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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乞丐调查【10

 灵魂出窍KKK 2013-08-19

中国乞丐调查【10-06

十五

因为是先天性双目失明,这两姐妹生下来就是为了乞讨,姐姐拉琴,妹妹敲板,边走边唱,她们已经到过很多地方。对于北京,她们说这里的人大概是有钱。”

——边走边唱的姐妹花乞丐

  我最不喜欢冬天,尤其不喜欢北京的冬天,那种温度要是下降起来,真象风是刀子一样割得人脸生痛。

  可是冬天什么人都好过,就是乞丐们挺受罪,冰凉的地上一坐就是一天,要是赶上降温,街上没什么人,一天下来忍饥受冻却没什么收入的情况也是常有的事儿。

  不过在北京一般不用担心有这种事儿,因为无论天多冷,北京的街头永远人满为患,而且,在地下通道里呆着,温度低点,风却没那么大,所以,春节前夕的地下通道是乞丐们特别爱呆的地方。

  快过年了,人们都在忙着大采购,心情不错的话他们也会变得大方一些,乞丐也得过个年呵,于是,在这种时候上街,乞丐们一般不会失望,那对姐妹花乞丐也就在这时撞入了我的眼帘。

  她们守在亚运村地下通道的路口,一个拉着弦子,一个敲着牙板,唱着合辙押韵的民谣,只是,身上花棉袄的颜色招摇的有些过份,再细一看,什么都明白了,她们是一对从来没有看到过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盲人。

  虽然天很冷,可我还是想跟她们打个招呼,冻天冻地不冻人的笑脸。虽然她们根本就看不到我的微笑,可我相信善心的感应力量。

  我一次次的光顾她们。每一次都或多或少的投下我的善心。

  有一天,突然下雪了,街上的人在迅速减少,我想我应该在这种时候去看看那两姐妹。

  果然,经常人声鼎沸的地下通道一下子变得很寂廖,平常总是吱吱呀呀不停地唱的两姐妹大概已感觉到与往日的不同,她们安静的坐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我走了过去,对她们说:

  “下雪了。”

  那个看上去大一点的女孩对我这个方向侧了侧耳朵,问我:

  “这雪大吗?”

  我说:“大呵,马路上已经是厚厚一层了,汽车都象是在爬。”

  听我这样说,这两姐妹高兴了。

  “雪下的大,这麦子过冬就好过了。”

  “可是雪太大,就没有人在街上了,你们怎么办?”

  两个女孩不吭气了,还是姐姐胆子大些,她问我:“你是干啥的?咋问这话?”

  我笑了,在她们面前蹲了下来,“给你们拍张照片,你们愿意吗?”

  事后我真的很奇怪,其实,她们的眼睛一点光感都没有,因为闪光灯亮起的时候,她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可是,她们居然很喜欢拍照,而且,请求我一定把照片寄给她们,要是她们已经离开北京的话。

  “你是记者我知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妹妹开了口,姐姐说妹妹读过三年盲校,因此知道的事情比姐姐都多。

  我抓住这机会,赶快切入正题:

  “那么你呢,你是姐姐,你干吗不去读盲校?”

  果然这个话题成功了,姐姐迟迟疑疑地边想边说,正如她们的边走边唱。

  “不瞒你说,我们家一家6口有四个瞎子,除我爹是明眼人,我娘和我们三姐妹都是瞎子,我那小弟弟还好也是个明眼人,可医生说他的眼睛也有毛病,只是他比我们还好,现在总算还能看见事儿。

  我们三姐妹都是先天性失明,长这么大就不知各自长得啥模样,自然,我也不可能去读书。

  我那个大点的妹子已经嫁了人,男方是个哑子,也是先天性的,当时为了给我弟治眼睛,对方的聘钱又挺多,我二妹妹一定要嫁,也就由她去了,农村的女娃没什么旁的路子可以想,更何况我们这些瞎子。

  二妹嫁了以后,我说什么也想叫小妹去读盲校。我想这个家里我一个人吃苦就行了,不能让她们都跟着活不出人样来。

  这样小妹读了盲校,我和娘在家种点棉花,我爹背着弟弟到处治病,怕他的眼也瞎了呀。

  后来,弟弟这眼病总算稳定了,可妹妹的书却念不成了,因为家里欠下了一屁股债,人家天夭堵着门来要债。

  实在不行,我爹说,上街要着吃吧,你们姐妹俩,这个家养不了这么多闲人呵。

  听爹这么一说我就哭了,其实,从一落地,我就知道我长大以后要上街要着吃,因为,瞎子大多数都要这样。

  你看我这拉弦子的功夫是在五、六岁的时候就练开了,背那些老歌,背不过不能吃饭,从小我爹就这样教我。

  因为生下来就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注定要活得比别人难,所以,当我听说弟弟生下来眼睛是好的时,我高兴极了,可惜,他长到八岁时,眼睛也老有毛病,这不如今他16岁了,花了多少钱才把两只眼睛保住,可大夫说,也不敢保证将来他的眼睛不会瞎掉,唉,这遗传的东西真是躲也躲不过。

  我爹是个可要强的人,他说女娃子不读书不算是事儿,可男娃子一定要读书,要不将来连个媳妇也娶不到。

  所以,我们姐妹俩在外面要的钱,很大一部分要供给我弟弟读中学,可怜我弟弟带着瓶底似的眼镜成绩在班里总是数一数二,我们全家都为他骄傲。

  我弟弟常对我说:“姐呵,要是我的眼睛中学毕业时还没瞎,我一定要考上大学,等我读完大学,你和三姐再也不用出来要饭了,我要把你们接到城里去住,屋里有自来水,你们再也不用那么冷还要到村头的井去挑水,那会儿你们就享福了。”

  你说我这弟弟有多好,他知道为了他我们姐妹吃了那么多苦,所以,他用功用得可狠,一定想要考上大学,可是,即便是他考上了大学,我在想我们家哪能供的起他,我和妹妹已经都是二十大几的人了,难道要一辈子这样在街上呆下去,我也不知道。

  想来我们已经在外面跑了五、六年了,先到了西安,又到了河北,从河北又到了武汉,可是武汉人不咋地,我们又到了成都。

  成都地方挺大,人也热闹,可是,地面上不清静,老要出事,我们两个女娃子总要被人欺负,甚至有时候那些人拿欺负我们瞎子当本事闹得我们东躲西藏的,根本就没法呆下去。

  后来,我们就听人说,北京不错,是个好地方,这里的人都特别有钱,而且,因为是首都,治安也不错。

  我跟妹妹商量到北京去,可妹妹说:“你疯了,大姐,北京哪是我们要饭的去的地方,我们到那儿去还不让回老家西安呢。”

  可我这个人特倔,想要做的事儿非做不可,我说:“咱们就去北京,就算没法儿呆下去,我们这辈子也算值了。”

  就这样我和妹妹一路上磕磕绊绊,边走边唱整整走了两个多月才走进河北境内,到了北京已经是冬天了。

  我们不知道北京有这么冷,把身边所有的衣服都穿上可还是被冻得直哆嗦。

  我们姐妹俩站在大街上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也不能扯开嗓子唱,怕警察过来抓我们。这时过来一个男的问我们:“你们姐妹俩是从哪儿来的,是刚到北京的吧?”

  开始我们都装做听不见,也不肯跟他搭话,后来,这人说,“我看你们只是看不见而已,不会连话也听不见吧,我是看你们可怜,想帮帮你们,没有人“引道”你们俩想要在这块地上混饭吃,可没什么门儿。”

  听这人说话这个味儿,我明白了他什么意思,这是个专门出来收罗乞丐的用这个圈内的黑话讲叫“地爷儿”的家伙,这些人往往在大街小巷转来转去,看到有新来的没有人伙儿的乞丐,他们便会拉你入伙,然后,划一块地盘给你,但收入要他们来抽取一部分。

  这种人几乎那个城市都有,只要有乞丐的地方就有他们的影子,他们为丐帮的头儿跑腿,大多是些街头上的痞子,我知道这种人惹不起也躲不起。

  既然碰上了“地爷儿”我想正好顺水推舟,让他给划个地盘,眼看要过年了,我和妹妹手里没剩下几个钱,这年也没法回家过呵。

  就这样我们还算有点交情,因为后来一打听,他们的头儿是打陕西过来的,老乡自然要照顾一下,我们分到了亚运村这块儿,“地爷儿”说这边的人有钱,人气也旺,好了一天闹个百把十块的不成问题。

  开始我们道儿不熟,“地爷儿”每天专门让一个人领我们到那,然后,给了我们一个小马扎,并且,中午专门有人送盒饭给我们吃,不过饭钱要最后扣出来。

  不过这老乡归老乡,交情归交情,到了钱上他们一分也不马虎,每天晚上来“劈份儿”没有人跟你客气。

  有一次我妹妹把一卷钱藏在鞋垫里,让他们给发现了,那人给了我妹妹一个嘴巴,说一个小瞎子还这么不老实,我当时气疯了,冲上去要跟他们拼了,可怕警察过来问又又不敢大声嚷嚷,只得忍气吞声让他们走了。

  过后我和妹妹抱着哭了一场,这样的日子真是没啥过头,我们瞎子生来就是给人欺负的,可家里所有的一切开销还全都指望我们,包括弟弟的学费。

  好多人看见我们乞讨起来好象挺不费劲儿,可受的委屈,挨的打骂真有个说不出道不出的劲儿。

  可是人活着就得奔呢,不为别的还为家里的老爹老娘,我们那儿是黄土高坡,在山沟沟里开那么一分二分的地儿根本打不了多少粮食,所以,家里人的指靠都在我们身上呢。

  这不前几天,家里又捎信来,说我弟弟的眼睛又犯病了,正要期末考试他啥也看不见了,医院里说要动手术,可也不敢保证动完手术两眼还是好的,我爹两头为难,又让人捎信来让我回去。

  弟弟一动手术又要用钱,我这种时候回去上哪儿弄钱去,光留下我这个瞎妹子在这儿,我也不放心呵,这两天愁得我吃不下,睡不下的,这曲子也唱不出来,只好光拉弦子,这不,今天又下大雪,唉,人活着真难。

  那天“地爷儿”来“劈份儿”我跟他说想借两千元钱寄回家去给弟弟动手术用,他一瞪眼儿说:“借钱可以,你拿什么还?”

  当时我哭了,我想我除了一条命之外,我没有什么可以抵押的东西,也许因为是瞎子,连我这条命也不如明眼人值钱。

  我好说歹说,“地爷儿”终于答应先借我两千元钱,但利息是三分,我知道这样的利息已经是很高了,可我没有别的办法。

  这样加上我手头攒下的1000多元,我给家里邮去3000元钱,我想弟弟动手术大概也够了。

  为了还债,我跟妹妹说,这个年咱不能回家过了,一来我们没有钱买车票,二来过年的时候正好是容易赚钱的时候,所以,我们只能在街上过年了。

  听我这样说,妹妹流了泪,她说,“我想咱娘,想咱弟弟了,过年的时候街上哪还有什么人,光剩下咱姐妹俩那该有多惨呵,姐,咱们还是回家吧,沿着铁路线走,就象咱们走着来北京一样,也许走到家也正好赶上过年了。”

  我没敢跟妹妹说借了高利钱的事儿,也没法跟她说在还上这笔钱之前,我们是不能离开这里的,我只是瞒着她,“天寒地冻的,咱们没法往家走,北京多好,在这儿呆着也不冷,还能赚到钱,别再老想着回家了。”

  妹妹知道我这样为难也不吭气了,可我知道她心里是特别难受的。

  象我这样从来没读过书的人也不懂什么道理,可妹妹读过几年盲校,认识好多盲文,她其实挺聪明的,在学校里还有个要好的男同学,可后来我们离开了家乡,出来要饭,也就再也没有听到她那个同班同学的消息。

  想来人家早已娶了亲,因为在农村男娃子总比女娃子要好过一些,即便是瞎子也是一样。

  这位大姐,你看看是不是雪停了,我听见这里好象比刚才人多点了,要是雪停了咱们就能不再聊天了,我得把这弦子唱起来,要不我今天的饭钱还没处寻呢。

  雪停了,真的,那谢谢你,我们先聊到这儿吧,我们得赶紧赚钱了呵。”

  “话说那薛平贵直奔了西凉川,只留下了娇妻儿寒窑苦等十八年”……

  采访者思绪:

  趁这姐妹俩又吱吱呀呀唱起来,我在她们面前的铁筒里放下了十元钱,不为可怜,也不同情,只为她们为我付出了时间。

  故事是平常的故事,经历也是大多数瞎子都要经历的,可是这姐妹俩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挥之难去。

  包括她们那一心想考上大学的弟弟,和弟弟要让两个姐姐享福的梦想,都画面一样在我的脑子里不断的重叠,这是些多么善良的心灵呵。

  面对上天的残忍,她们仍是表现的宽容而坚忍,如何活下去是他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哪怕风里雨里,哪怕长途跋涉,哪怕天灾人祸。

  靠她们发财的人称得上是人间最冷酷的心肠,而因为她们能赚到钱,所以,她们说北京还是个好地方,如果可能她们会常呆下去。

  果然,过完春节我刚刚上班,路过地下通这时,我又远远听见了她们在唱。

  还是那件花枝招展的旧布袄,两姐妹埋头拉的拉,唱的唱,似乎身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上前跟她打招呼:“新年好吗,你们俩?”

  姐姐一侧耳朵听出来了:

  “大姐,是你吗?你们上班了?”

  “是呵,我们上班了,你们也出来了。”

  “我们,我们一直在街上,压根就没回去过。”

  “那,你弟弟怎么样了,动了手术吗?”

  “我弟弟?”

  一提弟弟,姐妹俩的眼睛里随及蒙上了一层东西,我知道她们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姐姐说:

  “我弟弟的手术倒是动了,但是,医生说已经晚了,他的角膜已经坏死了,现在,他跟我们一样了,终归没有保住那俩眼睛,真是太痛人了,我们一家人花了多少钱,为了治好弟弟的眼睛,可是还是让弟弟也瞎了,我弟弟功课可好了,可现在,真是可惜呀。”

  面对姐妹俩的叹息,我无言以对。

  有时候常常想,人生来都是有梦的,只是那梦想的破灭往往都在一瞬间,对这姐妹俩我不敢再有别的话题,因为弟弟的大学梦的破灭,同时也是她们改变命运的梦想的消失,对于将来,我想她们同我一样,还是不去想的好。

  这也许是做乞丐的好处,没有梦想,没有将来,也不用有考虑房子,车子,吃饱了街头一坐,俯瞰来来往往的人群,也是人生一世。

谁也没有权利说他好他坏。

十六

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四曰穿戴整齐直奔机场。从广州坐飞机回家过年的乞丐当时成为报纸上的热门话题,可使他成为公众人物的不仅仅是坐飞机回家的举动。

——一次拾金不昧的义举使他从乞丐跃为大公司的保安,月薪直逼公司白领。

  到广州出差,与几位公司的老总小聚,席间大家对广州日益增多的乞丐现象纷纷表示忧虑,并且关于乞丐的话题活跃。

  有人说今年报纸上披露,广州的乞丐过年的时候都是拖家带口乘飞机离开,有人说,乞丐们白天躇缩在角落乞讨,晚上却乘出租车跑去桑那。

  更有人这样说,如今乞丐正在成为城市里的高收入阶层,国家是否也应该考虑制订相关政策对他们实行一定的管理和征收所得税。

  想到千百年来一直是不为主流社会所关注的乞丐,在饭桌上成了精英们的话题,这种力量的形成也说明乞丐问题已不容人们忽视。

  可广州的乞丐都有什么样的构成?他们同别的城市我已调查过的乞丐是否存在不同之处,这是我感兴趣的地方。

  见我对这个问题打破砂锅问到底,一直对我刚刚收下一个乞丐做公司保安,因为他将捡到的一大包非常值钱的东西及时交给了我。我发现他干的还不错,如果你要找他谈谈,我可以给你提供方便。

  就这我来到这家公司,在非常气派的公司大楼里找到了非常气派的保安部,我说要找那个新来的保安,人们告诉我,他正在后院擦车。

  我往后院走去,看见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正在很卖力的擦洗一辆三轮摩托车。

  他穿着一身深篮的制服,戴着一顶大盖帽,个子虽然矮小,但显得挺精神,黑黑的脸上很有些沧桑的味道。

  我走近了他,并没有说明来意,只是介绍我自己是英姐的朋友,来公司做客的。

  英姐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也的确是我的好朋友。

  “英姐是个好人,是她给了我这个工作的,我有今天真得感谢她。”

  一提英姐,本来很陌生的我们一下子有了共同的话题,看得出这个保安对英姐是感恩戴德。

  “噢,你原来不是这间公司的吗?我故意引他说话。

  我一问这个,他很警惕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揣摸我的来意。

  “说实话,是英姐让我来找你聊聊的,我是报社的,但不是记者,你不要紧张,我听英姐说你的人品不错,所以,很想跟你做朋友,我们只是随便聊聊天,好吗?”

  “记者?这一阵儿我接待的记者多了,你知道英姐为啥总让记者来采访我,我快成了公司的活动广告了,这一段时间,广州的大报小报到处是我被某某公司聘为保安的消息,我们公司的见报率从来没这么高过,一分钱广告费也不需要出,英姐是个好人,英姐做起生意来那更是精明。

  为啥记者对我感兴趣?这是因为我做的这十年的乞丐。十年呵,广州大半个城市的人可能都认得我,我叫安世彪,可这边的人都叫我彪仔,十年前我从江西吉安到这里时还不到30岁现在我快40岁了,还是叫彪仔。

  当初想到广州来做茶叶生意,每年新茶摘下来焙好了。我就用两个竹筐挑着赶到广州来卖。

  卖完了我把钱塞进鞋垫在街上混几天,然后被派出所弄到收容所,他们再把我遣返回老家,到家以后,我会再挑上茶叶出来,卖完后再用这种办法回家,省下了票钱,饭钱。

  早几年我都是这样干的,可是过了几年,人们流动多了,好象公安也不太管这事儿了,我自己跑到收容所去,都没有人管理我,这种免费回家的待遇一享受不到,我的生意就亏本了,而且,我最后一次进广州的卖茶叶特别的不走运,茶叶倒是卖光了,收了一把假钞票,到银行去验,差点把我抓起来,说我贩卖假市。

  多亏我们同来的老乡为我做证,说是一家茶楼的老板包下了我们全部的茶叶,然后,给我们这一沓钱,我们也是受害者。

  假钱全部被没收了,我身上也分文没有了,老乡还好让家里寄来了路费。可我家里除了媳妇和两个女儿,就剩下了几亩茶园了,我知道她们在家里苦等着我带几个钱儿回去来,我不可能让她们再给我寄路费来。

  老乡回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在广州的大街上,我想凭着自己的力气挣口饭吃,可找了几家公司人家都不用人。

  因为我出来从不带身份证,广州人又特讲究这个东西,他们看见我又黑又瘦又脏兮兮的还以为我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隔老远就摆手不准我过去,我当时心里气极了。

  可是人总要吃饭呵,饿了好几天肚子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垃圾箱里只要能吃的我全部吃下去,直吃得上吐下泻,得了肠炎,躺在街上好几天,我差点死在那儿,还好一个茶楼的老板见我可怜,让我把他们倒泔水的活儿包了下来,没有钱,只是管我一天三顿饭。

  这样干了一阵儿,我想总不是个办法我需要钱,能够回家的钱。可是,茶楼的老板告诉我说,“你在我这儿干,我只会给你饭吃,我不会给你一分钱的,要是想要钱,干嘛不自己去讨。”

  这时我想起在火车站的那些乞丐,虽说让人讨厌,可就是有人给钱呵,能够赚到钱让人踢一脚又算什么。

  我念过几年书,简单的字还是会写的,我在一张硬纸板上写了几句话,无非就是想买车票回家了,家里的老父病危了,妻女没人照顾了,等等让人同情的话,拿着纸板我就直奔了广州火车站。

  刚开始我特别不习惯,使劲儿弓着背,装做年纪很大的样子,因为,也有些人走到我面前看看后,问我,你这么年轻,身强力壮的干嘛不打工赚钱,跑到这里骗人?”

  碰到这种情况我就啊啊的装聋作哑,有些人还认为我是残疾人,每次也能扔下几元钱。

  很快,我的路费便攒够了,可是,这时我却不想走了。

  因为我发现在广州即使做乞丐赚的钱也比我在家辛辛苦苦种几亩茶园多的多。

  而且,做乞丐时间越长,经验就越多,有了自己的地盘就更威风了,我彻底放弃了回家的打算,并且,两年后把媳妇儿和两个女儿也从江西接到广州。

  我在广州的郊区租了农民的房子,两个女儿在村里小学借读,媳妇跟我一起在街上乞讨,刚开始,她还不愿意,可后来我不想让她干了,她竟不肯,干乞丐这行是会上瘾的。

  我们俩夫妻都有各自不同地区的地盘,平时各赚各的钱。到了晚上一起乘巴士回郊区的家。

  我媳妇比我大几岁,农村的女人又显得老,她白天头上顶块头巾,趴在地上象个老大大的样子,赚钱竟比我还多,因为这个她埋怨我几次,说她早知道在广州赚钱这样容易,应该早从江西那个穷地方跑出来。

  我做乞丐做得名气大了以后,茶楼的那个老板见了我都得陪笑脸。“彪仔,发财哦。”彪仔,你女人好能干哦。”

  我也懒得理他,想想当初要不是他,也许我早就死在街头了。

  不过我们这帮乞丐开店的人是不敢得罪的,谁要是给我们脸色,马上他就得后悔。

  有一次一家酒店开张,那个老板觉着财大气粗,没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我们去讨红包也被轰了出来。

  结果开张第二天酒店门口便成了乞丐的天下,过去个客人便会被乞丐们伸出脏手拽住讨酒钱,这样一来谁也不愿去那个酒店门口讨晦气,一拖一个星期酒店没有开张,老板急了,赶快派送红包,我们也见好就收,得饶,处且饶人。这事儿才算什本

  其实,正常人跟乞丐较劲儿,哪较得过他们。这帮人是要什么没什么,有今天没明天的,所以,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可是我总觉得自己跟他们不一样,我只是想赚点钱,回老家盖幢房子,然后,让两个孩子好好读书,别再象我跟他妈这样没出息。

  说起来我们在俩孩子面前也特自卑,平时在家里不敢提在街上乞讨的事儿,村里的人也只知道我们夫妻俩在城里打工,至于干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可是我们人缘特好,也特别大方,那一年,过六·一,我们还花了2000多元钱给村里的学校买了很多书和汽球,我女儿回来高兴的直嚷嚷学校表扬了她们。

  我和媳妇在拼命的攒钱,老想攒够了在农村盖房子的钱,我们就不干了,回老家清清白白做人。广州虽好可是我们在这儿太受人歧视了,没有人够看得起我们。

  要说这帮儿做乞丐的也是大不争气,男的嫖,女的卖,有的还吸上了白粉,三天两头关局子,出来只剩下半条命还是要抽。

  去年一直跟我搭伙的老麦就是抽白粉过量死在街上。

  老麦是四川人,来广州混也是十多年了,刚开始他是带一个建筑队来广州干活儿,可是活干完了,工地的头却不见了,把他们一百多口人给摞在了广州。

  老麦人挺仗义,他连卖血加卖家底,让一百多条汉子回了四川,自己却躺在了街头上,从此,身体垮了的老麦觉得没脸回四川了,便在广州留了下来,当然,他只能做乞丐。

  这次被人骗使他看透了一切,老麦完全成了一个流浪汉,有了钱他什么都干,后来,吸上了白粉,这只能是死路一条,果然,没多久他便死在了街上。

  没有人知道他的老家是四川的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公安局来收的尸,把他拖走就没有消息了。

  老麦死了以后,我好久没有回过神来,这做乞丐真是人世间最凄惨的职业,最终还落个如此下场。

  我和媳妇商量着不想干了,钱虽说没多少,但过日子还是够宽裕的了,可两个女儿却不愿意离开广州,她们喜欢这里的学校,在我们老家,上学要爬好几座山才有学校,所以,我们那里一般只有男孩才读书,女孩很少进学校。

  那两天我在街上遛遛达达正在考虑去留的问题,怎么那么巧,我在垃圾箱边捡到了一大包东西,里边花花绿绿的尽是些我不认识的象钞票一样的东西。

  回到家里,我问了房东,让他看那是些什么东西。

  房东一看便叫了起来,他说那是些外国钞票还有什么股票证,反正都是值大钱的东西,房东问我在哪儿捡到的,又说丢了东西的人肯定急坏了。

  我也害怕了,我怕他们说我是偷的,这么些值钱的东西人家怎么会随随便便就丢了呢。

  房东果然很怀疑我,他一再的说要让派出所的人来看看,我求他说,先不要了,我可以再到捡东西那儿,看看会不会有人出来寻,如果没有,再交到派出所。

  我现在想自己当时真的很奇怪,一个做乞丐的人没有想到把这些钱留下来,要知道这些钱足够我们一家用半辈子呢。

  第二天,我在那个捡到钱的垃圾站等了整整一天,没有人来问,也没有人来找,第三天,我又去了,快天黑的时候,一个穿得很阔的女人开着辆黑车过来。

  我发现她在找东西忙上前问她丢了什么,她一看我是个乞丐没有理我,只是捂着鼻子在慢慢的翻看垃圾桶里的东西。

  没办法我只好直接说:“小姐,你是丢了什么东西吧”?

  可这个小姐的火气很大,她白了我一眼说:

  “这跟你有关系吗?”

  我说:“我前天在这儿捡到个包,里面全是外国钱,不知是不是你丢的?”

  一听我这样说,这个小姐马上就说:

  “你是捡到了东西吗?是你捡到的吗?那是我丢的呀,快拿来我看看。”

  果然小姐认出了她的包,因为怕小偷,她把这些值钱的东西放在一个破箱子里,却被钟点工在整理房间时一股脑给扔到了垃圾站。

  事后我才知道那些东西值50多万,这么大数目让我也很吃惊,但是我知道即使再值钱我也不会留下,一方面是因为胆小,一方面是因为我还想做个好人。

  那位小姐后来请我们一家到茶楼喝茶,我知道她自己开了家很大的公司,而且在香港还有分公司。

  她拿出两万元钱给我,然后问我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她一定会满足我。

  我想了想说,我要她为我安排一个工作,一个我能干了又比较长久的位置。

  她跟我开玩笑说:“做乞丐不好吗?自己为自己打工,赚得也不比我赚得少、你舍得放弃吗?”

  我知道她在跟我开玩笑,但是还是挺不高兴,我说:“钱对我来说很重要,可现在我知道还有比钱更重的东西,那就是自尊,做乞丐没有人知道我们还要自尊,所以,我宁愿少赚钱,也要做个正常的人。”

  我这样一说,英姐,也就是那位丢钱的小姐马上对我说:“对不起,我只是跟你开玩笑,你的工作我会替你安排的。”

  一个星期以后,英姐手下的人通知我到她的公司保安部报到,月薪1500元,虽然,不是我做乞丐能比的数字,但我还是很满足,毕竟这是我的正当职业。

  现在我已经不再想回老家了,毕竟广州是个繁华的大城市,我媳妇现在也已经改行了,她在村里开的酒店里做保洁工,虽说赚钱不多,可至少是个正常人干的事儿。

  我现在过得挺踏实的,过去在街上跑来跑去挺热闹,可真的是有今天没明天,觉得不是人过的日子,虽说钱赚的不少,可是乞丐这两字太让人不好过了。

  跟老麦相比,我还是觉得自己挺有运气的,我有了正当的职业,我那两个女儿将来也有指望,所以,人还是要做好人。

  当然,我并不乞丐就不是好人,这个圈里的人特别复杂,真是乱糟糟的一帮人,要是只为了赚钱那还好说,有好多乞丐为了争那个老大的位置打的头破血流的,甚至出人命的也有,所以,我在这里面呆着也难免不学坏。

  我原先也挺无赖的,为了能讨到钱什么办法都用,可我只是伤害我自己,他们有的乞丐为了讨到钱故意把自己的孩子弄残了,这种事儿也有很多,反正,能逃离这个行当,我得感谢英姐。

  以前不是我不想找工作,只是别人一听说我做过乞丐就不敢用我,再者我也好吃懒做惯了。就算是有份工作也干不了长久,不能吃苦了。

  做乞丐时间长了就有了恶习,这是老麦曾经对我说过的话,看来真是这样。

  我现在对这份工作还是很满意,英姐这人挺仗义,我会好好干,不给她丢脸。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在广州混了十几年才算混得象个人样了。

  采访者思绪:

  与彪仔聊着他的乞丐生涯,看着太阳慢慢从天空的中正滑向西边,我心里突然有不尽的苍凉。

  其实做人原本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乞丐有乞丐的活法,老板有老板的挣扎,50万元对一个无以为家的乞丐来说是个多么巨大的数字,可是,刹那间的良知使他有了善始善终的归宿,你能说这不是上天的安排?

  四十岁的彪仔在广州的街头上飘泊了十年,除了他的两个女儿不知道父亲的职业,彪仔的乞丐已做得非常职业化。

  后来又有了他媳妇儿的加盟,丢掉了做人的本份他们获得了相当可观的回报,为此,他们乐此不疲的在街上以各种今人同情的形象示众,口袋里的钱也在慢慢膨胀。

  对这种发财致富的捷径人们无可厚非,心理不平衡吗?这罪一般人可受不了。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广州气候还好一点,可是到雨季也常常是一身烂泥,满头雾水。所以,能做乞丐也是一种本事,而且,要干得“业绩”不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因此,事后我见到英姐向她建议,彪仔做保安实际上屈才,十年的乞丐做下来,他那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颜观色的本事干营销绝对没问题。

  英姐听罢淡淡一笑:

  “听你这么说,做乞丐还是个锻炼人的职业呢”。

  “那当然,你想想,人如果连乞丐都能做,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做不了的,他们是被‘摔打’出来的呀”。

对我的书生意气,英姐不置可否。而我对乞丐的调查进行的越深入,轻视他们的心态就越在改变,也许,我们真的不可轻视这个群体。

十七

青岛海滨大道,衣衫褴褛的老太太成群结队,中午她们统一回到某一地角集合吃饭,休息一会儿再呈分散状来到海滨游人身边,一元、两角,这些自发苍容的老太太乞丐让人既讨厌又可怜。

——“我们村里有十二个老太太跟我出来要饭”。

  青岛最漂亮的地方当数栈桥附近,长长的栈桥修进了深海,把两边的海边水拦成两个美丽的海湾,在海边的滨海大道散步,是游客们在青岛最喜欢的时刻。

  可是走着走着,你也许就会突然遭遇衣衫槛楼的老太太,她们向你伸出黑黑的手,满脸的乞求,面对这些比你的母亲年龄还要老的乞丐,你所能做的只能是掏出所有的零钱。

  可是当你走到海湾的尽头时、你会发现不应该把所有的零钱都给了一个乞丐,因为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的阵势实在让人无法招架。

  常常以为这里只是偶尔这样,可当你再来,或者是来过多次以后,就会明白她们——这些老太太乞丐实际上是这里的“常住军”。

  风烛残年的老太太乞丐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是什么原因使她们在这种年纪还要流离失所,衣衫褴褛的过这种生活,我非常想要寻找这些答案。

  对于这种采访,我非常有信心,因为青岛是我的老家,而这些老太太,如果不是外地人,她们便是我的乡里乡亲。

  几天的跟踪,观察,我知道了她们的习惯,中午,几个老太太找一个地方吃饭使我有了主意,那往往是海边石阶旁的角落。几个老大太吃完中饭,总要在那儿铺下报纸打个盹儿,我想趁她们还没有睡下的时候跟她们聊会儿天。

  果然,老太太们一听我的口音,挺愿意跟我闲扯,三扯两扯便扯到她们身上去了。一提这个问题,其它老太太都不吭气了,只有当中的一个看上去挺主事的老大太半信半疑的问我:

  “闺女,你不是派出所的吧?”

  我笑了起来:“我哪有那义务给派出所打听事儿,我只是觉得好奇,我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因为子女不孝顺,不养你们,才逼得你们这样?”

  我的天真让老太太们放下心来,我们山东人不说便不说,一开口便是啦实在的:

  “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我们这帮儿老太大里面是有孩子不孝顺的,不养老的,譬如那边的石老大太,她一辈子没儿没女的,侄子八岁时被她过继到屋里做养子,从小那个好吃好喝的,石老太太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了这个抱来的儿子,可是,长大一娶上媳妇儿,便不是他了。

  先是把老太大的屋给占了,让老太太睡到外面的草棚子里去,后又让老太大自己起火做饭吃,一天三顿饭问也不问,老太太病了,自己爬了看病去,村里人谁看了谁替石老太太打抱不平,后来,石老太到法院告了养子不孝顺罪。

  法院要判儿子的刑,石老太太又不舍得,最后只是判她儿子归还占的房子,每个月付给老太100元钱养老费。

  可是那个逆子根本就不是个东西,法院的人在,他表现的好好的,可法院的人一走,谁也管不了他,再加上那个不讲理的媳妇儿在里边撒泼。

  石老太不告还好,这一告更在村里过不下去了,连不懂事的孙子孙女也指着她的鼻子骂“老不死的”。

  石老太这个伤心呵,夹着个包就出来了,这不跟我们在一起要着吃,她说也比在家里气死强。

  我跟她虽不是一个村的,但隔得不远,我们村因为主要是种果树,所以,不是特别穷,赶上果子好买,日子还算好过。

  我是前年老头子得了癌症到青岛来治病,才到青岛来的,那时正好是冬天,果园没有收成,我的手里也没什么钱,好歹住上院再准备动手术时,我一个钱儿也拿不出来。

  刚娶了媳妇的儿子回去把房子卖了,让新娘子回娘家去住,三个出嫁的闺女凑了又凑,才把手术费给凑好,可老头子得的是胃癌,动了手术刚三个月就死了,那笔钱等于白扔上了。

  送走了老头子,我一个人坐在海边怎么也不想走。

  我想起老头子临终的时候,想吃条新鲜的活鱼,可是一条活鱼要几十元钱呵,我没有跟儿子吭气,一个人跑到栈桥上来,求爷爷告奶奶讨了二十几元钱,我去买了条活鱼,给老头子煮了鱼汤,虽然他只喝了半碗,我这心里好受了很多。想到儿子卖掉的房子,在农村盖房子要攒一辈子呵,我不能让儿媳妇一直住在娘家,我还想着抱孙子孙女呢。

  我跟儿子。女儿说我先不回村里了,我要在青岛呆一阵儿再回去,儿子知道我心里难受,便替我找了一家便宜的店,跟人家说好,让我在那儿住一个星期,然后,他来结帐。

  儿子、女儿一走,我拿了个破包便到栈桥这儿来了,那会儿正过节,来来往往的人挺多,半天,我一清点挣了二十多元钱。

  我高兴极了,回去把店退了,虽然那个店已经很便宜,可我还是不舍得。海边隔着青岛火车站很近,白天在这边转悠,晚上我到火车站走廊墙角里一躺就睡着了,哪还用住店。

  一个多星期后,我儿子来接我,我说不回去了,在这儿干这个挺好,儿子不高兴了,他说:“你这不是老糊涂了吗?咱们有吃有穿的,你还做什么乞丐,我可不想让村里的人骂我不孝顺,不养你的老。”

  我也不高兴了,我说:

  “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吗?我凭自己的力气挣钱,又不偷不抢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说,不这样挣点活钱,什么时候能把房子盖起来,你想让你媳妇一直住娘家吗!”

  儿子听我这样说,不再吭气了,只是闷着头抽烟。我说:

  “你快回去吧,就说我在青岛挺好,不想回去,等我想家了,我自己会回去。”

  临走我塞给了儿子200元钱,我的大方让儿子很吃惊,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走了。

  儿子也可怜,三十多岁才娶上媳妇儿,刚结婚爹又没了,在农村家里没有了男老的,等于是房顶没了大梁,我拼了老命也得先给儿子把房子盖起来。

  那一年我直到过年除夕时才回家,当我把存着8000元的存折给儿子,让他找人办盖房的料时,他惊呆了,在家里一直没有停下干活的他从来没挣过这么大一笔钱。

  这一下我在村里算是出了名,越传越神,我在青岛海边一年后给儿子要了一座房子,许多人都这么传。其实,那些仅仅是办料的钱而已,而且,要盖房,那点料钱也不够。

  年初一串门,好几个老太太来给我拜年。开口便求我带她们到青岛去干这事儿。她们说,倒不是因为过不下去,只是这营生这么简单,又能够挣钱,她们也算是有个事儿干。

  开始我还不答应,一来怕她们的儿女不高兴,都有吃有喝的这帮老太太出什么洋相,二来也怕她们抢我的好事儿,毕竟,人多了也就不那么好干了。

  可是到了开春我再到青岛去的时候,这几个老太太竟收拾好东西等在我家里,弄得我没有办法,只得跟她们结伴走。

  就这样后来又出来几个,我村里现在有12个老太太跟我在一起,我们几乎把栈桥旁边的地儿都包了下来。

  现在你看到的这些老太太大多数都是我们那边的人,现在人太多了,钱也不那么好挣了,而且,青岛现在的旅游也不太好,外地人越来越少,我们主要是挣外地人的钱。

  在我们这帮人里边,年纪越大的钱越好挣,你看那个在旁边打盹的夏老太,她今年82岁了,跟我一个村的,重孙子都好几个了,可她一定要来青岛,开始我是坚决不答应,因为她年纪实在是太大了。

  可是她让孙子给她买好了票,自己一个人就来了,这不,她现在钱挣得不少,因为年纪大,大家都看着她可怜,所以,她今年都给家里寄了两次钱了。

  这边银行的人都认识她,因为她总去把零钱换成整的。有一次,因为她倒在柜台上的零钱里净是些土,有一个闺女嫌钱脏,不愿给她数,让她自己数。

  老太太火了,把主任找了来,结果把那银行里的闺女批了一顿儿,最后还是给她数好,帮她换成大票儿,这老太太挺有本事的。

  我们现在也是提心吊胆的,这海边经常整顿,一整顿就要躲起来,过一段时间再出来,有时候弄不好让他们收容起来就得回老家,我们这些老太太都被收容了几次,可不管用,我们回家呆不住,过不了两天又回来了,这一来两去的倒和收容所的弄熟了,他们再看到我们,就象没看见一样,跟这帮老太太他们没办法使性子。

  其实,我们这帮老太太也没啥别的念头,不就是想挣点钱回家,违法犯罪的事儿咱不干,坑蒙拐骗的事咱不沾,向游客讨点钱也不算啥吧。

  虽说现在农村的日子比过去好多了,可是也就是能吃上饱饭,平常的花销,三角钱能憋死个大活人,你就说养鸡养猪,那也是个力气活儿,象我们这些老太太能干点什么。

  今年我儿子的果园卖得不错,加上我的帮衬,一水儿的铝合金门窗的五间大瓦房已经盖起来,媳妇给我生了一对双胞胎孙子,我这个高兴呵,马上给儿子邮了3000元钱回家,虽说不能给媳妇侍候月子,可我这个当奶奶的也要表示一下心意啊。

  我今年65岁了,身体觉着还挺硬实,这营生也不能一直下下去,总算是挣一点是一点吧,等跑不动了我就回家去,在家里抱抱孙子也不错。

  我们村里的老太大听说我想回去了,都挺不高兴,说我把大家伙领出来了,自己却不干了。我说,是你们自己非要出来的,又不是我赶着你们来的,反正,这人呵在一起时间长了,总要出毛病。

  我现在发现十几个人在一起目标太大,容易惹麻烦。所以,我们已经分成两组,五。六个人一个组,中午一块儿吃饭,晚上一块睡觉,栈桥那边是她们的,这边是我们的,这样就好多了。

  这要钱的活儿什么人都能干,就看脸皮厚不厚,不过现在的人都挺文明,向他讨,不给也不吭气,一般会绕着走。

  也有些人骂骂咧咧的嫌我们讨厌,挡了他们的道儿,坏了他们在海边的兴致。

  一般碰上这种情况,我们马上几个人在一起靠拢,对方看我们人不少,也就不敢怎么样,所以,我们这些人还没有被人打了或怎么样的。

  都是这把年纪了,也许他们也怕打出问题,因此、除了一些流氓阿飞不讲理,有时候要敲诈我们,基本上老太太们没受什么委屈。

  但是我们也得懂规矩,除了海边我们从来不到城里去,那是别人的地方儿,我们去就等于抢别人的饭碗,会惹麻烦的,这我们都知道。

  闺女呵,我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跟你啦这么多,我们这些老太婆也挺可怜,这种年纪了为了挣点钱儿,连老命也不顾了,你可别给我们带来麻烦呵。

  好了,好了,不啦了,这天不早了,把打盹的石老太,夏老太喊醒了,该上哪儿上哪儿去,这天黑就没什么人了。

  采访者思绪:

  跟我聊了半天的老太太看来是有点“领袖”的滋味,还没等我离开,老太太们便散到海边的人群当中,看不见了,行动之迅速让人觉着她们受过专门训练。

  其实,她们不折不扣的是一些风烛残年的乡下老太太。

  美丽、浪漫的海边因为她们的存在变得现实了很多,那些在享受生活的人们不知道这些老太太乞丐正为生活而奔波。

  我并不赞成她们沿街乞讨的方式,可又无法想出一个她们应该在家里颐养天年的理由。毕竟,她们需要钱,需要改善生活的机会和能力。

  可是,这世界上谁不需要钱,都去做乞丐吗?显然不能成立,我为自己不能否定她们而苦恼。

  但是,我想毕竟她们破坏了海边的美丽,让人们在享受浪漫的同时又要接受生活中的阴影,原因仅仅是她们不满足于吃饱穿暖。

  我不愿意再到海边去了,因为我不喜欢再碰上她们。我既无法说服她们离开海边回家去,又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种现实。

  所以,我只有离开,带着惆怅,带着对于乡里乡亲淡淡的失望,也许我大看重她们了,所以我会失望。

可是谁又能够割断乡情呢?

十八

他说,你可以写我,一个流浪的乞丐,但不要说我是画家,我流浪是因为我是画家,我做乞丐是因为要卖我的画儿,这是不是挺矛盾,其实,我早已经发现这个世界已不能用正常的逻辑来思考了。

——从兰州一路乞讨流落京城的乞丐画家路辉

  第一次接触路辉是在北京潘家园书画市场,那是个如火的盛夏,潘家园里林立的书画简直一把火可以点着。

  路辉的两幅油画《雪山圣城》《丝绸之光》如清凉的泉水湿润着我的眼帘,为了那冰雪般的圣洁,我上前问了他:“一幅多少钱?”

  “每幅2500,两幅一起卖,共5000元,少了不卖。”

  卖画的小伙子干脆而平静的回答,使我感觉那种清凉一下子离我远去了。

  “5000元?有没有搞错,这是在潘家园市场。”

  同去的朋友被这个价钱下了一大跳。

  在这里陈逸飞的《良宵》临摹品只有几百块钱,更别提其它无名之辈的了。

  “可是,我叫路辉,来自兰州,我的面是值这个钱的,小姐。”

  这个叫路辉的小伙子递过一张名片,上画只写着“流浪画家路辉”几个字。

  这一来画家路辉和他的画都使我印象深刻。

  也许是缘份,北京这么大,我从来没有跟第二个见过一面的朋友在街头重逢,可有一天我在友谊商店的门口看到了他。

  这一次他没有那么神气,胸前的体恤上缝了一块白布,上面用中英文写着需要别人的帮助,因为是画家,他需要钱买画布和颜料,更需要钱吃饱肚子。

  “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问他。

  “因为外国人崇拜艺术,对艺术家尊重,更容易帮助艺术家。”

  “如果是这样艰难,你干吗不卖掉你的画,我想价位低一点,你的画会很抢手的。”

  “我宁愿让肚子受委屈,也不愿糟踏我的画,我要还它原有的价值,而不是把它当做养活自己的手段。”

  “可你现在是在糟踏自己,从画家到乞丐”?

  “这种时候你可以叫我乞丐,但别称我画家,我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是画家,现在我只是乞求别人帮助的乞丐,小姐,你能帮助我吗”?

  “当然,只要你叙述的理由充足。”

  我叙述?你需要吗?你有时间和耐心听吗?从兰州到北京这段路我走了三个月,每走到一个地方我都想叙述需要帮助的理由,可是没一个人要听。

  也许我真的不正常,我在青藏高原上呆了两年,只画了两张画,所以,等我再回到人世间,除了这两张画,我一无所有。

  可是我宁愿乞讨也不愿卖掉这两张画,因为我不愿意暴发户拿去做家里的点缀品,不愿意那些没有品味的女人装做内行的样子对它们评头论足。

  我想也许我会在北京碰上好运气,因为北京在我心目中一直是艺术家的圣地,所以,我背着两张画儿,一路乞讨来到北只。

  可是,北京并没有给我安慰,这个城市不接受我,从精神到肉体,在北京流浪了两个多月,我没有赚到一分钱,全靠一位在大学读书的同学资助我吃饱了肚子。

  我的画儿照样找不到卖主,5000元钱呵,我在青藏高原上整整画了两年,连这价儿都不值,我觉得我应该跳进雅鲁藏布江。

  同学建议我到街上去画人像,那样也可以赚到点钱,我说,那还不如去乞讨来得直接,我就是在乞求别人的施舍,干吗还遮遮掩掩。

  就这样我放下画笔,做了乞丐,这感觉不错,我已经挣到了15美元,是一个大胡子老外给我的。

  他拍着我的肩膀问我:“可不可以方便的时候让我看看你的画儿。”

  我点头说:“Yes,但要我有足够的钱买到画布和颜料的时候。”

  大胡子老外笑了,他说会再来找我。

  这种事儿使我觉得友谊商店这儿不错,所以我每天都到这儿来站上一会儿,我也认为这样显得挺不体面,可我没办法,我只能这样,对于中国人来讲,艺术家如果不被承认那跟乞丐没什么两样。

  但外国人不这样看,他们认为艺术家就是艺术家,哪怕他暂时做了乞丐。我寻找的就是这种认同感。

  你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做乞丐是为了用这种手段使自己暂时有点经济基础,又不是要堕落,没那么可怕。

  我不承认我现在是被逼无奈,这只是我自己愿意做的,我相信这样做对我的画有好处,也许我做画家我的画并不被人重视,但当一个乞丐要卖他的画时,很可能就上了报纸的头条,这下你能明白了吧。

  当然,我并不是哗众取宠,我尊重艺术,也认为艺术很神圣,这一点从我的画儿中就能感觉得到。

  我从5岁开始学画,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画到今天我想不是我对艺术的痴迷,我可能早就发财了。

  去临摹那些名家的油画,画那些在商店里卖得非常好的外国女人的裸体,这种工匠能做的画我不想画,我最想的是画自己的东西,可要想让别人认同是太难的事情。

  画了七年,我还要在街头做乞丐,你说这是不是很悲哀的事情。我不知道该埋怨什么,是我的天赋还是我的画儿。

  但是我从来没有放下对自己的信心,梵高不是也在穷困潦倒中死去的吗?我不怕穷困,大不了街上一站,做乞丐也有人理我,我不是已经挣到美金了吗?

  只是我怕被人在这种时候称为画家,这是一种讽刺,我同意你写我,但是你要把我当做一个乞丐来写,而千万不要提画家这两个字,这是对艺术的嘲讽,我接受不了。

  在我没有钱来画画的时候,我只好到处流浪,画画是我唯一的特长,可当这特长无法养活我的时候,我是不是该做乞丐,我不怕别人说我没出息。

  画是我的生命,而做乞丐是为了滋养我的生命,所以,我宁愿出卖自尊也不愿意出卖生命,这是许多人所不能理解的。

  其实做个乞丐到处流浪很快乐,对任何人都不必负责任,对未来不必设计,街道象客站,走到哪儿睡到哪儿,因为一无所有,也不必担心坏人的袭击和敲诈。我看这世界上活得最轻松的就是乞丐了。

  为什么要嘲弄乞丐?他们对别人要求的很少,只要一点点同情和可怜,再加上一点点帮助,比起那些千方百计要剥削别人,占有别人的一切的富翁来讲,乞丐要比他们高尚得多。

  至少乞丐知道满足。而有钱人从来不会满足。

  我是有点理想幻灭的感觉,来做乞丐让我心里好受了一些,日为我想乞丐不必奢谈什么理想,只要吃饱肚子,再有几文小钱可以喝酒就足够了。

  我一路上乞讨来到北京,交了许多乞丐朋友,他们讲义气,很慷慨,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黑暗,其实,他们中间大多数也是很无奈的。做乞丐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往往是他们最后的选择。

  人有些命运是无法自己选择的,经历了这么多我非常同意这样的说法,就象我从小就学画,又自费到青藏高原去写生两年,在唐古拉山口,因为高山反应我差点死在那里,在寻找丝绸之路的时候,我在沙漠里迷了路,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可是我都坚持活下来了,为什么?就是因为我壮志未酬,我要做世界上最优秀的油画家,最伟大的艺术家,可是结果怎么样呢?

  实际上想通了,这世界上谁又不是乞儿呢?只要活着便要乞讨。

  乞讨干净的空气与水,乞讨充足的粮食和衣物,乞讨爱与怜惜,乞讨人与人之间的宽容与谅解,所以,做乞丐只是还原了人的本能而已,用不着为此而感到不安或者是羞耻。

  当人活着只剩下了本能时,往往对梦想就不再渴求,心态便是平静的,这世界便少了纷争和你死我活,这样的结果不好吗?

  那天我在友谊商店门口碰上了一个老外,他看了我的胸前的布条以后,对我说:“你很勇敢,你的行动证明了你是个真正的艺术家,我看到你的画儿,我会出高价的。”

  我对他说:“我理解问题的角度正好相反,我并不勇敢,我很胆怯,我被自己艺术上的不成功给吓怕了,我要做乞因为乞丐是最容易成功的一个行当,它所谓成功的标志便是能养活自己,而不用费太多的力气。”

  那个外国人听我这样说后;收起了笑容,他说:“你们中国人个个都是哲学家,连乞丐也这么懂哲学,了不起,了不起。”

  他给了我10美元,我对他说了声“谢谢”。我们的交易就这么简单,这会儿我尝到了当乞丐的甜头。干吗不呢?比画画强多了。

  当你呕心呖血,不知费多少劲儿完成一幅作品的时候,等待它的也许是赞美也许是批评,这都是它应得的。可是,你发现你的作品悄无声息的躺在角落里蒙上了灰尘,既没有赞美也没有批评,它象沙漠里的一粒沙子一样微不足道,没有一点声音,就象是死了,你还会再去画吗?

  还是当乞丐好的多,既能得到赞美,又能得到批评,被入关注又被人嘲弄,甚至还有记者来采访,如此风光哪是一个未成名的画家所能够拥有的。

  所以,我觉得刚才你看见我的眼神根本就不对,我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做了,我不但是乞丐,而且,是专门和外国人打交道的乞丐,我只对美金感兴趣,并且,我赚的最多的就是美金。

  等赚足了几个月的生活费,我要再背起画夹流浪,这种生活使我感到平衡。

  当然,如果有机会卖掉我的画,那也是再好不过了,但我要它应得的价值,这样才能体现它的价值,我相信总会有这么一天,那时你采访我的这篇报道应该这么写:“从乞丐到画家的嬗变,流浪画家路辉画作拍出天价。”

  你应该对我有信心,就凭我们再次遭遇的缘份,凭我的《雪山圣城》留给你的深刻印象。

  行了,不跟你再聊下去了,那边有个黑人朋友,看样子挺有钱的,我得过去碰碰运气,这种机会总得自己找。

  你看我做乞丐是不是比做画家机灵多了,也许乞丐才是我的职业,画家只是业余爱好,不过,这两种行当我都很喜欢,实质上它们也很难区分,同样都是流浪,你能说哪个是失败的,那个是更成功一点的。

  所以,画家其实是流浪汉文明一点的称呼而已。”

  采访者思绪:

  在路辉去瞄上那个,黑人朋友后,我转身走进了人群,有点走火入魔的落魄画家和在乞丐堆里鹤立鸡群的路辉已经有些病态。

  所有的艺术家都是偏执狂,正是那种狂热让他们成功也让他们毁灭,路辉是不是已经在这两者的边缘。

  我看过他的画,那种灵气和功底的确不是现在有些成名的画家所能比的,可是,成功者也需要上帝的偏爱,已有太多的实例说明这一点,我为路辉感到了不平。

  我并不为他成为乞丐感到悲哀,只是为他理想幻灭后的放纵感到不安,有时候,理想是旗帜,它的前面有可能是勇士,也有可能是懦夫,只看怎么去选择。

  艺术家往往是无法说清的东西,理解艺术需要高度,可高处不胜寒是谁也懂得的道理,于是,艺术的信徒少了,金钱的膜拜者多了,艺术家们只好退而求其次,用金钱的堆砌来确定艺术的价值。

  看来也只能倾斜了,这是个离开钱无法生存的世界。

  而路辉最耿耿于怀的便是他的画的价位了,因为,那是一种真正的价值体现。

  我期待着他的好消息,尽管很渺茫,但我认为路辉应该去做一个优秀的画家经纪人,而不是画家。

  因为在画的价值面前,他表现的异常坚强,即便是上街乞丐,也不会落下一文钱,画画无法养活自己,便做乞丐养活自己,还交了一大堆朋友,中国人,外国人,这是真正的潇洒,我由衷的钦佩。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把路辉给忘了。为了烤出真正的意大利味道的比萨饼,我到友谊商店去买契司,又在门口碰上了路辉。

  “你的画还没卖出去?”

  我有些惊讶,但已无心跟他再谈。

  “卖了,5000美金,一幅,卖了两幅。”

  我想象那一万美金落进路辉腰包的时刻,差点替他欢呼起来。

  “可为什么……还要做乞丐?”

  “我想到法国去写生,但我必须找个法国人给我发邀请,在这里机会比较多,另外,你知道我放下画笔做乞丐的事儿,好多人都知道了,一家美国报纸已经采访过我了,这两天听说《北京青年报》也要来,所以,我觉得当乞丐比当画家机会多。你知道我的画儿卖了那么高的价,多亏了我在这儿认识的美国朋友,他们非常认同我的画儿,我想从“乞丐到画家”,“从中国到法国的路辉”,做“北青报”的头版怎么样,够劲儿吧。

告别路辉我走向大街,只想一不留神摔一跤捡个大元宝,现在是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的时刻,只看你运气会不会自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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