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铜壳锁”是扬州民居的一种基本结构,是最早的农舍,更是中国传统农耕文化的形态之一,基本结构是可以变化,可以组合的,能因地制宜,也能因人制宜,可以随地形变化,也可以随财力变化。
在“铜壳锁”的基础上,富者,可以扩而大之,彰显门庭以示富贵;贫者,可以缩而简之,遮蔽风雨藉以安家。
财力不宽余的,地形受限制的,姑且不多言了。我们还是来看看条件允许的扬州人家,是如何在“铜壳锁”的基础上锦上添花,并使之衍变成为独具地方特色的“一颗印”。
条件许可的人家可在“铜壳锁”的前面再加一组“小三间”,这就是扬州人所说的“对合”,又叫做“对照”。谓之“对合”,是因为这“小三间”坐南朝北,正“对”着坐北朝南的三间正房,正“合”在两侧厢房的南边。对合通常是做客厅用,也可以用作书房,因而扬州人对这“小三间” 有了另一个叫法,叫做“照厅”、“客座”。
曾听说扬州老宅有“前五后七,左右为三”的规矩,起初并不理解它的确切含义。后来才知道这是指房屋的进深:对合是五架梁,正房是七架梁,左右厢房是三架梁。相对于七架梁的正房来说,五架梁的对合是小了些。其实,对合也不需要太大,尤其是做客座和书房,太大了会空旷,也会杂乱。
在三间两厢基础上新增添的“一对合”,可以说是“铜壳锁”的点睛之笔,是不可小觑的。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笔,扬州人家的四周都用房屋围合起来了。于是,扬州人家便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四面都有房子围合着的小院落,这样的小院落就是“一颗印”。
小院落外地也有,北京的“四合院”就中外闻名。然而,扬州的这种小院落绝对不是模仿外地,扬州“一颗印”有着与北京“四合院”绝不雷同的构思。若从空中俯瞰,北京“四合院”四边的房屋是不相连的,好像是幼童画出的四方形,画得不完整、不连贯,断断续续的。扬州“一颗印”则不是,扬州“一颗印”四边的房屋是相贯的,外墙连接成四方形,内侧的天并同样也是四方形,屋脊的四角与天井的四角有“雨沟”相连,形成工工整整的对角线。这些层层相套而又中规中矩的轮廓线,恰似四四方方的印章形状,于是人们便以形赋名,把完整的“三间两厢一对合”的民居形象化地叫做了“一颗印”。
这巨大的“一颗印”是扬州人的杰作,在中国各地的民居中是独具地方特色的一种构图。
比如扬州近代史上的著名人物曹起 ,他的故居是在东关街上的金桂圆巷内(今东关街338号),这座故居就是典型的四四方方“一颗印”的格局。故居位于深巷中,虽说现今的建筑稍有变化,但大样还在,还可看出它旧日的面貌。
从‘铜壳锁”发展成为“一颗印”,可不仅仅是地盘的扩大、面积的增加,还应该看到,这是扬州人居家理念的延展和完善。你看,原有的三间两厢增加了一排对合,客人来访便可以不进堂屋,直接到“客座”里落座,这就无碍家人的起居,扬州人追求的“内外有别”的居家理念,此时也就有了具体的体现。有了一排对合,更多的人家又是将它用作书房,或是用作私塾老师教授孩童的学堂,这也是很好的选择。
就家居的房屋而言,“一颗印”已是十分理想了。倘若再富裕些,在“一颗印”的外侧还可征下一块空地作为后院。有了后院,用扬州的方言来表述,这户人家就更加“升腾”了。后院里可辟花圃,可叠山石,可筑曲池,还可打一眼自家独用的水井。这便最终完成了扬州人家的“三间两厢一对合,前庭后院宽明堂”的完整构图。扬州评话大师王少堂的住宅在三多巷10号,他家的宅院,可以说就是这样一幅完整的构图。
“升腾”二字,在扬州方言中有多种含义。首先,“升腾”是指宽敞,有了后院,全家人的活动范围不再囿于“一颗印”内,堂屋的北侧开一后门,即可进人后院,全家人的走动空间顿时就宽敞了许多。其次,“升腾”又指通透,“一颗印”的外墙为了防盗,通常不对外开窗。有了后院,堂屋可以开后门,卧室也可开北窗,尤其是炎夏酷暑的季节,堂屋里有穿堂风习习而过,房屋的通透之妙,立马显现。再者,“升腾”还指惬意,后院里可栽植花木,可砌筑亭台,一家人不出大门,便可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这是何等的惬意。
当然,这里所说的“前庭后院”是标准状态。实际生活中,这“后院”并不一定在正房的北面。正房的四周,只要有空余地,皆可成为后院。比如,位于安乐巷27号的朱自清故居,主房部分是前后两进的“一颗印”,而院落则置于西面,院内也有一口井,在西侧的厢房另有“耳门”与后院相通。这同样具备了“前庭后院”的功效,只不过位置有所变动而已。
旅游之余去去朱自清故居,在参观朱先生事迹陈列的同时,也关注一下房屋的建筑样式,这会增加你对朱自清先生的了解,当然也包括了对扬州老宅的了解。
说“天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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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曹永森
在“铜壳锁”和“一颗印”的民居结构里,围合在房屋中央的庭院叫“天井”。就建筑学而言,天井的功能是通风、采光,而在扬州人的日常生活中,天井的意义就远远不限于建筑学的这些功能了。
“天井”这一名词不知当初是谁发明的,实在是太富于想象力了。站在天井里向上看去,四周是屋檐,屋檐的轮廓线是四四方方的,映入眼帘的天空便也是四四方方的,高高的白云在这儿停留,远远的飞鸟从这儿经过,于是,这一方天空好像是专门分隔出来专为你独享的“天之井”了。虽说人在其中,房屋像井壁似的,却丝毫没有压抑感,相反地,由于有了房屋的围合,一种护卫感、安全感却是油然而生了。
不仅如此,扬州老宅的屋面都是斜倾于天井的,晨昏的阳光月色,四时的雨水清风,都在这里从天而降,齐汇于此。人们明白,这些都是大自然的馈赠,是上苍给予的财富,而这一方天空又为你所独有,因而这些馈赠和财富也就为你独有了,于是“四水归堂”、“招财聚宝”的理念,也就伴随着这些馈赠和财富一齐聚集到了扬州人家的天井里。
天井,外地也有。皖南民居为了利用高屋遮阴,常常把天井安排得狭狭长长的,宽度仅有屋高的一半。人处其中,屋又高,天井又窄,真有居于“井底”之感,若是仰面看天,天空不再是“一方”,而是“一条”,甚至是“一线”了。扬州老宅就没有这样的遗憾,天井的宽度和房屋的高度几乎相当,一比一,有的还多些,视野开阔,既疏朗,又明亮。上海石库门也有天井,石库门的天井三面有楼,一面临街,虽说也是四面围合着,但石库门的天井是大门与房屋的过渡地带,一点没有“庭院”的感觉,因过于实用而缺少了雅致。北京四合院的天井,就其宽大而言,的确比扬州人家的天井气派多了。只是四合院房屋的进深不大,却有环廊相连,环廊的通透使得四合院的天井没有了“井壁”,站在这样的天井里,看到的是官宦人家的排场和气势,有“大院”的宽旷,无“庭院”的清幽。
与外地相比,扬州人家的天井不是“大院”,更不是“过道”,是独具特色的“庭院”。这倒不是刻意与他人去比,刻意去寻找扬州人家的长处,天井的大小是设计者摆布的,满足的是居住者的心意。应该说,是扬州人中正平和、不紧逼、也不张扬的心态,规划了“三间两厢一对合”中的这一方天地,使得扬州人家的天井,紧凑而不觉其仄,舒畅而不觉其旷。
可以看出,扬州人家是十分钟爱天井的。富裕一些的人家,天井不只是正厅前的一处,还可化整为零地分布在多处。比如汪氏小苑、个园和卢氏老宅等,主人利用“明三暗四”或“明三暗五”延伸了住房,形成了套房,这套房的南面,常常就有一处藏于幽静处的小天井,仅套房有门可以入内。这类天井的确不大,在高墙的围合中显得更为幽密,植上一两株芭蕉,或是三五杆修竹,再有倚于墙角的几块山石做点缀,这小天井便更为静雅了。这类天井旁的套房最适宜独处,常常用来做闺房、做书斋、做密室,总之,因小天井极静极雅,人们也就把这种套房叫做“雅室”。
郑板桥说扬州“十里栽花算种田”,是说扬州人酷喜花木。大户人家都有后花园,那是植木栽花的最佳处,但毕竟是少数。其实,扬州百姓比大户人家更喜爱花木,从古至今,扬州的清晨都有花农沿街售卖各色花草盆景,购买者多为百姓,这就是明证。百姓人家没有后花园,天井就是家中的花园了。在“铜壳锁”和“一颗印”的天井里,就常常搭有花台、花架。花台里有春兰秋菊,花架上有紫藤茑萝。花台花架的上上下下,疏叶繁花,满阶生翠,好不赏心悦目。若有挚友前来,不一定入坐客厅,在天井里置上茶几圈椅,花前月下的交谈,更为逍遥自在。 扬州人家的天井里还常常置有一两口硕大的水缸,放在一角的屋檐下。大缸平时有盖,下雨了,掀去盖子可承接屋上的雨水。这水缸有一个特别的名称,叫“门海”。扬州老宅都是木结构的,易引火灾,门海的主要功能便是储水灭灾。以一缸之水谓之“海”,似乎夸张了些,这也是扬州人借助口彩祈求平安吉祥。
火灾毕竟不多见,门海的另一功能反而更为突出,这就是门海里储的雨水是“天落水”。扬州人好饮茶,讲究茶叶,更讲究泡茶的水,视“天落水”为上等,泡的茶更为清香、爽口、有回味,因而门海的水格外珍贵。平常,只有一家之长才可用来泡上一壶,有一杯好茶在手,情也悠悠,趣也悠悠了。
屋上的雨水也并不都落到门海里,有人家在檐口置落水槽,雨水经过落水槽再下泄到庭院里。雨水滴滴嗒嗒,也会水滴石穿,有人家就在落水口置一砖或一石,用来承接落水。这砖石有斗状,也有元宝状,中心都有一凹孔,大概是长年滴水形成的。这砖石也有特别的名称,叫“元宝石”,即使是砖质的、斗状的,也都叫“元宝石”。另外还有一种“钱眼砖”,是用来做阴沟口的。四四方方的砖上凿出像铜钱一样的孔,屋面上、天井里的雨水都汇聚到了“钱眼”里,再流到地下去。与花台、花架、门海相比,元宝石和钱眼砖在天井里都是不起眼的,外人常常无视它的存在,可是在主人的眼中,尤其是雨水在元宝石和钱眼砖上汇聚时,招财聚宝的愿望似乎也随之而实现了。
花台、花架,贵在氛围和情趣;元宝石、钱眼砖,妙在名称和造型。这些都聚集到扬州老宅的天井里,扬州人家的生活越发地惬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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