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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读有感

 红瓦屋图书馆 2013-08-14

热读有感

  □凸凹

  壹

  今天是星期六。闷热,无心写作,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日记和书信集。

  他的此类作品,内容宏富,既有那个时代的文学生态,也有个人的精神轨迹,诱人沉醉,如饮清泉,如啖甘饴。

  陀氏真穷,文字里多记他对稿费的计较和渴望。虽然巴尔扎克也穷,《人间喜剧》的浩瀚气象也是金钱的推动,但是,他是为多余的欲望买单,而陀氏的穷,穷在基本的生活层面上,是深切之痛。

  陀氏对《现代人》团体和涅克拉索夫有大怨,认为涅克拉索夫等人是文坛市侩小人。由于陀氏那时是文坛新人,作品到了涅氏手中之后,总是长久搁置,让陀思妥耶夫斯基痛苦地等待。待后者即将绝望的时候,才告知刊载消息,意图是让陀氏放低身价,把文稿贱卖。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既恨之入骨,又不得不屈从,因为他得活,得写作,还期待着被社会认同。

  事实上,从巴纳耶娃的回忆录里得知,别林斯基和涅克拉索夫主持《祖国纪事》、《现代人》的出版,也是穷人办刊,总是陷在入不敷出的困境。由于要保证稿源,还要“打眼”,以“团体”的形式拢聚着一些骨干作者,包括屠格涅夫。为撑门面,涅克拉索夫常常是拿出自己私人的积蓄,别林斯基的文章也基本上是交给自己的刊物发表,且几乎是不取分文——穷与累,让他病,终至早亡。

  在这期间,屠格涅夫的表现,才真正的近乎小人。他是贵族,有自己的农庄,有自己的农奴,生活富裕,不然也不会有《猎人笔记》那样从容有闲的文字。但是,作为同仁,他给《祖国纪事》写稿,也是待价而沽,如不满足,就威胁撤稿,拿到别林斯基论敌的刊物上发表。他再普通的文字,在涅克拉索夫那里,也要拿到每印张三百到五百卢布的稿酬,而陀思妥耶夫的呕心沥血之作,也不过每印张五十到一百二十卢布。

  屠格涅夫因为有钱,所以有社交风仪,总是在女人的裙边周旋。他酷爱虚荣,总是编造自己的绅士故事。他从《祖国纪事》编辑部拿到稿酬走到街上,遇到一个熟悉的贵妇坐着马车从身边经过,急步上前献殷勤,抓住贵妇的手吻个不停,约人家小饮。被拒绝之后,他又折回编辑部,对涅克拉索夫等人绘声绘色地描绘,说他拦住了惊马,救了一个上流社会的女人。涅克拉索夫当然能猜到那个真实的场面,但为了稳住他为刊物写稿,还是送上赞叹。屠格涅夫沉浸在自己编造的神话中,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这些,陀思妥耶夫斯基自然不会获悉,他只会从“被侮辱与被迫害”的角度考虑问题,他只是看到涅克拉索夫的势利。作为两大同人刊物的经纪人,涅克拉索夫当然要有些基本的经营之道,他是在为“共同的信仰”代人受过。这是个恶性循环——涅克拉索夫及《现代人》被当局和时世所迫,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又被涅克拉索夫和《现代人》“所迫”,本“同是天涯沦落人”,却不能相互理解、惺惺相惜。这就是伟大的俄罗斯文学最具悲剧色彩的一个侧面,这就是伟大的别林斯基为什么既不见容于专制势力,又不被“同路人”真心拥戴的一个真实原因。

  所以,我特别赞同重树一个关于大历史散文的写作理念,即:历史的走向,往往不取决于道路,而是取决于行走的脚——脚下的一颗沙砾,往往会趔趄了步伐,留下歪斜的身影,因此,要注重历史细节。

  贰

  今天是星期日。一早天就阴得沉,无气流迂回,人闷得心慌。想进城逛三联书店,也取消。

  下午三时,暗色匝地,雷声滚滚,有末日感觉。

  滚雷不住,静读契诃夫。

  都说有肺病的人往往灰暗、消沉,但契诃夫一直是那么明媚,深情地对人们说,要热爱生活。他一直主张人要自立,要把“自己身上奴性的血一滴一滴地挤出去”,让血管里流淌的不是奴隶之血,而是“真正的人的血”。即便是死亡的阴影已浓重地笼罩在他的头上,他也没放弃对未来的希望。

  小说《主教》,写到一个叫彼奥德尔的主教之死——死神降临,“但他不想死,他仍旧觉得他没有得到一种顶重要的东西,一种他过去朦朦胧胧向往过的东西。”虽然他还是死了,但“第二天是复活节,城里所有的教堂的清脆而欢畅的钟声从早到晚地在城市上空飘荡,使得春天的空气颤抖,鸟儿在歌唱,阳光普照大地。”   

  契诃夫是在告诉人们,一个人死了,但生活还在继续。

  在契诃夫去世前的1903年,他完成了小说《新娘》。小说描写一个叫娜嘉的乡下姑娘,在一个叫沙夏的莫斯科人引领下灵魂的觉醒。沙夏因肺结核在乡下疗养,把对文明生活的感受传递给了蒙昧的娜嘉。于是面对沙夏的死亡,她没有感伤,相反,她有了一种新的感奋,“这时,在她面前出现了一种宽广辽阔的新生活,虽然朦朦胧胧,充满神秘,却强烈地吸引着她、召唤着她。”

  契诃夫是在告诉人们,一个人死了,但新生活的美好却在召唤着后人。

  这样一个对人类、对人类生活充满乐观感情的人,不会有戾气,内心有大和谐。以至于临终的时候,他平静地说:“我要死了。”遂用心地品尝了最后的一杯香槟酒,很受用地感叹道:“我好久没有喝香槟酒了”,喝完就侧身而睡——永远地睡去了。留给生人的,是一派从容优雅、恬静安详。

  契诃夫真是伟大,即便是死,也让人心驰神往。

  重读契诃夫,我不禁想到汪曾祺。

  汪曾祺的文字之所以有那么鲜明的温暖底色,是因为他酷爱读契诃夫,是契诃夫的魂韵附着在他的身上。换言之,不是什么士大夫精神和明清小品滋养了汪曾祺,而是他对契诃夫多有心得,自觉不自觉地接续了俄罗斯文学的伟大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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