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岸好草,一声声,一声声,是芦丛的折苇声。
你是岸上,静默的水鸟。
你从人世来,与我鸣一二。
阳光好的时候,他在楼下晾晒衣物被褥。
一条毛巾被,轻轻甩到铁丝上。他说:这是二十年的旧物。
这是一条比孩子小四岁的被子,依旧干净朴素,所谓褪色,只是增添了它的柔软。
孩子飞到大洋彼岸去了,盖过的这条被子经常拿出来看看,晒晒。
他动情一笑,烟卷沾在嘴唇上,任由怎么样也不掉。
他的妻,白族人。
妻与我吃饭时,抱着我的肩甜甜一笑:你真是好性情。
好性情。只是在这样不紧不慢,不挑不拣,不声不响的举箸捉杯间。
吃相好的人,便可见她性情了。
我始知自己也算是性情好的人,对于餐饭的平常要求,一汤一米的珍惜。
其妻会太极,喜读书,亦能骑着山地车日行百里。
我想,我也要过成这样的人。
我听一个人说到美,和美的破灭。
少年时暗里爱上一个女子,那女子的美无言以表。
在少年的心里,她是全部的美,美得纤尘不染,美得失去呼吸和重量。
那样月亮般的仰望了好几年。
后来,一个偶然的情景,少年看到女子捧着一碗饭,正用舌尖舔那挂在碗边的面条。
就只这样一个伸舌仰脖的瞬间,梦碎了。
少年心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顿然落俗,美好的感觉随之全然散失。
少年在后悔中,放下了对美的幻想。
这便是少年,谁不曾有过呢?
洗脸时,弄出很大的声响, 便觉得她失了优雅。
画好的眉毛,一高一矮还浑然不知。
指甲油的颜色好艳丽,一伸手真耀眼。
小腿外侧的丝袜抽了丝,那一缕,蚯蚓般贴在腿上,真不如脱掉不穿的好。
衣服扣子错位,领子没翻过来,裤管翘微微在脚踝以上,鞋子上有土,牙齿上有菜叶,张嘴的蒜味。油腻成绺的头发。
这些都可能成为针尖,刺破美。
可是我们所说所以为的美,便是真的美吗?
有两个粉刷工,在楼道里刷墙。
他们提着涂料,举着毛刷,像个画家。
一半果绿,一半粉白,整个灰淡的走道陡然亮了。
他们做完工,无处换衣,就走到院中的松树下,自自然然地脱掉鞋子衣服,穿着条底裤,小声说话。
整个楼里多少办公室,多少双眼睛,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是麻利地换好干净衣物,坦然地离开。
劳动者,并不追求动作的优美,但劳动本身就是美。
叫卖者的声音里,没有艺术。
但这并不妨碍我买他的菠菜和土豆。
性情不是一种需要,性情是自然而来,无意流露的真实。
美与不美,本身不具价值,如果是舒服的,就好吧!
水泽,芦花呆白的季节要来了。
听一听,那折苇之声,是韧,是默,是孤沉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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