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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抓阄选择去的清华。 但清华不是象牙塔，清华是个战场，有着自己的丛林法则，理想、爱情、兄弟、背叛、交易、阴谋还有死亡，戏码无一不足。 那时清华16字校训恢复了前面8个字“厚德载物，自强不息”。那时四教还没有冠上真维斯楼的名称。（保不准将来的学生要走在美特斯邦威大道上，想着是进班尼路电教还是特步楼呢。） 那时最变态的口号是“健康地为祖国工作五十年”。我毕业5年就得重病，不好意思了。 那时学生大都是自己单身来报到的，就是偶尔陪着来的家长也可以和同学共挤一房。 有次接新生，一个中年人来接待站说替他领导孩子来报到，我们的回答很简单：“让那厮提着行李自己过来，否则滚！” 清华那时周边还是个郊区，听得鸟叫，看得农田，第一年就连圆明园都可以任意出入。对上海人而言，北京也像个大郊区，除了中央的金色“庙宇”。最让上海人受不了的是食堂糟糕的饭菜，更糟糕的是师傅的态度，也许跟着女生才能吃饱，因为师傅总把女生当猪养。 学院路上的院校是泾渭分明的，校只有两家，清华北大，其他则是院，人大是另外一回事。那时的传言是“好男不娶二外女，好女不嫁建工男，打架躲着公安大。”回顾5年，居然没和上述3个大学发生关系，无法求证也不免遗憾。 清华目高于顶，现在居然自谦五道口技校，清华的理工科自然牛，关键这些理工科觉得要是他们学文科自然北大复旦也不在话下。北大的也不含糊，尽管北大女生常常是清华男生的猎物，打架也不是对手，但他们自有办法，《清华是中国的发动机》他们出了一本书，清华的还没得意过来，第二本书出了《北大是中国的领航员》，得，清华被操控了。 清华那时最缺女生，所谓“清华有才子，新斋少佳人”。清华女生稀罕啊，但女生更伤不起，那些试图不轨的外校家伙包括外国家伙经常被男生围殴。 老师会对新生喝道“进了清华，要端正态度，不要觉得自己牛，牛的人多了去。” 所以新生们见面就是测试水深，一大堆各级状元吵吵囔囔地看谁的本事大，成绩好、见识广、书读得多、牛B谁大等等。最初一周的伸量基本可以确定今后几年的势力格局。 饥渴的高班男生则把女生群体打量了够，确定了各自的掠取目标，所谓新生联谊会就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围猎。 建筑系的学号是最前面。我们那届的学号一号学生因为无法直升清华建筑系，就投入高考，再以本系北京第一名进入。但北京最牛的是四中，考不进清华北大就算差生。 更牛的是天津南开的，那个进建筑系的MM因为早恋，只考了南开第6名，但她是天津市第7名，天津前20的除了第2名都是她们家的。 所以加分进来的都不好意思提自己加分的事，仿佛他们占了多大的便宜。 本事和出身无关，少将的儿子？不好意思，这是曾国藩的曾外孙，这是荣毅仁的侄孙，谁没有个谱大的祖啊！ 但有人会关心地域，班花对我讲“外婆关照过，不要和上海人来往。”我只能闪。尽管北京人的优越感最强，第一句总是拉长调的“哪儿来的？” 但上海人的优越感总是高了那么一点“上海的！”升调。 你要发表惊世骇俗的言论可以，那得先说服你寝室的，再说服你班级的，否则大喇喇说点不靠谱的话时，总有人害羞地对旁边人讲到“兄弟，不好意思，笼子没关好。” 第一堂课的印象是，梁思成是我们效仿的典范，清华建筑系是清华排名第一的，建筑系的学生永远是焦点，永远最骄傲，永远与众不同。清华建筑系才是清华！（现在呢？）至少建筑系的最善伪造票据，从早操票到电影票到摇滚演唱会门票，但盗亦有道，就是不伪造餐券。 可惜当时我并不知道建筑系是学什么的，直到二年级看到密斯的作品后才明确自己的人生方向。 入学当天，我就仔细阅读了校规，这让我明白作为学生的底线在哪里，于是五年中我始终站在底线上舞蹈最后顺利毕了业。 在清华混总得会点什么，音乐、美术、体育种种还有麻将。混的基本单元就是社团。大大小小几十个，其中军乐队最招摇，总是在重大节日制服巡游，就是缺了个制服美女指挥。我是例外，不混任何社团。 1991年，粪青欢呼美国入侵伊拉克！清华那时基本是粪青的天下，但这些粪青基本都是文青变过来的，所以文青很委屈。粪青里最出活的是摇滚青年，文青贡献了校园民谣，粪青把它们唱成摇滚。想走仕途的，想变成富翁的都要在清华伪装成粪青或附和粪青。 传奇的是，清华学生硬生生把不在候选人的一号楼楼长大妈选成了海淀区人大代表。而学生干部不是领导，是干粗活的，办点事嘚求着大伙，我混了一年团支书就撤了。 清华学生是最牛的，神马歌星影星啊，都是浮云啊，没有关心谁拿了流行歌曲演唱第一名，但那个龅牙，永远追不到女仔而差点没毕了业的家伙居然组建了水木年华代表了我们，我们的“被”真是一个大大的嘲讽。 那日陈道明看到我们指指点点，就急忙戴上墨镜，我的兄弟大声喊道“那厮，我知道你是陈道明，别躲，没人会找你签名。”大家狂笑地晃过了他，后来这厮演了皇帝，还真想再活五百年了。 所有在四月一日遭到欺骗的人都会听到设局的兄弟们的集体诗朗诵“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每个年级都会有精神病患者，九字班那位最神，上马列课极认真，笔记极细，马列课考试是开卷，他把笔记往桌上一放，闭目养神，临结束时，老师督促他完成卷子，他淡然道“老师让我把他不懂的东西抄在笔记上，再让我把我也不懂的抄在卷子上，我不干！” 每个年级都会出现一两个小偷，我们年级的那位几乎扫遍男生寝室，但他是个风雅的人，陪他心仪的女孩把他送她的花给葬了。 我5年建筑系没自杀的，但清华自杀了好几个，大多是成绩不好，记得上体育课那会，有个单杠没有人用，因为坊间传言，一个地区状元因为考试不及格被勒令退学而在那里走上绝路的。不过后来的花头就多了，失恋也是死的理由。 当时大家觉得校长只不过是教授前面的头衔而已。所以张孝文在大学生之家可以坦坦然然不受打扰地吃饭。后来的校长王大中当时还骑自行车上班。 陈志华先生结束他的讲课时，我们起立鼓掌，这是我们5年大学的唯一的一次。 贝聿铭来我们学校演讲，我索性就不去了，后来听同学讲，关肇邺先生陪他参观关先生最得意的清华大学新图书馆时，贝全程只问了一个问题，他用脚蹭了下台阶“是毛面的？”“是”“蛮好”。 关先生是学生的偶像，一次在他的新图做演讲时，图书馆的馆长站起来对学生讲“我不喜欢这个建筑，太保守了，同学们，以后你们走上职业道路可不要这样。”关先生也不生气，乐呵呵的。 但有的老师则不，彭培根老师一日笑眯眯对学生讲要我帮忙画两笔吗？学生立刻让座，他认真地画上了一枝手枪，说你的设计被我枪毙了，留下欲哭无泪的学生扬长而去。 齐康来我们学校演讲，我也退了场，他是来挑衅的，不是来交流的。 张永和第一次来学校演讲的时候，我退了场，他是来扫盲的，不是来启蒙的。 我认为清华不迷信权威。所以我从不给人情面，包括老师，经常炫耀性地指出老师的错误。但多年以后，师弟传回的消息是，居然还有老师怀念我。 挑战老师是件技术活和苦力活，需要要读多得多的书，广的多的书，但我从不去图书馆实习，那安静的气氛让人窒息。当然有点姿色的女生的笔盒里总会有要求约会的条子，这让人窒息的气氛下总有荷尔蒙刺激出的骚动。 “张永和是个骗子”，但我的好朋友不相信，他打了我，我们绝交了，大二的时候，是我把他背到校医院的，那时他高烧不退。十三年后，他突然出现在我的婚礼上算是和解了，至于张永和，他已经忘记。养病期间，这个家伙和我们班上的才女好上了，导致我的室友至今未娶。 我打架不行，屡败屡战。 但我最不怕论战，曾经一人面对数十个男生打口水战，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穿着灯笼裤和斗笠去选举学生会主席，上台投票的时候被人拦住，我斜了他一眼“丫的，斗笠不是帽子？有规定不许戴帽子上台？德行！”敌人羞愤不能自已，我则在欢呼中投了票。 后来我脾气日益乖张，当老师把我得意的作业批为良时，我直接当着老师面把作业扔了，毕业前，老师托人转告我，大学结束了，社会险恶，请约束自己的脾气，因为他认为我是个有才气的学生，他是田学哲老师。 恶名昭著，记得那次看到低班MM的作业笑了笑，隔几日，MM托人传话“是好是坏给个准信，冷笑多渗人？”，其实我已经忘了她设计的什么了。 那时我也我留着长发，和张轲后脑长发飘飘不同，我长发在前，一直覆盖到下巴，想看人就撩起来瞟一眼。 提早两周下板是我的招牌，因为我几乎不把老师的意见放在心上，可以挤出时间睡觉或者帮本年级或低班女生打打下手。清华多了去打打上手变成夫妻的，打下手的我只认了12个师妹。 有12个师妹的我在清华的所有恋爱都失败，被拒的台词都是一样的“你没有我还会有更好的，他没有我会崩溃。”事实是没有清华男生会因为失去女生崩溃的，他们会因为成绩不好而崩溃。 我最喜欢的女生和我最讨厌的男生好上了。 我想通过传信的方式委托低班同乡和我低班的MM保持联系，结果他们好上了。 我写给上海女生的高中时期的情诗被人“无意中”夹在书中给女生传阅。毕业十二年后，我最讨厌的男生对我讲“你是男生的公敌，因为刚进校时，女生都对你有好感，所以我们联合起来要诋毁你。”这倒也是，我会买好吃给女生，会讲故事，会做饭，还能一夜间帮四个女生完成四篇选修课论文。 不过我清醒知道，我们的校花对我只有朋友感，没有恋人感，她现在是百老汇的歌舞剧演员兼做房屋中介。 高潮是，毕业聚餐的时候，当我提到我如何第一次见到我最喜欢女生时，妈的，突然断电了。她是大提琴手，现在在美国，没和我最讨厌的男生在一起。 现在想来那时的恋爱是表演给自己的，不是为那些女孩的，所以失败也是活该。 作为才子被纵容的日子在1993年下半年结束。因为学校的风气转变了，经济大潮冲击了建筑系，谁最有才华被谁最能赚钱所取代。我不习惯这个转变，则被抛离在边缘自怨自艾。习惯被焦点则不习惯被轻视，由此试图被重视的更极端的乖张则招来更大的轻视。 那时居然一个月中被偷了两辆山地车，借来的自行车也在骑行中断了脚蹬。典型的“喝口水塞牙”。 在“批斗”我的日子中，那些我关心过的同学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批斗我的行列。只有陈曦坚定地成为的我的朋友。 是在清华的上海同乡拯救了我，我搬离了建筑系宿舍混在了水利系，躲开是非。在哪里我痛定思痛：清华不相信眼泪，自怨自艾的人要么退学要么自杀。清华崇拜强者，要么改变规则要么利用规则。 最后是陈衍庆老师把我拉回建筑系。想明白的我用老师喜闻乐见的方式完成了清华最后一年。 衣服变成正装，头发剃成平头，设计不再追求惊心动魄，四平八稳地成就所谓“浪子回头”的美名。 就是在大五，我淡定地和我最讨厌的男生面对不同挑战者，联手创下了八十分连续不败的最高纪录，事实是我们累了才结束马拉松的比赛，全年级都在诅咒“这对人渣！”。 大学的最后两年，人心已经散了，中关村已经满是兜售“全毛”的黄片的浙江人。而一张3.5尺盘将网罗了所有的黄色故事成为男生之间的赠品，现在网上那些编排的男男、女女、男女的故事都不出那张盘的窠臼。 建筑系赶上了房地产的第一波高潮涌现出大大小小的富翁。现在搞参数化的那个教授当时有了自己的灯具厂，他曾经用30元打发过我。建筑系变成由大大小小的团伙组成的，老师是头目，学生是苦力，关键是苦力们还沾沾自喜。 富起来的老师们开始坦坦然然地泡女学生了。高级轿车也已经开进校园接送女生了。荒岛和小树林则是野战的好去处。 经管学院的系馆规模和装修已经大大超过建筑系馆了。财富、权力和性将改变校园的规则、秩序和文化。 最后一年是清华的大戏码，一字班有人写密名信让高班师姐失去了MIT的offer。有人通过造谣获得工作的offer，更有人不得不潜规则才能留京，有些人有些事真不能细说，但这是真实的生活，战斗在大学就开始了，在我还陶醉于设计、读书和泡妞的时候，人家早在度量留京，考研和出国。 所以大学一毕业，我头也不回就回了上海，在火车上看着车站上痛苦流涕的同学们（我们系的都在干私活，不在火车站），我相当淡漠，上海才是我唯一的念头，现在想来那就是逃，连撤退都算不上，活着就有机会。 百年校庆和我无关，因为我的清华已经不在！ 关于那次抓阄，我觉得总有神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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