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喜蛋儿

 红瓦屋图书馆 2013-08-15
 
  我的故乡在泰安夏张镇。这天,一进入村口,踏上已有些松软而潮湿的土地,就看到水渠边上有一个推着胶轮车的庄稼人走来。谁这么勤勉,在这样酷热的下午还在忙活农事?我停了下来,他走近了,我看到了胶轮车上两个空空的大篓筐后面那张黑瘦的脸,短短的胡子楂稀疏地点缀在脸颊上,三角形的眼皮松散地垂落下来,遮盖着一双浑浊的眼球,头顶上已经没有多少头发,使额头上密布的皱纹更加显眼。我忽然意识到这原本应该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它的主人就是我儿时的好友喜蛋儿。
  喜蛋儿看到我骤然停住了脚步,神态显得有些木然。少顷,把垂下来的眼皮提了起来,上面的三角更加凸起,额头上的皱纹随之往上抖动,脸上显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表情,嘴唇嚅动了几下说:“三叔,回来探家了!”说完就赶紧急匆匆地迈动了脚下的步子,那仓惶的样子就像一只逃命的老鼠。
  我的心里一阵疼痛,我们原本是不应该这样的,想当年我们亲密无间,虽然我比他辈分大,他却从来没有称呼我为三叔,我们一起去上学、一起回家、一起打猪草、一起掏喜鹊蛋儿……很多事情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那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谁也没有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那一年我和喜蛋儿初中毕业,都参加了中考,我考上了,而喜蛋儿却名落孙山。由于在农村考上高中的人非常少,大部分都是要回到这块土地上来,所以喜蛋儿没有感受到任何打击,再加上他们家一直不主张他上学,他就继续帮我和父亲喂养牲口。
  那时候,村里的土地都分到农户好几年了,但用来耕作的大牲畜却一直没有分。父亲由于有在村里做保管的经历,自然就成了村里二十来头牲口的饲养员。就是这一年夏天的一个晚上,饲养处里丢了两头牛。这天晚上是喜蛋儿和我父亲一起拌的料,就快接近尾声的时候马灯忽然灭了。父亲和喜蛋儿连忙查找原因,父亲接过马灯上下晃了晃,里面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就对喜蛋儿说,看来是没有洋油了。然后就让喜蛋儿用火柴照着亮往马灯下面的底座里倒洋油,喜蛋儿一根接着一根地划着火柴,父亲在时明时暗的光亮中哆哆嗦嗦地用瓶口对准马灯的底座口,把洋油小心地倒进马灯里。这么一折腾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父亲有些累了,喂牲口的饲料也已经拌完了,父亲让喜蛋儿提着马灯简单看了一下正在风卷残云吞食饲料的牲口就去歇息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有人来牵独角老黄牛去耕地,父亲才发现这头最为健壮的牛连同一头正在处于生长期的小黑牛不见了,父亲当时就慌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最先想到喜蛋儿的是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之所以想到他,疑点有三个:一个就是在出事之后,喜蛋儿明显地来我们家次数增多了。另一个就是检查那盏马灯发现底座上有一个很小的窟窿。再一个就是那时电视机刚刚在农村出现,喜蛋儿对这个神奇的家伙非常着迷。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在由喜蛋儿姥姥家通往县城的公路上,我大哥连同村里的几个基干民兵发现了喜蛋儿和他舅舅赶着那两头牛星夜赶往县城,牛当时就被截获了下来,而喜蛋儿和他舅舅也被扭送到了派出所。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事件对喜蛋儿的影响竟然是终生的。由于有了这样的污点,喜蛋儿到了三十多岁还没有找到媳妇,后来从东北流浪来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在村里人的撮合下嫁给了他,但是这个寡妇对喜蛋儿没有一点儿的真心,不但背着喜蛋儿偷吃,还给喜蛋儿戴绿帽子,喜蛋儿终于忍无可忍把她赶跑了。再后来,喜蛋儿娶到了一个带着两个孩子害有多年风湿病的女人,那日子过得皱皱巴巴就像是一块永远也拧不干的抹布。
  这个假期因着喜蛋儿的缘故,我老是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感觉,我父亲已经在前几年去世了,回来当天我就对母亲说见到喜蛋儿了,母亲随意地点了点头,在她看来这是一个根本不用说的话题,因为喜蛋儿是我的乡邻,见到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面对母亲的平静我有些默然,但我明白时间是神奇的也是充满魔幻的,她可以埋葬一切也可以重塑一切,关键要看自己如何在这个魔幻世界里穿行。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