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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一个人坐在771上，看着扑面而来的华灯大厦，呼啸而过的钢铁车流，看着马路、立交桥，在半空中探出长长的脖子的广告牌的时候，不由得就想起很久以前我们家养的那只猫来。 伊总是神气活现地伸直前爪，蹬着地面弓起身子，瞪着我，然后“喵”的一声，蹿上屋顶，迅速爬到屋檐上，然后卷起身体，在暖和的太阳底下睡觉。 却警醒而多情。有人打屋檐底下过的时候，会张开它惺忪的睡眼，望一眼又仿佛很疲倦似的闭上。等有那么一只爱说话的小麻雀在边上跳来跳去的时候，会霍然而立，把学步状态的小家伙吓得扑棱扑棱老远，然后又忽地躺下恢复原本的状态。它并不是真心要睡觉，因为舒服惬意的地方实在多了去了。这不过是一种小资情调。在荒蛮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这是一种前卫的品位——然而不被人看好。 我外婆不喜欢猫，她说猫是没有灵性的动物。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不喜欢它。因为那个时候我没有那么多的思绪横飞，也没有那么多的雨丝风潮。我不会想起向路过的女孩儿吹口哨，也不会觉得双手插裤兜是个pose，我思考的是打弹子和跳皮筋哪个是男孩子玩的游戏。只有在老爸的巨灵神掌遮住天空或者连续的阴雨挡住了渴望的眼睛的时刻，才会皱起眉头。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它。在隔壁邻居的废沙堆里，总能发现元宝，有些时候还是新鲜的。等某天隔壁小花目睹她家老猫在沙堆刨坑出恭，完事再掩盖得天衣无缝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对这种动物肃然起敬，并对小花关于我们随地遗弃新城代谢产物的数落安然接受。而每次它半蹲坐着往小花家因为肚子上的巨大肿瘤而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老狗投去哀怜的目光的时候，路过的我们也会感叹下他们的异类情深。但是，转即忘。这个世界有很多很多谜团，有时候不见得对每个谜都有兴趣，有时候不见得谁都对这个谜有兴趣，即使有兴趣，也不见得你有能力来了解这个谜团。那个时候我最有兴趣的谜团仅仅是远来的客人手里提的口袋的内容物而已。 如今，我坐在771上面，却像那只敏感、自作多情却装深沉的猫。 我脸上的表情显示我在漠然地望着车窗外，心情却在随着车窗内外的人流灯火起伏。不相识的人上来了，又下去了。不相识的人走过来，走过去。不相识的人站着，叉着腰，揽着不相识的人的肩头。不相识的人走进灯火辉煌的商场，不相识的人走出来。不相识的美女，不相识的老人，不相识的车流，不相识的路灯。还有车里面不相识的美女。他们就是一个一个的谜团，如果你想要了解的话。比如说坐到我前排的那个女生，她也如我一般，一直望着车窗外，表情亦是漠然。如此的好处是我能很方便地看到她的侧脸。她的头发只是简单地用彩皮筋扎起，发际有些细细的茸毛伸出来，衬在光洁白皙的皮肤上，令人神往。她在看什么？或者没看什么？她在想什么？或者没想什么？或者，她是另一只敏感的猫呢？再比如说站在过道中间打电话的那位，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偶尔我看过去就会回敬似的瞟一眼，让我又惶惶地回望向车窗外。她在说什么？或者没说什么？ 谜。走近了，便不是谜。谜就是你走不近。人们之间总是存在某些神秘的联系，但是往往又是毫不相干。 我总是觉得我让人感觉我与他们毫不相干，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我的确与他们毫不相干。 下一刻的生活几可预料？倘我拍拍前一位的肩头，会怎样？我会说什么？倘我走到过道那位的眼前，我会说什么？又能怎样？几可预料？我就这样坐着到下车又会怎样？又有什么会从身边经过？ 我回去的时候会发生什么？然后干什么？ 后来我没有拍前面那位的肩膀，也没有走到过道那位的眼前。后来我下了车，不记得有什么从身边经过。 后来我倒是常常想起小时候家里那只猫。 现在我觉得它是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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