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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汉隶的一些体会(康殷.1984)
2013-09-03 | 阅:  转:  |  分享 
  
学习汉隶的一些体会(康殷)



近年以来,人民的文化生活日益丰富,随之出现了前所未有“书法热”的新局面。全国有数以万计的人热心的学习书法,其中学习隶书的人也不少。常常有人来询问学习隶书的方法与途径,我只能劝说这些朋友努力临写汉碑。因为汉碑隶书才是传统隶书的最高峰。不过汉碑虽好,却由于年久剥蚀,有些字迹已漫漶不清,又由于时代的隔阂,石刻与手书在效果上的差异等等原因,往往使初学者在欣赏和临摹上都有些困难,觉得无从入手。因此我们不揣拙陋,试临几种典型的汉碑和汉简,向初学的同好们介绍一下我们的临写方法。希望这能起一个桥梁作用,引导初学者走上直接临摹原碑的道路(六种汉碑都有印本)把今天的隶书水平提高一步。

周秦的古文、篆书到战国时期,由于流行已久,在广泛应用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写法上日趋简便,快速,所以笔势日趋活泼流丽。具体地说,这主要表现在笔法上的圆转变为方折,匀整的笔划中出现了一些粗笔和向下延长的竖笔,而且还加了波磔(捺笔),有了轻重的激烈变化。这些可以睡虎地秦简和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几种墨迹为代表。此际的字形多沿篆书体势而延长,后来又由拉长的纵势变为压扁的横势。到了西汉时期,一种全新的书体——“汉隶”就自然地成熟并流行于世了。



这种新字体,当然不可能是某一个人的发明与创造。而“隶书”的名称,古往今来很有些混乱,也出现了一些不同的说法,甚至还造出了创始者的人名。这里尽量不多涉及,以免纠缠,只用“汉隶”(或“八分”,“分书”)的名称,因为这里无法多谈文字和书法史,只谈学习隶书的浅近而切实的一些问题。

汉隶是隶书的高峰,学习隶书自然应以汉隶为典范。而汉隶之中自然要以汉代的碑刻为主。传世的名碑也还不少,这些碑刻大都出自当时和当地的名家手笔。此外近世也陆续出土了不少汉简,多是当时的官方文书墨迹,另有一种自然天真的趣味,引起了不少书家的注意和追摹。以上两种是我们学习汉隶的不二法门。

隶书的盛行时间,大约是各种字体中最短的,只有三百多年,到曹魏时期,已渐失生气,到了六朝时期就渐被新兴的楷书所取代了。此后虽经唐代人的努力振兴,但去汉已远,不能「起入代之衰」了,宋,元,明人更差一些,直到清代乾隆以后,碑学中兴,有些人直接临摹汉碑,才写得好了起来,这是隶书发展的简史。



下面谈谈具体的临写问题。

关于一般学习书法的方法,我已经在我们临写的六种中学生字帖(有郑羲下碑,张猛龙碑等,已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后面作了说明。许多读者早巳见到了,这里篇幅有限,不再重复,只扼要地提出我们学习隶书的几点体会,供大家参考。

临碑:希望初学者要尽量认真,仔细的读碑、临写。要求尽量的“入帖”——临像原碑,即古人所谓:“察之者贵精,拟之者贵似”。而每种碑既有其共性,也有其特性,初学最好先选定一种,深入下去,心追手摹,把每字及至于每笔都尽力写像。不能以追求“神似”,“遗貌取神”为遁词而放松学习、放弃“形似”,因为“神”是依附于形、貌而存在的,形既不似,也很难有“神似”的奇迹出现。有些初学者进步不快的原因之一,就是由于临碑时并不认真的看碑,只是浮光掠影,漫不经意、信笔疾书、无的放矢。名为临碑,实际上不过是抄碑文,一字不差,但无一笔、一字像原碑。也有人临写过多种汉碑,都用此法,结果都不像,只有自己的老样子。这种临法,越熟越滑就越糟,越难吸收汉碑的佳处,事倍功半,终于无成。



临摹是创新的手段,实为至理,但对初学者来说,临碑是老老实实学习传统、练习基本功的必经阶段,不必急于自出机杆,另辟蹊径,追求新意。相反,如果迫不及待的要写出自己的独特面貌,往往会写出一些怪样来,这也许是“新”,但是不美,结果是“欲速则不达”,反而要再从头学起,白走许多弯路。这样的实例,似乎已经不少,我们应当视为殷鉴,引以为戒。



笔法:大家都很想一下子就懂得笔法的“秘决”,古代就有名人为了追求前辈的笔法而“捶胸呕血”、“掘墓盗取”。甚至还有“神授笔法”等见神见鬼的幻想,奇谈。这些都表明了学书者对于传统笔法孜孜以求的精神。实际上汉代书家早已过去两千年,谁也无缘亲见汉人如何运笔,然而他们的笔法却分明的存留于遗迹之中,原碑俱在,不难由此参悟。尤其是《礼器碑》和《君子残石》附图一等,都分明向后人揭示着他们丰富多变的笔法的奥秘,足以启迪后学。因而,我以为谁能写像了它们,谁就算掌握了汉隶的笔法。舍此无由,还能有什么后代人懂得汉名碑书手的笔法呢?由此可见,我们也只能在临摹实践中,不断地细心摸索而已。

就我个人的体会而言,如果一定说汉隶笔法果然有什么“诀窍”的话,也未尝不可,那就是运笔时笔锋的变化,他们的笔锋不是死的定向顺拖,而是在笔划之中,时有转动、扭,绞、游走,这不仅表现在隶书特有的主笔——波磔(捺笔),而且还表现在撇、竖等次要笔划之中。他们正是依靠这种正侧锋并用的灵活笔法,才写出了丰富活泼的字迹来。不过这种汉代人的笔法遗迹却充分否定了后代人捏造出来的什么“笔笔中锋”,“常令锋在笔划中行”……以及近世人提出的“万毫齐力”,“使笔锋平铺纸上”等方法和理论——是使笔法平庸简单化的方法,而且也很难用来书写汉隶和楷,行书的。

大家如果稍为细心认真地观察、玩味君子残石等汉人名迹,也就不难发现并进而模仿揣摩,再进一步掌握这类的笔法。这才是真正传统的活泼丰富而多变化的笔法。汉末的蔡邕早巳提出过“八角垂芒”的理论,大约也就指此而言,这也是最早出现的笔法理论。几十年前,日本的名书家日下部鸣鹤先生,就曾经对此有所阐述,并利用礼器碑的字迹作过图解,颇有灼见。可惜影响不大,未能打破陈说,为世人接受。至于具体的方法只能通过电影,录像才能表现出来,很难用图解说清,所以在此从略。

“中锋”之说被宣传已久,深入人心,形成了坚不可破的成见。视侧锋为洪水猛兽,形同邪恶的笔法。所以问题复杂,非片言所能扭转,在此更无法详剖,已另撰专文详论。这里只能奉劝初学的朋友,不妨暂捐成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直接的由名碑中仔细观察,玩索,直接学习汉人笔法,作一番实验,看看如何而已。我个人则服膺“偏见比无知更远于真理”的名言。

另外,我佩服前人的“裹锋”、“卷毫”、(这与“平铺纸上”之说自相矛盾)“管随指转”等说。因为“裹锋”、“卷毫”运笔则厚,散锋平刷则薄;“管转一则笔活,不转则死。”这本是浅显之理,然而几百年来,也一直争论不休,永无定论。



汉隶的笔法多变,尤其是主笔的捺,更是千姿百态,变化多端,很少连续重复使用。所以我们也不要把一种捺笔到处使用,千笔一律,写出一些呆板枯燥的笨隶字来。

结构:汉隶每字都有其特殊的结构和变化,值得注意学习,更要熟记住它才能临时应用——而绝不是任意把粗体方块铅字加了尾巴、(捺笔)就算隶书。这是起码的要求。



我们常看到有些近人书写的隶字是汉隶中很罕见的古怪字,有些根本不符合传统的文字构造的规律和习惯,有些字简直是些笑话,例如:把出字写作“”、“”,把两个山叠在一起,这如何能表现出字的本意呢?更可笑的是把山加山的公式变为乘法,写作“”,又把马、为字写作“”、“”,把马、象的腿、尾改为火形,成为在火上烤马烤象。把原是人形侧视的人字,写成了“”,在人背上加画猪,马的鬃毛……凡此种种,又给文字的应用上制造了无谓的混乱和麻烦。因此,奉劝学隶的朋友,不要过分的好奇,最好少学,少造这类莫名其妙的怪字(见附表二)。

本来在汉碑中也有些当时的错字、俗字,如:吮字误作,汉字误作之类(见附表三)。这些都是许慎所谓“诡更正文”、“玩其所习”、“变乱常行、以耀于世”的文字。我们学习汉碑,继承书法艺术遗产也应该一分为二,批判地接受,“择其善者而从之”,不应该绝对化地一概继承。



如果有志把隶书写得更好一些,那就要细心捉摸汉碑字的每字的结构和每字中每笔的笔势变化,它往往影响到整个字形结构上的面貌。近世以来在字形结构方面,还流行一种理论,是“横平竖直”。但我们用这个标准来衡量汉隶,很多字都不能吻合。因为书法是艺术,并不是画棋盘或制图那样规矩死板的东西。隶书的结构,横竖笔也常常需要变化,要“奇正相生”,有时是“将欲斜而反正”,常常在直笔之中(包括竖笔)要求有不同的弧度、倾斜、变化……要求有俯仰、揖让、避就、向背、顾盼等情态。前人说:“古人作书,必不作正局,盖以奇为正”。(见董其昌:《画禅室随笔》)。我们在这里不能一一举出,须要习者在读碑,临碑中细心地探讨汉人是怎样写隶书的,无须轻信盲从这类后人造出的,既违反书法美学也不符合标准名迹,简单而板滞的清规戒律。

关于临碑的事项,只谈以上这些。清代以来隶书的名家不少,如:郑、邓石如、黄易、桂馥、伊秉绶、何绍基、杨岘等,举不胜举。他们都写出了一定水平和各自不同的面貌。现在也有不少人在学习他们,也出了不少成绩。不过我个人的看法,还是倾向于直接学习汉碑(和汉简)。因为由于时代等原因,毕竟只有汉碑才是隶书的最高峰,它是隶书的源。名家所作的也来源于汉隶,仍然是“流”,所谓“各得一体”,很难和汉隶相比。我们临写汉碑,可以借鉴他们的经验、方法,如果只学他们,弃源取流,固然容易写像、收效较快,但容易沾染上一些习气,而且想再提高,就比较困难了。“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在学习书法上,十分重要。



在工具方面:写隶书时用吸水性较强的生纸比较适用,写出的效果比较厚重、有立体感、有力度、即所谓有“金石味”;而熟纸、机制纸等不吸水,表面光滑的各种纸,都难于写出这种效果。用的毛笔,可以各随所好,不必强求一致,但有一点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在写字时要保持笔毛的弹性,要求压得下,提得起,绝对不能用把笔毛压倒之后,再也提不起来的笔。前人早已说:“发笔处便要提得笔起,不使其自偃,乃是千古不传语。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而遒劲非是怒笔木强之谓,乃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这一方面在于腕上功夫,另一方面也在于笔的软硬。我常常听到有些半行家强调:只有用羊毫或长锋羊毫写字才最见功夫……至少对于学写汉隶不甚确切,因为羊毫之类软毫,出现较晚,为汉(唐)时期所没有的新工具。近代确也有人用它写出一些特殊效果,但如果硬性规定书家——尤其是初学者,非用它来学汉隶(或楷书)不可,恐怕也是一种无益的偏激之论,不足为训吧。

由于篇幅所限,只能把个人的浅陋体会,扼要的提供给初学的朋友,作些参考,谬误之处,还请大家指正,以便与大家共勉。

(一九八四年国庆前夕,大康于京郊之味道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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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佛自在世界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