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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白唱和诗欣赏

 田牧 2013-09-16
情深意笃慰平生

——刘白唱和诗欣赏





白居易和刘禹锡都是中唐著名诗人,他们生于同年(772年),都有遭贬的经历,都做过苏州刺史,又是挚友,故合称“刘白”。

在几十年的交往中,他们时有诗歌唱和,有时甚至连篇累牍,动辄几十首。如:《秋霖即事联句三十韵》、《席晴联句》、《会昌春连宴即事》、《西池落泉联句》、《蔷薇花联句》等。白居易晚年收集他们唱和的作品编辑成《刘白唱和集》(上、下卷)。这在中国文学史上堪称雅事。刘白唱和诗,虽有不少即景、即事、即兴的作品,但也有诸多篇章完全跳出了“应制”的束缚,表现出感时忧国的深沉涵义、富有哲理的深刻思想和同病相怜的深厚友谊。

刘禹锡22岁登进士第,走上仕途,24岁即授太子校书。他积极进取,锐意改革。永贞元年,时任监察御使的刘禹锡与王叔文、柳宗元等组成政治改革集团,遭窦群弹劾,革新失败。革新集团成员十人(史称“二王八司马”)被贬。刘禹锡九月贬连州刺史,十月再贬朗州司马,后又放夔州、和州等地,历二十余年,屡遭打击。白居易29岁中进士,一度官运畅通,但他怀着“兼济天下”的抱负,对现实多有不满,写下了大量的讽喻诗,使得一些权贵切齿痛恨。在刘禹锡遭贬后的第十年,即元和十年(815年),白居易也因宰相武元衡、御使中丞裴度遭人暗杀(一亡一伤)事,义愤填膺,上疏力主严缉凶手以肃法纪,给权贵们找到了报复的机会,诬陷他议论朝政是僭越行为。白居易从左赞善大夫(陪太子读书的官)任上,被驱逐出京,贬为江州司马。此前,刘白即有唱和,而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更成了倾诉衷肠的知己。尽管白居易在贬官三年后又升任忠州刺史,后又召回长安,而刘禹锡仍被“弃置”,但他们的友谊在与日俱增。诗歌唱和就成了他们增进友谊的桥梁。

刘禹锡在和州任刺史时,刘白多有唱和。

换印虽频命未通,历阳湖上又秋风。

不教才展休明代,为罚诗争造化功。

我亦思归田舍下,君应厌卧郡斋中。

好相收拾为闲伴,年齿官班约略同。

这是白居易的《答刘和州》。首联写刘禹锡的遭遇。刘被贬之后,几换官职,然改任的都是外任,而不得回京,身似飘萍。诗以萧瑟秋风相衬,表现了对友人命运的深切关注。颔联,叹息好友空有才华,尽管身处盛世,却得不到施展,只能受到苦苦地吟诗的处罚,让艺术的魅力去与自然的造化争辉。前句哀叹梦得在官场怀才不遇,后句赞叹他在诗坛鬼斧神工。苦难出诗人,这难道是命运的安排?颈联转写自己无奈的志趣,并揣摩友人的心境:我早就想远离尘俗,归隐田舍,而您大概也厌倦了州郡衙斋了吧!这样很自然过渡到尾联收束全诗:我们既然年龄相同,官班相同,相处一定很融洽,我们还是收拾好行装,远离是非的官场,隐居起来,闲吟低咏,相伴终身吧!

刘禹锡本是积极进取的政治家、思想家,在读到故人的诗句后,联想到自己的身世,联想到同志的谪死,感情上也产生了归隐的念头,于是写了《白舍人见酬拙诗因以寄谢》酬答:

虽陪三品散班中,资历从来事不同。

姓名也曾镌石柱,诗篇未得上屏风。

甘陵旧党凋零尽,魏阙新知礼数崇。

烟水五湖如有伴,犹应堪作钓鱼翁。

刘诗开篇就白诗“官班约略同”的谦和态度作了谦和的回答:我们虽然此时都是刺史,但您时任的苏州是上州,是三品官;而我所任的和州是下州,是四品官;(直到元和四年和州才升为上州,故用一“陪”字)我们虽然都属不受朝廷重视的地方散官,但是我们的资格和经历有很大的区别。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自己长期遭贬,饱经忧患的愤慨。岂只是“资历从来事不同”,我们的影响也是大不同的。这样就顺利地过渡到颔联:虽然我们都做过朗官,名字都刻在朗官石柱上,但是您的诗广泛流传,屏风上随处可见;而我的诗却湮没无闻。“诗篇未得上屏风”句谦虚地答谢了白诗中“诗争造化功”的赞誉。其实被誉为“诗豪”的刘禹锡,其诗得不到重视的原因,绝不是水平不高,而是因为“其锋森然,少敢当者”(白居易语),常引起“执政不悦”的原因。这一联,从字面上看,好象在谦虚地表达自己愧受赞誉,与白相形见绌的意思,语气平和。其实激荡着对现实的不平之气。颈联笔锋一转,借东汉“党锢之祸”的典故,喻指王叔文为首的政治改革集团的悲惨遭遇。“党锢之祸”之后,“甘陵旧党”首领周福(甘陵人)等六、七百人惨遭迫害。“二王八司马”改革失败后,王伾、王叔文先后遇害,刘禹锡与柳宗元、韦执谊、韩泰、陈谏、韩晔、陵准、程异等八人均被贬为州司马,其中有的相继谪死。历史悲剧的重演,是何等的惊人相似。这一典故,寄托了自己对战友的深切怀念,也表达了对豪强势力的痛恨。虽然“旧党”已凋零殆尽,但有幸的是“新知”早被朝廷起用。这里的“新知”指白居易。“魏阙”:代指朝廷;“礼数”:礼仪的等级。白居易在元和十五年(820年)被召回长安,先后任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知制诰、中书舍人等,真算得上“魏阙礼崇”了。把旧党凋零与新知礼崇对比起来写,既有悲凉之慨,又有欣慰之感。尾联好似在应允白居易“好相收拾为闲伴”的邀请,流露出人事沧桑、归隐垂钓的情调。刘白是在贬居的日子里因为机缘而成为好朋友的。宝历二年(826年)冬,刘禹锡被罢去和州刺史。北归京师,途经扬州,遇到白居易。席间,白居易写了《醉赠刘二十八使君》相赠:

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

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诗一开篇就以极大的愤慨为好友的再度遭贬抱不平,接着高度地称誉刘禹锡为诗中“国手”。而正是这理应受到朝廷重用和人民尊敬的“国手”,却空有满腹才华,长期无可奈何地被命运所压迫。承前写出“把箸击盘”的原因。接着以哀叹的笔调展现出刘禹锡所处的政治环境:风光无限,为何你的天空却是一片悲凉;众官平步青云,为何你的仕途坎坷不平,朝廷之大,竟无容身之处!这难道真是命中注定的——仕途被才名折损了吗?就是才名注定要折损仕途,也不该折损得这么久啊!全诗感情真切,充满了对朋友不幸的同情和哀叹。刘禹锡读后,写下了千古名篇《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诗简要地概括了自己遭贬二十三年里寂寞冷落的生活,借用西晋向秀闻笛写下怀念被杀害的好友嵇康的《思归赋》的典故,表达对战友的深切怀念而又无可奈何的心情。借用“烂柯”神话故事来形容世事变化迅速,长期被贬在外,回到故乡而产生的恍如隔世的感触。但是,刘禹锡没有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也一改前诗“犹应堪作钓鱼翁”的消极情绪,而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乐观精神和深刻哲理,来劝慰白居易不必为自己的寂寞、蹉跎而忧伤,以世间万物的欣欣向荣和他人仕途的成功来消解自己所经历的挫折。表现出开朗豁达的胸襟和百折不挠的精神。 诗末“暂凭杯酒长精神”,既是自励,也是共勉。

大和七年(833年),白居易为哀悼相继去世的好友元稹(微之)、崔群(敦诗)、崔玄亮(晦叔),写了《微之、敦诗、晦叔相继长逝,岿然自伤,因成二绝》:“并失鹓鸾侣,空留麋鹿身。只应嵩洛下,长作独游人。”“长夜君先去,残年我几何。秋风满衫泪,泉下故人多。”诗人怀着沉痛的心情,真切地写出了自己在故人逝去后产生的孤独和痛苦,表达了对故人的深切怀念和对残年无侣的悲叹。作者将两首诗示刘,立刻触动了刘禹锡的伤怀,想到志同道合的二王遇害,韦执谊、柳宗元、凌准相继谪死,不禁悲从中来。写了《乐天见示伤微之、敦诗、晦叔三君子,皆有深分,因成是诗以寄》。诗云:

吟君叹逝双绝句,使我伤怀奏短歌。

世上空惊故人少,集中唯觉祭文多。

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

万古到今同此恨,闻琴泪尽欲如何。

该诗前四句,感情十分沉重。尤是颔联,一“惊”一“觉”写出了作者因故人先后逝去而产生的心理变化。一“多”一“少”,前因后果,少了故人,多了祭文,该是多么伤心的事情啊!但是人总是要死的,这种遗恨今古皆然。于是诗人立刻从伤感中挣扎出来,一反前四句的凄切情调,唱出了“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的昂扬高歌,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诗句以生动的比喻,形象地说明了自然界的新陈代谢和生老病死是不可抗拒的客观规律,闪烁着朴素辩证法和朴素唯物主义的思想光辉。

刘白晚年交往甚密,唱酬颇多。白居易曾作《咏老见赠梦得》,诗云:“与君俱老也,自问老如何?眼涩夜先卧,头慵朝未梳。有时扶杖出,尽日闲门居。懒照新磨镜,休看小字书。情于故人重,迹共少年疏。唯是闲谈兴,相逢尚有余。”诗以一个设问开篇,接着六句对“老如何”以形象回答。写出了人老精神衰退,身体衰老的特点。最后写老年重故情、多闲谈的情趣。向老友倾诉这种变化和心情,正是他们感情深厚的体现。全诗通俗易懂,生动形象。刘禹锡以《酬乐天咏老见示》相酬:“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身瘦带频减,发稀冠自偏。废书缘惜眼,多灸为随年。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细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诗的前六句,好似在白诗描绘老状的基础上续写老年生活的变化。但后六句却翻出新意:人老了懂得了许多道理,丰富了许多经验;把什么事情都看得开了,就会无拘无束,心情舒畅。并认为虽然年纪老了,但要像晚霞一样,照红整个天空!描绘了老年的灿烂晚景。对于“老”,各人态度不一,有的颓废悲观,有的老当益壮。白居易流露出了叹老的消极情绪,而刘禹锡虽然经历的人生道路曲折坎坷,晚年依然,但他没有因此颓废悲叹,而是怀着雄心壮志,高唱“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高亢旋律,表现了他至老不衰,不断进取的积极精神。

刘白是好朋友,长期的诗歌唱和,使他们情好日密。但读读他们的诗歌,我们发现,这对好朋友诗的格调以及对待事物的看法和观点都有很大的区别。刘禹锡虽历经磨难但他的思想和精神始终是昂扬奋发、积极向上的。白居易早年以天下为己任,其诗以兼济天下的讽喻风格见长。而被罢黜后,心境为之大转,精神日趋消沉,其诗便以独善其身的闲适感伤情调为主了。他们的这些区别在以上的唱和诗中也可见一斑。尽管他们各有志趣,但是这些差异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友谊,他们在诗中互相关心、互相尊重、互相安慰,至纯至真。刘禹锡“诗豪”之誉,即白居易所推。可以说他们的友谊已经达到了“崇高”的境界。会昌二年(842年)刘禹锡病逝,白居易痛吟《哭刘尚书梦得二首》:

四海齐名白与刘,百年交分两绸缪。

同贫同病退闲日,一生一死临老头。

杯酒英雄君与操,文章微婉我知丘。

贤豪虽殁精灵在,应供微之地下游。



今日哭君吾道孤,寝门泪满白髭须。

不知箭折弓何用,兼恐唇亡齿亦枯。

窅窅穷泉埋宝玉,骎骎落景挂桑榆。

夜台暮齿期非远,但问前头相见无?

弓折箭废,唇亡齿枯,生死茫茫,生死相依,其情何切!刘禹锡如九泉有知,又该写出怎样的诗篇来唱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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