是不是她的亲生姐妹，这是她用终生的惨痛换来的教训，只因为她根本无力改变这个事实：她没有亲情的呵护。 
  所以，她没有办法得到江枫，因为江枫同时也是她姐姐想要得到的男人。可是，江枫不是东西，他是一个会令大多数少女心动的男人。放弃对物质的欲望，对于像怜星一样的女人来说，也许还算得上容易——她不能不放弃；而放弃感情，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一定很艰难。 
  怜星是女人，在爱上一个男人之后，世上通常只有一种女人——可怜的女人。 
  但江枫不爱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爱他。看见她充满怨毒的眼神，聪明如江枫，却宁愿相信她只是在为她姐姐鸣不平。她嘴里说的是“我姐姐对你有什么不好”，心里想的则是“为什么我连想对你好也不能够？”她的心再滴血，也无人知晓，无人怜惜。 
  在别人眼中，她是叱咤风云的女子，而她的心里早是一片荒芜，手中依然空空如也，虚弱苍白到不堪一握。哪个女子不渴求一段刻骨的相恋？然而，这个女人从一开始便拥有的是永恒的绝望：她没有爱情的温存。 
  邀月并没有杀死江枫，是江枫宁愿去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与爱人永远相伴相随。天地之大，突然间竟只剩下了一对寂寞孤苦的姐妹。她们紧紧拥抱在一起，给彼此以温暖和慰藉：如果不是江枫的死，也许她和姐姐之间永远不会这样无间。然而，如此惨烈的代价过后，姐姐居然还是冷冰冰的一把推开了她。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体尝过爱的滋味，就是让她去死，也无憾了。怜星的确是与邀月不同的女人，因为她深深明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不等于快乐，如果上天让她重新来过，或许，她会愿意选择甘于平凡。 
  阴差阳错，不能否认的是，在那一刻，她救下了江枫的骨肉，尽管这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但她能为这个男人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十八年，不是一个短暂的时间，如果说当年的忘却会在今时今日风轻云淡，那么，当她面对着爱人的儿子一天天长成为酷似他父亲的男子，心痛，却每天都是鲜活的。 
  她不后悔，始终没有，只是偶尔也难免会觉得恐惧和疲倦。 
  怜星一生中，也许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小鱼儿一起被关在密室里的那段日子。小鱼儿是这样一个真实的人，他让生活变得充实和多彩。而面对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骄傲、冷漠，这一切都像白纸一样，脆弱而不堪一击。她和小鱼儿拼酒，她一生中从未这么大声的笑过，她好像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无花空折枝”的道理，而苦苦压抑自己又是多么的愚蠢和不值得。那个时候，她只是她自己，不是宫主，不是怜星。 
  所以，她决心不让花无缺和小鱼儿中的任何一个受到伤害，他们是她最爱的人生命的延续，一个她看着他长大，另一个教会他生活。可是，她再不能够了，是姐姐亲手杀死了她！就在不久前，她还在为姐姐武功的精进而喜悦，姐姐却亲手杀死了她！ 
  怜星的名字因此被我记住了，虽然她如流星划过天际只一瞬，但终无缘无悔。 
  

• 33.“老板娘” 
  老板娘并不是真正的老板娘，只不过当一个女人的丈夫外号叫做“老板”时，那么她想不做老板娘恐怕都不行了。 
  朱停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生意，也没有开过店，但他的外号却叫“老板”。他这一生中虽然从来也没有做过一样正经事，却总是能住最舒服的房子，穿最讲究的衣服，喝最好的酒。一个人能做这样的“老板”，岂非是很有福气的？ 
  老板娘就是朱停的老婆。虽然她不是真正的老板娘，却有可能是天下最美的老板娘。一个最懒的老板和一个最美的老板娘，这样的夫妻组合本来就是很奇妙的。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朋友，他们的朋友就是那个有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有人说，陆小凤是天下最大的混蛋；也有人说，陆小凤是江湖中第一位的大好人。 
  故事的一开始，这位大混蛋或是大好人正在和这位最美的老板娘喝酒，不是对饮而是老板娘倒酒，他喝，用的还是一种特别的方式。 
  我们都已经知道，老板娘是很美的，不但美，而且迷人。陆小凤即使不是混蛋，却也不是太好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居然只是喝酒，这是令太多人想不通的一件事情。 
  幸好，“老板”明白。而只要他明白，别的人是否能想通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朱停从事的是一种非常秘密的职业，不仅秘密，而且危险。陆小凤本来可以光明正大的保护他，可是偏不。陆小凤选择的做法是：让很多人认为老板娘和自己不清不白，为了故意表现自己其实是很清白的，那就不能让老板娘做寡妇。 
  这个法子，本来就只有混蛋才能想得出，也只有混蛋才能明白。 
  所以，老板娘才会发火：“为什么我要不明不白背上这口黑锅？”而陆小凤只用一句话就让她闭上了嘴：“为了你老公。” 
  女人为了自己的丈夫牺牲一点，岂非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幸好，老板娘的牺牲并没有白费。无论她怎么样试图让自己的丈夫吃醋，可老板就是偏偏不生气。 
  吃醋其实意味的是在乎，而不吃醋则意味着信任。不吃醋，是因为他信任，信任自己的朋友，也信任自己的妻子。 
  古龙笔下有好多对奇奇怪怪的夫妻，老板和老板娘理所当然是其中的一对。好像不奇怪的夫妻，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丈夫又胖又懒，妻子美丽动人，可是最后嫉妒的不是丈夫，而是妻子。单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奇怪的了。 
  然而，这其实又没什么可奇怪的。没有老板，哪里来的老板娘？丈夫和妻子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微妙，看上去是没有什么，却注定永远无法分割。 
  是陆小凤让老板娘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嫁的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男人；觉得他没有用，是因为对拥有他已经觉得稀松平常。 
  女人在嫁了人以后，总是难免会觉得后悔和奇怪：为什么我当初一心一意要嫁的人，竟会有这么多的缺点？于是她们开始抱怨、唠叨，喋喋不休。朱德庸说：“这世上是有完美男人的，就是你妻子告诉你她原本打算嫁的那一个。” 
  直到有一天，有人要把他从你手里抢走了，你才会发现，原来这个男人是如此的好，好到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这个自然，自己的丈夫，即使缺点再多，也是天底下最好的。 
  

• 34，秋灵素 
  自古有云：“红颜多薄命。”秋灵素曾经拥有绝世容颜，让人见之不忘。然而，这样的倾国倾城却在霎那间灰飞烟灭，成为永恒的过往。 
  秋灵素是不幸的。 
  美人不再拥有美貌，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秋灵素却有幸，遇见了一个不因为相貌儿钟爱她的男子。他忍受着她的乖戾、暴躁，承担了她的绝望、痛苦，竟教她又重新看到生机，对人生再度充满了希望。 
  秋灵素亦是上天所厚待的，不再美丽，反而不会有美人迟暮时的凄凉与难耐。昔日情人心中的她，也必将永远完美无瑕，不可忘却。 
  所以他们才会在收到她的通知后，匆匆赶赴久违的约定，并因此命丧九泉。尽管这并非她的本意，但她的美终于成为这四个男人一生不幸的根源。 
  秋灵素究竟有多美，已无人知晓了。只有昔年的老画师，在风烛残年，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年的朝夕相对，虽然短暂，依然似已照亮他整个的人生。而她却令他的余生全部在无边的黑暗中度过。世间竟真有如此美丽又如此绝情的女子！ 
  可我们还是不能够指责秋灵素是个恶毒的女人。她的前半生，伴随美丽的，还有许多痛苦，许多无奈；然而在失去原有的美丽后，她的心才是难得的澄净、平和，以及满足。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做“任慈”，人如其名，任慈的一颗心，包容了她，感动了她，使她永远没有因为成为他的妻子而感到任何遗憾，相反，只有感激。 
  这个几乎用了全部生命去爱她的人，她不愿他的冤死永远成为一个秘密，于是，她的求助才点燃了一串死亡的火花。 
  再后来，她就见到了楚留香。 
  我曾经看过很多遍关于小屋内暗示、悬崖边纠缠，以及二人最后谈话的这段文字，那份从容与凛然是可敬的。女人的聪明可以分为很多种，或慧黠，或机敏，独有身处绝境中的镇定自若，我则认为是一种心态的升华。谁说只有英雄男儿才有这样的气魄与胸襟呢？ 
  她终于还是等到了楚留香，来得及向他解释当年的种种，今时的境地。 
  只是在提到昔日的绝代颜色时，偏是云淡风轻。 
  昔时的风华虽已不再，但却平添了一份睿智与超脱，回首往事时，嗟吁之际，亦可坦然面对。她甚至愿意让楚留香看到她的脸，说明她早已看开一切。 
  所以当她纵身跳下悬崖之时，楚留香并没有企图挽留。因为他知道，恩怨是非已了，对她来说，世上已是生无可恋。 
  她为什么不能选择与心爱的人生死相随？ 
  一直以为，美丽的女子多是刁蛮的、任性的，可以肆意而妄为；平凡的女子则大多自卑，在感情的天平上，相貌这块砝码的分量俗气但却真实，不容忽视。 
  她本该在失去应有的美貌后痛不欲生，煎熬度日，这时，却有一个人对她说：爱一个人，与相貌无关。更何况，他深深知道一个女子容貌被毁后的痛苦，他愿意用一生的情感来使这种痛苦减轻。这样的爱，自是经得起推敲琢磨；而她，也必学会感恩。 
  她始终抓在手中不放的，是任慈的骨灰，生则同矜，死则同穴，她这么做，是为了不负他一片深情。 
  楚留香说：“任老帮主虽然没有得到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却得到了世上最温柔、最高雅、最体贴的妻子。”这是爱的力量，所以即使当楚留香看到如今的容貌，他并没有失望，更不会有遗憾，因为对她，容貌真的已经不再重要。 
  她没有遗憾，而我们——也没有遗憾了。 
  

• 
  

  35.“茉莉花” 
  她没有自己的名字，与她相关的，永远是破旧的窄门、布满灰尘的佛龛，与她胸口始终不肯停止散发清香的一小串茉莉花。 
  茉莉花，洁白，芬芳，与她生活的污浊、不堪，形成了多么巨大的反差与对比！而她戴着她的茉莉，那是她在连肚子都可能吃不饱的日子里唯一的奢侈，也代表了她对这个丑恶的世界尚没有完全丧失的最后一丝希望。 
  她是社会最下层的妓女，被人所唾弃和不齿；她又是美好的，一切人性中的善良与坚韧，竟然在一个不知名的妓女身上，体现到这般的淋漓尽致！ 
  而她，其实是有名字的。 
  她叫小婷，只是连她自己大概也快忘记，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古龙再一次发问：人，究竟谁高贵，谁卑贱？贫穷不是耻辱，可怕地应该是人性的沦丧。 
  她也曾为谋生而舍弃了一切的骄傲与自尊，是残酷的生活逼迫她不得不为了几钱银子而向傅红雪献上自己的肉体。傅红雪掴了她一掌，那是为现实所带来的羞辱；随后又把银子交给她，那是为在现实中所摆脱不了的无奈。 
  当生存成为最大的威胁，骄傲与自尊本来就是不配被拥有的。可是她还有眼泪，还有羞愧的感觉。 
  人，只要有羞耻感，就可以被原谅。 
  所以，傅红雪在后来的浑浑噩噩中走进了这扇窄门。他是完全凭着心灵的意识走来的，有一种力量似乎在冥冥中指引着他；仿佛只有在这里，尚有人间的温暖和希望。这似乎已成为了一种信念，模糊，但坚定。 
  而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几乎最快乐的时光。 
  因为她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能照料别人，竟是这么好的事。”并不祈求别人的怜悯或施舍，而是在给于中证实自身存在的全部价值，试问这是有几个人所可以达到的境界？ 
  她是一个下贱的妓女，可是又有谁敢说比她更高尚、更懂得奉献着的快乐呢？ 
  她甚至把他仅存的一点财物收好，不惜用她最好的手帕；而这之前，她只是一个为了几钱银子就肯出卖自己的女人。 
  尊严的光芒一旦发散出来，那是会使一个人也变得高大和凛然起来的。古龙说：“高尚独立的人格，就应当受到尊重。”与这个人的出身无关，地位无关。这是一种灵魂深处的折射。 
  傅红雪的不辞而别，让她再一次几乎面临崩溃。她不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想照顾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他去买酒、赊账，却从不去碰他的东西，难道这都错了吗？可他还是走了，是因为他不得不走，还是因为她不值得他流下来？这个问题折磨得她发狂。 
  于是她开始喝酒，不停地喝酒。 
  而酒，除了麻醉自己以外，通常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 
  后来，傅红雪听说她杀了人，逃走了。也许只有他知道为什么。 
  我一直记得，他走后，她曾细心收藏起他的一根头发，好像那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而这种感情也已经接近于人类的本心，不是爱情所能够概括。 
  再后来，她在小溪边，看到一个倒影，“一个孤独的人，一柄孤独的刀。” 
  然后幸福就象鲜花般在他们的凝视中，悄悄开放了。 
  

• 
  

  36.大婉 
  　　武侠天地中的女人往往是漂亮的；不漂亮，那也要有气质；没有气质，那就要有一种吸引人的独特魅力。比如蓝兰，在洗澡时，她是穿着衣服的。 
  　　可这一切，她偏偏都没有。 
  　　古龙笔下的女人通常都是很漂亮的，即使是脸已经被毁的很狰狞的秋灵素、曲无容，也无一不是因为风华过于夺目，招人嫉恨。美丽，原是一切苦难的根源。 
  　　然而似乎只有她是例外。 
  　　一双老鼠般的眼睛，尖锐刺耳的嗓音，蛮不讲理的聒噪，甚至还会在数九寒天，丢下“救命恩人”不顾，并穿走了他御寒的狐裘。连她的名字都不像一般女孩子一样，叫做小翠、小玉、小婉，秀气或温婉。 
  　　她的名字叫大婉，她的身份是公主身边的一个丫头，可她的地位却很重要。 
  　　“破碗”俞五说：“无论装酒装菜，小碗都没有大碗装得多，小婉当然不如大婉。”他是对着昔日不可一世的“白马王子”马如龙说的，他竟然把这英俊的少年与这其丑无比的女子看做了一对情侣，并且觉得很有趣。 
  　　可是马如龙只能苦笑，不能反驳，因为如果不是救了她，那他也许早就没命了。救她，其实是他的自救。 
  　　而她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她只是为了替公主挑选一个最好的夫婿。 
  　　后来，马如龙发现，大婉的手很好看，大婉其实很聪明，又善良，还有，大婉是在整个武林都在追捕他的时候，仍然愿意相信他的人。这种信任，菲比寻常，使得他对她都不由产生了一种及其微妙的感情。 
  　　酒醉时，他曾对大婉说：“你嫁给我好不好？”但在酒醒后，他却禁不住要问自己：“如果她答应了我，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在后悔了？” 
  　　其实他又何必追问，因为大婉本来就是永远不会答应的，“我又丑又怪又凶，比我好看的女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她不愿让他后悔，更不想让自己后悔。 
  　　世间很多悲伤，很多无奈，很多故事，终会成为遗憾，大抵只因为有这样一个俗气但却残酷的前提。 
  　　于是她让他和另外一个女人一起生活，自己却选择在一旁默默守候；她说如果他敢对这个女人怎么样，她绝不会让他活下去。 
  　　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但仍然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否爱他。 
  　　终于有一天，马如龙说：“我想知道大婉在哪里。”女人大发雷霆，她是那么美丽，她是无上尊贵的公主，和她在一起，而他，竟然在想念她的一个丑陋的丫头！ 
  　　马如龙说：“你是大小姐，她是丫头；你是美人，她是丑八怪，但我还是一样可以想念她。”在那一刻，他终于放下了对于外在躯壳像一般男人似的执着，他的心是充实的、自信的。所以他又见到了大婉，大婉就在他身边，一直都在。 
  　　他们一起并肩出生入死，而在那个时候，每个人都似乎奇迹般地忘记了大婉并不美丽的容貌。这是古龙创造的一个奇迹，也是人性创造的一个奇迹。 
  　　胡斐在程灵素死后，终于记起她的种种好处，但却为时已晚。程灵素还是美的，奈何这种美却被发掘的太迟、太迟了。 
  　　所以才说大婉是幸运的，马如龙也是幸运的。 
  　　然而，古龙终究没有给他们安排下一个明确的结局，因为对于这一切，他也还有太多的不确定，他要他们自己去争取。 
  　　他们会获得最终的幸福吗？我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 
  

  37.金灵芝 
  　　在《楚留香传奇》系列的小说里，女孩子们爱慕的泰半是潇洒风流的楚香帅，而提到“彩蝶为双翼”的另一位——胡铁花，与他相关的女子我首先能想到是高亚男。记得以前有一个小学时代的女同学，名字叫“胜男”，似乎凡是有着这样名字的女人，似乎连性格中也总是难免有些霸气的。所以胡铁花一路逃避高亚男，却宁可守着一个死也不肯理他的老板娘。有人说男人都是贱骨头；我想，那大概就是大男子主义骨子里对女人小鸟依人的一种约定俗成吧，太要强的女人，赢得什么都好，就是容易输掉爱情，虽然把爱情当成战役的时候，通常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胜者。 
  　　我最近写文章好像总会跑题哈。这一篇文章是为金灵芝而写的，也是应允为一个美眉圆梦。但是和答应为别人写田思思那一篇不同，一个是心中怀着喜悦和几分戏谑的感触，而这一次，内心的感受又波涛汹涌起来。如果说有人赞赏我为石秀云留下文字，甚至我可以试图与怜星心心相惜，那么，一个能为金灵芝百转千回的女子，该是怎样的敏锐与善感？记得我写苏樱的时候说女人挑男人的眼光其实代表了这个女人的定位，那么今天我也许还是收回这句话吧。对爱中的女人这样说，是不公平的。爱一个人，有时候和他是谁，并无关系。 
  　　还是要提到我喜欢的电影《暮光之城》，讲的是一个吸血鬼男孩爱上人类女孩的故事，一个跨越了时空、种族，克服了恐惧、欲望的爱情传说。里面的大反派因为要伤害女主角，被男主角和他的家人杀死。而反派的爱人却逃脱了，并且发誓要复仇，电影于是有了后续。我在文章里说：“我们不忍心责怪维多利亚为詹姆斯复仇，她爱他，纵使他杀人如麻，心肠毒辣，可在她心中，他永远是完美的神祗。爱得投入没什么不对，只是有些爱如荆棘，容易刺伤别人，也刺伤自己。忍受了这痛苦，或将如荆棘鸟般重生。”是的，爱他，就是爱他的全部；爱他，不是因为他完美，只是因为他是他。 
  　　金灵芝一出场就吸引了太多人的眼球，不是因为她美，不是因为她是金太夫人的孙女，而是因为她张扬的个性，鲜明的品格。一个敢闯进难澡堂的大姑娘，一个敢和胡铁花拼酒的女孩子，在别人越是说女孩可以享受特权的时候她偏偏要证明给你看“谁说女子不如男”，而月下那个娇羞的少女让胡铁花也忍不住微微叹气了，谁能想到，这就是那个不久前还和他针锋相对的大小姐呢？女孩子的面貌越多，你就会越觉得她可爱，因为每一种面貌背后，都是小女儿特有的情怀，并不肯轻易示人。看到了，是因为她在你面前，剥下伪装。 
  　　那么，是不是也因为，她爱你呢？ 
  　　虽然斗嘴的时候比谁都凶，可是女孩都喜欢用这种故作讨厌的小伎俩表示根本掩饰不了的感情。金灵芝也是个女孩子而已，然而，任凭谁都没有想到，她的爱，原来早已经给了别人。 
  　　看到有人把原随云和无花做比，说反面角色写到如此清高脱尘，无人能出而这其右；也有人把他和花满楼做了比较，一正一邪，却都是人中龙凤般的人物：他们都是双目失明的瞎子，可是他们的雍容气度与出色的品格，却不是健全人能够比拟。 
  　　连胡铁花都说：如果选一个朋友，原随云甚至比楚留香还要优秀，那么和不爱洗澡、又嗜酒如命的胡铁花比起来，似乎女孩子喜欢上翩翩佳公子，也不足为奇。 
  　　可是原随云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他的心机恶毒，让石观音都变成了吃奶的孩子。我们忍不住叹息，以为金灵芝一定是被他温文尔雅的外表所迷惑。虽然胡铁花有千万种毛病，但是他善良，热爱朋友和生活。一个真实的人永远比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爱的多。 
  　　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爱情的路上，迟了一步，就会迟了一生。爱上的那个人，不管是善是恶，不能同生哪怕同死，我也心甘情愿。 
  　　还是用来形容岳灵珊那句话：林平之对她多坏，终不悔；令狐冲对她多好，终辜负。 
  　　有人忍不住刨根问底：那么，金灵芝，到底有没有爱过胡铁花，至少有一点？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实在未免太残酷。 
  　　所以古龙才说：爱情如星，是可以照亮前程的；而迷恋如火。飞蛾扑火的时候，有濒临死亡的壮美，惊心动魄。 
  　　我用这样一句话结束我对这个女子难以言尽的感受：爱，不是因为哪个人，是因为那个人带给你的感受、他让你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金灵芝把自己作为祭品，奉献给了这样一段爱情。或许她谁都没有爱上，她是爱上了爱情。

• 
  

  38.蝶舞 
  曾经有人说过：古龙笔下的美女，必定要有一双结实修长的大腿。这种说法虽说有些许流于暧昧，却又是让人无法否认的。原始的魅力与诱惑，总是令人难以抗拒：狼山上那少女裸露出的美腿，比敞开的胸膛更使人欲罢不能；柳伴伴的一双长腿，简直可以要了男人的命。 
  但我相信，无人能够否认，古龙笔下，拥有最美丽双腿的女人是蝶舞，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整个武侠世界里拥有最美丽双腿的女人。 
  这也是能舞出天下间最美丽、最曼妙的舞姿的双腿。试问一个凡间的女子，却能如蝶般翩翩起舞，这一舞，将是何等轻盈，何等销魂！最懂得欣赏女人的世袭一等侯狄青麟，在看到过蝶舞一舞后，居然变得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叹息着说道：“我没有话说。我从来没有想到凡人身上会有这么样的一双腿，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 
  这样的一双腿，本不应该出现在人世；这样的一舞，本来只应该在天上出现，可是这一切属于蝶舞。她的美丽，她的骄傲，既带着上天最伟大的恩赐，也带着地狱最恶毒的诅咒。她的双腿就好像是象的牙、麝的香、羚羊的角，她生命中最值得宝贵珍惜的东西，恰恰是她一切不幸的根源。 
  如果没有这样的一双腿，做一个平凡的女人，她的生活又会变得怎样呢？是不是会更幸福些？ 
  也许会，也许不会。两个男人，他们也是她一生痛苦的根源：一个是与她深深相爱、却偏偏要相互折磨直到分别的朱猛；一个是与她萍水相逢、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却已对她刻骨铭心的高渐飞。更加悲惨的是，这一切原来都是卓东来事先安排好的，他要让这对生死至交、亲如手足的朋友兄弟因为她而自相残杀。 
  我说过古龙是喜欢蝴蝶的，因为在古龙短暂的一生中，留下的只有美丽，没有丑陋。 
  蝶舞也是一只蝴蝶，她是一只用生命起舞的蝴蝶，舞，就是她的生命。在起舞的一刻，她不再是一个饱经沧桑、饱受苦难的女人，她仿佛已把生命中的苦难全部忘记。舞中的蝶舞，那么高贵，那么纯洁，那么美丽，她舞出的是一个舞者至高无上的尊严；她的青春，她的欢乐，在舞中飞扬。 
  美眉看到蝶舞的最后一舞，那一瞬间，惊心动魄，百转千回。刀锋落下，舞者的精魂化为蝶，不应属于人间的，终于离去，千般留恋已属枉然。也就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刀惊魂”。 
  不明白为什么美总要与诱惑、与罪恶不可分离，这或许是人类与生俱来天性中的一种欠缺。舞者的腿本来是美的，就如同文人的笔，剑客的剑。然而，蝶舞的一刀，割断双腿的同时也割断了美与罪恶的关联，如同割断脐带。虽然因此无法再起舞，却也终于重获新生。两个男人因为这本是“割断”的一刀，反而可以重新结合在一。人类的天性中有恶，但更多的仍是善良与真诚。 
  只是，牺牲的为什么一定要是女人呢？ 
  蝶舞起舞的一刻，就像是穿上了停不下来的红舞鞋，又像是不断推着石头的弗弗西斯，这是一种宿命。舞者，活着就要起舞，没有理由，更无法停止。 
  当女人爱上她心爱的男人，亦是如此。这一切，也许只有在她生命停止的那一刻才会结束。这就是女人的宿命。 
  

• 
  

  39.吕素文 
  提到古龙笔下的风尘女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个想起的总会是她。不是从来只穿半边衣服的血奴，不是人在风尘却纯洁如玉璧的欧阳情，甚至不是翠浓，也不是林仙儿，那个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的林仙儿。 
  总是会第一个想到她，也许正因为在《离别钩》这个故事里面，她已经不再是风月场中那个万人瞩目的红姑娘“如玉”了，人们开始叫她“大姐”。对于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来说，被人叫做“大姐”，那不是仅仅表示尊重，其实也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不但悲哀，而且凄凉。 
  她用血和泪换来了生存的经验和“大姐”这样的称呼，然而，年华老去，这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可怕的，尤其是在风尘中苦苦挣扎的女人。 
  红颜不再，却反而让我更加深刻的记住了她，记住的是她这样的一个人。风月场上的辉煌永远如流星般短暂：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因此想要记住一个女人的美并不难，难的是记住就不再忘记。 
  我没有忘记，杨铮也没有。而我们记忆深处的人不约而同是她：吕素文。不是牵绊风光无、万种明媚的“如玉”，也不是初入行小姑娘眼中沉稳老练的“大姐”，只是吕素文。人如其名，有一种洗尽铅华后的脱俗，似乎这个女人生来就应该是叫做这个名字的。 
  一个因为和我聊古龙而格外投缘的朋友在评价起她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离别钩》里的吕素文总让我觉得是一种补充，好像和《边城浪子》里的翠浓有关，但又像和《天涯?明月?刀》结尾佩戴着茉莉花的女子有关。然而这姑娘的风骨与翠浓差异很大，带着宋词的味道，一点淡雅，仿佛繁华落尽后的空灵，带着一种伤感的气质，却不是悲剧。” 
  他并不是一个乐于慷慨给予肯定和赞美的人，古龙笔下有那么多的好女子，而他却几乎是把他最高的评价给了吕素文。仅凭这一点，已足够让我以他为知己。 
  古龙擅长写浪子与妓女之间的感情只因为都是无根的浮萍，飘零的身世，深刻的寂寞，让两颗疲惫的心之间格外容易产生一种已不同于简单爱情的共鸣，几乎可以接近人类的原始本性。然而谁也不会为此停留，有不舍，有留恋，却还是要分开，没有理由。这似乎就是一种宿命，没有人可以改变。 
  吕素文和杨铮是与他们不同的。 
  这不仅是因为杨铮不是一个浪子，他是一个捕快，所以对于法律、责任与义务，有着更坚定的担当；还因为吕素文是一个特别的女人：她有过风尘卖笑的悲惨经历，也有过艳压群芳的骄傲回忆，但她没有过奢求，也没有过绝望。她明白“一入风尘终身误”和“一入江湖岁月催”是一样的道理，她明白有一个深爱她的男人、能与他一起过平凡的生活，该是多么的幸福。 
  他要带她走，她就跟着他走，往昔的一切，如过眼云烟。 
  一个风尘中的女人，到了被叫做“大姐”的时候，就已经返璞归真了。因为现实告诉她，什么是应该放弃的，什么是值得珍惜并应该牢牢把握的。 
  思思还太年轻，所以她自以为得到了一切，却反而失去了生命。 
  杨铮是公门中人，而她是风尘中的妓女，她甚至还比他大一岁。这个时候，是不是每个女人面对世俗的压力，都能有吕素文般的勇气？ 
  “你累了，躺一躺吧。”杨铮就躺下来，躺在她的身边。两个人都没有多说话。 
  也许想开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如饿了要吃饭、累了要睡觉一样，自然而然。 
  

• 
  

  40.铁心兰 
  铁心兰在《绝代双骄》里的地位绝对是独一无二的，这不仅是因为她的美丽，也不仅是因为她是这个传奇故事完整的见证者和参与者，而是因为，她与小鱼儿和花无缺之间永远割舍不下的那份微妙的感情，这一切绝对不是别的哪个女子所能够比拟的，甚至连苏樱，也不行。 
  自始至终，苏樱的心里只有一个小鱼儿，风流潇洒的无缺公子，在她眼里竟不及小鱼儿的一分半毫。所以，苏樱再出众，也是她和小鱼儿两个人之间的事，与其他男人无关，与其他男人心中是否有她亦无关。 
  但偏偏有一个女人，她与“双骄”之间都有着一种神奇而莫名的牵连。这种牵连不仅神奇，简直令人柔肠寸断，百转千回。这个女人就是铁心兰，然而，这种牵连不是她的幸运相反，几乎恰恰是她一生痛苦、矛盾、挣扎的根源。 
  幸福的女人，根源是唯一的，就是一个知心相爱的伴侣；而痛苦的女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上天先是让她遇见了小鱼儿，古怪、精灵、聪明，又有那么一丁点儿坏的小鱼儿。她本来以为，她的心里除了他，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男人了。这是一种微妙的感情，与小鱼儿骗她说曾经检查过她全身、而她则决定杀了小鱼儿之后再也不会嫁给别的男人，并不一样。 
  可是上天偏偏又让她遇到了花无缺。更要命的是，完美无缺、翩翩儒雅的佳公子，被无数女子爱慕，心里却始终只有她一个人，甚至不惜把她送回到小鱼儿的身边，只因为“爱一个人，就应该让她快乐”。 
  但，她真的快乐吗？似乎游走于这样两个男子之间，她永远也无法真正获得快乐。 
  所有在爱的选择间徘徊、犹豫的女孩子，都无疑是痛苦的、令人心碎的。更何况是这样两个男人！他们本应该惺惺相惜，肝胆相照，可是被安排下的却是这样的命运：一场有关尊严和生死的决斗，一方的死，才能成就一方的生。这是多么残酷而无奈！ 
  而无论任何一种结局，在她眼中心里，都将是永恒的伤痛呵！连自己都难免深觉遗憾与可惜的小鱼儿和花无缺本人，也远不及她伤痛。上天究竟为什么偏偏选中她卷入这场感情的漩涡？我依稀记得她仿佛是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发觉了两人之间有种神秘牵系的女子，因为她曾经对小鱼儿说：你们的眉眼像极了，乍一看，你们简直像是兄弟。 
  正是这个灵透的女子，却偏偏连自己的爱恨情仇都无法洞悉，所以，才会演绎出了那么多的悲喜荒唐：她用自己的身体缠住花无缺只是为了小鱼儿可以趁机逃走；她一次次对花无缺满怀感激却一定要告诫自己，对他只有感恩，没有情意。然而，尽管她央求花无缺不要杀死小鱼儿，但她却仍然愿意和花无缺一起从容赴死，并且毫无怨言。这一切，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乱世佳人》里面，郝思嘉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她爱的是谦谦君子阿什里，而实际上，她爱的却一直都是具有浪子情怀并且深爱她的白瑞德。铁心兰何尝不是如此？她无法忘记小鱼儿，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心早已给了另外一个人。她不愿面对。也不能相信，所以，当铁战问她到底喜欢哪一个的时候，她死也不肯开口。花无缺突然感到很心酸。 
  而此时她的心，更不是哪一个词语所可以形容的；此心此情，无人知怜，就连爱她的花无缺也不能够。 
  有人就觉得：铁心兰太婆婆妈妈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像苏樱，干脆利落。但这只是局外人的想法，我们不是铁心兰，自然无法切身体会这种爱与被爱、情感与理智间的痛苦。对小鱼儿，那是一段最初最纯真的记忆，是可以收藏在心灵最底层但却是永远无法忘却的；无疑她爱花无缺，可她总害怕这样会对不起小鱼儿对她的感情。直到有一天，她才终于明白：原来小鱼儿和她一样，他们爱的不是彼此，而是对方所代表的那段最初的快乐，那段最初的美好时光，而已。感情化作了愧疚，而感激才恰恰是真正的爱情。铁心兰的痛苦，终于换来了她应得的幸福。那一刻，我却辛酸的想落泪。 
  这样的痴女子，世间还有多少呢？在爱与被爱之间，接受的是自己的折磨。 
  然而，无论如何，只要有爱，就总是好的。 
  

• 
  

  41.袁紫霞 
  古龙与“诗仙”李白皆是好酒之人，又俱有侠气，所以他喜欢用李白的诗句来偶尔点缀自己笔下的世界，或者，会平添一份浪漫的味道。 
  主人公的名字就在诗里：“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白玉京手中的剑叫“长生剑”，是“七种武器”中的第一种。 
  她的名字也在诗里：“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一位朋友说如果选红颜知己的话他会选她的，因为她读唐诗。而这年头读唐诗的女孩子已经不多了。 
  她叫紫霞，紫色的霞光，总是飘渺的、俊逸的，或许紫色中还带有点伤感，有点不安，如诗亦如梦。 
  可能还有人想起了多情的紫霞仙子，那个美丽但却逃脱不了悲哀命运的姑娘。 
  而她是最爱笑的了。一个爱笑的女人，通常都不会太令人讨厌，尤其，当你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并掌握了笑的方法。 
  古龙也写爱笑的女人，他写燕七笑的时候，怎么样先把鼻子微微的皱起来，显得既调皮又可爱。 
  但我觉得她们还是比不上袁紫霞。我常常觉得，她是古龙笔下的婴宁。 
  她和婴宁一样的爱笑，她也和婴宁一样的聪明。而一个聪明的女人，自然懂得怎样利用微笑的魅力。 
  不仅包括微笑：还包括偶尔的惊惶与恐惧，以及可以乱真的泪水和谎言。 
  袁紫霞无疑是个美人。曾经有人试图统计，古龙笔下的美女，必备的条件有些什么，列举出的选项有浓密乌黑的秀发，修长丰满的大腿，柔弱无骨的双手……但我认为，最主要的应该还是眼睛。 
  一双会不时偷偷瞟着你，宜嗔宜喜、欲说还休的迷人眼睛。 
  而她就有这么样的一双眼睛：时而写满挑战的意味，时而又是盛不下的一腔蜜意柔情。美人的眼睛，已足够做她的灵魂。 
  更何况还有她的聪明。赵一刀在临死前说过：“我也算是个老江湖了，也曾看过不少阴险毒辣的人。听过不少巧妙狡猾的诡计。但若和你一比，那些人简直就像是还在吃奶的小孩子。” 
  所以她才能仅凭自己一个人，剪除门户中的败类。她说出了古龙最想说的话：“一个人，只要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根本不必用武功，也一样能够将人击倒。” 
  尤其是——一个这样的女人，你知不知道，她最大的长处是什么？ 
  白玉京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但她就在他身边，而且永远也不会再离开他，这就足够了。至于她是不是红旗老幺，她又是否欺骗了他、利用了他，就似乎都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他也是个聪明的男人，而比这聪明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装糊涂，所以当她问他“你猜呢”的时候，他总是猜不中，猜不出。 
  美丽且聪明的女人，通常是能够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一切的，就连这猜不中、猜不出，也无一不是在她掌握之中的。 
  不同的只是方法而已。一个动辄舞刀弄剑的女人，要得到她想得到的，总是难免会比一个懂得用微笑和眼神征服别人的女人要艰难得多。 
  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只是真正能利用好这个事实的女人，并不是最多。看似强悍与看似柔弱的女人之间，到底谁更强，这很难说。 
  所以，最能征服一个人的武器不是剑，而是笑，动人的一笑。 
  笑令人丧失了语言。但请不要遗憾，因为即使最美丽的语言，在动人的微笑面前，也是苍白无力的。 
  




• 42.谢小玉 
  如果说林仙儿还只是一个经典的话，那么，谢小玉就仿佛已经成为一段传奇。林仙儿是一个女人，一个不折不扣、女人中的女人，而谢小玉却已不只是女人。 
  不只是女人，还是让男人俯首称臣的老大，也是让世人顶礼膜拜的神祗。她的父亲是武林中的神话，她的母亲是魔教中的仙子，她，究竟应该是怎样的一段传奇呢？ 
  谢小玉出场时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孩子，因为已经有了秦可情的风情万种，有了青青的出尘脱俗她只是显得惶恐、失措、柔弱。人们之所以正视她，那也仅仅是为了她的身份——神剑山庄三少爷的女儿。 
  然而，这不过是她的一个身份，一种面貌而已。 
  谢小玉在丁鹏面前摇身一变，让人简直不敢相信，此时成熟而妩媚的女人，竟然就是彼时那个会因为害怕而发抖、苍白且处处可怜的女孩子。幸好丁鹏早已经见过秦可情少妇的销魂，青青少女的清婉，于是，她又变了，变得乖顺而善解人意。她懂得想要获得一个男人，及必须采用正确的方法。 
  这个时候，她只是一个一心一意想要俘获面前这个男人的女人。 
  却绝对是危险的女人。她乐意看着猎物一步步不自觉的靠近她，危险而不自知。天下还有哪个女人，会在穿上一件要价三千两的纱衣后，反而愿意付出一万两的天价，只因为她觉得穿上这件衣服，让她的魅力更增加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她遇上的人偏偏是丁鹏。有挑战性的事，更让她觉得刺激；她想征服，她喜欢这种感觉。 
  “连云十四煞”是黑道上最让人头疼的组织，如此要命的组织，老大竟然也是这个女人！又有谁能够相信，“玉玲珑”就是神剑山庄的少主人呢？更有谁能够相信，一个女人，一个像谢小玉这样的女人，在一群令人闻风丧胆的男人中间，反倒只赢得了尊敬与爱戴，尤其——是在她脱光了全部的衣服，叉开双腿坐在椅子上骂人的时候，这群男人的眼光居然和看一个粗鲁的男人无异。 
  但是当她穿上衣服，他们的眼光却一下子变得炽烈了。这样的女人，自然是神奇的。 
  然而，还有更神奇的。 
  谢小玉在梳头，每个女人都会梳头。可是在她梳头的时候，她就仿佛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女人了，而是变成了一尊神，威严，神圣，且不容侵犯。每个在这个时候看见她的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跪倒、膜拜，没有欲念，只有虔诚，如痴如醉。她是魔教的少主，同时她也是世人心中的圣女。在这种光辉面前，人人竟然都会感到自己的卑微、渺小，与无所遁形；却又解释不出，这种奇妙的感觉究竟为何而来。 
  谢小玉，这个女人也许早已不是一句简单的“神奇”所可以概括的，只是你也无法找出一个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如此而已。 
  却有人认为，谢小玉始终还是个输家，她输给了丁鹏。虽然她得到了丁鹏，但她还是输给了这个男人。因为她只是为了得到丁鹏的，而丁鹏则再也无法容忍任何一个欺骗、利用他的女人了。只有青青，他的妻子，是在他最失意、最落魄的时候接纳他的。即使谢小玉有一点点爱他，她也注定不会比青青付出更多。谢小玉也输给了青青。 
  她的付出始终是为了回报的，就像当年她的母亲，并非一定是爱上了她的父亲，可是，她的母亲也输了。她们同样都是聪明的女人，然而也都是被聪明所误的女人。她们的爱被太多东西所左右了，失去了爱本来应有的纯洁无瑕。 
  传奇没有一个最后的结尾，没有人知道，谢小玉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尽管是传奇，可是，又有哪个女人会愿意成为这样一个大起大落的传奇呢？ 
  

• 
  

  43.红娘子 
  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后面，紧跟的不是南海观世音菩萨，而是“红娘子”。我不知道这原本是一个绝妙的讽刺，还是高度的评价。 
  看前一半故事，我以为，答案应该是前者了；而看后一半故事，我则觉得，其实后者才是对的。因为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故事，所以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是应该拥有希望的。 
  她也不例外，不该例外。 
  红娘子是个不简单的女人，绝不简单。和“救苦救难红娘子”的名字并列在一起的是“无孔不入赤练蛇”、“千手千眼大蜈蚣”，和“一见送终催命符”。这些人本来都是江湖上最可怕的几个人，而她，不仅仅是其中唯一的女人，几个比她武功更高的男人甚至几乎都死在了她的手上：既然“救苦救难”，她就做到彻底，让他们得到彻底的解脱。 
  然而她毕竟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了。她虽然获得了财富，但财富却毫无办法使她冰冷的心变得温暖。 
  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她对真情的渴望，对孤独的恐惧，那绝对不是一个才只有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所能够明白得了的。 
  她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恶女人，她有无数仇敌，可王动却还是忘不了她，即使是在最痛恨她的时候，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奇妙而又偏偏无理可循。 
  她曾经害过他们，然而，郭大路、燕七、林太平，没有一个人是不肯原谅她的，因为她们知道，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感到过真正的快乐；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开始后悔了。 
  宽恕别人，就等于宽恕自己，为了这份真挚的感情，千金散尽，红娘子非但没有感到可惜，反而有种获得新生的解脱。 
  我佩服这种勇气，这种敢于放下过去、从头再来的勇气。 
  只是无法面对她与王动之间那道难予弥补的伤害。她仔细，小心，周到甚至隐忍，王动却始终无法接受。她深深明白，正是因为相爱，才会伤得这么重、这么深。他的逃避、她的不自知，都并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她只有选择离去，“因为曾经爱过的人，永远不能再成为朋友。” 
  红娘子无疑是个美人，她有银铃一般勾魂摄魄的笑声，她最吸引人的时候是让“他妈的”这句粗话在她的声音里悠悠荡荡、余韵不绝。这固然是一种美，然而当她身穿青衣、不施脂粉、显得体贴且温柔的时候，这样的美却能令人感到温暖和安详。 
  王动最终还是为了她而拼命，他不动则已，一动必惊人。他的镇定、沉着，远不如在她危难时、他以血肉之躯冲入刀光中的一霎更令人动容。 
  “这个世界上，如果你想获得真情，就一定要拿自己的真情去换。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办法。” 红娘子正暗自神伤，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明白的竟是这样的晚，王动却告诉她，只要明白，那就永远都不算晚。 
  所以，她才能把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钱财全捐出去，并为此感到充实和快乐。 
  所以，她才能心平气和，拥有朋友，拥有感动，拥有欢乐，拥有幸福。 
  同时也拥有她久违的、以为再也无法找回的真情。 
  有许多像红娘子一样的女人，下场往往是很悲惨的，就因为她们还不懂得后悔，还不懂得珍惜，还不懂得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再也找不回来。 
  “救苦救难”的不是红娘子，也不是观世音菩萨，而是你自己的一片真情。 
  

• 
  

  53，“牛肉汤” 
  到了《陆小凤系列》的时候，古龙的文字功力已经如他笔下人的武功，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个豁然开朗的全新境界。单单看他开篇时那几段人物描述：“老实和尚”就是个很老实的和尚；“西门吹雪”吹的却不是雪，而是血；“老板”虽然不是老板，老板娘可是货真价实的老板娘；还有懂得欣赏百花满楼的谦谦君子“花满楼”。至于陆小凤的成名绝技“灵犀一指”、“双飞彩翼”，记得早在《武林外史》中王怜花向朱七七卖弄才华的时候，古龙就已经写下了太多李商隐的诗句，而到了《陆小凤系列》的时候，李商隐的美丽文字已经与他的小说之间仿佛有了天衣无缝的契合。除了李白，相信古龙一定也是喜欢李商隐的，那份中国文字叠砌却不是人人可以企及的美好，本自就是所有以笔为剑的文人共同的追求。 
  可是在临近《陆小凤系列》收关的《风舞九天》中，古龙却让其中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干脆叫做“牛肉汤”。如果说“茉莉花”还是一种象征，象征对幸福的渴望与期待，那么，“牛肉汤”，则着实似乎已经俗气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她煲的牛肉汤，堪称一绝。我最爱吃牛肉了，呵呵，尤其是新鲜的小牛肉，又烧的入味可口，火候恰到好处，无论清炖，还是红烧，或者在铁板上烤的外焦里嫩，滋滋流油……真是光说说，口水也忍不住要流下来了。 
  而这一切，又怎么能比得上一碗炖足十二个时辰、用细火慢煨、几乎把一切美味都浓缩汇聚于一体的牛肉汤呢？更何况，烧汤的女孩子不但美丽，而且年轻。一个年轻美丽又会烧一手好菜的女孩子，恐怕就凭这样几点，已经足够令世上大多数的男人魂牵梦萦了吧？是谁说过的：如果想到达男人的心，那就要先打通男人的胃。 
  而那个本来可怜兮兮、却愿意偷偷为陆小凤煲牛肉汤的女孩子，当他大难不死、在无名岛的盛大宴会上再次看见她的时候，任凭是谁，哪怕他是陆小凤，也忍不住要大吃一惊：她简直已经变成了世上最尊贵的公主。不仅对世上的珍奇珠宝丝毫不放在心上，还有一身神奇的武功。 
  陆小凤虽然几乎不认识她，但是，她煲的牛肉汤，味道却不会变。那么，是什么让“牛肉汤”不再是牛肉汤了呢？ 
  不是“牛肉汤”，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蜜蜂”。蜜蜂有毒刺，会蜇人；还有，交配后的母蜜蜂会亲口把公蜜蜂吃掉；最关键的一点，蜇过人的蜜蜂，往往也不会再存活太久。不惜用自己的一命去博别人的痛苦，这究竟是一种怎样极致的感情？ 
  为什么陆小凤一生最后的女人是沙曼，我想，是因为沙曼真心爱他，不问理由，不求回报吧？哪个男人喜欢被女人玩弄，甚至作为手中的砝码与被利用的手段？哪个男人喜欢被名利目的缠绕的感情？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但是，如果说到爱，似乎却要仔细斟酌。那么，“牛肉汤”可曾爱过陆小凤？我不知道。我曾经以为，康敏要杀死段正淳，只是因为爱他却得不到他，但是，当看到她对萧峰说，一切的悲剧竟然只是因为他不肯好好看她一眼、让她空负了美貌的时候，真是如梦惊醒，她爱的竟不是哪个男子，而是用自己的容颜征服男人的过程。“牛肉汤”也用美味的牛肉汤和自己的乖巧伶俐俘获了陆小凤，然而，之后竟是无情的残杀。这一切，是不是真的用“属于我的，哪怕毁掉也不让别的得到”这样简单的霸气，就能够轻易解说明白呢？ 
  初看《凤舞九天》的时候，书到结尾，最大的疑惑莫过于：宫九既然是太平王世子，那么号称他妹妹的“牛肉汤”到底是谁？看书中两人之间的种种，竟仿佛有话，尚未说完，于是忍不住要问，“牛肉汤”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呢？和那个《剑神一笑》中巴巴带了极品牛肉汤去求助老实和尚的，到底是不是一个女子？为何前后差异如此之大？而如今，我倒只奇怪一点了：既然陆小凤已经和沙曼携手比翼，既然“牛肉汤”帮助宫九、做了那么多加害陆小凤的事，为什么，我还会惦记她的结果？为什么，还有人说，让我写写这个女孩？ 
  看到沙曼和陆小凤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口吻冷漠而讽刺，这一切，是因为嫉妒沙曼抢走了宫九的心，还是恨沙曼夺去了陆小凤的爱？或许，连她也从没弄懂过。而在那段宫九追踪陆小凤寻找沙曼的路上，“牛肉汤”一直陪伴着宫九，这种奇异的感情总是让人有一种隐隐的不舒服。如果说只是选择心中认为的最强者，这样的爱与当今世俗名利的衡量又有何分别？我却真的是糊涂了，她到底是又一个金灵芝、被外表优异与内心邪恶的奇妙组合所吸引，还是只有和宫九在一起，才是同类？她的狡诈与计谋，到底是本性还是不自知？这一切，先生却解释的未免太匆匆，留下无数问号，空留遗憾。 
  我记得看《银钩赌坊》的时候，有一场笑坏我了，陆小凤是个美食家，可是当他一天之内看到第三锅一摸一样的火锅、听到第三遍一摸一样的话时，他还是几乎晕了过去。正是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吧，她给你的，你恐怕就是要拿整个的生命来回报也不及的。所以在《剑神一笑》里，“牛肉汤”又出现了，还成为陆小凤的红颜知己。终究是抵不过，还是宁愿一个会烧菜的女子来做男人一生的终结，竟自己也忘了她曾经的种种。一碗牛肉汤，在男人和女人的世界里，分量不轻啊。 
  

• 
  

  44. 花白凤与丁白云 
  把这样两个女人并列在一起来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白”字，却是因为她们深爱的那个男人也姓白。如果非要把白天羽与另一个武侠世界里相似的男人做对比的话，我所最能想到的便是金庸笔下风流成性的段正淳：同样是风流潇洒，同样的英雄多情，不同的是，在《边城浪子》这个故事一开始的时候，白天羽就是一个只活在所有人记忆中的人了，那些爱他和爱过他的女人，才成就了这个故事。 
  除了花白凤、丁白云，本来还应该有昔年曾经颠倒众生的“桃花娘子”，她们无一不是倾国倾城的绝代颜色，而后来又无一不是变得如此憔悴和丑陋，这一切，只因为她们都爱上了那个男人，这份爱带给她们的甜蜜是伴随了苦涩和毒药的。她们只是一群有着相似命运的女子，爱中的女人，她们本来就属于一种。 
  不同的又是什么呢？ 
  白天羽死在爱他的女人手中，这爱终于也以无法抵挡的流势将他吞噬了。丁白云亲手杀死了自己心爱的人，然而每当想起与他一起度过的岁月，她的心依然痛得像要滴血。于是，和他共同度过一天，她便在自己的脸上划一刀；只因为他听过她的声音，她便不惜毁掉这世上最美丽的喉咙。并不是不爱他呵，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爱他爱得太深太苦，才恨他爱自己不似自己爱他这般疯狂而纯粹。所以竟要杀了他！只有他死了，他才是完全属于她的，把爱人的头颅烧成灰，放进酒中，喝进肚里，这样别人就永远没有办法再夺走他了。 
  我始终不知道，被如此执着而强烈的女子爱着，是男人的幸，还是不幸？ 
  另一个爱着白天羽的女人发誓会为他报仇。她本来是他的仇人，却为了他，甘愿忍受对自己的背叛、长久的孤寂和无穷无尽的屈辱。她和他的名字中本来都是有着一个“白”字的，象征着高傲与冷峻，然而当我们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属于“黑”的女人。冷酷与仇恨，黑色的小屋，黑色的佛龛，还有黑色的刀，她的生命因为他而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并不是不恨他呵，分离与隐忍，生离更兼死别，他怎么可以这样就轻易弃她而去，更何况她本来就未曾给过她任何承诺。一切，原来只是她的不怨不悔，而难懂这样，男人就可以心安理得？ 
  我常常在想，如花白凤这样亦正亦邪的女子，看她将红雪与诅咒一起撒向傅红雪的时候，不知如果白天羽尚在，她会不会亦像丁白云一般？只是白天羽死了，死在别人手中，所以她要用爱人手中的刀，为爱人复仇。 
  花白凤与丁白云，她们都爱白天羽，不同的是，一个把爱化作对他的仇恨，另一个把爱化作对别人的仇恨。由爱到很，纵使有恨也无法抹杀的爱，爱与恨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难以分清。当局者固然迷，旁观者何尝不亦是如是？ 
  如果说为什么不把“桃花娘子”列在其中，唯一的理由只能是花白凤与丁白云各自有一个儿子。儿子的生命是父母双方的延续，但这爱恨确是弄人。从小被花白凤视同亲子的傅红雪原来只是不知名的孤子，丁乘风的三子却原来是白氏后人，手足几乎相残，爱人为之丧命，这样极致的情感，让每个人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女人总是把爱诠释成一种惨烈：阿紫向萧峰射出毒针，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留他在自己身边；坠崖前自剜双目还给游坦之，不爱就是不爱，没的半分通融。康敏为萧峰不肯看她一眼，不惜制造多少人间悲剧；要一口一口咬死段正淳，也只为“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那些说爱是不自私的人，不是圣人，便是呆子了。 
  故事的尾巴奇妙而令人感到安慰，花白凤的亲子爱上了丁白云的甥女，叶开的大爱终于化解了一切仇恨。这两个女人的故事也该结束了，她们太像，所以她们的一生嗾使痛苦的。 
  但愿没有人再像她们一样承受这爱与恨的极刑吧。 
  

• 
  

  45.梅吟雪 
  记得在很多年前，大概要早到我还没有沉浸在古龙小说文字的世界里之前，家乡有一个频道，专门在学生寒暑假的时候放一些最早的武侠电影或者电视剧来大家看。我在那个无忧无虑的美好年代看了好多如今已成过往、当年却惹人如痴如醉的影视片，比如红极一时的83版《射雕英雄传》，也比如《金剑雕翎》，《飞花逐月》，《怒剑狂花》之类名不见经传的作品。而那时所看到的电影《护花铃》，现在想来，大约亦属邵氏影业的出产了，风格正代表了当时的特色。时至今日，我还随口哼的出电影里插曲的依稀旋律，足见“武侠”与我的渊源之深。 
  电影中主演的面容倒是反而有些模糊了，不过，这并无损梅吟雪作为千百万人心中的江湖美女，尤其在看到吧里大家的钟爱后。只是不知，假若孔雀妃子得知，她是会欣喜而向我们展露粲然一笑，钩婚摄魄；还是会无奈连连，只恨造化弄人？ 
  《东邪西毒》终结版上映，无数当年的旧时相知为了圆心中的那份最初梦想，争相观看。而我始终记得那句幽怨的：“当我最好的时候，我最爱的人不在我身边。”说这话的女子有着凄迷的寥落，她说出了这世上太多人的无奈与感伤，因而格外打动人心。 
  如果你是一个女子，不但年轻，而且美丽，现在，却偏偏要你因为你的美丽与骄傲，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将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黯然收起，把惊人的美艳付诸不见天日的黑暗与孤独，没有爱人，没有光明，甚至没有明天与未来，那么，你会不会指责上天的不公，你会不会抱怨命运的残酷？ 
  世上的女子，谁不希望拥有最美丽的容颜？可似乎是造化故意的捉弄，这美丽背后永远伴随无尽的苦楚与磨难：秋灵素的容颜因另一个女人的妒忌被残忍的毁去；而另一个武侠世界里的绝色女子、《甘十九妹》里被江湖中人看做女魔头的水红勺，二十年后，当年轻的男子看到她昔年的画像时，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可是，她愤怒的控诉：“就是这张曾经颠倒众生的脸，却被一群号称的名门正派毁的面目全非。自称不杀我，却实在比杀了我更厉害。是你们不能抵挡美的诱惑，抛妻弃子，却把一切罪名安在我的头上，这不公平！”所以她要报复，这样的仇恨，刻骨铭心。 
  同样的美丽，同样悲惨的遭遇，可是，梅吟雪与水红勺，却绝对不是一样的女人。她们在面对屈辱和仇恨时，作出的是不一样的选择。 
  梅吟雪的绰号叫做“孔雀妃子”。我们见过美丽而骄傲的孔雀，高昂着头颅，如同公主。她不是最尊贵的鸟类，却有着独一无二的高贵与坚贞。“百鸟俱往朝丹凤，孔雀独自开彩屏。”这样的卓然不群，比她的美丽更容易招来妒恨。 
  每每想到梅吟雪的名字，隐隐便仿佛有暗香袭来。梅，是不属于世俗的花，她独自盛开在冰封雪裹的严冬，挺直腰身扬眉笑傲寒风。花朵如雪，也如血，尽情展现着惊心动魄的风骨精魂。古今墨客咏梅的诗篇，或歌颂梅的铮铮铁骨，或赞美梅报春的缕缕芬芳，只是，却无人知怜，梅的深深寂寞。 
  当春光明媚，百花盛开，悄悄引退的梅，心中未尝没有落寞与艳羡吧？如果可以选择，是不是宁可做万花丛中一抹不起眼的亮色，有蝶蜂环绕，知音相伴，亦胜过了这高处不胜寒的清冷如是呢？ 
  只是，有种人的命运是无从选择的。想到梅花，我还会想到另外一个以梅魂为己魂的女子：大唐帝王的妃子，她的原名叫做江采萍。但是后人记得她时，更多记得的是“梅妃”，一个从不肯曲意奉承迎合的奇女子。在皇帝移情杨玉环之后，她毅然退还了君王不知因为怀恋还是愧疚而赠送的明珠，并付诗云：“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梅花的美，注定激烈而无法调和。 
  梅吟雪无疑是美丽的，在十年不见天日的苦难生活后，她的容颜依然如同朝霞，绚烂无比。她的美也是她苦难的开始，登徒子的奸计未遂，反而使无辜的女子背负武林最大的恶名。“不死神龙”是人人景仰的英雄，只是他也因为机缘造化，使得他与她俱饮憾终身。十年的牺牲，一世的隐忍。这也许就是孤傲寒梅注定的宿命。 
  千般万般，只不该，让她遇见他。从此，爱的甜蜜与辛酸，便成为永远不能割舍的牵挂。 
  看有人述说：梅吟雪那般美丽楚楚，聪颖过人，高超的武功，惊人的智慧，放眼当世，是根本没有一个男子配得上她的。《青蛇》里小青苦苦劝阻白素贞：“世上的男子，都比不过我们。当你想要一个男人时，他们已经配不上你。” 
  白素贞答：“和我斗，他们末了一定输。可是，我只想要一个普通的男人。” 
  是的，一个普通的男子，爱你，疼你，朝朝暮暮，携手相对，“针线闲拈伴伊坐。”再美丽的女子，最大的奢望，其实也不过如此吧？ 
  但他偏偏不是普通的男子，他身上肩负了整个武林的兴衰与存亡。他的世界里，她注定不是唯一。 
  《白发魔女传》中，练霓裳被爱人当胸一剑，刺碎了关于爱情的全部梦想。他也有难言之隐，只是，苦了爱他的女人。梅吟雪的大智慧与大慈悲，从来没有在她最后作出决定的那一刻显示得那样淋漓尽致，“今生已已矣，愿结来生缘。”把满腔的柔情，化做大胸襟时的放手。洒脱背后，宁可独自承担这样的辛酸。暖暖在离开城后说：既然我承担了一半，我就可以承担全部。不是因为不爱，恰恰相反，是因为爱；这样的爱，是怎样的难以用语言解说！ 
  都说真正“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男子，其实是不存在的，而为了爱情放弃整个天堂的女子，却太多太多。有人忍不住要问：为了他，还有他的那个武林，把一生奉献给这种无谓的理想，而牺牲了自己本来应该得到的幸福，值得吗？但女子却往往无怨无悔。为什么？张爱玲看到“婉转娥眉马前死”的时候，感叹说：因为她是真的爱他。除此以外，并无第二个理由。所以我不愿说梅吟雪是为了武林作出牺牲，她只是为她注定无法实现的爱而作出了伟大的牺牲。 
  “护花铃”，我喜欢这个名字，不由得会想起《西厢记》里面那句“惜花痛煞小金铃”，以及“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样的句子。是，纵然分别，不再相见，但是，曾经有过的那段大好时光，却值得用心，品味一生。 

• 46.朱媚 
  吧里有人说喜欢《名剑风流》里面的林黛羽。是的，古龙笔下许多那样美丽而有自己个性的女孩子，都是让人难忘的。但是，并非独树一帜或别出心裁，似乎让我别有感触的，总是一些可能会被人忽略甚至遗忘的女人。她们不一定最美丽动人，有时甚至只是惊鸿一瞥，如蜻蜓点水，却能让我久久震撼无语。 
  既然已经有太多人把热烈的目光给了那些注定耀眼的女子，那么，就让我为这些令我难忘的女子留下一份特别的纪念吧。 
  　　在我看来，《名剑风流》作为古龙早期的作品，故事的风格亦如人物的名字，只是一个传统武侠应有的面貌，并无更大的突破与个性。但这本书里最大的闪光点是发生在销魂宫主朱媚身上那一段令人唏嘘不已的爱情遭遇。大凡女人，钟爱自己的容貌几乎胜过生命，《七宗罪》里美丽自负的女子甚至选择死亡也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容颜被毁的难堪局面。可是，究竟是什么让美艳绝伦、令天下男子俯首称臣的销魂宫主甘愿在几乎一夜之间红颜老去、芳华凋零？爱情，只有爱情，以及想为这段爱情延续后代的信念与希望。让一个普通的女人成为母亲，似乎是人之常情、再平凡不过了，而对于一个像朱媚这样的女人来说，却实在是一种于无声处的惊心动魄。 
  　　朱媚与东方美玉，这两个人在书中都不是主要人物，对这段冤孽，书中没有进行正面描写，而是借他人之口在若干年之后的追述。但即便如此，它依然是古龙全部作品里最让人动容的篇章之一。对于朱媚，原本是并不那么喜欢的，甚至有些憎恶与不屑。朱媚是一个善于感情游戏的高手，她以自己的美色与媚术将一班江湖侠士玩弄于股掌之中，自封销魂宫主。朱媚对男人采取的是最原始、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她以自己的香艳玉体为筹码，在男人全然失去戒备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套出诸多足以轰动武林的惊天秘密。朱媚将这些在枕边听来的秘密整理成一本足以让江湖上诸多道貌岸然的“正义侠士”们身败名裂的”阎王债册”。比起石观音的奢靡淫逸和林仙儿的机心重重，朱媚为了把握更多的资本和机会，无疑更加煞费苦心。 
  　　就是这样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后来居然会为爱情遮住双眼！有人感叹不可思议，我却觉得恰在情理之中。亦舒小说《紫色平原》中，莉莉毅然离弃曹氏兄弟而去，只留下一张纸条：“爱情是女人生命的全部。”一笑倾城的销魂宫主在阅人无数后，终于还是厌倦了这种卖笑生活。虽然凭借着驻颜之术保持了不老的容颜，但岁月匆匆，对爱情归宿的企盼与追求渐渐在朱媚的心底占了上风。真挚的爱人、温暖的家庭，这本就是普天下每一个女子最大的渴求。不幸的是，让她全身心爱上的男子，居然是个虚情假意的伪君子。在本来已经错误的时间，遇上了错误的人，一切成为了灾难的开始。 
  　　我不想苦苦追问为什么历尽冷暖、人到中年的朱媚竟然会对年龄比自己小了一半的东方美玉动了真情，并为他毅然舍弃了在销魂宫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古龙自己就曾经说过，友情是时间的积淀，而爱情发生往往却只在一瞬间。以诈死为名来到边陲小镇开始平静生活的朱媚，希望能过上“相夫教子”这种所有平凡女人理想中的生活，然而，生下一男半女，再普通不过的愿望对于以媚术驻颜的朱媚来说，却是无比奢侈。生育，意味的是红颜不再、瞬间苍老的残酷现实，但对于爱情与温馨家庭的梦想，使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做母亲。她不顾一切地生下朱泪儿，然后，曾经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迅速苍老，“朝如青丝暮成雪”，今成事实，朱媚却无悔。 
  　　“审美疲劳”如今不是什么新鲜名词，朱媚只怕也早已意识到东方美玉对自己的倦意，眼见曾经貌若天仙的朱媚变成这般相貌丑陋，他，终究也不过是个世间男子。可是怕被加害，于是更加曲意迎合，爱情，已经不如眼中沙更多了。我们惊讶朱媚再次相信了他的谎言，也许，到了她这个年龄，已经无力也无心去分辨什么真假对错了，于她而言，一句美丽的谎言或者比一个残酷的真相更重要。直到朱泪儿四岁时那个令她肝肠寸断的晚上，东方美玉的父亲带着众多高手闯了进来；当东方美玉跃身跳到老父背后，加入到辱骂与嘲笑她的阵营的刹那，朱媚心头万念俱灰。梦，总是要醒的；想起许仙，李碧华笔下的那个男子，当他匆匆躲向法海身后的一刻，白蛇的心也已死亡。 
  凤三要杀死这天下第一负心汉，但朱媚依然苦苦为其求情，在无意喝下毒酒后，朱媚与东方美玉终于同归于尽，是爱，是悔？绝代佳人就此香消玉陨，含恨九泉。曾经颠倒众生，却因所托非人，她活过，爱过，然后死在谎言与欺骗之下，虽不曾问情为何物，却真的是生死相许。只是，黄泉路上纵有负心人同行，恐怕也仅仅是徒增她心中的感伤与怨愤罢了。纪晓芙为女儿取名不悔，朱媚却把女儿取名朱泪儿，想必是心中尚有不曾流干的泪水吧。 
  只是，世上多少女子，痴心如此，终被辜负？ 

• 47，上官怜怜 
  怜怜是除了怜星，古龙笔下又一个名字里带有“怜”字的女子。当一个作者开始着意为笔下的人物命名，我想，他已经在不自觉的为这些诞生于他笔下的生命预设注定的轨迹，虽然有些时候，连缔造者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记得我一个曾经想写小说的朋友，总是在为笔下人物的名字苦恼，觉得不是过于平凡，就是过于刻意造作；情节语言一概未想之前，倒是先要为笔下人物的名字煞费一下苦心。有时候这种执着并不是无谓的，然而真的能从一个名字就看透一生的人，却不知是喜是悲。我犹记得我看过一本亦舒的小说《绮色佳》，书名亦由书中三位主人公的名字各取一字而成，粗看无奇，然而我知道，女主人公的继母绮罗，这个名字出自《贫女》，首句“蓬门未识绮罗香”，尾句“为他人做嫁衣裳”，与书中继母离世时对着继女与情人所说那句“我也许就是为着让你们相遇”，何其惊人相似！而一度年轻的我，也曾经让自己笔下的男主角叫“缘钧”，只因为那首荡气回肠的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蓦然回首，已近返璞归真的我反而只会让笔下的人叫做“他”或者“她”了，正如李商隐，写了那么多美丽的爱情诗句，而诗的名字却只叫做《无题》。 
  老是纠结于人物的名字，呵呵，大概只因为《古龙英雄谱》里面，专门就有一章论的是古龙笔下人物的名字吧？从名字去分析一个现实中的人，大约难免失之子羽，但对于一个作者笔下的人物，从名字去透视人物的命运和灵魂，却有时会让人有意想不到的发现与深思。 
  上官怜怜姓上官，这本来也仅仅是一个复姓而已，但是，当你的父亲是上官刃，你的姓氏就意味了太多的不同。 
  上官刃是大风堂里最有权势和地位的人之一，做他的女儿，本应该拥有无尽的荣光和万般的宠爱，然而，赵无忌的记忆中，她仅仅是一个未长大的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女孩，因为她还很小就被父亲送到了很远的地方去学武功，理由是她会让他想起自己的亡妻，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性格内敛的人，所以他认为自己注定不会是一个好父亲，送走女儿，也许是在他看来最好的办法。失去母亲，又远离父亲的呵护，上官怜怜的可怜，这，还远远不是最重要的一点。 
  上官怜怜出场的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我们谁也没有办法把这个女扮男装、酒窝深深的女孩子和赵无忌心中那个可怜的怜怜联系起来。她这个时候的名字叫做“连一莲”，就是一朵莲花的意思。莲花，此时让我想到的不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样的高格调，而是朱自清先生《荷塘月色》里那一句：“有袅娜的开着的，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是的，当上官怜怜叫做连一莲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时而故作聪明或是蛮横，时而又羞涩害羞，十几岁的女孩子，心事和笑容就是春风中最美的一朵莲花。何况，她还悄悄爱上了一个人，爱情，像一朵莲，更让爱中的女子像莲，等待，等待心上人，在春光中，把她轻轻采撷。 
  只是，“你若曾是江南采莲的女子，我却必是你皓腕下错过的那一朵。”爱中有甜蜜，也有无奈与哀伤。她爱上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她的父亲杀死了他的父亲，仇恨，已经成为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的第三个名字就叫做“大小姐”。此时，她已经被送到了唐门。因为一次自作聪明的不设防，她中了唐玉的计谋，因而失去了继续追随他的机会。在唐门，上官刃是贵宾，是佳客，而她自然也就成为了人人敬畏的大小姐。大小姐通常有的脾气，她都有；大小姐应该得到的宠爱，她亦都有，甚至还包括那个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唐傲，对她却偏偏似乎情有独钟；而大小姐通常有的寂寞，她也有。杜丽娘在人生最美好的时节里，竟然连自家的后花园都不曾知晓，所以梦侵刻骨，深情难忘，终于郁郁而终；何况，这里是唐门，一个让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地方，虽然拥有万千宠爱，但寂寞，依然深入骨髓。 
  所以，她才会和丫鬟双喜成了最好的朋友；所以，因为要帮双喜出口气，她才会想要教训一下这个新来的、不懂规矩的人。 
  而所以，她才又一次见到了他。虽然见识了她种种的蛮横或是可爱，但是这样的相见，依然让他大吃一惊。原来，她是他童年的玩伴，是他行走江湖的朋友，也是他仇人的女儿。 
  她呢？她究竟想见到他，还是宁愿再不见到他？ 
  爱与恨再一次站到了不可回避和调和的对立，这一切意味着生存或者死亡。面对自己生命中最爱的两个男人，她选择用她自己的鲜血来涤清仇恨的印记。 
  犹记得阿朱在得知自己身世以及生父与爱人的仇恨后，所做出的艰难抉择。萧峰失手错杀了心爱的姑娘，而这份心债在揭穿原来仇恨的愚蠢后，更加刻骨铭心。一直有人不能接受，金庸先生居然如此狠心，让这般相爱的人竟是这样的生死相隔！西岭雪《她没有穿鞋子》里，两个家族的爱恨纠缠，更是让人触目惊心：为替侮辱了周峰爱人的父亲还债，秀秀毅然决定做周峰的妻子，忍受羞辱、责骂，却无怨无悔；直到身怀六甲的她死在一场车祸中，周峰才恍然发现，他爱秀秀，秀秀却永远不知道了。这样不惜用自己生命来试图化解仇恨的女子，有着凤凰浴火般的勇气与壮烈，她们知道生的宝贵，因为她们都无一例外曾经爱过；她们却选择从容赴死，因为她们知道，为爱人而死，也是最大的幸福。 
  而所谓的仇恨，在书中结尾，化作了一个周密而艰险的计划。计划中的每个人，都是牺牲者。 
  那么，赢家是谁？ 
  《白玉老虎》是一个没有结束的故事，或者说，这个关于人性的故事，根本就没有办法结束。 
  然而，却有一个姑娘，对我说，想看我怎样评说怜怜。这一刻，有着使命一般的神圣，来自信任与期待。 
  是啊，怜怜，还记得我一个最好的朋友，曾经笔名就叫做“小怜”，是故意惹人怜爱的意思。今天又想起这个曾经的笔名，有一半半是因为怜怜，还有更重要的是：她的丈夫在新婚不久后的一次车祸中永远的离开了她，留下心碎的她，和一个还不会叫爸爸的孩子。我一直不敢给她打电话，怕触动她的心事，怕千言万语无从说起。直到有一天，在她的空间看到这样的留言：不必可怜，只要祝福。 
  我想，这就是我这篇文字的收尾之句了。 

• 48，水天姬 
  水天姬姓水，以水为姓氏的女子，也是水样的女子。 
  既然是古龙前期小说中的人物，那么难免又要绕回古龙创作前后的风格上去。看他前期的作品，当真亦如传统的武功，一招一式，规矩得紧，连《浣花洗剑录》的章回题目，都是整齐划一，丝毫不乱。既少了金庸笔下《天龙八部》以章回名为古词的风流底蕴，又欠几分后来如他《风云第一刀》开篇的那般才华横溢，或是《英雄无泪》中那般奇绝的文风。然而，古龙终究是古龙，纵然书中的主人公方宝玉就还是那么一块光华四射却并无过人之处的无瑕美玉，但在这本书中，他还是写下了三个好名字：“四海惊绝色”，胡不愁，以及水天姬。而方宝玉最后对武功的领悟，似乎也成为古龙后来文字的传承。 
  如果没有写小说，我总认为，好酒而任性的古龙该是一位诗人，狂放与诡谲的才情，堪与昔日的“诗仙”李白相比肩。犹记得金庸《连城决》中借丁典之口，温柔讲述忠贞爱侣凌霜华的那一回，章目就叫做“人淡如菊”。这本是钟嵘《诗品》中的一句，而用在这里比拟那位情比金坚、兰心菊性的婉烈女子，却恰如其分。看似不经意间信手一拈，亦足见金庸对中华文化的深谙。古龙则不。他固执地不肯借用古人用来评价一个女子之美的现成诗句，偏偏要自创一句“四海惊绝色”。遥想东海之滨，千万人海，五色彩帆，世上珍稀的珠宝此时也成了粪土，而那些见惯世面的大英雄、大豪杰，此时竟为了一个女子忘记了旅途劳顿，忘记了此行的目的，甚至连呼吸几乎都已忘记。 
  特洛伊战争结束，愤怒的人们要求处死引发祸端的海伦。而当她现身的那一刻，天地也是如这般的寂静。德高望重的长老忍不住叹气：“饶恕她吧。没有人会责怪有人为她进行了一场十四年的战争……她真是一个不朽的女神！”烘托与反衬，不肯正面描写却故意诱人深入、一探究竟，这本自就是古来小说家们惯用的伎俩，可我们仍然心甘情愿入其彀中。惊绝四海的美，是有魔力的吧，任谁也欲罢不能。 
  让异域第一美女也自惭形秽，让天下豪杰也深深为之臣服的女子——水天姬。 
  在我们还只是震惊于她的美丽时，尚不知，她就是“五行魔宫”中水仙娘的女儿，江湖上人人敬畏的五位魔君，又以她的母亲为最。这样的女子，虽然不是天上的公主，也已足够做上天的宠儿，尽管这宠爱中也难免带着畏惧与怨怒，充满毒液与诅咒。武林中的美女，往往注定承受更多的艰难与更多不为人知的辛酸。 
  而她，却笑得那么甜，那么美。她叫宝儿是“小丈夫”，她会因为害怕老鼠而脸色发白，她会和一个比她小好多的小公主斗气，还很开心；而她假扮居鲁大士在众目睽睽之下戏弄木郎君，却骗过了天下英雄的耳目。她究竟是谁，一个美丽可爱的少女，还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女人？ 
  她叫水天姬，是的，水样的柔美，也有水样的坚韧。否则，荒岛七年，怎会耐得住寂寞，依然对未来充满信心？她美的似天上的仙子，但，却不是天仙，只是天姬。不要小看这一字，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而是有情，有爱，也有世间女子一切的心思和不可言说的秘密。 
  谁能想到，世上最美的女子，她爱的人，竟是那个头大身矮的胡不愁！ 
  白三空的弟子，名字中俱有一个“不”字。是古龙有意而为之吧，魏不贪贪心不成，害人害己；石不为本应“君子有所不为”，却偏偏手段如是凶狠。只有胡不愁，当真是名副其实。从他亲眼见到师父惨死却无泪而别，就已经隐约见到他胸中的机智。及送枯枝，复棋局，至七年后破舱而出，胡不愁洗净七年的尘垢，再世为人，俨然英雄。 
  潘长江小品中的一句笑话：“浓缩的都是精品。”其实，不过说出一个简单的道理：教世人莫要重视外表多过重视内心。当男子的目光只流连于女子的外貌，当感叹女孩子原来只爱帅哥的时候，水天姬却毅然选择心中所爱，不顾世俗的偏见种种，甚至与他同死，也在所不惜。这样的执拗，也许比她那绝世的容颜更为少见。爱我所爱、无怨无悔的女子，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尊敬的。 
  在水天姬和胡不愁之间，是当真存在那种只有传说中才有的“心有灵犀”的吧？两个人都委实是太聪明了，而更关键的是，这聪明需是两人同心，如若不然，看世上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何止恒河沙数？有人说，这是古龙笔下最爱的一双情侣了，七年不见，也可心心相惜，福至心灵。外貌如何何足道，当真是羡煞旁人，恐怕连天上仙也忍不住要嫉妒的。这样爱中的人，又怎么会杀死万老太太呢？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喜欢水天姬的美丽，也许远远不及喜欢她的玲珑聪明；而喜欢她的古灵精怪，又远不及喜欢她对爱的执着不悔。一声“大头鬼”，叫得胡不愁心花怒放，天下第一又如何？怎及与心爱的人一道，哪怕身在荒岛，也如天堂一般。 
  “智者乐水”，参悟到“这世上最坏的，就是寂寞”的水天姬，自然选择与爱人常相厮守。此时的她就是一汪清泉水，细流润物，涓涓无声，却永不止息。 
  

• 
  

  49，青青 
  青青，这原本是一个世上太多女子都会有的名字，而我们的青青，却只有一个。 
  青，是一种美丽而神奇的颜色，看到它，有人会想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的出类拔萃、矫然不群，也有人会想到“青青子矜，悠悠我心”这样悠悠流传的宛转情思。而青青就是青青，她是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女孩子，神秘，是因为她有一把弯刀，同样的神秘，并且仿佛充满妖异。 
  青青的弯刀是青青的，青如远山，青如春树，青如情人们眼中的泪水。这样的描述，是我看到关于青色最美的文字，总让我忍不住想起这样的古老诗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一个女子流光宛转的眉眼深处，是多少痴情少年梦的归宿。 
  而青青，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呢？ 
  青青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服，就像是春天晴朗的天空，晴空下清澈的湖水，湖水中倒映着的远山，美得神秘而朦胧。青青的腰纤细而柔软，就像是春风中的杨柳。青青的弯刀是用纯银作刀鞘，刀柄上镶着一粒光泽圆润的明珠。青青的眼波比珠光更美丽，更温柔。世上的女子有千百样美，而这样的美，却似不在人间。 
  青青说，她不是人，她是狐。丁鹏一点都不怕她，因为他觉得无论她是人还是狐，都不可怕。如果青青是人，当然是个美人；如果青青是狐，也一定会是只温柔善良而美丽的狐，绝不会去伤害任何人。他已经见识了衣冠禽兽的丑恶与阴险，他宁愿相信，异族中也有善良的品性与格调。 
  关于狐女的传说，中国古老的神话中已经有很多，蒲松龄先生的《聊斋志异》中，就曾经塑造了多少或美丽或慧黠的狐女形象。可是，这样清丽脱俗的狐女，却依然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不是因为她美，狐女通常都很美，而是因为，在丁鹏不惜为她拼命的时候，她为丁鹏流下了珍贵的眼泪。传说“狐是从来不流泪的，狐眼泪比血更珍贵，她会为你流泪，就表示她己对你动了真情。”狐是智慧到几乎近诈的生物，它们的真情，一旦付出却从不轻易改变。 
  我于是就忍不住想起这样一段话：“每个女孩原来都是天使，只有在为心爱的人流泪时，她们就会被贬落凡尘。所以，天下的男子们，一定要好好珍惜那个为你流泪的女子，因为为了爱你，她已经放弃了整个天堂。” 
  青青还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一个女子，所要求的就是一个可以终生倚靠、终生厮守的人。无论她是人还是狐，都是一样的。所以，她甘愿跟随他，离开自己生活的世界，毅然走进那个充满陌生与危机的人世。她可以为他做一切，帮助他出尽当年的恶气，洗清他的耻辱，让他在武林众人面前扬眉吐气；而她心里想要的，却是静静地跟他拥抱在一起，静静地享受这一天中难得的片刻宁静。 
  只因为，她爱他，她知道他也爱她，为了她，他已经几乎死过一次。他用他的生命换来了她的眼泪和她的真情。 
  但是，他爱的不是只有她，他还爱这个世界上太多男人都爱的东西——名气与荣耀。 
  有一首诗，是用最清新的笔调淡淡讲述着一个其实最悲哀的故事：“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是真的不知愁么？寂寞，是女人永远的天敌；那么是真的后悔么？也无人知晓，多少心事，尽付与天上的明月。 
  青青是狐女，她是否也有属于她的情怀？她是那么的无邪，像出泥不染的莲花，像无瑕的美玉。这样的狐女，在狐的世界里似乎都是少见的；而她又是那么的聪明，她可以未等丁鹏开口就猜透他的心思，她可以玩弄柳若松这样的狡诈之徒于股掌，她是狐，她可以呼风唤雨，得到几乎她想得到的一切。 
  而她最想要的，还是人间的至爱，一种刻骨铭心、生死相与的爱。这一份至情，是天仙也难求的。她的梦想，卑微而简单。所以，她亲自安排身边的侍女与丁鹏相处，仍然相信，她与丁鹏的爱，更比金坚；她不受凡俗的限制，认为如果为了自己的丈夫献身别人，那么，不但不是一种羞耻，反而是一种活着的价值。这样的女子，本来就不是凡间人物。她在乎丁鹏的方式，纯粹如同阳光春水，不含杂念。所以丁鹏始终感激，这爱中，几多神圣与甜蜜。 
  而青青不是狐。她是一个人，虽然她的刀仿佛来自魔域鬼界，但她却只是一个女人。 
  可是，谁能知道，做一个这样的女人，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青青是女人，却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的从容优雅，仿佛仙子；而在她为心爱的人流泪时，又和全天下的女子并无不同。 
  青青，青青，这个名字咀嚼久了，有一种沁人心脾的馨香。她不是古龙笔下最美的女子，但是却有人说，她才是古龙小说中最完美的女子。总觉得代笔的文字中，有多少遗憾，说不出，却终不足。 
  幸好仍有这样的好女子，让人激赏。虽然只是远观，余愿已足。 

• 50，红杏花、沈老夫人和薛老太太 
  曾经看过那么多本亦舒的小说，亦舒写的是言情小说，言情小说里当然有各式各样的女主角，然而，当你问我在亦舒的小说里最喜欢的女人是哪个的时候，我却会告诉你，是爱玛，当然是爱玛。 
  《弄潮儿》里面的爱玛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但她却是一个比大多女人都可爱得多的机器人。 
  曾经看过那么多本古龙的小说，古龙虽然写的是武侠小说，但在他的笔下，却有许多比言情小说女主角还要美得多的女孩子；不仅美丽，而且迷人。 
  如果你问我，古龙笔下最美的女人是谁，我一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你问一百个人，古龙笔下最美的女人是谁，说不定你会听到一百零一个答案。 
  然而，当你问我，在古龙的小说中，最喜欢的女人是哪个的时候。我却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是三个老太太。 
  是的，不是那些年轻靓丽如初开蓓蕾一般的少女，而是三个老人。 
  只是，红杏花、沈老夫人和薛老太太，我保证几乎没有人见过比她们更年轻的老人。岁月在她们脸上的皱纹里留下的不再是美丽，却是一种令人无法不正视的独特魅力。任何一个有着如此人生阅历的女人，还能够保持着少女般的明媚与娇美，这样的女人，无法不令人觉得可爱。可爱，更加可敬。 
  多少人喜爱的是你年少时的容颜，然而又有多少人会愿意爱上你衰老后的灵魂呢？平生觉得美到最残酷的句子莫过于“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但最可爱的，却偏偏是这芳华不再的女子。时间是最公平的，谁都拥有年轻；时间是不公平的，即使最美的女人也会老去。时间是不公平的，当你已经衰老时，有人还依然年轻；时间又是最公平的，因为每个人都注定逃脱不了终于衰老的命运。 
  所以，玉玲珑才从不肯用妙手为自己易容，因为骗别人容易，骗自己却难，所以它才永远都是“玉大小姐”。想让别人忘记你的年龄，那么，你自己就要首先忘记。 
  红杏花当然不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了，以至于邓定侯在看见她对着丁喜做出深情款款、“老”鸟依人状的时候，都忍不住要怀疑：自己的脑袋和丁喜的脑袋之间，到底是哪一个出了问题。可是，当这个不再年轻的女人对着你说“我哪有七十，我才六十七”的时候，当你看到她对着你露出豆蔻少女般明亮又神情的笑容的时候，你说不定真的会突发奇想：如果你也有足够老，老到对这个世上大多的名利和纷争都已经漠不关心的时候，那么，下棋，钓鱼，喝酒，或许你希望陪在你身边的就是这样一个识情知趣、又懂得讨好自己、享受生活的女人。 
  沈太君不是“杏花村”的老板娘，她赫然是大明湖畔“金针”沈家的主人，因此，她的年龄、身份，和地位，都已经到了可以在江湖上随便说话的地步。但是她却不愿说的太多，也不愿听的太多，想听的，无论别人说话的声音多小，她都听得到；而若是不想听，她就一个字也听不见了。连风四娘都觉得，这个老太婆实在有趣，有趣得很。而这有趣背后又是什么呢，是几十年岁月积淀下来，反而澄明一片的大智慧。总之，当一个人能够利用自己的年老去做一些让别人哭笑不得、意想不到的事情，那么这个人其实早已不仅仅是有趣了。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薛老太太今年已经七十七岁了，却有人认为，她的端庄、美丽，看上去也不过三十七八。甚至看到喜欢的年轻人，比如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她的眼睛里还会露出少女才有的娇嗔。对于年轻的朝气，她是真心喜爱的，没有嫉妒，仿佛也没有太多不舍的依恋，最多只是一两句自嘲：“像我这么大年纪的女人，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至少，不用怕我逼着你娶我。”陆小凤在别的女子面前不管怎样的百样玲珑，面对这位老太太，却只有苦笑。对于一个女子最敏感、最在乎的年龄，亦可以这般谈笑风生，薛老太太是女人，却不再是那些红颜不再、自怨自怜的世间凡俗女子，而是臻于化境。 
  可是我们终于不知道，红杏花最后是不是到底嫁给了熊老爷子，我也不知道，当一个女人已经豁达到不再害怕提起年龄的时候，她的生活中还有什么才是最大的烦恼？没有烦恼。是否也是一种烦恼？ 
  不管用哪一套标准来衡量，我都不再算得上年轻。在一个女孩子本来应该最好的那段岁月里，我却没有一个少女本来应该拥有的美丽与梦想：不爱红妆却爱白衬衫、牛仔裤，整天大大咧咧，素面朝天，在别的少女情窦初开、尽情享受初恋的甜蜜和宠爱的时候，我的身边围绕着却是一群可以把酒言欢、推心置腹的好兄弟……不是不遗憾的，然而，逝去的年华如流水，我所能做的，只有让它逝去，同时把握今天。 
  唯一的心愿是当我衰老时。反而可以无怨无悔，拥有衰老的美丽。 
  

• 
  

  51.沙曼 
  有人责怪我说，怎么能无视沙曼这样的女子？陆小凤风流一生，阅女无数，而古龙却偏偏安排他沉浸在希望与沙曼的长相厮守的梦想里。能让这样的男子也甘愿携了爱人的手，在月下的海滩上缓缓漫步，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忘记了江湖的恩怨与厮杀，这样的女子，怎么不有她独到之处？ 
  其实，我并非无视，古龙笔下，甚至这个世上太多的女子，因为她们独一无二的个性与魅力，都是不能被任何人所无视的。我可以怜惜“茉莉花”那样的女子，我愿意为崔玉真注定无望的爱情写下我的无奈与痛心，我如何会无视沙曼这样的女子？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沙曼，我会用：风采流光。 
  《风舞九天》中，陆小凤遭遇了平生最大的一次挑战。这挑战首先并不是来自于对手的可怕，而是来自于他心底被诱发的深深自卑。孤岛上的人个个无名，却个个是不出世的绝代高手；而那个尚未出场的宫九，从一开始就给了陆小凤最沉重的打击，“岛上的人听见九少爷归期无定，都仿佛很失望，而听见他身子健康，大家又很开心。对这个远在天涯，行踪不定的浪子，大家都显得说中出的关怀，可是对这个刚刚还跟他们赌过钱，此刻就躺在他们面前的陆小凤，却根本没有人问，这个人的死活，他们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曾经像一只鸽子般温顺的匐在陆小凤胸口的“牛肉汤”摇身一变，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她口中的宫九，更是如同神祗，仿佛已经完美，无懈可击。陆小凤在江湖上的名声，在宫九面前，似乎显得不但苍白，而且可笑。 
  可是，沙曼偏偏是宫九的未婚妻，而且，在新婚前的夜晚，她让陆小凤爱上了她。 
  沙曼有多美，我们只知道，“她的笑容就像是冰河解冻，春回大地，新生的花蕾在阳光下开放。”我们还知道，能让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宫九动心的女子，该是怎样的风华无双？每每看到宫九留下一朵冰花后悄然离去的文字，在人人为宫九的深沉、情重以及神通广大感慨不已的时候，我却想说，配得上这朵夏日冰花的女子，该是怎样的让人见之忘俗？她像冰，冰肌玉骨，可是她又像火一般热烈，像水一般多情。陆小凤毫不犹豫的爱上了她，爱情发生的这一瞬间，是多么辉煌，多么美丽，已足永恒。 
  在我后来看到张智霖主演的《陆小凤系列》时，里面饰演沙曼的女子是范文芳。昔日的玉女掌门，虽然今时今日难免有岁月的痕迹悄然袭来，但是，我却总记得她曾经的明艳。那个曾经被多少人演绎过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纵是各有各的风采，各有各的冷艳，而她的小龙女，却总是有微微的动人之处。有人说，那清丽的面容，轻盈的身姿，复杂的内心活动，到后来睁大眼睛可爱的表情，都很到位，范文芳的最大特点是有着清纯的婉转，那样的女子，不一定最美，但是总让人难忘。 
  　　一个朋友深爱马景涛版《倚天屠龙记》中饰演赵敏的叶童，她说对男装丽人总有莫名的好感。仿佛多了几分大气与豪迈。而其实女子的胸怀是否亦有男儿般宽广，又何曾因为她的外表是怎样的柔弱呢？无情与多情，坚韧与柔弱，有时候竟也就不过她自己的一念之间罢了，难怪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是，那又如何？女子，终不过是女子罢了，再多的骄傲与倔强，还是要在爱人的眼波中消融的，如冰雪在春风中，化作清水，涓涓流淌。书中的沙曼有冰冷的外表却如火的热烈，而待那传说中万般风情的女子出场，我们禁不住微笑，这就是英雄难以勘破的情关孽债了。 
  书中沙曼助陆小凤击败宫九的一场是神来之笔，有人不禁埋怨，还以为在陆小凤和宫九之间又将有怎样的一场决战呢，原来竟这般草草收场！但古龙实在是人性冷酷的剖析者，只有他才能写出这样的“决战”，宫九的完美是他的骄傲也是枷锁，他的愿望想要得到满足变得太过容易的时候，只有痛苦才能让他感到刺激和兴奋；而陆小凤，在经历了那样多的自卑后，反而放下包袱，绝地重生。 
  只是，没有沙曼，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用鞭子来做武器，他可以用绣花针与金九龄一战，但是对于用鞭子抽打宫九的那一幕，他却宁可忘记。 
  沙曼了解宫九致命的弱点，沙曼也了解陆小凤需要她的支持和陪伴。冰雪一样的女子，终于拴住了浪子的情怀。 
  是谁说过，女人永远希望自己是男人的最后一个女人。那么，沙曼是实现了她的梦想。 
  陆小凤呢？江湖上又恢复平静，而陆小凤却不见了。 
  和心爱的人做一对江湖鸳鸯，是要胜过做孤独的九天彩凤吧？ 
  

• 52.水灵光 
  世上的水，有千百万种，或深沉广阔一如海洋，或婉转明媚一如小溪，或澄净潋滟一如湖泊，或叮咚脆爽一如山泉，以致咆哮奔腾、撕心裂肺的瀑布急流，还有三月如丝如梦的细雨…… 
  世上的女子，亦有千百万种，或明慧可爱一如干净的剥壳坚果，或亮丽挺拔一如春风中的一抹新绿，或妩媚动人、仿佛诱人咬上一口的水蜜桃，或妖艳而魅惑，似罂粟，让人欲罢不能，以致梅花一般的坚忍高贵，还有空谷幽兰般的迥绝尘埃，遗世独立…… 
  《大旗英雄传》是一部铁血男儿的史书长卷，江湖中刀光剑影，可歌可泣，动地惊天。然而，这方世界里，有一章回的题目，叫做“空谷幽兰”，有一个女子，叫做水灵光。如同星空中的一颗，虽不最是耀眼，却最能打动人心。那看惯的爱恨情仇中间，竟有了这样一抹人间的至善至美，看倦纷争的人群，此时如何不深深感叹：天地灵秀，造化天工！ 
  “怡红公子”最最发自肺腑的一句话：“女儿都是水做的骨肉。”如果说水天姬拥有的是水样的婉转与灵动，那么，水灵光拥有的，则一定是水样的清醇与无暇。当她身穿羽翼一般的宫衣、宛若仙子、惊得众人与铁中棠一样目瞪口呆的的时候，有人说：美玉蒙污，却终掩不去它的万丈光芒，而我则说：只有流水，才能拥有世上唯一的纯粹，无需修饰，本真即唯美。 
  水灵光，灵动而光华。世上有多少名不副实的伪君子，而水灵光的名字，竟也似上天与古龙赋予她的一份厚礼。即使她不曾拥有绝世的容颜，即使她永远都是那个肮脏而邋遢的女孩子，然而，当她对着昔年惨遭变故而心性大变的母亲因为缺少食物和清水要杀死铁中棠、嗫嚅却勇敢地说出“我……我的，给他”的时候，她心灵的美，已经一览无余。人生自是有情痴，纵然此时此情尚无关风月，但她仍固执的坚信，她救了他，她就要救他到底。此时一句“我的水给他”，一语成谶。水，是生命之源，也是爱的无声流淌。水灵光，水样的女子，正是把生命中全部的爱，如水般无声却难以断绝的，全部献给了这个她生命中注定的男子。 
  当铁中棠在足以令世上太多人迷失本性的珍宝财富中间睁开眼，他眼中看到的，却是一个比全世界珠宝都要宝贵得多的东西。水灵光在他面前如羽化的天鹅，美得让人不敢逼视，而她，却带着一点不安和一点期待，问他：我美吗？ 
  试问世上哪个女子不爱美？哪怕是久居深山的水灵光。我们绝不会因为她这最世俗的一问就看低了她的清新，相反，这少女倒是因为这一问而显得真实的可爱。她当然是美的，然而，只有在爱人眼中心中的美，才最是分量。所以她笑了，笑得那么开心，像阳光下融化的冰雪，晶莹而光芒。 
  不能忘记她那轻轻一吻。只是一吻，却代表了多少说不出化不开的浓浓情意。又忍不住要提到我喜欢的《暮光之城》了：深爱女主角的男子夜晚悄悄潜入她的房间，久久凝视她熟睡的样子，不知厌倦。他是一个吸血鬼，而她血液的芬芳是他致命的诱惑。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吻她，眼神中的深情与隐忍、渴望接近又有不能自控的担忧，被那个并不算是很帅的年轻演员表现得是那么淋漓尽致。爱中的一吻，胜过了多少的甜言蜜语，有时候，心有灵犀的爱人只要这一吻，已经足够了。一个爱中的少女，羞涩，却渴望爱人知道，此时她的一吻，有多少的滋味，谁能体会？让旁观的人，如我们，都忍不住似痴了。纵然被世俗名利蒙蔽的心灵，也无法不为这样的一吻动容。 
  水灵光是唱着歌出现在我们面前。美丽的歌喉，或清亮或诙谐的歌词，这只是因为她说话时会结巴。自幼的孤独与寂寞，长久的忍耐与自卑，有人忍不住感叹：上天何其不公!但，完美永远是一种神话，《红楼梦》中那个咬舌头偏爱说话、一天到晚只会喊着“爱哥哥”“爱哥哥”而被林妹妹嘲笑的大姑娘史湘云，竟是因为这小小的不如意，反而成就了多少人对她的偏爱呢。这样的女子才似在人间。古龙并不吝啬对女子美丽的赞颂，而他笔下最最清丽的少女却是结巴。这不该是无意的，而是他故意让我们知道，连上天也嫉妒此样的女子，她的美，不言而喻。而在怜惜之余，深深的爱也就在不知不觉中萌生了。只有在铁中棠面前，她才能够自信流利的说出心中所想，如果说爱也是一种病，那么，她的药，只有他。 
  铁中棠与水灵光，铁血男儿，水样柔情，天上地下绝配无双的神仙眷侣，本来应该比翼双飞，携手江湖，而上天再一次弄人，世间再多的珍宝，又怎能弥补被告知二人原来是堂兄妹的噩耗！水灵光走了，留下所有的财富，临走时，再三叮嘱温黛黛一定要好好待铁大哥。她那么柔弱，那么善良，而又是那么坚忍和刚烈。她愿意与铁中棠同死，她拼尽全力喊出的那句“我不愿做你的妹子”，魂破心惊。莫非“情深不寿”，竟真是千古颠覆不了的真理么？ 
  《天龙八部》中，我一直深深记得那个叫做木婉清的女子。她把她的心献给了那个第一次用目光照亮她面容的男子，而她的爱注定被辜负。他们原本是兄妹，而她竟然想杀了他，这不是因为恨，是因为憾，是希望来世能够再做夫妻。木婉清在清冷的山顶痴痴思索，整整七天七夜。这七天七夜的煎熬，寸断柔肠。 
  等待也许无法创造奇迹，大约是造物主也着实不忍阻隔这份“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真爱吧？水灵光不是铁家的女儿，而铁中棠却因为身负江湖天下，离她而去。阴错阳差之种种，让我想起亦舒的新作《迷藏》，爱中的两个人，像捉迷藏的孩子，总是无法把握彼此。而我们相信，只要他活着，她也活着，这爱，就一定不会死亡。 
  空谷中的幽兰，是高雅的，是脱俗的，美得仿佛不沾一丝人间烟火，“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的千古吟唱，写尽了如兰女子的慧心与寂寞。水灵光，在我心中，更多像一株百合，有幽居空谷中的清雅幽深，而又有野百合的调皮与倔强，若隐若现，但恒久芬芳。 
  水灵光，永远是盛开在古龙笔下武侠世界里一朵最动人的水中花。 

• 53，“牛肉汤” 
  
  到了《陆小凤系列》的时候，古龙的文字功力已经如他笔下人的武功，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个豁然开朗的全新境界。单单看他开篇时那几段人物描述：“老实和尚”就是个很老实的和尚；“西门吹雪”吹的却不是雪，而是血；“老板”虽然不是老板，老板娘可是货真价实的老板娘；还有懂得欣赏百花满楼的谦谦君子“花满楼”。至于陆小凤的成名绝技“灵犀一指”、“双飞彩翼”，记得早在《武林外史》中王怜花向朱七七卖弄才华的时候，古龙就已经写下了太多李商隐的诗句，而到了《陆小凤系列》的时候，李商隐的美丽文字已经与他的小说之间仿佛有了天衣无缝的契合。除了李白，相信古龙一定也是喜欢李商隐的，那份中国文字叠砌却不是人人可以企及的美好，本自就是所有以笔为剑的文人共同的追求。 
  
  可是在临近《陆小凤系列》收关的《风舞九天》中，古龙却让其中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干脆叫做“牛肉汤”。如果说“茉莉花”还是一种象征，象征对幸福的渴望与期待，那么，“牛肉汤”，则着实似乎已经俗气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她煲的牛肉汤，堪称一绝。我最爱吃牛肉了，呵呵，尤其是新鲜的小牛肉，又烧的入味可口，火候恰到好处，无论清炖，还是红烧，或者在铁板上烤的外焦里嫩，滋滋流油……真是光说说，口水也忍不住要流下来了。 
  
  而这一切，又怎么能比得上一碗炖足十二个时辰、用细火慢煨、几乎把一切美味都浓缩汇聚于一体的牛肉汤呢？更何况，烧汤的女孩子不但美丽，而且年轻。一个年轻美丽又会烧一手好菜的女孩子，恐怕就凭这样几点，已经足够令世上大多数的男人魂牵梦萦了吧？是谁说过的：如果想到达男人的心，那就要先打通男人的胃。 
  
  而那个本来可怜兮兮、却愿意偷偷为陆小凤煲牛肉汤的女孩子，当他大难不死、在无名岛的盛大宴会上再次看见她的时候，任凭是谁，哪怕他是陆小凤，也忍不住要大吃一惊：她简直已经变成了世上最尊贵的公主。不仅对世上的珍奇珠宝丝毫不放在心上，还有一身神奇的武功。 
  
  陆小凤虽然几乎不认识她，但是，她煲的牛肉汤，味道却不会变。那么，是什么让“牛肉汤”不再是牛肉汤了呢？ 
  
  不是“牛肉汤”，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蜜蜂”。蜜蜂有毒刺，会蜇人；还有，交配后的母蜜蜂会亲口把公蜜蜂吃掉；最关键的一点，蜇过人的蜜蜂，往往也不会再存活太久。不惜用自己的一命去博别人的痛苦，这究竟是一种怎样极致的感情？ 
  
  为什么陆小凤一生最后的女人是沙曼，我想，是因为沙曼真心爱他，不问理由，不求回报吧？哪个男人喜欢被女人玩弄，甚至作为手中的砝码与被利用的手段？哪个男人喜欢被名利目的缠绕的感情？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但是，如果说到爱，似乎却要仔细斟酌。那么，“牛肉汤”可曾爱过陆小凤？我不知道。我曾经以为，康敏要杀死段正淳，只是因为爱他却得不到他，但是，当看到她对萧峰说，一切的悲剧竟然只是因为他不肯好好看她一眼、让她空负了美貌的时候，真是如梦惊醒，她爱的竟不是哪个男子，而是用自己的容颜征服男人的过程。“牛肉汤”也用美味的牛肉汤和自己的乖巧伶俐俘获了陆小凤，然而，之后竟是无情的残杀。这一切，是不是真的用“属于我的，哪怕毁掉也不让别的得到”这样简单的霸气，就能够轻易解说明白呢？ 
  
  初看《凤舞九天》的时候，书到结尾，最大的疑惑莫过于：宫九既然是太平王世子，那么号称他妹妹的“牛肉汤”到底是谁？看书中两人之间的种种，竟仿佛有话，尚未说完，于是忍不住要问，“牛肉汤”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呢？和那个《剑神一笑》中巴巴带了极品牛肉汤去求助老实和尚的，到底是不是一个女子？为何前后差异如此之大？而如今，我倒只奇怪一点了：既然陆小凤已经和沙曼携手比翼，既然“牛肉汤”帮助宫九、做了那么多加害陆小凤的事，为什么，我还会惦记她的结果？为什么，还有人说，让我写写这个女孩？ 
  
  看到沙曼和陆小凤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口吻冷漠而讽刺，这一切，是因为嫉妒沙曼抢走了宫九的心，还是恨沙曼夺去了陆小凤的爱？或许，连她也从没弄懂过。而在那段宫九追踪陆小凤寻找沙曼的路上，“牛肉汤”一直陪伴着宫九，这种奇异的感情总是让人有一种隐隐的不舒服。如果说只是选择心中认为的最强者，这样的爱与当今世俗名利的衡量又有何分别？我却真的是糊涂了，她到底是又一个金灵芝被、外表优异与内心邪恶的奇妙组合所吸引，还是只有和宫九在一起，才是同类？她的狡诈与计谋，到底是本性还是不自知？这一切，先生却解释的未免太匆匆，留下无数问号，空留遗憾。 
  
  我记得看《银钩赌坊》的时候，有一场笑坏我了，陆小凤是个美食家，可是当他一天之内看到第三锅一摸一样的火锅、听到第三遍一摸一样的话时，他还是几乎晕了过去。正是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吧，她给你的，你恐怕就是要拿整个的生命来回报也不及的。所以在《剑神一笑》里，“牛肉汤”又出现了，还成为陆小凤的红颜知己。终究是抵不过，还是宁愿一个会烧菜的女子来做男人一生的终结，竟自己也忘了她曾经的种种。一碗牛肉汤，在男人和女人的世界里，分量不轻啊。 
  
  

• 54，张洁洁 
  
  想到张洁洁，就会首先想到电影《西门无恨》中的一句：“张洁洁，是楚留香这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我们且不论这句话的对错真假，只是觉得，对这样自以为是到其实微微酸涩的句子，有着不自觉的喜欢和赞同。女子，如果能相信自己是一个男人的最爱，那么，这样的幸福是任凭谁也夺不走的，与旁人亦不相干。 
  
  江湖上只有一个楚留香，可是却有无数又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她们偷偷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得到香帅的青睐，不管是为了一点点小虚荣，还是女孩子独有的小心事。这样的女孩子是可爱的，所以楚留香从来不忍心伤害她们，而不忍伤害，有时也就意味着喜欢吧？ 
  
  可是，爱，却往往是不同的。 
  
  在楚留香身边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子中，张洁洁最动人的地方莫过于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并不大，笑起来，弯弯的像一枚月牙。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张洁洁的眼睛，我都会不自觉的想起白先勇那篇《永远的尹雪艳》，看她是怎样笑吟吟的把涂了鱼子酱的小月牙饼干轻轻送入朱唇，而她面前的男人，此时如果能真的摘下天上的月亮送给她，想必也是在所不惜的。 
  
  而且，张洁洁还很聪明，最重要的是，楚留香虽然还只是初见她，已经觉得在她面前，可以无话不说，可以自由自在。而她于他，却连姓名是不是真的还不知道，只知道，她骗他叫她“姐姐”，又一个像七七一样会揩油的伶俐鬼。 
  
  一个好的女人，在一个她喜欢的男人面前，绝对不能只有一种面貌，要让他时时惊喜，捉摸不透；又要让他相信，你是真的对他好，因为你不会再在乎别人。 
  
  张洁洁的另一个面貌，是什么呢？ 
  
  神秘的宗教，庄严的神祗，在轻轻揭下她面具的一刻，他忍不住惊呼出声：是你。 
  
  是的，圣女。这不仅仅是一个神圣的名字，有时候，它意味的太多是一个女子所不应承受的辉煌与寂寞。当身为波斯圣女的小昭终于被迫离开了她心爱的公子，长风万里，仿佛也在为这无奈呜咽。身为情种，却不能爱，“悲莫悲兮生别离”。千百年来，身为圣女者，背负的似乎是注定孤独与凄凉的命运，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心酸。 
  
  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这样悲惨的覆辙，一个虽然残酷却毕竟是母亲的女人在冥冥中选择了世上据说最优秀的男子。而同甘共苦的种种，也让情愫在她的心底萌生。 
  
  从此，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我加上你，就是整个世界。 
  
  可是，她却只能看着他一天天憔悴，消瘦。世上很多事，仿佛都是这样，仅仅有爱，还是不够的。 
  
  他是天下人的楚留香，他是天上的苍鹰，当被关进狭小的笼子，他的目光会暗淡，他的生命会枯竭。 
  
  所以，她决定，让他走，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人比我更需要你”。当你因为爱我而不再是楚留香的时候，也正是我不再爱你的时候。 
  
  世上哪个女子，不期望与爱人朝朝暮暮，鬓磨厮守，而她，却选择了放手，将无尽的寂寞留给自己。她是圣女，亦是平凡的女人，但这样巨大的牺牲，却不是平常女子能做到的。 
  
  她却说，她不寂寞，因为有他们的孩子陪伴着她，就足够了。何况，她也注定不是一个男人背后默默的女人，她要为她的族人开辟新的生活，她不行，还有她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孩子，或许真的是只有女人才能理解孩子对生命的意义，只有母亲才是真正完美的女人。但无论父母，孩子都是他们生命的延续和爱的期待，鲜活的生命是世界不会沉沦的源泉。在江湖世界，孩子对于父辈的意义尤是如比，他们或继承父辈的荣耀，或承载起父辈的仇恨，也有的孩子，要负担父辈的血债，武侠的天下，孩子有时候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单纯。 
  
  张洁洁是在母亲的恨中长大的，她的母亲用她做为圣女的条件，放走了她的父亲，而她的父亲一来到外面的世界就忘记了她的母亲。恨，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别人，所以张洁洁才说，当我有一个孩子，我会好好照顾她，所以我就不会寂寞，也不会恨，相反，只有感激，感激上天赐予一个母亲最宝贵的财富。 
  
  西门无恨——那部电影给了张洁洁的女儿一个这样的名字，想必是希望洁洁像昔日即便慷慨赴死也不后悔的痴情女子纪晓芙一样，不悔，无恨。只是，我却不愿看到他们的女儿成长为又一个肩负起武林众人的奇女子，为了这方天下，她的父母已经付出了很多，他们相爱却分开，即使分开依然眷恋，为的也是这样的天下。到了她的时候，我却宁愿看到一个天真烂漫、会撒娇、带着几分娇纵的女孩子，世上一切的是非恩怨，在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都看不到痕迹。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爱的纯粹彻底，无所顾忌，不必再理会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楚留香最爱的女人，这个名称并不是最值得骄傲，懂得爱是什么的女人，才是可敬的。 
  

• 

  zhifengcao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2009-06-16 14:08:57

  55，“酸梅汤” 
  
  走了一个“牛肉汤”，又来了一个“酸梅汤”。净是这样的美味，看得人眼花缭乱，垂涎欲滴。这可怎么得了？ 
  
  “牛肉汤”不是一碗牛肉汤，而是一个会煲最美味牛肉汤的女孩子；“酸梅汤”也不是一杯酸梅汤，只不过，也许她不会做酸梅汤，而她的人，就像一杯凉凉的酸梅汤。当她冲你嫣然一笑的时候，你就会像大夏天喝了一杯酸梅汤一样，溜溜地直爽透到了心窝里去。 
  
  郭大路初见她的的时候，她正拎着两个篮子走来。篮子很大，如果拎在一般人的手里，可能会笨拙的像个螃蟹，但是，她不是一般人，她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郭大路可不是呆子，当然不是，所以他知道，一个女孩子在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大英雄，总是难免会有一点点崇拜、一点点感激的。 
  
  所以，在她要倒下去的一刻，他就冲了出去，毫不迟疑。相信很多男人都会这样，义无反顾。 
  
  被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用那样带着崇拜和感激的目光盯着，郭大路想不飘飘然都不行了。 
  
  然后她就带着两个大篮子，跟着他回到了他们几个人住的那个一点儿也不富贵的“富贵山庄”，在然后，她就神秘地不辞而别了，临走时，还留下了几口大大的箱子。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铜臭气”，那么，这几口箱子里装的金银珠宝，多到都几乎可以活活臭死人！原来，这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江洋大盗。郭大路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是个呆子，找上他——一个有点好色、有点臭屁又毫无机心的呆子，她原来只是想让他帮忙窝藏贼脏。 
  
  而他们就这样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搅进了这趟浑水。棍子和金毛狮子狗后来也乖乖的承认了自己的贪心，而直到黑衣人死而复生，他们才恍然发现，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公差，金银珠宝，还是落进了渔翁的口袋。 
  
  这个神秘的渔翁究竟是谁？是不是南宫丑？不是!就在每个人都哭笑不得的时候，她又娉娉婷婷的出现了，不仅带来了美食，还带来了整个疑团的答案：神秘的黑衣人，是她的哥哥梅汝甲，而她，也不叫酸梅汤，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梅汝男，不是兰花的兰，是男子汉的男，可是她自己从头到脚，却没有一点像男人的地方。 
  
  她仿佛饱含热泪，讲述父兄的豪爽不羁，侠骨热肠，使得家道中落，而一面为了不让江湖上的朋友失望，一面又不愿损了家族的声誉，她和哥哥才不得已出此下册。她低眉顺目，请求他们原谅她骗了他们，那模样当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郭大路又是第一个跳了起来：我原谅她。有哪个大男人会故意为难一个已经认错了的小姑娘呢？ 
  
  可是，她那么无助：我哥哥却不肯原谅我，他说我帮了外人，我只好说，不是外人，是、是你的妹夫；如果不能带一个“妹夫”回家，哥哥会打死我的。 
  
  她还是那么可怜，那么羞涩，郭大路这下可觉得不是滋味了，仿佛她是一只偷笑的小狐狸，眼睁睁看着猎物自己一步一步走进事先布置好的陷阱里去。燕七的脸都青了，王动却不动。 
  
  娶这样一个又美丽又聪明的女孩子做老婆，本来应该是件很开心的事，只不过，只不过她也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到让即使交了这桃花好运的人都忍不住悄悄担心：万一等她将来抓住了你的什么把柄，那时候，酸梅汤就要变成酸醋，变成苦酒了，让你不能不喝，吐又吐不出来。 
  
  知道这“好运”青睐的不是自己，郭大路终于出了一口气，可如释重负后又有深深的失落，这是怎么了？幸好，燕七只用一句话就惊走了这个花样百出、古灵精怪的女孩子，燕七的窍门，郭大路很想知道，燕七却就是不肯告诉他。直到有一天，他才恍然大悟，而那个时候，燕七和酸梅汤已经俨然是好朋友、好姐妹了。 
  
  桃子说过，好色好酒、放浪形骸如古龙，怎么能写出这么多面容突出、个性鲜明的可爱少女呢？看到书中的文字，闭上眼，仿佛她们就在对着你调皮地扮鬼脸，吐舌头，让你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好软好软，像春风吹皱的一池湖水。 
  
  “酸梅汤”，呵呵，反正夏天来了，君且坐，请来品尝一杯清凉沁腑的酸梅汤吧，大口饮尽，何必像美酒一般回味无穷，纯美如斯，甘甜如斯，岂非已经足够了。 
  

• 
  57，马芳铃 
  

  56，大笑将军 
  楚香帅是小偷里面的元帅，大笑将军却不是一个将军；楚留香的一生是传奇而多姿多彩的一生，大笑将军的一生却是注定伤心悲哀的一生。 
  他们本来都是盗者中的翘楚，为何命运却有着这样的天差地别？原因，难道竟只是因为，大笑将军是一个女子么？ 
  哪个女孩子在故意显示自己并不比男孩子差的时候，不会随口哼上几句铿锵高亢的“谁说女子不如男”，千百年来，花木兰俨然成了女子心中巾帼不让须眉的代表，代父从军，上阵杀敌，谁说娇媚的女儿郎没有万夫难敌其勇的锐气与胆识？ 
  然而，当高坐龙庭的皇帝老儿金口发问，爱卿有何要求，尽管说来。木兰却只要乘千里骑，送我还故乡。对着昔时装镜，缓缓褪了战袍，着了长衫，乌鬓上金步摇摇，回眸一笑也是顾盼生辉，竟把一干同行十二载的伙伴惊的目瞪口呆。 
  女子，永远只是女子罢了，那样简单而平淡的生活，那样卑微却又奢侈的心愿，已经是一个女子生活与梦想的全部。 
  那么，又是什么，让一个女子化身大笑惊魂的盗中将军，放弃原本一个女子原本应有的梦想，成为江湖人人颂说的传奇？她的不甘，究竟是无奈，还是为了复仇？ 
  如果此时有一杯酒，不妨不时啜上一口，听我讲述起一个悲伤的故事： 
  多年前，一个顽皮而好动的孩子在荒山中迷了路，他在无意中闯入了一个神秘的山谷，遇见一对年纪跟他差不多、像是天仙般美丽的姐妹。那一双姐妹的父亲，是位隐居已久的异人，他接纳了这个孩子。这一双姐妹虽然同样美丽，可是脾气却完全不同，姐姐温柔文静，妹妹争强好胜，而且常常会发一点小脾气。三个孩子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他们已经懂得一点男女间的事。虽然一向对骄纵任性的妹妹千依百顺，但却只有文静温柔的姐姐才是这孩子的意中人。这本来应该是个非常美丽的故事，可是后来的转变，却使得他们三个人都后悔痛苦了一生。 
  父亲的年纪已老，已经准备要这个长大的孩子做自己的女婿。于是他在临死的时候，对那个孩子说出了他最后的一个要求：他要这个孩子娶他第二个女儿，要这个孩子答应终生保护她。他太了解自己的两个女儿了。他知道他的小女儿外表虽然比姐姐强，内心却是脆弱的，经不起折磨，也受不了打击，需要一个好男人，终身爱她，保护她。这个孩子无疑是最适当的人。所以他认为自己作了个最明智正确的决定，却不知这个决定竟使得他两个女儿都痛苦终生。 
  这个孩子是老人一手抚养成人的，怎么能拒绝他临死前最后一个要求。姐姐也没有说什么。老人死后的第二天，她就悄悄地走了，悄悄地离开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和唯一的情人。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所以这个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就已经命中注定没有父亲。 
  　那个温柔而倔强的姐姐，父亲的遗命她不敢违抗，妹妹的终生幸福她不忍毁坏。她也不愿让她的情人痛苦为难。所以她只有走，她走的时候，心一定已经碎了。妹妹也是无辜的，因为她根本什么事都不知道。老人也没有错。一个做父亲的人，在垂死的时候，为自己的女儿选择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伴侣，谁也不能说他错了。 
  但是，世界上太多事，都是这样，没有人错，却偏偏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厉害到要用一生去偿还。 
  酒喝尽了，故事却还没完，或者说，才刚刚开始。 
  大笑将军复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不胫而走，一向对盗贼疾恶如仇的高天绝也重现江湖，传说中，是大笑将军杀死了她的丈夫郭灭，不管为了什么理由，她都应该亲手杀了他。 
  可是，她让一个和她一样失去了一只手臂的年轻人去杀他，她的手臂据说也是被大笑将军砍去的，而她却砍去了那个年轻人的手臂。在这之前，年轻人只知道，自己的母亲也是死在大笑将军的手里。为母亲报仇，本来也是天经地义。 
  当揭盅的一刻到来，每个人才真正恍然大悟：大笑将军早已仙去，如今高天绝要杀死的，竟是她自己的丈夫！而那个年轻人，就是郭灭与高天仪的孩子。 
  是的，高天仪，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是一个青衣布裙，时时咳嗽的孱弱女子，她神出鬼没偷盗了无穷的金银珠宝，却带着儿子过着最清贫的生活。 
  这一刻，真想冲到她面前，问一句，你可值得？既然选择了离去，为何又偏偏看不穿情关？既然选择与他们作对，为何又要这样辛苦自己？ 
  原因总不过因为她是一个女子，也是一个母亲吧？身为女子，对情感的割舍，永远有撕心裂肺的痛楚，恒久鲜活、而身为母亲，她却不能让孩子沾染她的罪恶，她要他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做人。 
  此时没有人比那年轻人更痛苦，如果不是因为情仇纠缠，无法化解，他母亲怎么会化身为大笑将军，又怎么会郁郁而死？可是，这岂是他父亲的错，每个人都已经付出了无可挽回的代价。 
  女子，伤害她们最锋利的武器，永远是一个“情”字，风四娘远走大漠，石秀云至死不悔，林诗音一生的寞寞，还有波波为爱牺牲的决然……在你恨恨抱怨傻女人的时候，她们却笑着告诉你：不傻，就不算是真正爱过的女人了。 
  在爱情的战役里，不管胜负，可一定都要让她做你的将军啊。 

• 在遥远的边城，古老的夕阳下，一场准备了十八年的复仇大战一触即发。十八年的沉积与酝酿，已经让这仇恨的力量变得惊人。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每个人都攥紧了拳头，每个人都睁大了双眼，偏偏只有她，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与骄纵，策马奔过无边的大漠。像一阵风，也像一团火。 
  马芳铃甫出现在人们视线中，古龙忍不住也为她喝了一声彩：好俊的马，好美的人！火红的披风，洁白的脸容，让我想起《情深深雨蒙蒙》中那些穿着大红骑马装策马奔腾的江湖女儿，有着逼人的英气。她的父亲是马空群，赫赫有名万马堂的三老板，所以她完全有资格被宠成一个那样无法无天的女孩子。何况，她还那么美丽，那么年轻。 
  然而，一个从小失去母亲的女孩子，无论父亲给了她怎样的呵护与富贵，她的心却始终会是寂寞的吧。一个自幼在大漠里打马狂奔、被人们戏谑作“胭脂虎”的女孩子，难道就没有女儿家应有的愁肠？ 
  她告诉自己，叶开是个大坏蛋，讨厌得不得了。可是，在说完这话之后，她的脸居然红了，红的像醉酒后的胭脂。她躺在叶开的怀中，慢慢地垂下头，轻轻说道：“我……我叫马芳铃。”能让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红脸，还愿意告诉你她的名字，如果你不是个呆子，你就一定会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月色如水，那么美好，她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她相信叶开在等着她，因为他说过，她相信他不会骗自己。叶开看着她，从心里觉得她真是个很可爱的少女，又直爽又天真，有时简直就像是个孩子一样。孩子因为不知道这世界的险恶，所以眼中永远是水晶般的一片澄净。 
  而等待她的是什么，是情人的微笑与怀抱，还是永不休止的噩梦的开端？ 
  傅红雪带着他折磨人的病痛闯入了她的世界，她其实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虽然故意装得那么凶，但看到他的可怜，她还是忍不住忘记自己本来想去做什么，反而全心全意怜惜起眼前这个高傲又自卑的男子来。他此时痛苦得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似的，也许，只有孩子才能懂得孩子的痛楚；也许，孩子那种无助的绝望，她也曾经有过，只是现在，她有叶开，她有爱，甚至对面前这个曾经受过她鞭打的男子，她的心中也充满一种异样的感情。 
  仇恨的火焰，吞噬着人类情感中所有的美好，终于也席卷了这个原本天真可爱的女孩子。傅红雪是这仇恨的结晶，而她也成为了仇恨的祭礼，为什么是我，她无语，却追问，难道只因为我姓马，我的父亲是马空群？ 
  她崇拜的父亲，她以为深爱的情人，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陌生而面目狰狞。她的命运就此改写，全不问她是否愿意，就是这样的蛮横而无情。叶开，傅红雪，她生命中两个重要的男人，却无一例外的离开了她，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掀起的巨浪足以颠覆她的天下？可是，当他们一个为了仇恨一个为了不能说的秘密而离开她时，却仿佛完全不曾顾及她的感受。仇恨，从此也成为她眼中燃烧的怒火，她再也看不见这世界的美好与灿烂，她为什么不能复仇？为她的父亲，为她自己？她的天真与烂漫消失了，大红的披风退了颜色，变成憔悴的苍白。 
  我们几乎无法把为路小佳搓背的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与昔日娇艳明媚的胭脂女连在一起，可是她们偏偏就是一个人，是仇恨让她学会了忍受吧？她不能不忍受，可是，忍受屈辱，还要忍受无情的冷漠与嘲笑。丁灵琳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小铃铛，马芳铃何曾不是一颗清脆而刮辣的金铃铛？只是，这颗铃铛蒙了灰，再也发不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只余嘶哑，还有永远不能发出的悲鸣。 
  所以有人说，马芳铃才是古龙笔下最可怜的女人。她的命运是边城最悲凉的古调，在夕阳下，从高亢的清笛，终于转成凄凉的二胡，余韵悠长。 
  

• 
  

  58，朱泪儿 
  孙小红的眼睛很大，朱泪儿的眼睛一定更大，而且很黑，深不见底；孙小红出场的时候，只是一个女孩子，朱泪儿就更加是一个孩子了，瘦削，单薄，弱不禁风。只不过，孙小红的脸上永远带着微笑，开朗、自信的微笑，而朱泪儿的脸上却没有笑容。她的眼中虽没有泪，可是她的人——像她的名字一样——就是一滴大大的泪珠。这是一滴昔日颠倒众生的“销魂宫主”用生命代价和至死难悔的痴心凝集而成的泪珠，这是一滴饱尝生活的艰辛却用瘦小的双肩扛起生活重担的晶莹的泪珠。她的心虽然也有恨，但毕竟依然有情有义，爱憎分明。她的心也许比这世上所有的珍宝都还有珍贵。 
  而那只是在遇见他之前。遇见李寻欢之后的孙小红会脸红，而在遇见他之后，朱泪儿也会笑了。嫣然一笑，让百花也顿失了颜色，这个时候，谁还会说她只是个孩子呢？女孩子总是会在爱的光辉沐浴下，悄然长大，让人一下子惊讶不已。 
  孙小红爱上的李寻欢，背负着种种的误解与伤害，还有，对林诗音依然痴心不悔；朱泪儿爱上的俞佩玉，身负血海深仇，何况，他有一个未婚妻叫林黛羽，那个同样也是孤苦伶仃的女孩，是他无法逃避的责任。 
  他是那么英俊，那么善良，那么大智又大勇，他是值得太多女子魂牵梦萦的男子汉。在他面前，朱泪儿觉得自己很渺小，甚至很自卑。 
  当凤三不解风情、要泪儿叫俞佩玉做“四叔”的时候，他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已经长成为一个大姑娘了。可是她还是那么乖巧的听话，那一刻，比水灵光大喊“我不要做你的妹子”似乎还要令人痛心不已。朱泪儿还是个孩子，可是，太多的苦难让她不再是个孩子了，她不会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一般，说出“我不要做你的师父，我要做你的妻子”这样最直白不过的话语，她隐忍这一切，就像她忍下银花娘的巴掌。这爱憎分明的女孩是可以有仇必报，然而，面对有恩于她的凤三和俞佩玉，她所能做的，只有感叹一句“奈何君生我未生”，而待我长成时，只怕此情已惘然，徒呼荷荷。 
  一个最爱赵敏的朋友对我说，爱上赵敏，只因为她那一句“我偏要勉强”。有着微微的霸气，却原来只是一个痴心女子对爱的坚贞不悔。朱泪儿是那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她深深知道如果不是自己争取，那么也许今生都永远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于是她佯作中毒，三天，那三个日日夜夜，她见证也得到了俞佩玉全部的怜爱。这三天虽然短暂，却也已经足够她回味一生了。当俞佩玉终于答应，娶她为妻，那苦命女孩一生的艰辛终于有了补偿，这一刻，一切委屈都化作无尽的幸福。 
  我一直不愿把这当作是俞佩玉的怜悯或是成全。一直记得电视剧《白眉大侠》临近结尾，为救白云瑞而中毒至深的陆小英，在临死前问他：“如果我能活下去，你愿意娶我吗？”白云瑞含着泪回答：“我愿意。”他不是不爱她的，却一次次自以为不要连累她反而用故作的冷漠深深伤害了她。小英在满足的微笑中死去，而那爱她的男子，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释怀这深深的遗憾。 
  如果只是怜悯，那么，泪儿一定会飘然离去，像她这样高傲而倔强的女子，会不屑于这样的可怜与同情吧？而面对俞佩玉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放弃她的真情流露，她反而觉得惭愧，因为终觉无法面对，竟不惜一死。 
  爱中的女人，真的无一例外都是聪明的笨女人。 
  而朱泪儿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呢？她仿佛少年老成，懂得太多成年人也不一定懂得的道理，有时候又天真的像一张白纸，让人心酸。一个女孩子最应该像公主一样被宠溺的年纪，她却已经父母双亡。她才只有十几岁，但已经甘愿以身试毒来报答救命恩人。她的家终于还是被烧成灰烬，从此无依无靠，浪迹天涯，可是她却微笑着，望向未来。 
  幸好，她还有俞佩玉，他答应她，不管到哪里，都会和她一起。 
  无论多么聪明能干的女子都会吃醋，也都会有虚荣心。俞佩玉真的是个好人，因为他懂得体恤这天下女儿都不能免俗的情怀，并且还好似不露声色。看他与朱泪儿同眠的那一幕，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那么多爱他的女子，对唐琳，是愧疚；对黛羽，是责任；对金燕子，是感激；而只有对泪儿，才是发自内心的呵护吧？ 
  朱泪儿是销魂宫主的女儿，也许有人会惊奇，妖邪狐媚的朱媚，居然生出了一个这样真情痴心的女儿！而其实那到李渡镇后荆钗布衣的朱媚，又何尝不如是呢？大约只是之前未曾见到这样真正值得深爱的男子罢了。杀人无数的“琼花三娘子”，大姐金花娘还不是毅然为唐珏殉情而亡？憎恨男人、利用男人，也许那都只是手段，不是本意，其实每个女人真心希望的，只是好好的爱一个男人，如此简单而卑微。 
  《名剑风流》的结尾实在太过匆匆，许多人的命运竟是悬而未决。幸好，只有泪儿，再也不会离开心爱的人了，。泪水已包裹了太多的苦难，最后，竟然化作了一颗世上最宝贵的珍珠。 
  

• 60，日后及常春岛诸女子 59 ，藏花 
  古龙笔下的人物，以花为名者，似乎总是有着格外吸引人的力量。“飞刀小蔡”在《古龙英雄谱》中，有一章的题目就叫做“那些花儿”，本以为写的是江湖武林中的个性女子，及看时，却发现原来是几位以花为名的好男儿：用最平和的态度享受人生——花满楼、红尘游戏亦正亦邪——王怜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花无缺、好酒豪情却真实可爱——胡铁花，还有那个教人爱恨难分感慨不已的妙僧——无花。这些别样的花朵，用多姿多彩的生命，点缀了本已风起云涌的天下。记得以前一直在天涯追看的一个关于老银的帖子里，细心而温婉多情的江南少女让手中玲珑精巧的镯子唤作“如花”，她说这本来应该是一个最引人遐思不过的名字，偏偏被周星驰拿来做了无厘头搞笑的招牌，是花的幸耶，不幸耶？ 
  然而，如花，却不一定都是如梅艳芳那般凄婉幽怨的女子。一直记得她用醇厚的嗓音演唱的那首“女人花”，女子，谁人不似一朵花呢？即使是古龙笔下的江湖女子吧，也有风四娘的泼辣如玫瑰，亦有沈璧君的高雅如幽兰，还有冰冰，那朵摇曳无助楚楚可怜的无名小花……而独有一个女子，她以花为名，却叫人一时无从分辨，她，究竟是一朵什么花？ 
  藏花，也许算不得真正意义上古龙笔下的女子，然而有人说，她却几乎超越了全部古龙笔下的女子们，成为记忆中最深刻的影像。那是个怎样的女子？据说，她比风四娘还要潇洒不羁，永远以最为独特的姿态行走在令人谈之色变的江湖。她的性格中，有火的热烈，冰的清透，有男儿的豪迈，似乎也有一丝丝女儿家的柔情与惆怅。 
  如果一定要以花来形容藏花，我想，也许只有在郡王府妻子废墟上平空出世的那朵花差可比拟：“它没有叶子，也没有根，“这岂非像极了藏花那自从出生就注定飘零的身世？“它的籽不大，发芽后得好几个月才能发育成熟，每年只开一次花，每次只盛开四天，随即凋谢，开的花却有如包心莱般大。”虽然坎坷，却很快可以用怒放为自己证明生命的价值与高贵；“花的外形艳丽，五大花瓣上有抚状突起，所以花瓣太重，上有时边缘会下垂。”花朵也许不是最美，但是却蕴含惊人的力量，让人见过便永远无法忘记。 
  这种花的名字，据说叫做“霸王花”。这个名字是多么奇异的组合，带着王者微微的霸气，却只是花，有着不胜的柔美与娇羞。 
  有人爱上藏花的最大一个理由就是：她似乎都没有爱上任何人，谁也没爱，谁也不爱，谁也不想爱，她的行走江湖似乎只为了浪迹本身，格外潇洒。女子，谁说一定是男人的附庸呢?与三五好友，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不亦快哉！这固然正是藏花最大的个性与魅力所在， 然而，这也似乎成为了我格外怜恤藏花的直接理由，一个女子，骄傲独立如风四娘者，也会因为蚀骨的寂寞而难以自禁，她至少爱上了萧十一郎，并被杨开泰也许永远无法得到的深爱着，那么，有酒、有肉、有朋友，这样看来充实而丰盈的生活，对于一个藏花这样大好芳华的女子而言，是不是真的已经足够了呢？也许，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但是没有爱情的生命，总是难免令人遗憾。爱我所爱，无怨无悔，哪怕粉身碎骨，也许才是女子真正梦寐以求的。太冷静，难免凄凉。故意不去想起，是不是等于忘记？ 
  藏花，藏花这个名字，总让我想起一部亦舒的小说，叫做《绮色佳》，这本书有一个别致的名字，里面的每个人也都有着非常耐人寻味的姓名：注定为情人与继女相逢而“做嫁衣裳”的陈绮罗，还有书中那个为爱忍受种种的女孩子，她叫甄啬色。这个名字在一次她与人的交谈中得到了最好的诠释：继母病重，她不知道这样的命运是对她仰慕继母情人一事的褒奖还是惩罚，恍惚与彷徨中，她对一个陌生的男孩子吐露衷肠，那样美丽却哀伤的神情深深打动了男孩子。可是，她没有留下姓名，她也没有关心他的姓名，她叫他“耳朵”，也知道他爱她，然而，她会遇到她的灵魂。那男孩子称她是一朵无语的花，花不语，就是吝啬自己的色相，不肯轻易付出自己的感情。她有深深的感激，但，依然不是爱情。 
  那么，藏花的名字，是不是也隐隐暗含了这样的意味？藏起的落花，究竟是花的精魂，还是自己？黛玉用杜鹃啼血般的凄婉唱出的葬花哀歌，竟是对人生最大的感悟。那么，潇洒如藏花，是不是真的就可以勘破个中玄机？ 
  我之前写过那么多古龙笔下的女子，一直执着，是古龙笔下的女子，影视中的众星，只好算作佐证。而对于藏花，书中的影像反而真的没有影视中让我印象更深刻。那个古装武侠红极一时的年代，我一直对那部叫做《怒剑狂花》的电视剧念念不忘，时至今时今日，依然记得那个不算美女的藏花，像男孩子一样和胡不败戏耍，自幼孤苦的身世，与花舞语之间境遇的天差地别，并没有泯灭她善良的本性。而那个最终成为郡主的藏花，竟然变得深沉而内敛起来，一式“飞虹无敌”，洋洋洒洒漫天飞舞的黄叶，倒也让人看得荡气回肠。最让小小年纪的女孩子已经难忘的自然便是戴天与藏花的爱情，那种含而不露却处处又似乎表现出的一缕痕迹，还有最后戴天举手想抚向藏花秀发的细微动作，让我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简直超群的记忆力了（哈哈，臭屁一下，其实关于这部电视剧，我记得最多的除了戴天，还有传说中神奇的“水火龙珠”和花舞语那个戒指）。这是一个与书本《怒剑狂花》几乎无关的故事，而即使是书籍，也非古龙亲笔，可是，偏偏有一个狂花，仿佛要故意让人们记住她的特立独行。 
  关于藏花的故事，没有一个开始，仿佛也无所谓结束，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为她做传，却总觉得千言万语，似乎还不足以写出这样奇特女子的万一。 
  

• 佛曰：生、老、病、死，人生四谛皆苦，那么，对于世间的女子来说，只怕还应加上一苦，且高居首位。 
  这个字——唤作情。 
  试问红尘众女子，哪个没有受过情之所苦？那情之一字，竟是饱含了世上最芬芳甘甜的毒酒，让人抗拒不得。或浑然不觉中已是万劫不复，或明知前方是火海悬崖也痴心无悔。如扑火的飞蛾，又如将圣洁的胸膛毅然冲向荆棘的烈鸟，那一瞬间的决绝与凛然，有着男儿也为之动容的慷慨与从容。只是奈何，情天，恨海，伴随情字的，却总有太多的艰辛与苦涩。 
  情是世上最美丽而诱惑的花朵，让人忍不住采撷，即使刺伤了手亦不管不顾。想那九天之上的仙子，也难免因为羡慕红尘恩爱，放弃神幻般的五彩霞衣，纵落得天庭震怒，也可心安，自慰曾来过、活过、爱过。 
  可是，如果刺伤的是心呢？当银河彼岸的织女期盼着一年一度的相会，玩味着共朝夕的点点滴滴，她亦是幸福的，然却有女子，她的回忆是不忍回首，她的情爱是支离破碎。 
  此情此景，又教人情何以堪？ 
  情，究竟是怎样的神秘莫测，竟让天上的神仙也深深慨叹起“只羡鸳鸯不羡仙”来？而世上众多痴女子，又更是怎能免俗？杀人不眨眼、被封做“魔头”的李莫愁，高唱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的凄凉悲歌，终于葬身情花丛中；少年已有大智慧、人称“小东邪”的郭襄，同样不能逃脱“一见杨过终身误”的命运魔咒，在神仙眷侣遁去后，只身走天涯，虽开启一代宗派，却依然参不透情理玄机……这世上原本是无一物能解得情毒的，唯有一忘。所以忘情酒成了最珍贵的液体，而《新白娘子传奇》中，白娘子终于助小青将一个“忘”字隽入一对痴心人的心上，再不磨灭。 
  那一刻，寸断柔肠，忍不住要问：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偏偏要女子受尽这情的摆布与折磨呢？ 
  答曰：只因这世上除了女子，还有男儿。男人，怕才真是让女人爱不得、恨不得、更加忘不得的孽障根源。 
  世上的女子，哪个没有爱过？情窦初开，大好芳华，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闯入不设防的心扉，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人前故意做出不理不睬，却偷偷在日记里写满他的名字；一场风雨让疲惫的心再也不愿承受，此时，一把大伞，一杯暖热的咖啡和一个询问的眼神，一个保护的姿态……于是，我们爱了，爱的莫名却又彻底，甚至可以忘却自己，卑微到如同在尘土里开出的花，内心却是那么的快乐。爱他，成了生命中仿佛最神圣也最重要的事，为他的喜而喜，为他的悲而悲，浑然不觉地沉浸在这样的幸福与喜悦中，不思归路。 
  即使在这样的爱中，女子依然是苦的呵！他爱我吗，他爱我不似我爱他那么多怎么办？他今时爱我明朝不爱了呢？反反复复中，有着甜蜜的辛酸。一个幸福的女人，或许可以得到男子几乎同样的爱的回报，却也注定不是全部。男人的世界有太多太多，而女人的世界里却唯有爱人的身影。然而她们已经很知足了。只是，还有那些不幸的女子，她们付出了全部，得到的却是失望与伤害。这样的命运，又该叫人如何承担？ 
  男人，男人。男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动物呢？上天用清澈的水、灿烂的星星、柔美的花瓣和这世上最纯真的爱，创造了女人；而男人，那是用山的轮廓、铁的坚硬、孩子的稚气以及责任与骄傲的血液铸成的，情，注定不是男人的致命伤，他们的心中还有更多比情更重要的事，要去完成。比如事业，比如天下。而当一旦选择尘埃落定，往往就再难回头。 
  只是，却苦了那些爱上他们其实也为他们所深爱的女人。《青蛇》里，青蛇天真烂漫的问白蛇，男人是怎样的？白蛇告诉她：“那是一种——叫女人伤心的同类。苏小小的男人，叫她长怨十字街；杨玉环的男人，因六军不发，在马鬼坡赐她白绫自缢；鱼玄机的男人，使她嗟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霍小玉的男人，害她痴爱怨愤，玉殒香销；王宝别的男人，在她苦守寒窑十八年后，竟也娶了西凉国的代战公主……” 
  伤害女子的，究竟是情，还是寄托了她们太多感情的那个男人呢？如果遇人不淑，爱上薄情寡性的男子，到头来只余空叹一声未带眼识人。可是，一旦爱上的男子至情至性，却在艰难抉择中弃你而去，是该怪他无情，还是反而要暗暗道一声：这样的大好男儿，毕竟是有情有义，总算没有爱错人，只是这情，不是儿女情意罢了。 
  无论如何，似乎都难逃悲伤的宿命。 
  在古龙书写的武侠世界里，这样为情所苦的女子已经太多，风四娘为了萧十一郎，宁愿远走大漠；林诗音终其一生，只能在对伊人的苦苦思念中了此残生；翠浓为了心爱的男子，不惜慷慨就死；还有在爱情路上错过一生的崔玉真……她们有爱，有情，奈何这情这爱却给予了注定没有结局的开始。镜花水月，容颜老去，这样的隐忍，让苍天也无语悲鸣。她们却没有抱怨，只是一味静静着，接受上天的安排，虽然已经有过的情爱，是永远无法弥补这深深遗恨的。 
  还有一些女子，她们不甘心。她们不愿做这情爱唯一的祭品，于是，她们把这原本的爱化作无穷尽的恨，化作做锋利的剑，刺向那些让她们快乐也让她们痛苦的男人，用惨烈把爱与恨书写到极致的不可调和。邀月宫主可以苦等十八年，只为看昔日心爱却不爱的她的男子留在这世上的唯一骨肉手足相残；慕容秋荻一次次将谢晓峰伤到无从回避却仿佛还嫌不够过瘾；丁白云把白天羽的头颅烧成灰混在酒中一饮而尽，只为这样就再无别人能将他从她生命中夺走……凡此种种，近乎疯狂，你却不能仅仅责怪她们心狠手辣。同样是为情所伤的女子啊，情之利刃在刺进情人胸膛的一刻，她们的痛苦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只有更加锥心刻骨。 
  为什么，偏偏爱与恨之间的距离是这么遥远，又是这么的接近呢？ 
  于是，那个当代绝世英雄的妻子，愤然出走，远赴孤岛，自封日后。常春岛是女子的国土，收尽天下为情所苦的女子，远离红尘烦恼，放下三千情思。当年武林第一美女息红泪，因为情人戚少商选择了兄弟情谊而不是与她比翼双飞，于是建立“毁诺城”，立誓堪破天下情关。然而，常春岛上却没有真正的常春，也许，只有那即使到死不见也无法磨灭的情意，反倒是永不止息的；毁诺城中真正被毁的，也不是一句誓言那么简单，被毁的是女子的痴心。 
  记得曾经看过一篇亦舒的小说，很短，叫做《伤心》。是的，如果科技够发达，一定可以看到那些痴情女子心上的伤痕累累，伤了的手可以愈合，伤了的心总难以平复。 
  有人不禁追问：既然已知情苦，为何还要涉身情海，不愿回头是岸？只因为，那个冤家是如何的让人割舍不下啊！谁不知大旗门下的男儿俱是一身肝胆，为江湖道义可以两肋插刀，却偏是对心爱的女子最是无情。然而，冷清霜还是为云铿生下也许同样名叫“不悔”的孩子，冷清萍连铁中棠的名字还未得知，已经甘愿为他背叛家门；温黛黛为云铮的付出有多少，只一句轻描淡写，再不居功；易明可以在心念一动之间，决然选择嫁入大旗门……这些女子全是痴了，疯了，而让她们忠贞不改的，却不也正是大旗男儿的豪情万丈吗？这样的男子，如果不爱，她们一定会抱憾终生。 
  可是，日后看似冷漠的声音中是怎样复杂的心情此起彼伏，选择做大旗门人的妻子，又意味着什么？你们，究竟是否知道？ 
  没有人比她知道的更多，没有人比已经成为过大旗门人妻子的她们知道的更多。他们一定要离别妻子，为的是不愿练武时分神，更不愿他们下一代受到丝毫母爱。他们在冰天雪地里训练自己，训练他门的儿女，训练的严格与残忍，真是教人看了动心。他们要将儿女训练成铁一般身子，还要将儿女训练成铁一般心肠，只有这样，才配得起“铁血大旗”的名号。他们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胸怀天下，不能容许儿女私情消磨他们钢铁一样的意志。 
  然而，为什么他们偏偏不懂得，对女子而言，他们就是整个天下了，离开他们，她们还有什么天下？男人永远是爱江山多过爱美人的，那个愿意“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一代帝王，在男人心中，他是个懦夫，昏君，而也因为他的多情，他赢得了太多女子的心许。所谓嫁夫当如是，管他是不是九五至尊。 
  男人和女人，竟是这样的不同吗？不同，但是依然相爱，纠缠不尽，不死不休。 
  不，不是这样的。有男子终于挺身而出，谁说男儿终无情？只是，这情藏得太深，太久，有时候连自己都会淡忘。但是，一旦开启，却醇香无比。“无情未必真豪杰”，男人的心岂非也会觉得痛，觉得哀伤？男儿只能流血，不可以流泪，所以甘愿背负误解的骂名，郁郁一生。这样的男人，难得不值得同情？男人是家的主梁，国的命脉，男人身上的责任如山，让他们不得不肩负着情感以外更多的重担咬紧牙一直走下去，而女子却因为这样的理由离开了他，男人心中的痛楚，又有谁来抚慰？ 
  男人，终归还是和女人不同的。只是，在情这一条人生无二的路上，无论男女，都只有殊途同归。一直记得《英雄》结尾那一幕，为了天下而不惜伤了心爱的人，在一场其实负气成分居多的所谓决战中，男子甘心受那致命的一剑，以为死亡可以化解女人心中的恨意，却不知，她是恨他，恨他不如她爱他那么彻底，那么执着，可是他死了，让她又怎么能快乐的活下去？男人错了，领会错了女人的心意；而女人也错了，错在不懂男人的伤害与自己的心痛原来也都是因为爱的太深。所以陆游才说：错，错，错！莫，莫，莫！ 
  日后，日后，自封为太阳，再不用做男人身边围转的星光，终于扬眉吐气，做如日中天的骄阳，却依然是后。这样的选择，殊不寂寞？《西游记》中，女儿国王对唐僧说：“我愿用一国之尊，招你为王，我为王后。”那是一个深深懂得不求来生、只求今世的女子，怎奈今世却偏是无缘。只是，后这个名字，永远是王的依属，没有王的后，难道就不是可叹可怜的？如同孤零零的下联，没有了她的对仗。 
  当云铮终于为温黛黛跳下山崖深海，日后回过头，我们看到她脸上虽仍有泪光，嘴角却已泛起了笑容，是悲哀，是感动？当她仰天苦叹，轻道：“不想大旗门下，竟终于有了个为情而死的男子！” 那一刻，心中的情感，百转千回。我们知道，就如戚少商为了息红泪终于慷慨就死一样，那一刻，毁诺城已经成为过往了，息红泪忘记了一切骄傲与曾经的怨恨，他毕竟还是爱她的。大旗门下的男儿，终于用生命告知他们深爱也深爱他们的女人，男人也有真情，也可以为心爱的女子不惜生命。只是，这一切，会不会太晚了些？当阴素昔日傲人的容颜终于在将近二十年的摆渡生涯中变得憔悴苍老，以至于云九霄都再也认不出当年的爱侣，一切，是不是真的只有一句“只是当时已惘然”，就足以道尽？ 
  自己都很诧异，这一篇竟然写到这时候了！洋洋洒洒的万语千言，竟不是为了古龙笔下的女子，而是为了这世上所有的痴情女子呢。日后应该是一个很骄傲的女子吧，那样刚烈而坚忍的个性，所以她爱上了大旗门中的男子，却又终于无法接受那长久的冷漠与忽略，只是，同样是冰雪下蕴含的如火深情，却终因为没有寻找到一个更相宜的方式，结果却是让人这般唏嘘不已，感慨万千。常春岛上无嗔无怒的日出日落，真能抵得过与爱人携手的暮暮朝朝？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却是不难回答。纵使高傲如日后，那与爱人分离的日子，也是寂寞的吧。 
  爱是世上最苦的酒，回味却最是悠长；爱是世上最冷的雪，也是世上最烈的火焰。痴心儿女古来多，也许，能有爱，敢寻爱，并为爱无悔，就永远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