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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饭

 昵称4673390 2013-09-14


一 

你喜欢闷人么?我喜欢。 
我还记得,在电视台实习的时候,有一位外号叫刀豆的前辈。他是我们节目的后期制作,也就是说,给节目加动画的人。刀豆前辈不坐班,每周例行来开一个会。但每次他来开会,他都喝醉。他喝醉了很沉默。坐在会议桌的一个角角边上,抠自己牛仔裤上的破洞。大家轮流发言,轮到他的时候,他就低着头不说话,柔肠百结的抠洞,知道有人说,“唉,算了算了,下一个人说吧。” 
有一次开会,刀豆前辈照例又喝醉了。但是那天他没穿那条有破洞的牛仔裤,轮到他发言的时候,他没洞可抠,忽然就默默地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把手枪,放在桌上。主人说:“刀豆!你干什么!你疯了!”刀豆抬起了头,喝醉的眼睛肿肿的,像桃,说:偷的,从道具组。” 
其实也不怎么好笑,但是大家那次都忍笑忍得好辛苦,有几个人说,都憋得伤了肾了。时候那个手枪被道具组收回去了,刀豆被罚款两百,下不为例。刀豆去主任办公室交钱的时候,我注意他穿了一双绿色的匡威,和我的一样。他也看到我的匡威了,就对我闷闷地笑一笑。就是这些简单的原因:他闷,他有绿色的匡威,他喝醉后干的傻事……所以我喜欢他。他开会时如果发不出言,我就抢着发言,好让他能顺利地被忽略过去。 
刀豆在某一天就主动和我讲话了,那是个中午,他来开会。他看到我手中的便当盒,就问:“七的猫屎?”刀豆是不说普通话的,他只讲武汉话。他是在问我“吃的什么”。我就把便当打开给他看,他还真不客气,抄起我的筷子就干掉了半盒。 
事后,他一直在打嗝。从开会一直打到会结束,一直没有停过。 
所以,如果刀豆前辈来开会,总能让几个人伤到肾。 

二 

事隔多年,我已经离开了那个电视台,事实上我实习完毕就对电视业毫无兴趣了。我想考研,就去新东方学英语。现在想来,在新东方上课的时光也许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儿,因为我在那里遇见了一个可爱男生。 
他每次课都来的很早,如果我也来的早,他会主动过来和我说话。他说,你很漂亮。他说,你的小别针很好看。他说,你的手很美。他说,你的眼睛像湖水……他不是花痴,他只会讲这些粗浅直接的语言,因为他的中国话还说得不太好,他是个越南人。 
他有慕丝色的皮肤细致的眉眼,左边眉毛里面有一颗小猴子,像黑色的珍珠。 
大概我和他是班上年龄最大、程度最差的两个了,和来听课的那些高中生们比,我们真的老得可以去死了。但是他告诉我,不要气馁,我们不要和他们比,我们也还很年轻,什么都来得及。 
我还是喜欢带便当,这样也最省钱。当天的晚餐多做一点,就可以匀出第二天的午饭甚至晚餐。我炒一些颜色不容易锈掉而气味也不刺鼻的菜,比如青豆、胡萝卜、茄子,这样在微波炉里叮过之后,它们看上去更软更好吃了。自从尝了我的便当后,越南男生就迷恋上了,他说可不可以请我多带一点。管人要吃的,总是不好意思的事,但是他却那么自然而然,就好像跟自己的家人说话一样。他那个样子我很喜欢。 
我开始带两个饭盒,在两节课的间隙我们去课室外面的木头椅子坐着吃。我跟他讲一个故事,“以前,我在电视台实习,有一个前辈吃了我带的猫饭。”“猫饭?给猫吃的饭?”“对,那时候电视台旁边总有很多流浪猫。”“那后来呢?”“后来,他吃完了一直打嗝,哈哈哈哈。”在这种时候我会想起刀豆,想起他一大口挖掉半盒饭的场景,那场景好像一个印章铆进了我的脑子里,我会给他发个短信:“毛的猫屎,问哈你。”我也会说一点武汉话了——没什么事,问候你。 
刀豆就会回电话给我,醉醺醺地说,他又潜入道具组了,这次拿了假胡子,正戴在脸上。 
“你的朋友嘛?”越南男孩问。 
“是啊,朋友。”我说。 
“希望不是男朋友。”小越南看着我,有点霸道又有点羞怯地说,“因为我想做你的男朋友,可以吗?”
三 

我没有做越南人的女朋友,人各有志。我不是不接受跨国恋,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我还没有那么喜欢他,虽然和他在一起感觉很窝心。 
我也没有纠缠我,他也有他的倔强吧。“如果你不做我的女朋友,那我就不吃的便当了。”他说。他说到做到,真的没有再吃我的便当。又或者他吃我的便当,会给我十元钱。城市的盒饭涨价了,是的,均价十元。他硬给我钱,我只好收了,在学期结束时给他买了一只篮球。他带着那只球走了,我们再也没有相见,我还记得他走的时候的背影,让我想起《鲁滨逊漂流记》。鲁滨逊和他的朋友星期五在一起,在地球上的某个孤独的小岛上——星期五就是一直篮球。 
我真的很想去爱他,可爱的越南男孩,笑起来像整座发光的水晶矿,不笑的时候,就淡淡的发乌,那么甜暖。可是我做不到呀。人不能因为可怜一个人而去爱他,那样会害了他也害了自己,这个道理我倒是从小就懂。 
我很想恋爱,可是似乎生存比恋爱更重要。我给自己订一个期限,如果明年考上了研究生,我就恋爱。一定要恋爱。哪怕是去交友网站找一个人相亲的那种恋爱,也一定要开始了。考研的那个冬天特别难熬,我租住在旧城区的旧小区里,旧房子的旧电路不知都出了什么问题,全部坏掉,房东怕麻烦,宁愿少收我两百块房租让我自己修理,于是我就买了电线自己接灯,接电炉子,接各种插线板……女人干的活儿果然不利索,当刀豆在我触电之后跑来救我时他惊呼:“盘丝洞哇!” 
我想给刀豆做一顿饭报答他,那是他难得清醒的一天,没喝醉。我想我不能亏待他的清醒,决定去超市买点新鲜的菜和肉,可是等我回来时刀豆已经吃饱了——他吃了我放在厨房的剩饭,确切的说,小鸡胸肉切碎拌了一些肉汤里煮熟的胡萝卜丁,这是我昨天晚饭省下来的几口,专门留着喂流浪猫的…… 
虽然我不敢说那碗猫饭好吃,但是我知道吃它不会出什么事。也罢。 
刀豆打着连续饱嗝离去。 
四 

那年我考研失败了,我的英语和政治都是高分,可是专业课居然没过——所以那年五月的时候真的下了一场雨夹雪,老天都替我喊冤。我真的很沮丧,我决定去放纵自己。我知道当刀豆不上班的时候,他一定在喝酒,那么我要去向他借一瓶酒。我们在小餐馆会面,刀豆左边有一个女孩子,右边有一个女孩子,三个人都微醺了,看着我嘿嘿嘿地笑,像傻子。 
如果不能迅速加入到这种半疯癫的酒鬼队伍,我一定会被排斥,但是为什么我连喝了三听黑啤酒都丝毫没有醉意呢?也许是那两个女孩子的原因,她们让我很紧张。她们是谁呢?一个是现女友一个是前女友?或者两个都是前女友或者两个都是现女友?原谅我思维太狭隘,我是在那天才突然发现我原来那么在意刀豆有没有女朋友,原来,我喜欢刀豆,我可能已经喜欢他很久很久了。看到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我不爽,我变成了心胸狭隘的小母鸡,眼睛淡白,瞳孔微小,心怀仇恨。“再来一打啤酒!”我对服务员说。服务员说:“我们下班了。” 
我和刀豆、以及那两个女的,一并四个人,一起走在武汉冬季湿冷的马路上。刚吃过的火锅在胃里凝成固体的板儿油,我开始呕吐。有人在我背后轻轻的捶,有人把我背了进来,我进到了一个狭小的黑暗的房间里,事实上它更像一个马厩,然后我发现只剩下我和刀豆了。我抱住刀豆的大腿,因为我已经站不稳了,我可耻地说:“我们都很寂寞……” 
然后我知道刀豆被我强吻了。 
醒来的时候,刀豆坐在我旁边,一夜未睡的眼睛肿的像桃,想我最初认识他时候的样子。怂怂的,邋遢的,不得志的,他说,“你终于醒了,那老子可以睡了。” 
我下了床,他爬上床,开始呼呼大睡。我真的很抱歉,只要用帮刀豆做做家务的方式来弥补。刀豆的厨房因为久不开动,已经完全锈死了,我把它一点点擦亮。说到做饭,我可以不自夸的说,比吉本香蕉小姐毫不逊色,只要有厨房我就会开心起来,是的没错。收拾好以后,我给刀豆做一个便当然后离开。我无颜再见刀豆,还有那个被我吐得花枝招展的地板,还有他被我强行撕开的衬衫,以及那颗滚落在床底下的纽扣。 
还有那个吻。不管是谁先吻了谁,总之,那是个汗颜的吻。 
唉,一个女孩再有胆,她敢追求一个被她狠狠恶心了一把的男生么? 
就算刀豆接受我,我都不能接受那天晚上的自己。 
五 

后来我考上研了,后来我毕业了。现在我在一所大学里当助教,同时是大一新生的辅导员。有一个小孩俄日了讨好我,送了一只他捡来的猫给我。黄条纹,四只白手套,一个白口罩,尾巴下面两个毛茸茸的卵蛋,真是一只鲜活的、美丽的小猫啊。我收下了它,给它起名“君子兰”,很简单的意思,希望它像个君子,吐气如兰。 
君子兰吃我做的猫饭,鸡肝鸡肉泥,牛肉蒸猫粮。君子兰有专门的食盆,水碗和厕所,还是那个小孩为了讨好我而送的,多啦A梦的全套。而我也有了一间虽然狭小但很安心的小房子,打扫之后可以拍点照片上网炫耀的那种27平米超小复式的温馨小居。但是我常常想起刀豆的马厩,臭袜子到底是堆积在什么角落里,以至于发散出别有洞天的动物味儿的香薰。 
而傲天晚上到底是酒精的作用,还是香薰的作用,使我反常成了那样一个……轻浮的女人? 
刀豆消失了,也好。这样我们都不会尴尬了。我也想过能有机会解释,其实我不是那样的女生。但是他消失了,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常常让我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我的朋友说:“那是因为你太在乎那个人,如果换成犀利哥或者芙蓉姐,你会在意他怎么想你吗?” 
偶尔会在逛街时走进匡威的店,那一款朴实而闷骚的碧绿色球鞋已经下线了,新一季的匡威看着都有点花哨有些不顺眼,我还是喜欢2004年的匡威,五线谱,真的像生命初奏的乐章。 
我还能再遇见刀豆吗? 
再遇见他,我会大胆说出自己的喜欢吗?我可以大胆告诉他,他吃的那些便当其实是猫饭吗? 
而他又会告诉我一些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刀豆心底有没有秘密。他敢剖白自己像剖开一只白水蛋那样吗?我真的再也没有遇见刀豆,但我遇见了那两个姑娘。还记得吗?酒鬼小分队的成员们。如花似玉的她们和我邂逅在匡威某个专卖店的门口,她们说:“咦,你和刀豆成了吗?他可是很喜欢你呀,哈哈哈哈。”她们又说:“其实刀豆很怂的,前几年他长了个肿瘤,他以为是癌,就成天喝酒,没有勇气面对人生啊真是个懦夫啊!”她们又说:“他害怕你喜欢上他,所以让我们来把你吓走。”她们接着说:“你不会真的被吓走了吧?喂,告诉你,他那个肿瘤已经割掉了,他好起来啦!” 
“你要他的手机号吗?你们是很衬的一对。”她们对我眨眨眼。 
我说:“我有。” 
我呆若木鸡地,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 
我一脚跨进匡威点,“新款的匡威36码的给我各种颜色来一双。” 
导购小姐被我吓懵了:“你是说……各种颜色?” 
“对,没错。” 
我的失常把他们两个吓跑了。而我装大款的行为把挺多陌生人弄的很生气,他们故意等在店里,看这个女人是否能对她吹过的牛负责。 
让他们失望了。我真的提着20双匡威走了。我打一辆出租车走回到家里,鞋子堆满地板。我想这些鞋都足够我下半辈子穿的了,那么我就再也不需要进匡威的店,再也不用回忆刀豆这样一个家伙。 
他知道自己没病了,却没有找我。我知道,这说明他不喜欢我。 
鞋子盘踞了君子兰的空间,床下本来是它的游乐园。它很不高兴,在夜晚的时候做梦,发出寂寞的咕噜声。这个世界上谁不寂寞呢,小猫,但是大家就是这样寂寞地活了下来,然后长大了,变老了,死掉了。 
我该起来给猫做饭了。 
那个吃猫饭的人,还是把他忘掉好了。我大力地切着鸡肉和胡萝卜。这时——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你们一定猜得到这是谁打来的,所以,你们也就知道,后来,我用一秒种推翻了一切怨言,然后用后半生的时间和刀豆恋爱、结婚,生孩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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