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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讽喻诗扫描

 田牧 2013-09-16
愤世嫉俗正气歌

——古代讽喻诗扫描





讽喻诗是诗人对世情进行冷静的观察和深入的探索,或从正面作出评判,或从侧面进行讽刺而创作的具有真知灼见的思想和寓庄于谐的艺术的诗歌。在中国古典诗歌中,讽喻诗以其深刻的现实性和坚强的战斗性,历来深受人民的喜爱。我国古代讽喻诗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其中《硕鼠》、《相鼠》、《黄鸟》等就是借物以讽的代表作。汉乐府和汉文人诗进一步继承和发扬了诗歌讽喻的优良传统,如汉乐府《陌上桑》、赵壹的《疾邪诗》等。到唐代已渐成熟,中唐还出现了以白居易为首的影响最大的诗歌流派——写实讽喻诗派。古代诗人运用诗歌讽喻世态人情,内容广泛,立意深刻,手法灵活,讽喻的对象包罗万象,所借助的载体也无所不有。扫描古代讽喻诗,就其讽喻的载体分类简析如下。



一、写景状物的讽喻诗

写景状物的讽喻诗,即诗人们通过景与物的描写和议论,委婉地表达出对世态人情的揭露和讽刺的诗歌。诗人们生活在人类社会中,对一些不合理的现象,缘事而发,为了增强诗歌的讽刺意味,抑或为了避免文狱之祸,往往借物托意,表达思想感情。

如《诗经?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汝,莫我肯德。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汝,莫我肯劳。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这首诗通过塑造大老鼠无情、无义、无耻、无厌的贪婪丑恶的典型形象,入木三分地揭露了奴隶主贪婪可鄙的寄生本质,真实地抒发了奴隶们对剥削制度的怨恨和反叛,鲜明地反映了当时的阶级关系,流露出奴隶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和追求。唐代罗隐《金钱花》“占得佳名绕树芳,依依相伴向秋光。若教此物堪收贮,应被豪门尽劚将。”金钱花即旋覆花,夏秋开花,花色金黄,形如铜钱,娇美可爱。头两句,传神地描绘出金钱花柔弱美丽的身姿和沁人心脾的芳香。似乎是在欣赏花草。然一读下文,便知作者匠心独运,旨意全在引起后面的议论。诗人由常见的金钱花联想到嗜钱如命的富豪。金钱花如此娇柔迷人,如果它真是金钱可以收藏的话,那些豪门权贵就会毫不怜惜地把它全部掘尽砍光了!这二句,出言冷隽,恰似一把锋利的匕首,一下戳穿了剥削者残酷无情、贪得无厌的本性。诗人笔锋犀利泼辣,善于把冷隽的讽刺与深沉的愤怒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堪称别具一格。白居易的《红线毯》在具体生动的描绘之后,卒章显志:“宣州太守知不知?一丈毯为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仿佛是指着宣州太守的鼻子提出正义的谴责, 深刻揭露了统治者的腐朽生活和不恤民苦的反动本质,给人以强烈的印象。杨万里《观蚁》“偶尔相逢细问途,不知何事数迁居。微躯所馔能多少,一猎归来满后车。”诗人借对蚂蚁的提问和对蚂蚁满载搬家的描写,以小见大,形象生动地揶揄、讽刺那些贪得无厌的人。

再看李贺的《感讽五首》(其三):

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

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

低迷黄昏径,袅袅青栎道。

月午树立影,一山惟白晓。

漆炬迎新人,幽圹萤扰扰。

诗人描写的是一个鬼域世界,但他分明点出是人间南山、长安。题为“感讽”,定是有感而发、托意寄讽之作。诗写长安深秋的一个后半夜,月色中天,幽圹萤扰,其时正是鬼域世界的中午,旧鬼点燃着墓前的漆灯在迎接新鬼到阴曹地府去。诗中这幅情幽冷寂、凄凉悲怆、神秘可怖的图画,折射的是中唐社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间接地反映了人妖颠倒的黑暗社会对人才的摧残和扼杀。

宋代杨亿《咏傀儡》“鲍老当筵笑郭郎,笑他舞袖太郎当。若教鲍老当筵舞,转更郎当舞袖长。”“鲍老”是宋代戏剧舞队中一个引人发笑的角色;“郭郎”是戏剧角色中的丑角;“郎当”是衣服肥大不合身的样子。诗讽刺鲍老讥笑郭郎舞袖郎当,如果换个位置,由你鲍老登台表演,你的舞袖会更郎当的。因为,不管是鲍老,还是郭郎,都不过是傀儡戏中的角色。不管是郎当还是利落,都掌控在幕后牵线人的手中而身不由己。诗人借用傀儡来讽刺世态,可谓即表现了诗人对这类“傀儡”式人物的无情讽刺,又对他们寄予了善意劝告。宋代张舜民《百舌》“学尽百禽语,终无自己声。深山乔木底,缄口过平生。”“百舌”是一种善鸣的鸟,它可以模仿各种鸣禽的声音,但是,由于经常模仿别人的声音而丧失了自己的声音。与其这样,不如隐身于深山丛林之中,缄口不语,终其一生。诗人对百舌的嘲弄,只是表面的意思,实则是借咏鸟来讽刺那些只会模仿人云亦云而不会创新了无个性的人。我们再看罗隐的《黄河》:

莫把阿胶向此倾, 此中天意固难明。
解通银汉应须曲, 才出昆仑便不清。
高祖誓功衣带小, 仙人占斗客槎轻。
三千年后知谁在? 何必劳君报太平!

这首《黄河》,不是真要咏黄河,而是借事寓意,抨击和讥讽唐代的科举制度。一开头,作者就用黄河无法澄清作比喻,暗示当时的科举考试的虚伪性,揭露官场正和黄河一样混浊,即使把用来澄清浊水的阿胶都倾进去,也无济于事。接着又用“天意难明”直指最高统治阶级。三、四句,用黄河曲能通天来揭露只有采取不正当的手段才能科场得意进而窃取高官显位的黑暗现实。这些士子就像黄河水一样,还在发源地就被污染得浑浊不堪了。五、六句是用典。汉高祖统一天下大封功臣时发誓说:“使河如带,泰山若砺。”意思是说,你们的官位是世代相传的,除非是到了黄河狭窄得像一条衣带,泰山平坦得像磨刀石了。这话已说得非常明白,“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左思《咏史》)正直的知识分子,想通过正道获得功名利禄,何其难哉!汉代张骞奉命寻找黄河的源头,他乘筏溯河而上,来到一个地方,有男牧女织。张骞回到西蜀,就此请教于善卜的严君平,严君平说:“你已经到了牛郎织女两座星宿的所在了。”运用这个典故的意思是说,那些贵族们霸占爵位,把持朝政,有如“仙人占斗”,他们既然占据了“北斗”,那么,要到天上去的“客槎”(应考求官的人),只要得到他们的援引,便可青云直上。最后诗人用揶揄的口气说:黄河三千年才澄清一次,谁还等得着呢?那就不劳你预告这个好消息了吧!罗隐为了应科举考试,客居京华十几年,他虽然才华满腹,但十试不第。这十次科考失败的痛苦经历,使他对科举考试的虚伪性有了深刻的认识。这首诗表面上看来,句句在写黄河,其实字字都在暗射封建皇朝,讽刺科举制度。构思巧妙,语言辛辣。再看韩愈的《楸树二首》:

几岁生成为大树,一朝缠绕因长藤。

谁人与脱青罗帔,看吐高花万万层。



幸自枝条能树立,何烦萝蔓作交加。

旁人不解寻根本,却道新花胜旧花。

第一首诗,写楸树历经多年好不容易才长成大树,一朝被藤萝缠绕住就再也脱不了身,要想欣赏到它那层层高花,就得帮它脱掉这讨厌的“青罗帔”。作者的用意是说,人的成长历程是艰难的,正直的人容易被小人所困扰,所污蔑,要想使他们有所建树,就得解除小人的困扰和污蔑。第二首,写楸树的枝条足以自立,花也灿烂,藤萝偏要去缠绕,去开花凑趣。而那些不懂得寻求根本的人往往被假象所迷惑,反倒以为罗滕的花胜过楸树的花了。诗人借植物生长的现象讥刺那些本末不分、惑于假象的世相,寓于深刻的哲理。

李商隐《嘲桃》“无赖夭桃面,平明露井东。春风为开了, 却拟笑春风。”春风吹开了桃花,桃花本应感激春风,但是,桃花不光不报答春风,反而讥笑。小诗借嘲讽夭桃,讽刺了那些得意负心恩将仇报的小人。宋代陆蒙老《咏蝉》“绿荫深处汝藏行,风露从来是稻粱。莫倚高树纵繁响,也宜回首顾螳螂。”一反众多咏蝉诗中蝉的高洁形象,对那些得志便猖狂的人给予警告。唐代崔涂《云》“千形万象竟还空,映水藏山片复重。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看似美丽的云朵,映水藏山,千变万化,眼看遍地禾苗干枯欲死,它不光不降雨解旱,反倒悠闲自在得化作了奇峰。诗人借题发挥,揶揄了那些不问民间疾苦,不解决实际问题,惯耍“花架子”的官僚。宋代王溥《咏牡丹》“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牡丹是花中第一品,诗人赞誉颇多,该诗一反陈套,从实用的角度,抓住牡丹大而无当的特点,与枣花、桑叶进行比较,借以嘲笑那些不务实际,徒尚虚华的人,很有见地。明代李昌祺《山中见牡丹》“不谦恶雨并乖风,且共山花作伴红。 纵在五侯池馆里,可能春去不成空?”诗先写山中牡丹不嫌恶风乖雨的恶劣环境,与山花为伴,开得鲜艳灿烂;接着来一个假设和反问:这些牡丹即使养尊处优,生长在王侯权贵的池馆里,难道春天过后,还能不凋谢枯萎?借此讽刺那些娇生惯养的人,不经历风雨,娇艳将瞬息即逝。宋代李唐《题画》“云里烟村雨里滩,看之容易作之难。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燕脂画牡丹。”诗人通过阐述艺术的艰难和描述时人只重俗艳的艺术趣味,感叹真正的艺术创作不被人理解和欣赏,以此讽刺趋时媚俗的势利小人。语言通俗,采用反语的表现手法,更见讽刺的力度。写景状物的讽喻诗,往往是抓住景、物的某一个特征,联系现实生活中的某一种现象,运用比喻、象征等手法,进行嘲讽,寄寓诗人的思想感情和观点,含蕴而深刻。 二、评人感事的讽喻诗“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白居易语)诗人生活在现实生活中,对社会上的人和事往往有感而发,真善美的予以歌颂,假丑恶的予以鞭挞。讽刺就是鞭挞的常见方式。晚唐,尖锐的社会矛盾终于酿成了严重的动乱,在这个历史巨变和人民苦难深重的时代,一批现实主义诗人,对腐朽的统治者失去了信心,继承杜甫和中唐讽喻诗派的传统,以诗歌为武器,对现实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批判,形成了以皮日休、聂夷中、杜荀鹤、罗隐为代表的现实主义诗派。他们对讽喻诗的理论和创作做出了一定的贡献。皮日休是乐府诗和中唐写实讽喻诗的自觉继承者,他说:“乐府,盖古圣王采天下之诗,欲以知国之利病,民之休戚者也。诗之美也,闻之足以观乎功;诗之刺也,闻之足以戒乎政。”概括地阐释了诗歌的美刺作用。他的《橡媪叹》就是深刻揭露社会现实的讽喻诗: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
伛偻黄发媪,拾之践晨霜。
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
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
山前有熟稻,紫穗袭人香。
细获又精舂,粒粒如玉铛。
持之纳于官,私室无仓箱。
如何一石余,只作五斗量!
狡吏不畏刑,贪官不避脏。
农时作私债,农毕归官仓。
自冬及于春,橡实诳饥肠。
吾闻田成子,诈仁犹自王。
吁嗟逢橡媪,不觉泪沾裳。诗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前八句),写橡媪为充“三冬粮”而拖着伛偻的身躯,履着深秋的寒霜,艰难地捡拾、加工并非粮食的橡实的情景。第二部分(中间十四句),从官府赋税苛重、官吏大斗剥削和重利放债三个方面揭示了橡媪拾橡实“诳饥肠”的原因;表现出对劳动人民痛苦生活的深切同情和对统治阶级的愤怒和批判。第三部分(最后四句),以古代田成子(田常,春秋时齐相,为收买人心,他曾用大斗贷出,小斗收进。后发动政变,杀死齐简公,夺取齐国政权。)的“诈仁”,对照当今统治阶级的欺诈不仁,辛辣地揭露了他们赤裸裸的无耻行径。笔力尖刻,讽刺辛辣。聂夷中的诗大多描写农民疾苦,颇带讥刺。如《咏田家》: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诗中所反映的是一幅令人怵目惊心的凄惨画面。前四句,写对田家的“伤”,预先“卖丝”“粜谷”的“挖肉补疮”,确切地说出了田家迫于生计不得不采取这种于事无补的痛苦选择,也预示了立刻就会无肉可挖的悲惨结局。后四句,写对官家的“愿”,从正面看,表达了诗人善良的愿望;从反面看,诗人正是在鞭挞 “光明烛” 只照“绮罗筵”不照“逃亡屋”的不合理现实。把“绮罗筵”“逃亡屋”并列在一起,揭示了封建社会贫富悬殊和阶级对立,对照鲜明,讽刺强烈,揭露大胆。他的另一首《公子家》“种花满西园,花发青楼道。花下一禾生,去之为恶草。”用贵族公子养尊处优不识五谷影射了现实的混浊颠倒。杜荀鹤始终把人民苦难的描写作为创作的重要主题。他的《山中寡妇》写道: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
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尽尚征苗。
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
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这是一首杰出的现实主义作品,诗人以山中寡妇作为劳动人民的典型代表,以她的不幸遭遇作为当时民不聊生,苛政猛于虎的社会缩影,形象的刻画和细节的描写,让人心痛。桑柘已废还要纳税,田园荒尽尚征田赋,这种看似不合情理的事情,却成了非常确凿的现实,更让人心寒。尤其是诗的结尾“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更是深刻,让人心悸。写出了广大劳动人民受苦受难的普遍性和深重性,也揭露了官府苛捐杂税的反动性和残酷性,从本质上对封建社会进行了全面否定。这种对统治阶级的深刻认识在他的《再经胡城县》中表现得更是清醒:“去岁曾经此县城,县民无口不冤声。今来县宰加朱绂,便是生灵血染成。”在这里,诗人已将揭露变成了愤怒的控诉和无情的鞭挞。元朝丞相伯颜专权,贪恶无比,聚敛资财无数,后获罪,两手空空地死在谪迁的路上,寄棺驿舍。有人题《嘲伯颜太师》于壁云:“百千万锭犹嫌少,垛积金银北斗边。可惜太师无远智,不将些子到黄泉。”作者利用这一生动的反面教材,对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予以辛辣的讽刺,不亚于当头一棒。尤其是后两句的“惋惜”极尽揶揄之能事,真是入木三分。以上我们读到的是通过对人(有专指,也有泛指)的描述进行讽喻的诗篇,下面我们再看看有感于事的讽喻诗,它所讽喻的社会现象更为深广。东汉著名赋家赵壹在他的名篇《刺世嫉邪赋》的结尾,以秦客与鲁生对话的形式赋诗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
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
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
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 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
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
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
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
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比之其《刺世疾邪赋》更觉语言锋利,诗中“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一句,把当时贿赂公行,取士用人看重钱财而轻视学问的腐败现象讥讽得淋漓尽致。“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将伊优(卑躬屈节者)高迁与抗脏(高亢刚直者)被弃的待遇进行对比,东汉社会混淆黑白,颠倒贤愚的腐败道德已被揭露无遗。“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更是把权势者专横跋扈,世人趋炎附势奉唾沫为珍珠的丑态刻画得入木三分。赵壹的《疾邪诗》不是普通的哀怨,而是充满愤怒;不是一般的愤世疾俗,而是激烈的刺世疾邪。面对社会的种种不公,赵壹慷慨陈词,表达了作者嫉恶如仇的义愤,正直耿介的性格和强烈的反抗精神。

唐代贾岛,时运不齐,孤寂寒苦,屡试不第之后,有感宰相裴度恃功广敛钱财,大兴土木,深知自己无法扭转世界的不平,于是把愤懑融进了文字: “破却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种蔷薇。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庭君始知。”(《题兴化园亭》)《韩诗外传》云:“春种桃李者,夏得荫其下,秋得其实;春种蒺藜者,夏不可采其叶,秋得其刺。”该诗即取此意。裴度追求享乐,凿池养花,不惜使千家荡产。而种植的又不是春华秋实的桃李,却是多刺的蔷薇,秋风一吹,花叶凋零,荆棘满庭,无人喜爱。这凄凉的结局,你这园主人应该是知道的吧!除了就事论事之外,这蔷薇还象征了得志的小人。小小的一首诗,运用家常语,从眼前事中,提炼出嘲弄权贵,抨击聚敛,讽刺奢靡的重大主题,也给世人留下了警示。杜牧《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金陵是六朝的“金粉之地”,秦淮河则是这个金粉之地里豪权贵族寻欢作乐的场所,声色歌舞,纸醉金迷,六朝如此,晚唐依然。诗人泊舟秦淮,触景生情,发出深沉的感慨。前两句,把夜泊秦淮所见的烟水弥漫,月色朦胧的景色渲染得轻灵凄清,为下文创造了一个柔和清幽的气氛。既点明了醉生梦死的“酒”,又暗启下篇的“歌”。后两句是诗的主题, “不知”、“犹唱”,都是曲笔讽刺,似怨唱者,实恨听者。谴责那些有军国大权却无亡国之忧的达官贵人沉湎酒色的荒淫腐朽,表达了对国事的隐忧。委婉含蓄,寓意深远。宋代林升《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这是诗人面对南宋小朝廷苟且偏安,不图恢复,达官贵人纵情声色,寻欢作乐所发的感慨,表达了诗人对国家民族的深切忧患。前两句写临安城青山层峦叠嶂,楼台鳞次栉比,西子湖畔轻歌曼舞夜以继日,消磨着人们抗金的斗志。国家和民族行将灭亡的命运,被掩盖在虚假的繁荣太平景象里。使人不禁发出“几时休”的长叹。后两句进一步抒发感慨,批判统治阶级政治无能,生活腐败,竟然忘了国耻,乐不思蜀!“暖风”一语双关,既指自然界的春风,又指社会上的淫靡之风。“游人”乃特指那些忘了国难,苟且偷安,寻欢作乐的南宋统治阶级。他们寻欢作乐,还梦想着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唐代罗邺《望仙》云:“千金垒土望三山,云鹤无踪羽卫还。若说神仙求便得,茂陵何事在人间。”前两句说那些刻意求仙的帝王,不惜耗费千金巨资垒土筑台,企图能望到所谓的仙山福地,浩浩荡荡的寻仙队伍出发了,希望有朝一日乘云跨鹤得道成仙,结果连个云鹤的踪影也没见到,只有皇帝的仪仗队无功而返。后两句展开议论,如果说真是求仙便能得仙,那么,人间怎会有埋葬汉武帝尸体的茂陵呢?求仙只是空想!该诗讽刺强烈,揭露了统治阶级的穷奢极欲和愚昧腐朽。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对专制社会统治阶级可以为所欲为,而老百姓只能被奴役,没有人身自由的形象刻画。先看中唐诗人韩翃的《寒食》“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在古代,人们为了尊重和纪念被火烧死的介子推,在他的忌日(清明节前一二日),不忍心生火,后来渐成风俗,家家禁火,只吃冷食,故曰“寒食节”。照理,这天晚上,应该是一片漆黑,但是,“汉宫”(实指唐宫)灯火辉煌,“五侯”府第(此指宠臣显贵)也享受到这种特殊待遇。再看朱庆余《宫词》“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鹦鹉虽会学舌,但并不会告密,竟使两位美人欲言不能。在 “花时”、“琼轩”、“美人”、“鹦鹉”所组成的风光旖旎的图画背后,却是一个罗网密布的恐怖世界,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不但被剥夺了青春和幸福,就连说话的自由也没有了。小诗就是通过这样一个生活场景的描绘,别出心裁地表达出一个重大的主题,揭露了一幕让人心悸的人间悲剧。

上面所举有感于事的讽喻诗,涉及的都是重大主题,讽刺的对象都是统治阶级达官贵人,还有很多讽喻诗关注的是世俗人情,讽刺的对象则是普通的人。如刘禹锡《与歌者米嘉荣》“唱得凉州意外声,旧人唯数米嘉荣。近来时世轻先辈,好染髭须事后生。”米嘉荣是唐元和、长庆年间的著名歌唱家,他擅唱《凉州曲》(具有西凉风格特点的乐曲)。《凉州曲》也因它的“意外声”风行一时。后来慢慢的被人遗忘了。能够唱出《凉州曲》意外之声的,老艺人中只有米嘉荣了,《凉州曲》眼看就要失传了。照理说,这一文化遗产理应得到保护,米嘉荣理应得到重视,但是米嘉荣并未得到重视。近年来世俗风气,往往只看重新人而忽视先辈,所以,逼得一些老艺人也只好染黑了胡须去侍奉那些年轻的后生了。诗人以此为例,对这种趋新赶时的浮躁世风进行了讽刺。再看宋代杨朴的《七夕》:

未会牵牛意若何,须邀织女弄金梭。
年年乞与人间巧,不道人间巧已多。

“乞巧”是一种民间习俗,妇女于七夕穿针,向织女星乞求智巧。诗人便抓住这个“巧”字做文章。诗说,不明白牵牛的用意是怎么回事,每年七月总要邀请织女在天上穿梭织锦给地上的人们看,传给人们智巧,可是织女又哪里知道,人间的机巧已经太多了!民间乞求的是智巧,而人间所患的是机巧、狡诈。诗人巧妙地把二者连在一起,讽刺世情,真是独具匠心。宋代另一诗人胡仔也有诗云:“人间百巧方无奈,寄语天孙(织女)好罢休。”二诗异曲同工。



三、怀古咏史的讽喻诗

对于现实生活的揭露和批判,由于种种原因,尤其是封建专制的压制和迫害,诗人们往往运用曲笔,借怀古咏史来表达。      

因《三都赋》而使洛阳纸贵的晋代诗人左思出身寒微,郁郁不得志,便把满腹牢骚寄托在诗中。他的《咏史八首》不专咏古人、古事,而是借以写自己的怀抱,其二云: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诗人借山谷里高大的松树被山岭上矮小的草木挡住了阳光雨露的自然现象,来比况魏晋以来极不合理的门阀制度。自曹丕颁行九品正中制至西晋,“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缺德无才的世家子弟一直霸占着高位,而德才兼备的贤能之士却被闲置在下层。诗人以形象的比况,对这种不合理的门阀制度进行了深刻的讽刺。

唐代诗人李贺,因避父讳(其父名晋肃,“晋”与“进”同音)不得应进士考,抱负莫展,穷愁潦倒,他生在唐帝国矛盾重重,国势不振,政治腐朽的时代,常以诗抒发内心的愤懑和对国运的隐忧。请看他的《金铜仙人辞汉歌》: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这是李贺于元和八年(813)因病辞去奉礼郎,离京赴洛的途中所作。诗前有小序云:“魏明帝青龙元年八月,诏宫官牵车西取汉孝武捧露盘仙人,欲立之前殿。宫官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唐诸王孙李长吉遂作《金铜仙人辞汉歌》。”这个时候,李贺“百感交并,故作非非想,寄其悲于金铜仙人耳”,可见这是一首怀古伤今之作。诗中的金铜仙人临去时“潸然泪下”表达的主要是亡国之恸。唐王朝自安史之乱以后,一蹶不振。宪宗虽号称“中兴之主”,但实际上他在位期间,藩镇叛乱此伏彼起,西北边陲烽火屡惊,国土沦丧,疮痍满目,民不聊生。诗人那“唐诸王孙”的贵族之家也早已没落衰微。面对这严酷的现实,诗人急盼着建立功业,重振国威,光耀门楣,恢复宗室的地位。却不料进京以后,到处碰壁,仕进无望,报国无门,最后不得不含愤离去。《金铜仙人辞汉歌》所抒发的正是这样一种交织着家国之痛和身世之悲的凝重感情。诗可分成三个部分。前四句慨叹人生易老,世事无常。汉武帝当日炼丹求仙,梦想长生不老。结果,还是象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倏然离去,留下的不过是茂陵荒冢而已。尽管他在世时威风无比,称得上是一代天骄,可是,“夜闻马嘶晓天迹”,在无穷无尽的历史长河里,他不过是偶然一现的泡影。如今物是人非,画栏内高大的桂树依旧花繁叶茂,香气飘逸,三十六宫布满了惨绿色的苔藓,荒凉冷落的面貌令人目不忍睹。金铜仙人是汉武帝建造的,“高二十丈,大十围”,矗立在神明台上。魏明帝景初元年(237),它被拆离汉宫,运往洛阳,后因“重不可致”,而被留在霸城。习凿齿《汉晋春秋》说:“帝徙盘,盘拆,声闻数十里,金狄(即铜人)或泣,因留霸城。”李贺故意去掉史书上“铜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的情节,而将“金狄或泣”的神奇传说加以发挥,并在金铜仙人身上注入自己的思想感情。这样,物和人、历史和现实便融为一体,借金铜仙人的眼睛,洞观汉王朝的兴废,预示唐王朝的衰微,并幻化出美丽动人的艺术境界来。诗中以轻狂的语调直呼汉武帝为“刘郎”,表现了李贺傲兀不羁的性格和不受封建等级观念束缚的可贵精神。中间四句用拟人法写金铜仙人初离汉宫时的凄婉情态。金铜仙人是刘汉王朝由昌盛到衰亡的“见证人”,历经的沧桑巨变早已使他感慨万端,神惨色凄。而今自己又被魏官强行拆离汉宫,此时此刻,兴亡的感触和离别的情怀一齐涌上心头。“魏官”二句,从客观上烘托金铜仙人依依不忍离去的心情。“指千里”言道路遥远;“东关”句言气候恶劣。远行、远离之悲,人已不堪忍受;更兼此时关东霜风凄紧,直射眸子,使人颤栗;何况这“酸风”射来岂止使眼为之“酸”,更使心为之“酸”。这些描写,主观的情和客观的物已完全揉合在一起,有效地衬托出对汉宫、对长安的深切依恋。金铜仙人亲身感受过武帝的爱抚,亲眼看到过当日繁荣昌盛的景象。对于故主,他十分怀念,对于故宫,也有着深厚的感情。而今坐在魏官牵引的车子上,眼前熟悉而又荒凉的宫殿就要逝去,抚今忆昔,不禁潸然泪下。 “泪如铅水”,比喻奇妙,绘声绘色地写出了金铜仙人当时悲痛的情形。这种感怀旧事、恨别伤离的神情与人无异,是“人性”的表现,而“铅水”一词又与铜人的身份相适应,婉曲地显示了他的“物性”。这些巧妙的表现手法,成功地塑造出金铜仙人这样一个物而人、物而神,奇特而又生动的艺术形象来。末四句写金铜仙人离长安途中的情景。这一去,正值月冷风凄,城外的“咸阳道”和城内的“三十六宫”一样,萧瑟悲凉。这时送别的唯有路边的“衰兰”, 相伴的只有手中的露盘。这里用衰兰的愁映衬金铜仙人的愁,亦即作者本人的愁,新奇婉曲。兰花的衰枯是情使之然。凡是有情之物都会衰老枯谢。别看苍天日出月没,光景常新,终古不变。假若它有情的话,也照样会衰老。“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句设想奇伟,司马光称为“奇绝无对”。它有力地烘托了金铜仙人(实即作者自己)艰难的处境和凄苦的情怀,意境辽阔高远,感情执着深沉,真是千古名句。最后进一步描述金铜仙人恨别伤离的情绪。他不忍离去,却又不得不离去,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离开故都渐行渐远。望着天空中荒凉的月色,听着那越来越小的渭水流淌声,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而全诗也就在“渭城已远波声小”中悠然而止,留下幽思让读者去品味。金铜仙人思悠悠,恨悠悠的离别情怀,正是当时诗人仕进无望、被迫离开长安时心境的真实写照。这首诗借用魏明帝拆徙铜人的史迹,抒发兴亡盛衰的历史感慨,寄托自己对唐王朝命运的隐忧。

晚唐诗人李商隐和杜牧都是以史鉴今、借古讽今的名家。李商隐的咏史诗是其政治讽刺诗的一种特殊形式。他的《吴宫》、《齐宫词》、《隋宫》、《马嵬》、《贾生》、《瑶池》等都是有名的咏史讽喻诗。先看他的《吴宫》:“龙槛沉沉水殿清,禁门深掩断人声。吴王宴罢满宫醉,日暮水漂花出城。”这首诗没有对吴宫奢宴正面的描写,而从侧面写“宴罢”的种种迹象:深宫沉沉,禁门禁闭,如死一般的寂静,原来是满宫君臣、嫔妃全都烂醉如泥了;傍晚,只见片片残花顺着御沟流水从宫内飘出。吴国君臣醉生梦死,已是日暮穷途,衰颓的国运就像这落花流水,一去不返。“花开花落”是兴亡景象,“落花流水”更是破亡的形象刻画,古人多借以言事。这首诗题为“吴宫”,写的是吴王夫差及其宫廷腐朽生活的历史事实,其实是借咏史来讽刺晚唐日趋衰颓的社会现实。再看他的《贾生》: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高更无伦。可怜半夜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首诗选取贾谊自长沙召回,宣室( 未央宫前殿正室)夜对的情节作为素材。先写汉文帝求贤若渴,甚至连“逐臣”亦在求访之列,仿佛热烈颂扬汉文帝求贤意愿之切、之殷,待贤态度之诚、之谦。时至夜半,汉文帝甚至移膝前席,虚心垂询、凝神倾听。可怜的是他不是为了询求治国安民之道,却是为了“问鬼神”的本原问题!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求贤,对贤者又究竟意味着什么啊!诗人采取欲抑先扬的手法,讽刺统治阶级并不是真正重视人才,而“问鬼神”又正是对中晚唐一些皇帝求仙好道的荒唐行径的无情针砭。辞锋犀利,讽刺辛辣,感慨深沉。李商隐的政治讽喻诗或选取历史上一些因贪奢荒淫而亡国误身的帝王为讽刺对象,向当代最高统治者提供鉴戒,或借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的某些相似特征的艺术描写,影射现实生活,达到讽喻时政的目的;用笔曲婉,寄意深远。

杜牧的咏史绝句以构思新颖,意味深永见长。如《过华清宫》:

“长安回望绣成堆, 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华清官是唐代的行宫,故址在今陕西临潼的骊山上,是李隆基和杨玉环常来游乐的地方。这首咏史诗是杜牧路经华清宫抵达长安时,有感于唐玄宗、杨贵妃荒淫误国而作的。据《新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因此,许多差官累死、驿马倒毙于四川至长安的路上。作者截取了这一历史事实,以史讽今,警戒世君。前两句写骊山景色之美和宫殿之多。回望骊山,林木青翠,花卉茂盛,真是锦绣河山;宫室堂皇,千门续开,是多么雄伟壮观啊!后两句写杨贵妃在骊山上见一骑飞来,知道荔枝送到,满心欢喜。群臣还以为有什么军国大事,而无人知道如此奔忙的驿马原来是送荔枝的。诗的结句是点睛之笔,“笑”是诗眼,揭示了“安史之乱”的祸根:这宫廷的奢侈,已到了人们难以想象的地步!让人不禁联想到当年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而导致了西周的败亡。诗人咏叹天宝轶事,抨击了封建统治者的骄奢淫逸和昏庸无道,旨在警醒后来的君主,不要贪图享乐而延误国事。但是,诗人既未写“安史”乱起 ,玄宗西逃、马嵬魂断的惨状,也没有罗列玄宗游乐疏政、骄奢淫逸的现象,而是把千里送荔枝博取贵妃一笑这样一件“小事”突现出来,于细微处发现历史问题。把骑马飞奔,千辛万苦赶送鲜荔枝的差官,同贵妃嫣然一笑进行了绝妙的对比,把如此严肃的历史主题在一个“笑”字中形象表现出来,真是“宫中美人一破笑,惊尘溅血流千载。”(苏轼《荔枝叹》)具有高度的概括性 。

皮日休《馆娃宫怀古五首》(其一)云:“绮阁飘香下太湖,乱兵侵晓上姑苏。越王大有堪羞处,只把西施赚得吴。”吴人呼美女为“娃”,馆娃宫为美女所居之宫,是春秋时期吴王夫差为西施建造的宫殿,故址在今苏州市西南灵岩山上。后“馆娃”借指西施,馆娃宫也以西施得名。吴败越后,相传越王采纳大夫文种的建议,把苎萝山“鬻薪”女子西施献于吴王,吴王大悦。伍子胥力谏,吴王不听。后越师袭吴,乘胜灭了吴国。此诗是皮日休在苏州任职时,寻访馆娃宫遗迹而作。首句完全从侧面着笔。“绮阁飘香”四个字,既写了馆娃宫,又写了西施。以 “绮”字状“阁”,以 “飘”字写“香”,这样,无须勾画服饰、相貌,一个罗縠轻扬 、芳香四溢、光彩照人的袅娜倩影,便跃然纸上了。从“绮阁”里散溢出来的郁郁香风,由山上直飘下太湖,那位迷恋声色的吴王为何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以至对越王的复仇行动,连做梦也没有料到,就不言而喻了。“乱兵侵晓上姑苏”,这句省去越王卧薪尝胆等过程,单写越兵夤夜乘虚潜入这一重要环节 。“乱兵”,指吴人眼中原已臣服现又“犯上作乱”的越军。侵晓,即凌晨。吴王志满意得,全无戒备。越军出其不意进袭,直到爬上姑苏台,吴人方才发觉。一夜之间 ,吴国就亡了。这是何等令人震惊的历史教训啊!这一“下”一“上”揭示了吴、越的不同表现:一个通宵享乐,沉湎声色;一个摸黑行军,奋发图强;在鲜明对比中,蕴藏着对吴王夫差荒淫误国的不满。三、四句就勾践亡吴一事,批评勾践只送去一个美女,便赚来一个吴国,“大有堪羞”之处,这是很有意思的妙文。吴越兴亡的史实,诸如越王十年生聚,卧薪尝胆;吴王沉湎酒色,杀伍子胥,用太宰嚭,凡此种种,诗人哪得不知。难道吴越的兴亡真是由西施一个女子来决定的么?显然不是。但写诗忌直贵曲,如果三、四句把笔锋直接对准吴王,虽然痛快,但未免俗套;所以诗人故意指桑骂槐,有意造成错觉,明嘲勾践,暗刺夫差,使全诗荡漾着委婉含蓄的弦外之音,发人深思。从艺术效果说,要比直接指责高明得多了。

咏史诗历代有之,但中唐后期至晚唐大量出现,成为一种值得注意的创作倾向。从刘禹锡、李贺,到李商隐、杜牧、许浑、胡曾、皮日休等,都以咏史著名。他们或借古讽今,或吊古伤今,或咏史抒怀,大都反映了诗人对唐王朝无可挽救失望和忧患心理,有着鲜明的时代折光。

怀古咏史的讽喻诗,大多涉及重大的题材,讽刺的对象大多是上层阶级,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和强烈的批判精神。 还有一种另类的讽喻诗——自嘲,诗人因为满腹牢骚无以发泄,只好借嘲讽自己来发泄,明里虽是自嘲,暗中却指刺某些不公道的社会现象。如苏轼的《洗儿戏作》:“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儿孙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苏轼被贬黄州期间,侍妾朝云生一小儿名苏遁,众人来贺,见其活泼可爱,都祝福他能像父亲一样聪明,苏轼借题发挥,写了这首诗。这首自嘲式“戏作”饱含了诗人自己大半生坎坷的人生体验,一个“误”字道出了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满腹牢骚,又暗刺那些“愚且鲁”者竟可一帆风顺“到公卿”的时弊。在那愚贤颠倒的社会里,越聪明越运蹇,还不如愚蠢糊涂的好。作者将满腹辛酸化为淡淡一笑,戏谑的背后却隐喻着一个严肃的主题,让人去思索去品味。唐代王梵志的无题诗“我有一方便(处世秘诀),价值五百练。相打常伏弱,至死不入县。”作者以犀利的笔锋,小品式的解剖,对那些自欺欺人、麻木自大的人进行漫画式的勾勒,是一幅封建社会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弱小群体与世无争,甘拜下风,甘受凌辱的处世哲学的解剖图。与鲁迅笔下讽刺的阿Q精神胜利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鲁迅对讽刺艺术有精辟独到的论述。他说:“倘在诗人,则因为情不可遏而愤怒,而笑骂,自然也无不可,但必须止于嘲笑,止于热骂,而且要‘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使敌人因此受伤或致死;而自己并无卑劣的行为,观者也不以为污秽”(《南腔北调集》)。讽喻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艺术,它是愤世嫉俗的投枪,是嬉笑怒骂的控诉,是中国古典诗歌干预生活、反映生活的经久不衰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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