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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梅珍禽图》的细节

 燕赵闲人 2013-09-12
宋徽宗绘《腊梅珍禽图》

    北方没有梅花,要看梅花只好到公园或去面对让龚自珍生气的梅桩盆景,盆景梅花毕竟是盆景,一个人面对一盆梅花,不知是人在那里孤芳自赏还是梅在孤芳自赏?反过来说一句,真不知孤芳自赏的是人还是梅?梅花的香,细究起来,之所以让人觉着特别的香,问题在于这时候除了梅花确实还没有其他的花,既无花,何谈香哉?所以梅的香是只此一家。梅花中,我最喜欢的是白梅,当然最好是绿萼,开起来让人觉着有无限的春意在里边。朱砂梅固然好,但是太热闹,太热闹的东西我总是不太喜欢,但想起《红楼梦》中宝琴抱的那一大枝红梅,却又让人觉着好,红梅要衬着白雪才好看,而白梅亦要雪来衬着才更妙。王安石:“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写的就是白梅,而字面上没一个白字,真是妙哉。梅与雪一色,浑然难辨,当然只能靠香气来感觉梅在雪中的傲然存在。传说中的那首《雪》我也喜欢:一片两片三四片,四片五片六七片,七片八片十来片,飞入梅花都不见。也只能是写白梅。多么好的境界,那该是多么密急的雪,直飞到一大片的白梅里去。

    身在北方,看雪的机会太多,但看梅就只能对着盆梅想像江南的香雪海。今年去了一趟南京,是专门去看梅,电视画面上的梅已经是开得沸沸扬扬,但现实中的梅花却还没怎么开,要说开也只是星星点点,无论红梅还是白梅都还是满树满枝的花骨朵,倒是腊梅正开得好,真是香,离老远就能让人闻到,远远的,远远的就香过来。北方没有腊梅,远远的闻过香后,然后过去细看,却让人吃一惊。腊梅当然是黄的,颜色像是有几分透明,像是受了冻。让人吃惊的是腊梅的花瓣既不是五瓣儿,也不是冬心笔下的一个圆圈又一个圆圈,圆圈圆圈又圆圈。腊梅的花瓣是十多瓣儿,分两三层,花瓣儿是尖锐的三角。这忽然让我想到了宋徽宗的《腊梅珍禽图》,当初看这幅画,心里还觉得十分不解,萱草和腊梅在一起开花可以让人理解,艺术既不是自然中物,时序自然可以被打破。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徽宗笔下的腊梅怎么会是那么多瓣儿,重瓣儿梅可以多瓣儿,重重叠叠十多层都可以,但梅花的花瓣儿怎么会是尖锐的三角?当时还觉得是徽宗的笔误,孰不知却是自己的不对。艺术家的徽宗向来是重写生也提倡写生,关于孔雀升阶先举哪条腿已成艺坛佳话。看了南京的腊梅才知道徽宗的创作态度真是极其严谨。艺术从来都离不了想像,但从来都不能只靠想像来完成。

    我很喜欢作家汪曾祺的那篇写他故乡花木的随笔,他说他的故家有一树老腊梅,年年腊梅要开花的时候他会爬到树上去摘一些下来,给家中的女眷戴。而且说到腊梅中的“狗心梅”和“檀心梅”,我在南京看到的腊梅花便是檀心梅,花心做深紫色。当时摘了满把放在衣服口袋里,到第二天还在香。从南京到扬州,瘦西湖两边的腊梅也黄黄的刚刚正开,远远的香气拂然而至,让人顾不得和年轻的船娘说话了。

    看了腊梅,想想自己最初看徽宗的《腊梅珍禽图》时对徽宗的不满,真是让人惭愧,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最好要亲自看看才好,“艺术”二字首先是要从眼上过然后再从心上来,做人做事也如此,先要从眼上过,再从心上来。这倒是去南京看梅花最大的收获,至于满坑满谷的梅花的那种气势倒在其次了。几百株几千株的梅花一齐开放如雪如海,当然让人感动,但要领略梅之真韵,还要一株一枝一朵地细细看来,否则只远远一望,岂能知道腊梅为何物,这样看,恐怕是到死不知腊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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