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王幼霞阁长鹏运题易安居士小像
南渡遗嫠流人伍（1），
老去才名谁比数（2）？
南渡后的寡妇与流人为伍，
老年后的才名有何人可比？
歌辞激愤一世无，
小朝廷人真愧汝（3）。
画图省识古词女，
比似黄花瘦几许（4）。
赵侯赞之署德父（5），
政和四年岁甲午（6）。
胡马未窥想宁处（7），
归来堂中正媚妩（8）。
生小聪明喜自赌，
金石图卷斗记取（9）。
暮年作序戒古好（10），
叙述乱离备凄苦。
何来云麓与苕溪（11），
未识绍兴老命妇（12），
建炎系録犹莽卤（13）。
俞君编缉年可谱（14），
行迹章章俨对簿。
半塘老人刻乐府（15），
殷勤轶篇手搜捕。
摹图征题更志语。
表微事较好奇愈（16），
茶縻云巢今何所（17）？
诗词情感激愤，当时一世无俩，
小朝廷的人面对你，真应羞愧。
画图里认识了你这古代女词人，
相比黄花，我看还要还瘦几分。
赵侯赞赏这幅画，署名为德父，
画作时在政和四年，岁在甲午。
想那胡马未曾窥伺的和平日子，
归来堂里正是你最美好的时光。
从小聪明，喜欢考验诗书记忆，
小夫妇拿金石书籍来相互比拼。
暮年为作序，告诫不要好藏古，
叙述二人家国离乱，备尝凄苦。
凭什么胡仔赵彦卫二人的著述，
不识别绍兴年间的朝廷老命妇，
还有李心传的著述就更加鲁莽。
俞正燮编辑了你李清照的年谱，
行迹明明白白，一一如簿对账。
半塘老人刻写了你的乐府词集，
亲手辛勤地搜集你散佚的诗篇，
临画来征求题词，更题写志语。
挖掘内心比那搜新辑佚还要好，
赵侯的云巢、荼蘼今天在何处？
惟有流传漱玉词，
坐觉清晖照眉宇。
只有你的漱玉词集还是在流传，
才令人觉得如月清辉映人眼目。
【题解】
此诗作于1890年6月23日（光绪十六年五月初七日）。此前17日，郑孝胥日记载：“王幼遐前辈以易安小照属题，又赠所刻词十种。”六日后，作此诗。王幼霞：王鹏运（约1848-1904），字佑遐，一字幼霞，自号半塘老人。广西临桂（今桂林）人，原籍浙江山阴。同治九年（1870）举人，历任内阁中书、侍读、江西道监察御史、礼科掌印给中。清末著名词人。着有《半塘定稿》二卷，《剩稿》一卷。王为晚清名词人，且刊刻不少宋词人著作。其中就有李清照的词集。李清照（1084－1155），济南章丘人，号易安居士。宋代著名女词人，婉约派代表。着有《漱玉词》
【注】
（1）南渡，指因金兵入侵，北宋南渡江南，建立南宋。遗嫠，寡妇。流人，因故离开家乡的人。
（2）比数，相比而论。
（3）汝，你，此指李清照。
（4）比似黄花，语出李清照《醉花阴》词：“莫道不消魂，卷帘西风，人比黄花瘦。”
（5）赵侯，李清照夫赵明诚，字德父，密州诸城人，曾任鸿胪少卿、莱州与淄州太守、江宁知府等职。
（6））政和四年（1114），北宋徽宗年号。
（7）胡马，指金人骑兵。未窥，没窥伺边境。
（8）归来堂，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妇的室名，以陶渊明《归去来辞》之义命名。
（9）斗记取，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
（10）暮年，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历数与赵明诚之聚合悲欢以及共同的研搜金石的爱好，文末感慨道：“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呜呼！余自少陆机作赋之二年，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也！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11）苕溪，指《苕溪渔隐丛话》，诗话集，南宋胡仔(1095?～1170)编，胡针对李清照的《词论》批评说：“易安历评诸公歌词，皆摘其短，无一免者，此论未公，吾不凭也。其意盖自谓能擅其长，以乐府名家者。退之诗云：‘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正为此辈发也。”云麓，指宋赵彦卫着《云麓漫钞》。其中载李清照《上内翰綦公崇礼启》，言李清照改嫁。后人多有为之辩诬者，如词学家况周颐即持此论，郑孝胥在此也不同意改嫁之说。
（12）绍兴，宋高宗年号。命妇，古时被赐予封号的妇女,一般为官员的母亲或妻子，此指李清照。
（13）建炎系录，指李心传的《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亦称李清照改嫁。
（14）俞君，清人俞正燮。其在《癸巳类稿》中主李清照未改嫁，论证为：“其时无学者，不甚易安讥询，改易安《与綦学士启》，以张飞卿为张汝舟，以玉壶为玉台，谓官文书使易安嫁汝舟，后结讼，又诏离之，有文案（详赵彦卫《云麓漫钞》、胡仔《苕溪渔隐丛话》。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宋方扰离，不纠言妖也。”又云：“读《云麓漫钞》所载《谢綦崇礼启》，文笔劣下，中杂有佳语，定是篡改本。……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采鄙恶小说，比其事为文案，尤恶之。后读《齐东野语》，论韩忠缕事，云李心传在蜀，去天万里，轻信记载，疏衅固宜。又谢材得集亦言，《系年要录》为辛弃疾造韩侘胄寿词，则所言易安文案谢启事可知。”
（15）半塘老人，作者自注：“幼霞号。”
（16）表微，表明微细的事；《礼记·檀弓下》：“君子表微。”此指阐明对李清照人生的一些细节。好奇，指未见识过的赵明诚的“云巢石”与“茶縻画卷”。
（17）云巢荼蘼，作者自注：“赵明诚蓄石名‘云巢’，又有《茶縻画卷》，皆传于世。”
【附】
此诗首十四句为一段，正面评述李清照。先用四句评李清照在南宋无人可比其才，所写词并世无两。接四句写“易安居士小象”：“人比黄花瘦”，用易安自己的词句来写其形象；署名者为其夫；时间为政和四年甲午。接六句，写李清照的平日生活与情趣：一是归来堂中的夫妻生活；二是赵李二人的读书轶事；三是晚年李清照的感慨。然后用五句，辩白李清照是否改嫁事。批评《云麓杂钞》、《苕溪渔隐丛话》和《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三著作，赞成俞正燮的观点。此五句，现《海藏楼诗集》的校点断句，似未妥当。我意全首不应均为二句一句号，此五句应前三句一句号，后二句一句号：“何来云麓与苕溪，未识绍兴老命妇，建炎系录犹莽卤。俞君编辑年可谱，行迹章章俨对簿。”后二句均是说俞正燮的，不应割裂。接下三句，亦应接读，因为均写王鹏运事。末四句实是将赵与李对比而高位置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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