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

    炎樱那个缤纷的女子说，每一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灵魂，回来寻找它自己。
    （一）映山紅
    童年时代的初春，阳光是没有一丝杂质的，纯正而和煦。暖洋洋的空气里，最先醒过来的是各色小野花。星星点点却颇具灵气地在湿润的土地上静静含苞，羞怯绽放，就象小家碧玉般淑态尽显。
    然而映山红不是的，她的绽放姿态与她的名字十分贴切。她是一山赶着一山，比着赛着怒放的。远远看去，层林尽染，若不是风中花香四溢，你一定会恍若身处北京金秋的香山。然，走上前去细细观赏，花之风韵犹胜霜叶。
    沿着清晨翠绿的山道行进本身就是一件惬意的事情。弯弯曲曲的泥土小径两旁，挤满了许多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草本植物。它们或椭圆或细长或浓绿或浅黄的叶子上聚满了清晨的露珠。轻轻一碰，大大小小的露珠儿哧溜溜地滑到裸露的小腿上，光光的脚丫上，那迫不及待的架势仿佛一直在期待你的到来。
    当万丈金光穿透林林总总的树干时，一大群孩子已经在灌木丛中寻找通向开得最为热烈的那株映山红的捷径了。露珠儿欢快地跳到我们身上，浸湿着我们带着补丁的衣裳。鸟儿也醒了，清脆的鸣叫声，翅膀的扑腾声和着我们稚嫩的欢笑声响彻山谷。终于抢摘下那枝最锦簇的，抬头四顾，看，在那棵四季常青的油松背后，有一枝更美丽的正在抬头张望！一枝又一枝，每个人怀里都是满满的，一张张快乐的小脸与映山红竞相争艳。临下山前，还不会忘了两件事情：一是挑几枝粉白的杜鹃花（这种花还不太好找呢），二是寻找几根细长光滑而且在末端有一簇毛绒绒新叶的小枝条（映山红是灌木，有很多这样“英俊”的枝条）。
    半身湿透地回到家，毫不在乎父母的呵斥，匆匆换上干衣或者干脆不换，就开始插花了。搬个木头小板凳往墙角阴凉处一坐，眼里心里就只有这些红彤彤的花儿了。把最大最红最美的拣出来，摆出自己喜欢的造型：短小整齐的就做成花球，放在葫芦状的黑色“游三峡”（八十年代湖北宜昌有名的白酒）的酒瓶里，特别精致耐看；中型花枝与短小的结合，间或夹杂几枝粉白的杜鹃名曰“孔雀开屏”；更大且无法修剪的花枝就任其自然状态插进细高的啤酒瓶里，极其奔放。每天我都会给这些我创造出来的“艺术品”换上新鲜的山泉水。如果照顾的好的话，她们可以一个星期都不凋谢，而且花苞还会继续开放，只是由于营养不良新开出的花儿会有些发白。
    忙完插花，就该处理那些不幸没有成为“艺术品”的残花了。别急，这可不能丢。取来那些“英俊”的小枝条吧，并准备一杯热的白开水。把花儿一朵朵摘下，拔去花蕊，再一朵一朵串在枝条上。串满之后，放在开水里烫上十秒钟，原来抖擞的花儿就蔫蔫了。咬上一口，酸酸的，有些象梅子，但酸劲儿没那么狠，细细咂巴咂吧，回味无穷。
    当映山红的枝叶开始繁茂时，花儿就逐渐稀少了，这意味着春天就要结束了。偶尔在山林中看到几朵倔强的花儿顶着日渐灼热的阳光，想起那些盛大的聚会，就开始盼望下一个春天能快些到来。然而，期待的最终却是无法拒绝的成长。
    初中毕业时，我在那个喜欢的女孩的留言册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诗：希望你能成为一朵黑牡丹或者红玫瑰，但更愿你成为一枝美丽的映山红。或许她当时不会明白这一句不经意的祝福，但我想在日后的岁月里她会逐步领悟到这句话里蕴藏的深意。
    （二）茉莉花
    在我逐步离开映山红的日子里，我在家乡的老房子门前种过很多的花。一些知道名字的和不知道名字的种子被我混在一起，洒在石缝间泥土里。她们都不挑剔，不在乎土壤是否肥沃，不用浇水不用施肥，雨天能够经住吹打，夏天能够忍受日晒。一年四季除了冬天（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弄到梅花），我家门口从来没有缺少过鲜花。
    没过两年，父亲在国道边盖了新房子，我们搬进了新家并带走一切，除了那些花儿。新家门口是沥青柏油大马路，只有灰尘没有土壤。再次回到老房子看时，新来的住户已经锄去了所有的花儿，小院平整而干净。看着那些新鲜松软的泥土，想起邻家爱美的小女孩手指甲上涂满指甲花粉红的汁液，想起夏日微风拂面的夜晚仰面躺在花丛边看黑色的蝙蝠斜着飞过来飞过去，想起外婆摇着大蒲扇讲一些关于花的聊斋故事……那些花儿承载了我太多少年的回忆和梦想。而如今,随着我的离去她们也只有湮灭一条途径。我伤感地离开了。我不会再养花了，因为我的居无定所会让花儿们和我一样无处归依。
    一晃十多年就过去了。从家乡到县城，从县城到首都，从首都到天津，多少世事变换多少人间沧桑，昔日勇敢的男孩依旧勇敢，但已沉静如水。
    在这津城明净的春天里，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奔波在理想与生计之间，疲惫在所难免。站在阳台上，视野却被一栋栋高楼阻隔。于是许多记忆就会在微风习习的夜晚姗姗而来。那些繁复的色彩，那些清纯唯美的姿态，那些平仄有致的诗句，那些关于青春关于梦想的誓言，逐渐填满曾经一度空白的脑海。
    一个清凉的夜晚，茉莉如约而至。白色的塑料花盆，湿润的土壤，鲜簇的枝叶，雪白的花苞。满眼惊喜地看着他手中这宁静美丽的植物，突然觉得仅这份默契就足以让我们一直手牵手走下去。
    “你有些忧伤。”
    “你看，那些茉莉和你多象，楚楚地，看起来柔弱，但却很坚强。”
    “你是个有香味的女人。”
    是的，我的茉莉不化妆，不洒香水，但心里却能散发出经久不衰的香味。重新审视这个一直被我细心呵护的女孩，那份温柔与体贴来得静悄悄的，我竟然今天才察觉。因为心底的喜悦，泪水也变成了泪花大朵大朵地盛开了。
    我们精心看护着这盆茉莉花。每天晨起与临睡都会看看她们的变化，今天开了几朵花，长了几片新叶，是否需要浇水。每当看见抽新芽，结花苞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叫上她一起欣赏。新鲜的生命总能带给我们新的希望。
    远在北京的朋友发短信问我快乐不快乐。他一直都担心我放弃首都投奔爱情会得不偿失。我为我那盆已经开得势不可挡的茉莉花拍了一张大大的特写照，给他发了过去。他回信说茉莉开得如此圆满，他放心了。
    我暖暖地笑了，在这精致的茉莉花迷人的香气里，有爱情的甜蜜，有友谊的默契，有付出的辛劳，有收获的喜悦。人生得以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