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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贵粟疏》原文、注解和译文

 昵称503199 2013-08-12

论贵粟疏》原文、注解和译文

(2006-12-15 14:30:10)
分类: 大学语文
论贵粟疏[1]
 
晁错[2]
 
     圣王在上[3],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4],织而衣之也[5],为开其资财之道也[6]。故尧、禹有九年之水[7],汤有七年之旱[8],而国亡捐瘠者[9],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10]。今海内为一[11],土地人民之众不避禹汤[12],加以亡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13],何也?地有遗利[14],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15],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16]。民贫则奸邪生[17]。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18],不地著则离乡轻家[19]。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

     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20];饥之于食,不待甘旨[21];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22],君安能以有其民哉[23]?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24],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25],趋利如水走下[26],四方亡择也[27]。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28]。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亡饥寒之患[29]。此令臣轻背其主[30],而民易去其乡[31],盗贼有所劝[32],亡逃者得轻资也[33]。粟米布帛生于地[34],长于时,聚于力[35],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36],中人弗胜[37],不为奸邪所利[38];一日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39],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40],秋获,冬藏,伐薪樵[41],治官府[42],给徭役[43]。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44],养孤长幼在其中[45]。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46],急政暴虐[47],赋敛不时[48],朝令而暮改。当具[49],有者半贾而卖[50],亡者取倍称之息[51],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52]。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53],小者坐列贩卖[54],操其奇赢[55],日游部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56],亡农夫之苦,有阡陌之得[57]。因其富厚[58],交通王侯[59],力过吏势[60],以利相倾[61]。千里游敖[62],冠盖相望[63],乘坚策肥[64],履丝曳缟[65]。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主之所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66],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67],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68]。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余者也。取于有余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余,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顺于民心,所补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赋少,三曰劝农功。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69],复卒三人[70]。”车骑者,天下武备也[71],故为复卒[72]。神农之教曰[73]:“有石城十仞[74],汤池百步[75],带甲百万[76],而亡粟,弗能守也。”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77],政之本务。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78],   乃复一人耳[79],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亡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注解】

[1]本文选自《汉书·食货志》,题目是后人加的。贵粟,重视粮食储备,提高谷物在国家政治、经济生活中的作用。

[2]晁错(公元前200年?—前154年),西汉颍川(今河南禹县)人。年轻时学习申不害、商鞅的法家学说。文帝时为太子家令,景帝时任内史、御史大夫,景帝的主要谋士,称为“智囊”。晁错力主改革政治,奖励农耕,抗击匈奴。当时各诸侯国地盘大,实力强,中央难以控制。晁错提出“削其支郡”、“以尊京师”的建议。这事触犯了诸侯王的利益,于是吴、楚等七国以“请诛晁错,以清君侧”为名,兴兵叛乱。袁盎等人趁机诬谄,景帝为了平息叛乱,便把晁错杀了。史有“世哀其忠”之叹。

[3] 圣王:圣明的君王。在上:在上位。

[4] 食(sì):动词,给…东西吃。

[5] 衣(yì):动词,给…衣服穿。

[6]为开其资财之道也:因为他能给百姓开辟取得资财的道路。开,打开,开辟。

[7] 尧:传说中原始社会末期部落联盟的首领。禹:尧时的一个部落酋长。相传尧时发生了连续九年的洪水。禹的父亲鲧治水失败了,禹又接着治理,终于把洪水治退。

[8] 汤:成汤,商朝的开国君主。传说商汤时发生过七年旱灾。

[9] 亡:通“无”。下文除“亡逃”、“流亡”外,其余的“亡”字皆通“无”。捐:抛弃,这里指无人供养。瘠(jí):瘦弱。

[10] 畜:通,“蓄”,储藏,下同。备:储备。先:事先。具:准备齐全。

[11] 海内:四海之内,国境以内。为一:成为一体,统一。

[12] 不避:不让,不差于。避,让。

[13] 及:赶得上。

[14] 遗利:余剩,指土地没有被充分利用的潜力。遗,遗漏。利,财富。

[15] 山泽:山林和江河湖泊的统称。泽,聚水的洼地。

[16] 游食之民:指不从事农业生产到处流动以谋生活的人。归农:归到农业生产上来。

[17] 奸邪:不正当的行为,邪乱的事情。

[18] 地著(zhuó):定居在一个地方,著,附着。

[19] 轻家:不恋家。轻:轻视。

[20] 轻暖:轻软暖和的衣服。

[21] 甘旨:香甜可口的食物。

[22] 保:保养,保全。

[23] 以:介宾词组“以此”之省,根据这种情况。有其民:拥有他的百姓,即保住他的统治地位。

[24] 薄:减少、减轻。赋敛:向国家缴纳的田地税。

[25] 牧:放养牲口,这里是抚养驾驭的意思。

[26] 趋:归向。如水走下:象水一样往低处跑。下,低下之处。

[27] 四方:东南西北。亡择:没有选择。

[28]以:因。上:指君主。用:用来作资财货币。之:指珠玉金银。

[29] 周海内:走遍全国。

[30] 轻背:轻易背离。

[31] 去:离开。

[32] 劝:鼓励,这里是“助长”的意思。

[33] 亡逃者:指弃农,远走他乡的人。亡,外逃。轻资:轻便的财物。

[34]布帛:古代麻织品叫“布”,丝织品叫“帛”。这里泛指布匹。

[35] 聚:聚集,指收获。力:指人力。

[36] 石:容量单位。汉代一石相当于今天的两斗。

[37] 中人:一般人。弗胜:不能胜任。

[38] 不为奸邪所利:不易被奸邪的人所贪图。利,贪图,贪求。

[39] 服役:服劳役和兵役。不下:不低于,不少于。

[40] 耘:除草。

[41] 伐薪樵:(替官府)砍伐木柴。薪樵,木柴。

[42] 治官府:修理官府的房舍。治,修理,修建。

[43] 给徭役:服劳役,供应官差。给,供给,供应。

[44] 吊:吊唁。

[45]孤:孤独的老人。长(zhǎng):抚育。在其中:在一年之中。

[46] 尚复:还要。被:遭受。

[47] 急政:急迫地征收赋税。政,通“征”,征收赋税。暴虐:指残酷凶狠地压榨百姓。

[48] 赋:收刮钱财。不时:没有一定的时间。

[49] 具:备办。

[50] 有者半贾而卖:有谷的人把谷作半价卖出去。贾:通“价”。

[51] 取:借取。倍称(chèn)之息:照原数加倍的利息,指高利贷。

[52] 鬻(yù):卖。责,古“债”字。

[53] 商贾:有固定营业场所的商人。积贮:囤积货物。

[54] 坐列:摆摊开店。贩卖:贩卖货物。

[55] 操:把持操纵。奇赢:高额利润。

[56] 粱肉:精美的饭菜。粱,精米,精细的小米。

[57] 阡陌(qiān mò):田间的小路,这里代称田地。

[58] 因:凭借。富厚:有钱。

[59] 交通:交结,串通。

[60] 力:权力。吏势:官吏的势力。

[61] 以利相倾:指相互间比富有,赛阔气。倾:倾轧,互相排挤。

[62] 游敖:游玩。敖,通“遨”,出游。

[63] 冠:帽子。盖:古代车上象伞似的车篷子。相望:互相可以看见,指络绎不绝。

[64] 坚:指坚固的车。策:鞭策,鞭打。肥:指膘肥体壮的马。

[65]履:鞋,用作动词,穿。丝:指丝织品做的鞋。曳(yì义):拖拉着。缟(gǎo):一种精细白色的丝织品,这里指缟衣。

[66] 乖迕(wǔ):违背。

[67] 县官:汉代对官府的称呼。

[68] 渫(xiè):疏散,分散。

[69] 车骑马:可以拉战车或供骑兵用的战马。骑,骑兵。

[70] 复卒:免除兵役。复,免除。

[71] 天下武备也:国家的军备。

[72] 为复卒:为之复卒,给他们免除兵役。

[73] 神农:传说中的远古帝王,相传是他开始教民耕种的。

[74] 仞:长度单位,古代以七尺或八尺为一仞。

[75] 汤池:像充满沸水的护城河。比喻防守严密。步:古代一般以五尺或六尺为一步。

[76] 带甲:披挂铠甲的战士,指武装精良的军队。

[77] 大用:最重大的物资。

[78] 五大夫:一种爵位。汉朝沿袭秦制,侯以下共分二十级,五大夫在第九级。

[79] 乃复一人耳:才免除一个人的兵役。
 
【译文】

    圣明的帝王在位的时候,他的百姓便不会挨饿受冻,这并不是说帝王能自己种粮食给他们吃,或亲自织布给他们穿,而是说他能够为他们开辟增加物质财富的途径。所以唐尧和夏禹都曾遭遇到了九年大水灾,商汤遭遇到了七年的大旱灾,可是国内却没有被遗弃的,或饿得瘦弱不堪的人,这是因为粮食储备得多,并且准备工作早就做好了。现在全国已经统一了,土地的辽阔,人民的众多,也不下于夏禹、商汤时,加上并没有出现连年的水、旱灾荒,可积蓄却不如那时侯,这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土地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百姓的潜力没有得到全面的发挥,能够生产粮食的土地没有得到全部开垦,山林川泽的资源没有得到全面开发,那些四处游荡,不劳而食的人还没有全部回来参加农业生产啊。百姓生活贫困,就会有坏人坏事出现。贫穷出自于物资不足,物资不足出自于不发展农业,不发展农业,百姓就不可能在农村定居,不能定居,他们就会轻易地离开家乡。人象鸟兽一样地去四方谋生,即使有很高的城墙和很深的护城河、严厉的法令、严峻的惩罚,还是禁止不了这种行为的。

    人在寒冷的时候,对于衣服就有急迫的要求,不会等到有又轻又暖的贵重衣服才穿;人在饥饿的时候,也不会等到有美味的食物才吃。饥饿寒冷危及自身,人就不会去顾及廉耻了。人的常情是一天不吃两顿饭便要饿得发慌,一年不添制棉衣便会感到寒冷。肚子空空没有吃的,身上冰冷没有穿的,即便是慈爱的母亲也无法保护他的儿子,君主又怎么能保护他的百姓呢?贤明的君主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使人们致力于农桑,并减轻他们的田赋捐税,多多地积蓄粮食,用来充实粮仓,防备水旱天灾,这样就可以得到人民的拥护。

    人民,是皇上所统治的,他们对利益的追求,就像水往低洼处流淌一样,是不选择东南西北的。珠玉金银这些东西,当人饿了的时候,它们不能当饭吃;当人们寒冷的时候,又不能当衣穿,但是人们认为它们珍贵,那是因为君王要用它的缘故啊。珠玉金银这些东西又轻又小,很容易收藏,拿在手掌里,就可以走遍全国,而不必担心饥寒。这就使得臣下轻易地背弃君王,百姓轻易地离开他的乡里,使得盗贼等人得到鼓励,使得逃亡的人得到轻便的资财。米粟布帛这些东西生长在地里,在一定的季节里成长,要用人力去收获,不是一天就能办得到的。几石重的粮食,中等气力的人拿不动,不是坏人所能随便利用的,但是一天没有它,便会有饥寒,因此贤明的君主重视五谷而轻视金玉。

    现在一家有五口人的农民,其中为国家服役的不少于两个人,他们能够种的田地,不超过一百亩。而一百亩田的收获,不超过一百石。农民们春天耕地,夏天锄草,秋天收获,冬天储藏,又要采伐柴薪,修理官府,应付公差。他们春天不能避风尘,夏天不能避暑热,秋天不能避阴雨,冬天不能避寒冷,一年四季没有一天能休息。他们又要有私人交往,如吊祭死者,慰问病人,养育孤儿幼童等。即便这样辛苦,还要遭受到水旱等自然灾害,紧急征敛赋税、凶狠的聚敛等人为灾害,而征收赋税又不按照生产季节,有时早晨接到命令,晚上又改变了!那些有粮的农民,就只好半价贱卖,而没有粮食的农民,就只有向人借贷,付加倍的利息。于是就出现了卖掉田宅、卖掉子孙去还债的惨事。可是那些商人,大一些的囤积货物,取得双倍的利润;小一些的就开设店铺,贩卖货物,取得暴利。他们成天在市场里转,趁着政府的急需,出卖时必定加倍地哄抬物价。所以,他们男人不耕田地,女人不养蚕织布,但穿的必定是华美的衣服,吃的必定是上等的米肉。他们没经历过农民的辛苦,却坐享着田地的收获。他们凭借自己的富裕,去结交王侯,力量超过政府。他们凭着财富,相互倾轧炫耀,到千里之外去游玩,彼此可以望见冠服和车盖。他们坐着坚固的车子,骑着肥壮的马,穿着丝鞋,披着绸衣。这便是商人侵吞农民,使得农民四散逃亡的原因!现在法律上轻视商人,实际上商人已经富贵了;重视农民,但事实上农民已经贫贱了!所以世俗所重视的,就是君主所轻蔑的;官吏所看轻的,就是法律所尊重的!上面和下面相反,喜好与厌恶相背离,却希望国家会富裕强盛起来、法制建立起来,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现在,最要紧的事,没什么比得上让农民从事农业生产的了。要百姓从事农业生产,就要重视粮食。重视粮食的方法,在于使百姓可以用粮食来求得奖赏与免除刑罚。如果面向全国,广泛地征求,命令凡是缴纳粮食给国家的,便可以得到封爵,可以免除罪过。这样,有钱的人便会有官爵,农民就会有钱,粮食就有可能由中央统一分散到需要的地方去。那些能够交粮食得到封爵的人,都是富裕的人。从富裕的人那里取得多余的粮食,供给朝廷使用,就可以减轻穷人的赋税,这就是常说的“减少有余,补充不足”。这个法令一旦颁布,就会使人民得到好处。顺从民心,可以有三个好处:一是君王的财用充足。二是百姓的赋税减少。三是鼓励了农民生产。现行法令是百姓出车骑马一匹的,可以免除三个人的兵役。车骑是国家的军事装备,所以可以为他们免除兵役。神农氏曾教导说:“有七八丈高的石头城墙,有宽达百步的像贮满沸水的护城河,有雄兵百万,但如果没粮食,也是守不住的。”这样看来,粮食是对国君极端有用的物资,也是治理天下最根本的东西。让百姓通过缴纳粮食而获得封爵,到五大夫这阶爵位以上,才只免除一个人的徭役,这出粮食与出车马的功劳差得很远了。封赐爵位是主上专有的,只要开口说,就没有个穷尽;而粮食则是百姓耕种的,生长在土地上也不会缺少。而获得高的爵位与免除罪罚,也是人们所希望的。假如全国人民都缴纳粮食,用在边塞上,以换取爵位,免除罪罚,那么,不出三年,边境地区的粮食就一定会多起来。
                                          (夏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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