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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宝剑是古代风雅之士喜爱赏玩之物。较之古剑，传世的古琴更为难得，藏家倘得一名琴当视至宝。清代广东四大名园之一—东莞可园内，原建有一座“绿绮台”楼，即以珍藏的绿绮台古琴命名，园主以邀文人名士赏琴赋诗为乐事。据说绿绮台琴是唐朝武德年间（618-626年）制作，传至明代，为以荒诞暴虐出名的明武宗所占有，成为御琴。到了明末，这把琴不知如何辗转流入广东南海名士邝露手中。邝露殉国之后，这把琴又流落市面，为明兵部侍郎叶梦熊之子叶文龙认购，在惠州西湖上，他向屈大均出示此琴，屈大均感触良多，赋长诗以感念亡友邝露，有“城陷中书义不辱，抱琴西向苍梧哭”之句。清著名诗人王士祯也见过此琴，又有吟邝露之诗句：“海雪畸人死抱琴，朱弦疏越有遗音。”这把琴后又落入东莞张敬修手中，成为张敬修珍藏之宝。1940年，在香港的一次文物展览会上，还可以一睹这把历尽沧桑的古琴，已是尾部枯烂，琴音早绝了！然而，令人扼腕以叹的，还是一度获得这琴的邝露的际遇。 邝露，一名瑞露，又名公露，字湛若，号海雪。又因曾居罗浮山明福洞，称明福洞主。广东南海大镇乡（今大沥镇）人。素有“南海奇士”之称。邝露生于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二月，出身世代书香家庭，曾祖是明隆兴年间进士。他自幼显出才智过人，5岁就能作诗。父亲命题叫他作诗，应声而就，写出这么一首诗来： 月浸仙人掌，云奇帝女台。 清冷共院闭，的皪天宇开。 降鹤通宵警，游鸿达曙哀。 集灵三使至，应问长卿杯。 邝露13岁那年，考诸生。督学使者出恭、宽、信、敏、惠五道文题。邝露精于书法，负才不羁，不仅把文章写出来，而且分别用真、行、篆、隶、八分等五体书之。这可激怒了督学，将他黜置五等。邝露对科举并不认真对待，大笑扬长而去。后来几次应试不第，于是更加纵酒放任，傲然不屑。 邝露喜爱收藏奇器古玩，生活又不十分宽裕，遇上贫困无着时，将所藏古物送到当铺典当，已如家常便饭。在他收藏之物中，有两把古琴，至为钟爱，视若生命，出入必随身携带。这两把古琴，一是宋理宗宫中之御物，琴名南风，是有四百年历史之古玩，另一就是唐琴绿绮台，到邝露时已近千年，弥足珍贵。即使如此，也有窘困无计不得不将二琴送入当铺的时候，可见他家道中落，困苦无依。 贫困潦倒的生活，养成了邝露豪放的性格。他绝口不言钱，出口为诙谐大言，汪洋恣肆，一泄心中之牢骚不平之志。有时则清谈缓态，类东晋士人之风度，所至为一座倾倒。他常衣不蔽体，足踏草鞋，行歌市上，旁若无人。正月初七，俗为人日，邝露相约好友，登城北越王台，饮酒吟诗，赋《人日登粤王台》诗： 登台试人日，此日谓宜人。 日照高台色，台非故苑春。 青山白云路，绿水流花津。 醉欲呼鸾去，遥遥芳杜邻。 此诗临景咏史，不露痕迹而舒卷自如，王士祯之《香祖笔记》极赞其能得“骚人遗音”。沈德潜《明诗别裁》则谓邝露的“五言佳处，全在气韵，不求工于语言对偶之间”。 崇祯七年（1634年）正月初一这天，邝露与几位好友相约骑马游五仙观灯市。恰逢南海县令黄熙出巡，邝露酒醉不避，县太爷的随从群吏数加呵斥，邝露也不下马。黄熙大怒，下令将他拘留起来，并且夺走他的坐骑。邝露竟然念念有词：“骑驴误撞华阴令，失马还同塞上翁。”吟罢，旁若无人，诸少年不禁失声而笑。县太爷官威有损，更加动火。第二天，贴出告示，要对狂妄小子邝露加罪，御史梁元柱为之请情，黄熙哪里听得进去，下令学使削去邝露的文籍。邝露无法再呆下去，被迫出走广西。他愤然离开广州，并不全是为个人的安危。此时，大明江山已呈现出摇摇欲坠的气象，统治集团内部宦官专政，党争激烈，皇帝不是昏愚荒淫就是刚愎自用，社会矛盾极端尖锐。高迎释、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起义军其势正盛，后来改国号为清的后金则巡掠关外，虎视眈耽。邝露觉察到天下大乱的征兆，为寻求报国之途，结交英雄豪杰，共赴国难，义无反顾地踏上旅途。他写下《求征》诗十首，述去亲为客之怀，其一云： 弃■出国门，遥望界垣树。 上连苍梧云，下荫漓江渚。 华叶辨丰凶，巢穴识风雨。 有似英雄人，龙蛇争割据。 周周啼衔羽，猩猩谙人语。 抚此琼树枝，婆娑慰离旅。 邝露走遍了广西的山川峒寨，到处寻找鬼门关、铜柱的旧迹。他的游迹遍于岑、蓝、胡、侯、槃诸土司之境，之后，又有瑶族女将云亸娘聘为书记。他将广西见闻撰成《赤雅》一书。这部书叙述简雅，涉及山川物产制度风俗。全书分上、中、下三卷，上卷写人，计有《土司世胄》、《形势》、《法制》、《岑家兵略》、《瑶人祀典》、《僮官婚嫁》等60余则，记述了少数民族的土司法制、兵法、礼仪、服饰、人情风貌；中卷写地，计有《山川论略》、《鬼门关》、《勾漏洞》、《绿珠井》等50余则，记述了广西少数民族地区的山川地貌、名胜古迹、山水风光；下卷记动植物，共有80则，记述了广西的珍禽异兽以及许多人间闻所未闻的事物，其中也有一些离奇近乎怪诞的记述。屈大均谓此书“奇怪若《山海经》、《齐谐》，华藻若《西京杂记》，”但仍不失为一部研究广西古代民族风习的很有价值的参考书。 正当邝露在瑶山纵游考察之时，传来了清兵入关的消息。他不安心留在广西，于是北走吴楚燕赵。诗人北游，先经湖南，泛洞庭湖，沿江而下，至于浙江，北上京师，复南行至安徽。一路上目睹社会种种不平现象，愤懑郁结，借诗遣怀。崇祯七年（1634年）七月，他客寓安徽桐城，眼见世室豪猾的骄奢横暴，兼并聚敛，欺压平民，又听到民变纵火烧城，捣毁洪武祖地中都（今安徽凤阳），觉得自己原先的预感不幸而言中，发出“祸斗啸萧墙，毕方吟户庭。积薪尚酣寝，欹器难久盈”的概叹。他游于燕赵，更加感受到国势衰落，国将灭亡的情势，在边境以边塞为题，有咏边风、边月、边光、边角、边笛、边雁、边马、边柳、边草等九咏，发出苍凉悲慨之音。然而，报国无门，一无所遇，只是因为写了数百篇诗，才名大起。他继承了屈原寄情于物的表现手法，流寓吴楚时，作《咏赤婴母》，其一云： 冶服微言宫里稀，金笼香篆隐朱扉。 摘文绝代还憎命，弱羽三年不假飞。 陇首秋云淹远梦，芳洲春草吊斜晖。 谁裁半幅江郎锦？会向华清换雪衣！ 婴母即鹦鹉，邝露借写笼中鹦鹉抒发自己才命相妨，空有美名而不见用于世的感慨，是兴寄深厚的咏物诗。一时士人传诵，有“邝鹦鹉”之誉，与赋牡丹出名的“黎牡丹”黎遂球并称。 崇祯十二年（1369年），黄熙因受贿获罪，邝露得以重返离别五年的家园。崇祯末年（1644年），清军进人北京。五月，明福王在南京即位，以明年为弘光元年。弘光政权只存在一年，便以南京为清军攻陷，弘光被俘而告结束。邝露曾赶赴南京献陈光复之策，行至江西九江，听说南京陷落，只得折回。弘光政权覆灭之后，明唐王在福州称帝，年号隆武。到处奔波的邝露投奔隆武朝，被举荐为中书舍人。他看到隆武帝不仅为郑芝龙等重臣所挟制，而且明鲁王又被张煌言等拥立于绍兴为监国。唐、鲁二王各主一方，势成水火。这一切使原来满腔报国热情的邝露大失所望。尽管他此时才名震于朝野，却得不到施展身手以救国救民的机会，他决意南归了。任职仅三个月，邝露就自动离职，浮海归岭南。回到阔别十载的南粤，见到的又是一番更加令人担忧的景象，北京已经陷落，穗城仍一片歌舞升平之声，珠江河上的游艇不减昔时，表面上的繁华，掩盖着即将降临的亡国危机，这使他感慨万千，对黄佐《雨后珠江登望》诗中“越女未知摇落早，轻舟何处采芙蓉”之句更有同感。尽管他怀才不遇，生活潦倒，但他决不做曲学阿世之事，出路渺茫，只好以酒消愁，以诗抒志，但这又何济于事？“蟋蟀悲吟烈前阶，高天愈高思徘徊，引觞惨 不能裁”，是他这一时期思想的真实写照。隆武帝称帝只两年，清顺治三年（1646年）八月，又被清军俘杀。十一月初二，唐王之弟朱聿■在苏观生等拥立下，在广州称帝，建元绍武。差不多同时，原明桂王朱由榔也在肇庆称帝，改元永历。广州、肇庆两帝同室操戈，互相残杀，清军乘间得利，十二月二十一日，清军首次攻破广州，绍武帝与苏观生皆自缢而死。邝露之子邝鸿时方20余岁，是个能作诗、会击剑的有为青年，清兵攻城时，他率北山义勇千余人战死于东郊。死后封赠锦衣千户。邝露为儿子为国捐躯而自豪。清顺治五年（1648年），他接受永历朝之封，任中书舍人，奉命回守广州。当时，由于清朝广东提督李成栋在广州倒戈归明，奉永历年号，永历政权一下子恢复了广东全境。李成栋原为明史可法部将，顺治二年（1645年）降清，率兵入广东，连破“粤中三忠”陈子壮、张家玉、陈邦彦义兵，顺治五年（1648年）以清廷仅授提督，心怀不满，又见永历帝势力复振，意欲投明。陈子壮死，其妾赵氏，扬州人氏，为李成栋所纳，数月不言笑，偶观剧，见明衣冠始开口，成栋为易冠服以媚之。赵氏劝李成栋迎永历帝于粤西，李成栋时已筹划起事，但为防止泄漏风声，阳怒叱之，赵氏自刎尸谏，身上还藏有血书。是年三月十五日，李成栋反清归明。二十五日，邝露以长诗《赵夫人歌》并序，记述了这一南明重要史实，讴歌了赵夫人以身殉国，以死谏兵的功绩。写得有血有肉，真切动人。对陈子壮妾姓氏履历，后来传者互异其词，由于邝露是当时在广州的同时人，他以诗的形式，为这一史实留下了可靠的直接史料。李成栋在出战江西时战败溺水而死，其副将杜永和继任南明两广总督，驻守广州。在杜永和指挥下，邝露与诸将戮力死守。 由于清军援军齐集，攻城炮火猛烈，城中有守将潜通清军，至十一月二日，广州城固守十月余而终于被清军攻陷。杜永和等乘船逃奔琼州。进城的清兵烧杀掳掠，进行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城中一片混乱。邝露见大势已去，抱着布巾包的琴，想逃离出城。遇上入城清军骑兵，清兵用刺刀刀刃去挑布包，邝露镇定地笑着说：“这是什么东西，可以这样相戏？”说得那骑兵也觉得好笑。他见出城已无望，遂从容地返回居所海雪堂，将所珍爱的二琴、宝剑、怀素真迹字帖等图书奇器环置在自己周围作为殉葬品，放声吟起诗歌，等清军骑兵突入，从容就戮，时年47岁。 邝露著作，有笔记《赤雅》及诗集《峤雅》二卷。其诗表达了对祖国和人民的炽热情怀，意境深窈，辞语色彩绚丽。诗集《峤雅》，明显地继承了楚辞优良传统，哀时伤事，悯民忧国，在苍凉悲愤中别有一种幽艳鲜绝的情调，充满积极浪漫主义精神的感染力。邝露其人向被称为“旷世未易之才”、“旷代仙才”，在岭南诗史上有着很高的地位。王士祯谓邝露之诗开粤东诗派的先路，在《论诗绝句》中高度评价他的诗作： 海雪畸人死抱琴，朱弦疏越有遗音。 九嶷泪竹娥皇庙，字字离骚屈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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