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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的通感

 啸海楼 2013-08-03

绝望的通感

龚晓跃 今天 14:25

某以讨论诗歌与睡眠著称的公众微信平台让我推荐并朗读一首诗。虽然近年来的狗血总编辑生涯毫无诗意可言,然而鉴于该平台成千上万的女青年用户,我仍然很有诚意地推荐了茨维塔耶娃的《安德列·舍尼埃》,还很投入地吟诵了一遍。

这算是首小组诗,共两首,其中第一首是这样子的:

安德列·舍尼埃走上了断头台/而我还活着——这是恐怖的罪孽/有一些时间,对大家来说都很残酷/那在火药桶上歌唱的人,不是歌手//那在大门旁掀掉儿子盔甲的人/又怎么能说是他的父亲//有一些时间,太阳是致命的罪孽/在我们的时代,活着的不是人。

(资料图:俄罗斯女诗人茨维塔耶娃(Цветаева Марина Ивановна,1892-1941)。编辑配图,图片来自网络。)

茨维塔耶娃和阿赫玛托娃是我最钟爱的两位俄罗斯女诗人,她们都是忍辱偷生在红色苏俄的贵族的后代。早在中学时期,我就在《苏联三女诗人集》中领略过她们非凡的才情。同一个集子里的英培尔,很快从我的记忆中消失,而在白银时代一起歌唱,在苏维埃帝国一起哀鸣的茨维塔耶娃和阿赫玛托娃,一直伴随着我从轻狂少年到落寞中年。我总是会在旅行包里放上她们的作品,大多数失眠的夜晚,都会拿出来翻一翻。

茨维塔耶娃的这首《安德列·舍尼埃》,创作于1918年。我查不到她究竟是在哪种情形下写出这首诗的,但我想,那是《列宁在1918》的1918年,暴力革命正在裹挟每一个善良的人,传统的道义与生存的欲望都奄奄一息,时代的汪洋大海与人生的小小浪花如此格格不入。从被雅各宾党绞死的法国诗人安德列·舍尼埃身上,茨维塔耶娃似乎预感到了自己无可挽回的悲剧命运——她可能比阿赫玛托娃更聪慧,但毫无疑问,她比这位密友更脆弱。她是从巴黎回来的人,她是嫁过白军军官的人,在骨子里,她与苏维埃是如此格格不入。

23年后,贫病交加的天才女诗人,在向党领导下的作协食堂谋求一份洗碗工的工作而不得之后,用一根无情的绳索结束了自己生不逢时的性命。在留给儿子的遗言中,她写道:“请转告爸爸和阿利娅——如果你能见到的话——我直到最后一刻都爱着他们,请向他们解释,我已陷入了绝境”,她不知道,丈夫艾伏隆与女儿阿利娅,已经被斯大林当局秘密处决。

我曾在十篇以上的文章中引用茨维塔耶娃的这首诗。每当我敲下“在我们的时代,活着的不是人”这句话,悲凉与绝望,就会将我卷入情绪的深渊,就像委身在那种最令人沮丧的通感,她对恐惧的描述是多么的一针见血啊,精确到连愤怒都没有容身之地了。

很多时候,我还喜欢把《安德列·舍尼埃》跟马雅可夫斯基这首哀婉的短诗放在一起读:

我想,让我的祖国了解我/如果我不被了解——那会怎样?/那我只得/像斜雨一样/从祖国的一旁/走过。

我常常一边读,一边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那会怎样?那又怎样?对此,我不敢做出答案。我知道,写这首诗的时候,斯大林认为马雅可夫斯基有点不正常。

与茨维塔耶娃不同的是,马雅可夫斯基一度为苏维埃的老大哥所赏识,与茨维塔耶娃相同的是,马雅可夫斯基也用自杀的方式唾弃了那个令他生厌的世界。马先生愤而辞世时,茨维塔耶娃称颂他“作为一个人而生,并且作为一个诗人而死”,而她本人自缢身亡后,爱伦堡说她是“作为一个诗人而生,并且作为一个人而死”。

苏维埃的诗人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而我们,曾经和他们一样傻逼。

(责任编辑:余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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