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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屋
文/烟诺
竹屋修在山里。山中景色四时不同。春时草木葱茏，夏季清溪潺潺，秋天枫红霜浓，冬日晴雪曦光。竹屋就修在山里。
沿着一段石阶走上去，转过一丛丛的木槿树，再绕过流淌的小溪，就隐约可见掩映在花树影中的竹屋一角了。可竹屋并不全是由竹子建造的，它是青砖黛瓦的几间小小的房舍，连成一排，彼此通透，房舍的窗子和门是竹制的，房顶用的是烧制成竹子模样的琉璃瓦，屋子里面的推拉格子门也是竹子的，上面糊着特殊的纸，这种纸每年都要换一次，上面隐隐印着竹叶的纹路。有月亮的晚上，竹影就会透过门窗投进来，屋子里面点着昏黄的灯，灯影与竹影交相辉映，还能听见风吹竹叶时的沙沙声。
竹屋的周围全是树，使它掩映在一片清凉之中，菱形格编成的竹篱笆圈出小小的院落，篱笆上面爬着牵牛花，院子的一角立着一尊石制的佛像，因为空气潮湿，上面斑驳地长着青苔，还有两盏低矮的亭子式的石灯，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悄悄燃起。庭院有一条石子铺成的甬路，石子是从溪水里面采集来的，被长年的水流天然冲刷打磨得极为光滑，颜色也很多，玛瑙红、豆沙绿、禇石、牙白、珍珠米、月光蓝……色彩虽极丰富却又打着一层浅淡的基色，因此铺在一起并不跳眼，而是呈现出一份柔和之美——走在上面甚至能感觉到阳光的余温。
院子里自然种着许多尾竹子，翠竹映着一道曲栏，比山里别处更显幽静。竹屋的主人极有心地从山间凿石引进来一泓清流，水从院子里支着竹筒的石磨沽沽流出，走山路累渴了的人，只要伏下头去，立即就能饮上一口清涼的带着丝丝甜意的山泉，也可以用来涤手，或者掬一把水拍拍额头去去暑气，然后再将山里采摘的果子用竹藤篮子盛好，放在石磨上，就着竹筒流出的水镇凉了食用。
院落中还有一处石厩砌的小池塘，从山里引来的活水顺着石磨下面的暗道一直通到池塘。池塘自然也是竹屋的主人挖的，又运来淤泥填了底，到底将荷叶养得肥壮得几乎铺满了大半个水面，几尾锦鲤时而静静沉入塘底，时而浮到水面游动，微风吹过时，隐隐荷香，蜻蜓在阳光下煽动着薄金色的翅膀，竹露滴滴清响不绝……
白天的竹屋不仅幽静，更显清凉。它四面通风，翠绿的竹叶和低垂的竹帘足以抵挡午后的骄阳，客厅的陈设极简，茶几上的土定瓶中供着几株应季的鲜插，春天是杏或桃花，夏天是几枚鲜嫩的蓬藕，秋天是绿枝上缀着的柿子或者山丁果，冬天呢？则是嫩黄的蜡梅或如雪的白梅。竹桌的上方挂着一对儿山水古意条屏，桌上摆着两只白色匀窑的盖碗儿，两把高背的竹椅，上面搭着半新不旧的暗弹墨竹手绣蜀锦坐垫，其中一把椅背上还斜放着一枚香湘竹鹿骨的扇子，绘着蝴蝶和花卉。
书房的竹格子架上堆着一摞摞的书，没有分类，摆放整齐，书架的右前方临窗设了一枚几案，案上文玩齐备，并一个篆香炉，揭开来看，香灰还在。案上还铺着的洒花笺临了一半的钟繇小楷，旁边几本闲书和西安绿钮子的一枚印章扣着，边缘依稀可见苏州姜思序堂的朱膘印泥的痕迹，白瓷印泥盒盖子上淡淡的笔墨绘着烟灰色的寒鸭凫水图。地上还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大花尊，里面插着几幅卷轴，想也是书画。案几的左边设着一个榻，供竹屋的主人斜倚在上面读书，榻上也备有细颈圆身的小白瓷花瓶，茶具则是细瓷的，胎极薄，上面疏落地绘着几朵淡色小梅花。榻上堆着多色的锦缎靠垫，亦是梅兰的图案，榻下面摆放着一双锦缎的软面平底鞋，上面绣着翠竹。 卧房却没有书房香榻的旖旎风情，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亦有一个小小的案几，上面只竖着紫檀的妆镜匣，并两部书，圆墩，茶奁茶杯而已。“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这样的卧房，安静得只有睡眠。而窗外细竹随风摇曳，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潜入梦端…… 
也许还应该到竹屋外面转转，推开吱嘎作响的竹篱门，沿着落英缤纷的小径，循着哗哗的水声信步而行，就能来到小溪旁，小溪即使是在冬天也不结冻，草色也会从积雪中露出绿意，小溪里不需要垂钓，透过水面就能清晰地看到游动的肥鱼，你只要站在清浅的溪水中，挽起裤角，对准目标，躬身抓去，可惜鱼身上很湿滑，又常常从手中逃脱了……
过了小溪的湍急处，就能来到一处宽阔平缓的水面，两岸夹树，春天的时候在这里泛舟最惬意不过，沿着缓缓的溪水顺流而下，一路欣赏两岸的风光，飞鸟惊起，扇着鹅黄的羽翼，它们长着红色的长长的尖嘴，花瓣会随风不时地落到你的衣襟和头发上，也不太密，反倒稀稀落落的成了点缀似的。也有的人在岸上面弹琴，那种六弦琴或者拉着手风琴，琴声和歌声远远的传来，待船划得近些，船上的人和岸上的人相互遇见，彼此会心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而树影子里漏过的阳光打在船上人儿戴着的草帽上，也印在脸上，有种捉摸不定的恍惚。
竹屋的夜晚最是闲适。月亮有时是弯弯的月芽儿，有时是极大极圆的一轮，低低的，仿佛触手可及，这时竹屋里的人儿会将竹椅竹塌竹桌统统搬到院子中间，左邻右舍也都会来竹屋纳凉，月光柔柔地无声地倾泻下来，仿佛将人的的身上披上一丝薄银色的轻纱，又仿佛将人照得更亮，亮成清晰的暗黑色的剪影。竹桌上的瓷碟子里早已摆上了桂花膏、瓜子之类的吃食，再掬一壶清茶，慢慢地呷着，一边赏月谈天，有一搭无一搭的，孩子们在院子里面跑，捕捉提着灯笼的流萤，直到夜色深了，倦了，相继散去。人散后，竹屋又重新归于清寂，月凉如水。
有雨的时候，是极少有客来访的。竹屋里的人们会点起一柱香，坐在窗前静静地读书，或者习字，一边隔窗听雨。或者推开窗，呆看外面如帘的雨滴，雨后的竹屋仿佛被洗过一般，竹叶在阳光和彩虹的映照下更加翠绿鲜亮，池蛙也在潮湿的地上跳来跳去……竹屋的女主人平时穿着麻的短衫和长及脚面的长裙，短衫有几分和服的式样，对襟抿起处结成盘扣，略收腰，袖子七分长，从肩部到手腕流线渐宽，长发有时披着，天热时会用发簪绾起来，软面的布鞋。偶尔，她也会穿真丝的衣裙，上面照例绣着雅致的花朵，或许是几枝瘦梅，或者仍是竹叶。
冬雪来临的时候，竹屋里早已经熏起了暖炉，整间屋子弥散着隐隐的一股肉桂香，还混合着熬荷叶米粥的清香，冲糯米糍的甜香，房梁顶上悬着腊肉，竹屋的门前也吊起了一对红灯笼，那红色给竹屋平添了几分世俗的暖意，院子的竹枝上挂着薄薄的一层雪，没有被人踩踏过的雪面上，依稀可见山雀细碎的爪印，不知是谁堆起的小雪人儿，两只手是折短的两截竹枝，头发象征性地黏着几枚竹叶，小雪人儿在阳光下闪着晶白的光，而远处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山谷里断断续续地回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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