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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英雄辛谠

 想跳井的青蛙 2013-09-27

  大唐英雄辛谠

 

 

我们的华夏祖先本来是发源于伊洛一隅的小部落,最终我们统治了东亚这片大漠、高山和大海环绕的地区,这几乎是古代人类足迹的极限。这显然不可能仅仅靠忠孝仁义的说教就能够做到的,我们的祖先必然是有征服四方的勇气,有超越其他文化的武勇。但汉唐以后,我们不仅丧失了扩张的势头,而且社会内部也逐渐丧失了尚武精神,很长时间被异族入侵。对比汉末建安风骨的慷慨沉雄,和两晋文章徒商虚饰,就能明显感觉到社会的逐步弱化。现在有个说法,就是儒家学说使国人文弱,温良恭俭让嘛。自从儒学统治了中国社会,中国人也就都成了谦谦君子,被人欺凌也没有勇气反抗。事实是如此吗?当你读儒学经典的时候,固然有仁义之说,但同样有临难不避,重义轻生的教条。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血性。我们的儒生祖先也不知道有多少这样重然诺,轻生死的英雄人物。我们今天就讲一位唐朝人,看看我们的先人是怎样面对别人的危难危难,怎样面对生死和信义的选择。


   经过五胡乱华的洗礼,隋唐更迭的征战,和盛唐胡汉一家的包容,大唐时期的中国人早已摒弃了两晋时期的夸夸其谈。初唐时期的均田制和府兵制简直就是一个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走遍中国可以不带一文,旅人全部由国家供给。盛唐时期的长安几乎是现在西安城的数倍大,朱雀大街宽百二十米。那时候官民皆富,可说是无人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盛唐的人民自信豪迈,不尚文学好游侠。盛唐的军队所向无敌,将星云集,数万步骑足以横行万里灭人国。高宗朝大非川之败以前数十年从未失败。太宗朝正是创造了辉煌的天可汗时代,那是人类历史上少见的真正和平。几乎所有的民族都承认天可汗的霸权,为渡沙漠修参天可汗道。有时候真想看看古人修筑的这条和平之路。那不仅仅是武力的征服和掠夺,更多的是宽容和德惠。


   宋儒存天理灭人欲那一套只能造成拘谨封闭的社会,唐人是没有这些的。同样是儒学治国,唐人的儒学崇道术,尚游侠,好远游,讲耕战,重妇女,讲气节,社会上充满了自由的空气。更难得的是胡汉一家的胸怀。庙堂胡吏满座,有位至宰辅,两市有胡商,侑酒有胡姬,军队有番将。唐人尚胡服,着胡帽,食胡饼,坐胡床,马饰有蹀缬,歌舞有胡旋,音乐有羌鼓。正是海纳百川的胸怀造就了唐人的豪迈自恣,和唐代的雄伟灿烂。这样的社会氛围造成了独具特色的大唐英雄。同样是儒人教育,大唐造就的是颜杲卿兄弟,张巡,契必何立,南霁云等人,他们不是雄霸天下的帝王将相,不是功成名就的王佐之材。而是临难不避的钢筋铁骨,是重义轻生的壮志豪情。在有唐一代一长串的这些名字中,辛谠就是其中的一位。

 

   辛谠并非生活在大唐的鼎盛时期,而是生活在势渐衰微的中晚唐懿宗皇帝当国时期。那个时代皇帝昏聩,宦官专权,朋党相争,强藩跋扈,时有外患。咸通年间南诏强悍不臣,交趾却已内附。南诏就是现在云贵一带,交趾就是现在的越南。南诏屡攻交趾,懿宗很是头疼,直到用了名将高骈才打了几个胜仗,罢兵约和。


   当时高骈证诸镇兵,其中就有徐州的戍卒800名。这些戍卒本是些苦人,有农民有盗贼。当时镇将与这些戍卒约定三年为期,到时另外派人替换。结果他们到了邕州以后,一戍六年,无人问津,无法归家。谁无父母妻儿?六年不归,音信不通,情何以堪!咸通九年,这些徐州戍卒实在无法忍受鼓噪起来,都将要求再戍一年。这些戍卒可不是任人摆布的孬种,他们在都虞侯许佶的带领下杀死都将王仲甫,推举粮科判官庞勋为首,取兵甲自行北还,州县皆不能阻挡。

   这些人就是一些恋乡思归的普通人,不是盗贼,是被逼无奈自行北归。山高路远,他们自备衣粮,从未抢掠。朝廷也不愿武力剿除这些人,一位一旦他们溃散为匪,散匿四处就更难收拾。因此遣中使慰劳,赦免其罪,令其释甲兵而行。偏山南道节度使崔铉盛兵而待,扼守戍卒北归要路,如果他们放下武器岂不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许佶等反复商量,还是决定不能放下武器。反而各出私财,购置甲兵旗帜,顺江东下,避开山南道,由浙西而奔淮南。


   他们顺利的路渡过莽莽淮河到了符离,就是现在的宿县附近。一路千难万险,徐州已近在咫尺,马上要到家了,他们反而不安。他们擅离防地,戕杀都将,朝廷能饶过他们吗?回到徐州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呢?一旦弟兄们分散回家,岂不是让官府任意捕杀吗?庞勋和许佶、赵可立、姚周、张行实等核心人物一商量,索性反他妈的吧!

   庞勋等这时还心存最后的一丝指望。他们向朝廷递了申诉状,主要是两层意思,一方面是说徐州镇将部下尹堪、杜彰、徐行检三人狡诈善变,将来必害我等,因此请求将三人罢职。另一方面是不要将这些戍卒遣散,请求在徐州别置二营,共设一将。他们的这些要求其实都是为自身安全计,但他们太天真了。如果答应他们的条件,那么朝廷就是被胁迫,威信何在?徐泗观察使崔彦曾与徐州诸将商议,决定以镇兵讨伐庞勋等。

 

   徐州观察使崔彦曾遂命都虞侯元密为将,率3000人南下讨伐庞勋等回归戍卒。一面檄令宿、泗二州也出军邀击。元密颇有将才,他侦骑四出,派精兵埋伏在戍卒北上徐州的要路,意图伏击庞勋。但他大错特错了,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群不畏权势的硬汉,更是一群长于戎旅的战术家。庞勋前哨捕获了官军的侦卒,得到了元密的部署情报。他们最后的一丝指望也没有了,除了反抗没有别的出路。庞军立即停止北进,返回符离,潜袭宿州。于潍水畔大破宿州兵,占领宿州。勋一进入宿州城,就发财散粟,赈济平民,一日就得兵数千。勋遂站稳了脚跟,自称留后,准备迎战元密主力。


   元密闻宿州已失,立即鼓行南下,引兵攻宿州。勋用火箭攒射城外茅舍,延及官军营帐,官军大乱,勋军乘势杀出,元密败退。


   庞勋深知自己部下多是乌合之众,虽然暂时挫败官军,但持久下去城池必失。因此他夜使妇女持更,备集粮草,乘着夜色乘船顺流而下。意图引诱官军追击,再设伏破之。元密到了天明才发现庞军已经撤走,宿州已是空城。他立即命令部队顺浍河而下追击庞军。未到固镇,已见庞军舟船结阵堤下,士兵正在岸上林间樵采。元密心急如焚,命令部队立即发起攻击。其实,庞军是乘舟而行,官军则是步行急行军数十里,自然是官军疲敝,庞军旺盛。混战之中,庞军从林中冲出一支生力军,拊官军之辈,元密在两面夹击之下无法支持,陷入菏泽之中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回徐州。这些贫苦的戍卒在庞勋的领导下打了一个大胜仗!从庞勋的用兵来看,他头脑冷静,机敏异常,以数千乌合之众击破训练有素的成建制官军,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出色的平民战术家。

   庞勋审问降卒,知徐州空虚,这些被逼造反的贫苦子弟燃起了勃勃雄心。庞勋引兵北渡潍水,翻越山岭进攻徐州。不过数日已率6、7千大军抵达徐州城下。曾经豪气干云欲剿灭庞勋等人的崔彦曾等人惶急万分,徒唤奈何。徐州人民知庞勋等人之冤,争先助其攻城。或纵火焚门,或援梯而上。守卒都是徐州子弟,哪里还有心思恋战,一哄而散,坐看城池沦陷。在主昏臣奸的中晚唐时期,人民受过多少官府的压榨欺侮,这次一吐往年的腌臜气,真是大快人心啊!那些曾经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官吏们如今都他妈的成了阶下囚,看狗B们还威风不!

 

   但是庞勋不是屠夫,他没有乱杀人。他杀的是尹堪、杜彰、徐行俭这些鼓动州将屠杀无辜的凶险之人。庞勋命判官温庭皓坐草表,要求朝廷赐他节鉞,名正言顺的成为徐州的州将。廷皓拖延一日,回家与妻子诀别。第二天入见庞勋,极陈不愿附贼,已与妻别,甘愿受死。庞勋敬佩他的忠诚勇敢,没有难为他。从本质上,庞勋是个朴实农民,反抗强者压迫,同情弱者不正是圣人对君子的要求吗?


   此时的庞勋已经不是那时惶惶然的逃兵了,此时他已经是徐州这个战略要地的实际上的统治者,当然也就成了朝廷的眼中钉。
 
   有了根据地并不等于就能够生存,以河北六镇之强,蔡州吴氏之善战,仍然先后夷灭。徐州是四战之地,本无山河之险,既然形势逼迫庞勋等人骑上了老虎,除了拼死奋战还能有什么出路?这些硬汉尽管取得了奇迹般的胜利,但也只是走出了求生的第一步,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他们的敌人太强大,不仅仅是四邻虎视眈眈的f藩镇军府,不仅仅是朝廷强大的武力。他们最大的敌人其实是人民的观念。除了少数同情他们的人,在绝大多数唐人的眼里,他们是反叛,是皇帝的罪人,是贼。无论当时还是后世,有谁曾经为他们分辨是非,有谁曾经体察过他们的冤屈?这其实已经注定了他们失败的命运。


   尽管是侏儒与巨人的战斗,大卫还是要迎战歌利亚。庞勋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在危急时刻,庞勋展现了卓越的才能。他的战略就是以攻代守,先发制人,控扼要害,以战求和,胁迫朝廷不得不承认他在徐州的统治权。在当时的情况下,为勋等计,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靠谱的办法。

 
   当时唐的战略是从南北两面会攻徐州。北面由神武将军王宴权任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羽林将军戴可师为徐州南面行营招讨使,右金吾大将军康承训为徐州行营都招讨使,驻节徐州西面的宋州,节制南北两路官军。唐军是以天子十二军为主力,徐州附近诸镇兵为辅助。官军四面云集虽然可畏,但路途远近不一,各路兵马难以步调一致迅速集结为大兵团。这就给了庞勋内线机动,各个击破的机会。

   徐州南面的屏障就是淮河,欲稳定南线战局,必须控制淮河东西的濠州和泗州。庞勋诱使濠州部将刘行及拘杀刺史卢望回,据有濠州城成为庞勋的有力盟友。且遣将王弘立引兵顺淮河东下围攻泗州,协助庞勋控制淮河南北两岸。在淮河南岸的盱眙大破淮南援泗的淮南军,乘胜过淮,兵势直达下蔡、舒州、庐州、滁州、和州等地,在淮南道建立了一个屏蔽淮河两岸的稳固的战略缓冲区。至少在咸通9年,官军看不到由南面围攻徐州的希望。

   在北面和东面,由于北面官军尚未大规模集结,庞勋破沭阳、侵沂州、海州,同样占据了稳固的战略缓冲区。西面的宋州,官军主将康承训坐镇于此,在兵力尚未厚集的时候始终畏懦不战。而徐州西面有丁公山、磨山、任山之险作为防御屏障,庞勋一时也顾不上此地。


   整个咸通九年,庞勋和他的戍卒弟兄们占据了江淮海之间的广阔地域,似乎谁也奈何不了他们。但是,有一颗钉子始终屹立在徐州南面防线的心脏地带,庞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攻拔这个城市。最终,就是南线的这个缺口制了庞勋、许佶等的死命。这个顽强屹立在庞勋腹心地区,使庞勋始终无法攻克的钉子就是泗州!
 
   从地图上可以看的很清楚,泗州虽小,却是整个徐州防御机体上的一个癌。如果泗州这个淮北要地无法控制在庞勋军手中,即使他能掌控滁州、六和,官军淮南、浙西之兵仍然可以由泗州过淮,与西面屯兵宋州的康承训军会攻宿州这个徐州这个南大门。所以,不切除这个毒瘤,庞勋等早晚毒发身死。但是治疗癌症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是化疗还是什么疗同样致命。正是因为庞勋多次遣重兵围攻泗州不下,牵制了徐州大量兵力,使北线的康承训、王宴权等部能够从容集结兵力。一直到咸通十年,官军在北线宋州集结了7万大军,迫使徐州腹心地区崩溃。如果不是泗州的顽强防守,庞勋腾出徐州、濠州数万大军向西攻击北线宋州官军主力的集结地,那么战事势必持久的拖延下去。官军饷尽粮绝自退不是不可能。所以泗州虽小,却是关系全局的一步大棋!


   整个战争期间泗州就是南线争夺的焦点,谁控制住泗州谁就占据主动。整个咸通九年,双方的战略决策者都将目光投向了泗州这个淮北小城。

   泗州守将是唐泗州刺史杜慆。此公是德宗朝宰相杜佑之孙,又是武宗朝宰相杜悰之弟,大诗人杜牧的堂兄弟。宰相世家,名门之后,很有将略志节。徐州被庞勋等所据,他就知道祸必及泗州。因此完城缮甲,整顿守备,以备将来的大战。果然不久,勋即遣将李园帅2000人略泗州,这是泗州攻防战的第一次交锋。李园先派精卒百名入城招降,杜慆假意投顺,骗这100名徐州兵入城,然后诈杀之。李园挟怒进攻,被早有准备的泗州守军射杀数百。园退屯城西,他意识到泗州是块硬骨头,因此请求徐州添兵,勋再谦众万人至泗州军前协助李园。


  就是在这个时候,辛谠来到了泗州。

 
  世上没有无法攻克的险要坚城,山河之固在人不在险。人能移山填海,人能使任何地方重城高锁直插云霄,人也能使任何地方坚不可摧。当然,一定是智勇杰出的人物。辛谠就是这么一个人杰!


   辛谠是河东名将宰相辛云京之孙,养父是寿州刺史辛史晦。和杜慆一样,他也是宰相之后,将门世家,但却和杜慆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他精通诗文,天生神力,惯使长剑,重义轻利,唯独不愿出仕做官。他远离家门,混迹乡间,犁田耕作,自食其力,过的是那寄情山水,其乐陶陶的日子。和后世的老九不同,他身上没有唯命是从,没有拘谨愚腐,也没有温良恭俭让。他身上体现的是唐人的勇武,唐人的急人所难,唐人的慷慨豪迈。

   咸通9年,辛谠已经50岁了,家住广陵。徐州乱起,泗州被祸,
 
   辛谠却惦记着泗州城中的一位老友,这位老友就是泗州刺史杜慆。辛谠从广陵来到泗州面见杜慆,告诉了他严重的形势,力劝杜慆赶快携妻孥家眷逃离泗州避祸。杜慆却慨然说道:平时坐食君禄,一旦有难就抛弃城池和百姓,任盗贼杀掠,负君负国。这是我杜某人干的事吗?我誓与将士共死此城!辛谠闻言感动,亦遽然而起说道:公能如是,我辛谠愿与公共死此城。但我还需回家与妻子一别。遂辞别杜慆回广陵家中与妻子诀别。什么是有情有义?与老友共赴国难,就是义。不忘妻儿老小就是情。有情之人未必有义,有义之人一定有情。


   辛谠回家诀别之后回到泗州,此时庞勋将李园已获得万人增援,把小小泗州团团围住。人民扶老携幼纷纷向东逃避战火,只有辛谠一个老头向西走。有认识辛谠的劝他赶紧回去,不要去送死,辛谠微笑不答。到了泗州城下,果然见庞军已将泗州围的水泄不通。他只身棹着小舟,由水西门进入城中。杜慆见了他大喜,立即任命他为团练判官。辛谠和都押衙李雅齐心合力,为杜慆严设守备,庞军无隙可乘。李雅乘李园不备突然杀出,庞军败退西面的徐城,局势暂时稳定了。


   此时朝廷已经下诏讨伐庞勋,大军正从北、西和南面陆续赶来。庞勋因为泗州控扼江淮,势在必得。见李园无能,就撤换了他,改派吴迥率数万大军继续围攻泗州。朝廷的目光同样紧盯着泗州城,

   身居庙堂的宰相战略家们同样意识到泗州的重要,下敕命淮南监军郭厚本立即发淮南军解泗州之围。这里要提一下监军的制度。中唐以后,唐朝鉴于藩镇跋扈,建立了监军制度,就是宦官驻军监视军队。包括中央的左右神策军同样由宦官担任的中尉指挥,这些太监多数怯于公战,勇于内斗。最后尾大不掉,形成了宦官专权的局面。而郭厚本就是这样一位太监监军。他帅1500人援泗州,袁公弁为将。军到洪泽湖才发现庞军围攻泗州的有数万之众,心中不免胆怯,遂按兵不动,不敢前进。泗州城中正危急万分,杜慆等日夜盼望官军来援,却迟迟不至。辛谠自请面见淮南军搬救兵,乘夜出水西门出城,径至洪泽湖来见郭厚本,督促其火速进兵,厚本勉强答应。辛谠返回泗州之后却还是不见救兵,庞军攻城益急,城中惶急万分。


   辛谠复请求救,杜慆说道:前次徒劳,今往何益啊。谠愤然说道:此行得兵乃来,否则就是死别。短短两句,仿佛壮士《易水歌》。此时水西门也已被兵,谠负一块门板抵挡矢石,驾着小舟突出围城,再次面见郭厚本。极陈利害,说到动情处涕泪横流。厚本也颇感动,意欲发兵。都将袁公弁却进言道:贼势浩大,自顾尚且不暇,怎能救人?谠嗔目呵斥道:贼猛扑泗州,危在旦夕。公受诏赴援却逗留不进,岂非有负国恩!若泗州不守,淮南难道能幸免吗?!公能独存吗?!我当先杀公谢国,再自杀以谢公!说罢拔剑而起,欲击公弁。
 
   厚本大惊,急忙抱住辛谠,公弁才得已逃脱。谠西望泗州大哭不止,淮南军皆流涕。厚本看军心如此,不得不答应分500人给辛谠援泗。辛谠对这500士兵下拜,激以忠义,众皆愿效死命。谁知到了淮河南岸一看吴炯的大军声势如此浩大,无不胆寒。一军校失声叹道:贼势似已入城,我辈还是回去吧。辛谠大怒,一把扯住这个士兵,拔剑拟其颈。众皆劝阻,谠说道:临阵妄言,按律当斩!淮南军纷纷上来抢夺,谠素多力。提起该兵挡于身前,大众见不可争,纷纷哀求饶命。谠答道:诸君但鼓行渡淮,我就饶了此人。大众这才北向渡淮,登岸击吴炯军。喊杀连天,气势如虹。城上见到援军已到,也乘势杀出,吴炯败退,包围暂解。
 
   庞勋闻吴炯败退,再派最亲信的部将许佶率众数千来援,助攻泗州。濠州将王弘立也将兵数千来会,重新包围了泗州。


   朝廷也在调兵遣将,救援泗州。整个咸通9年,南线作战的焦点就是泗州,双方围绕着泗州城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问题是庞军是内线机动,能迅速将兵力集中于一点。而官军从各道来援,无统一指挥,兵力既无法集中,作战也无法协调配合。因此虽然泗州城守非常顽强,庞军始终无法攻克该城,但外线赶来救援的淮南诸军却被庞军围城部队围点打援,各个击破,乘势直下淮南,兵势几达长江北岸。南线庞军首先击破镇海军来援的4000人,都将翟行约阵亡。继而击破进屯淮河南岸盱眙与泗州隔河相望的淮南军郭厚本、袁公弁、李湘所部。继而濠州将王弘立又于盱眙再次歼灭朝廷的南线主力徐州南面招讨使戴可师的三万大军,戴阵亡,传首徐州。此时南线官军已尽数破败,泗州城围不但不解,反而陷入绝境,四周全是敌军却无任何友军声援。犹如汪洋中的一叶小舟,风雨飘摇。
泗州守军至此已基本是待援无望。更可怕的是围城日久,粮盐皆已垂尽,城中人每日只有薄粥数碗,勉强保命。辛谠只得又请求出城赴淮南、浙西求救。这次水西门外已经驻有庞军水军,突出重围显然更难了。夜晚,辛谠率敢死之士十名,持长柯大斧,乘小舟潜出水西门,出其不意砍入庞军水寨中。庞军大乱,不知有多少敌军来袭。谠等乘势夺路而去。天明庞军才知辛谠只有十人,忙派兵水陆追赶,但谠等舟小行速,已疾驶出30里外,追赶不及了。

   谠至扬州见淮南节度使令狐綯,又到润州见镇海节度使杜审权,借得甲士2000,米5000斛,盐500斤。但泗州城中数万老弱,城外是数万敌军,这些不足以救泗州之急。辛谠又奔浙西乞援,对于焦虑奔波的辛谠来说,咸通9年的冬天是何其寒冷啊。
可是在雨雪中奔走的辛谠不知道,咸通10年的局势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他的好运气就要来了。


   正是因为泗州城的顽强防守和南线诸军的顽强奋战,北线的官军已经逐渐集结起了一支强大的力量。咸通10年,唐廷鉴于前一段的作战不利,调整了部署。南线由右威卫大将军马举继任阵亡的戴可师为徐州南面招讨使,慢慢收集官军散亡。更要命的是北线形势已经逆转,朝廷下诏河北诸镇南下助剿庞勋,魏博镇的精兵猛将已经到了丰县、萧县,距离徐州已不到百里。同时,唐廷认为徐州北面招讨使王宴权部畏懦不进,撤换了他,任命泰宁节度使曹翔代替他的职务,此时曹翔部也已到达藤县、沛县。更要命的是西面的宋州,徐州前线的总指挥康承训已经召集诸道兵马,集结了一支7万人的大军,进屯柳子镇,连营30里,徐州的南大门宿州已经是朝不保夕。官军从北面和西面正向徐州攻击前进,而徐州军的主力正在南线围攻泗州,徐州城中不过数千人马,如何能够抵挡官军如潮水般的军队。


   庞勋不得已募民为军,并收缩北线兵力,拼死抵抗。但鉴于南面泗州的战略地位太重要了,始终不愿抽调围城部队主力。所以咸通10年的春天,虽然形势已经逆转,但泗州城仍然在重围之中危在旦夕。

 

   此时泗州城中基本已是山穷水尽。庞军日夜攻扑,守军伤亡惨重,精疲力尽,早已没有余力反击。更要命的是城中早已粮尽,罗雀掘鼠,快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即使他们不被庞军围城部队杀死,也很快就要饿死了。城中军民已抱必死信念,没有人还存着生还的希望。就在这时,城上守卫的士兵忽然发现远方天水之间,淮河流上出现了一支强大船队,帆上打的居然是浙西军旗号!


   他们没有看错,正是辛谠借得了浙西大军和大米食盐正向泗州疾驶而来!

庞军为阻止援军入城,早已用粗铁索阻住淮流。谠先用米船三艘、盐船一艘,乘风疾进。又亲率数十敢死士为前锋,矢石如雨,谠等全然不顾,用巨斧砍断铁索,直冲入泗州城。杜慆等望见城下拼死奋战杀进泗州的辛谠等,急忙迎接,军民绝处逢生,欢声雷动。慆执住辛谠的手,两人都泣下不止。死里逃生的情感啊,生死以之的豪情!


   辛谠从城上看到淮河上杀声震天,浙西军的船队却扬帆不进,料是被敌所阻。复挺身再出,率敢死士并力杀出,驾船猛进冲透敌阵,接应浙西军入城,庞军望风披靡。泗州得了浙西这支生力军,城守得以巩固。但随着兵力的加强,吃饭的嘴也增多了不少,城内粮食仍然紧张,无法持久。辛谠复率400名士兵杀出重围,往润州镇海军乞粮。这次出城是辛谠最后一次冲出重围,也是最艰难的一次。庞军知是辛谠又出,拼死也要阻挡他出城。辛谠率这400名士兵驾船出城,沿淮水东进,庞军水陆追击,夹岸攻击,谠等转斗百里方才脱身。至润州见镇海节度使杜审权求得米盐2万石,钱万三千缗,复杀回泗州。吴炯、许佶等沿河密布战舰,拦截谠等。辛谠改乘小舟,乘风纵火,庞军大乱,眼看着辛谠重又杀回泗州,徒唤奈何。


   这次的救援对于庞军来讲几乎是致命的。泗州城中已是军粮两足,尤其是他们拥有战神一样的辛谠,他们相信世上没有辛谠办不到的事情,士气无以伦比的高涨,庞军是再也没有希望攻克泗州了。


 

   同时,新任的徐州南面招讨使马举颇为能干,收集散亡,招集诸道,又形成了一支军队,正逐步向泗州庞军逼近。在北线,康承训在潍水畔大破庞将王弘立,又在柳子寨击败庞将姚重和庞勋主力,进围宿州。此时徐州已经大事去矣。宿州守将张实给庞勋献计,北线官军主力俱在宿州,西面必然空虚。不如由宿州守军牵制住康承训大军,庞勋亲率徐州主力出击宋州亳州官军后路,康承训必解围西顾,宿州之围可解了。庞勋依计而行,果然领军西去。从战术上看,这倒不失为一条围魏救赵的好计。问题是当时军心已散,宿州怎能坚守?如果宿州不守,徐州必然不保,庞勋将栖身何处?庞军精兵俱在南线,徐州城中全是乌合之众,据城而守尚能拼死一战。一旦离了坚城,粮秣如何筹措,军纪如何维持?这些不能保证,还有个屁的战斗力啊。


   实战,宿州守军见形势危急,遂出了官军内应,很快陷落,徐州也很快被官军攻克。庞勋主力西出,如果潜行疾走,迅速攻克宋、亳官军的粮秣基地,也许还有点指望。偏偏庞勋2万之众无半日存粮,不得已大肆焚掠,行动迟缓。徐州已失,庞勋尚未到蕲水。康承训回师追击庞勋,于蕲水畔追上庞军,随后发起攻击。庞军背水作战,全军大溃,庞勋溺死。


   在南线,马举击败围攻泗州的吴炯部。吴炯退保濠州,马举率南线大军围攻濠州,自夏至冬,城中食尽。吴炯溃围而出,被官军追击杀死。



   一场大乱,终于以庞勋等徐州戍卒的失败告终

 

 

 
   庞勋等800戍卒,不堪忍受官府的欺压愤而反抗,终于占领了以徐州为中心的广大地区,何其雄壮啊。但他在政治上的孤立注定了他失败的结局。在与唐廷的对抗中,地方政权其实也有成功的先例。比如河北诸镇,比如蔡州。但那是因为各镇联结一气,互通有无,相互支援,牵制了官军大量力量,使其师老自退。庞勋则不同,他的失败与其说是军事上的失败,不如说是政治上的失误。他的孤军奋战,三面被围攻而无有力盟友支援正反映出这一点。而辛谠七出泗州,四处乞兵借粮,每次不管多么艰难总能成功,就是因为淮南浙西诸镇都把庞勋看做敌人。


胜利者的荣耀并不长久,失败者的奋战也并非全无价值。不久,康承训被言官弹劾逗留不进,养寇邀功贬戍。懿宗皇帝也不过比庞勋多等活了4年,咸通14年,懿宗崩于长安。又过了2年即乾符2年,庞勋的后背王仙芝、黄巢等就在徐州东北方100里的地方起义,他们流动作战,最终占领了长安。
 

   征服者有征服者的英雄,反抗者有反抗者的英雄。


   当人间的不平来临的时候,当厄运使我们痛苦不堪的时候,当强权压迫弱小的时候,高贵勇敢的人总是起而反抗,哪怕是以生命为代价。庞勋和他的800弟兄就是这样的硬汉子。


   而辛谠有幸是作为征服者出现在历史长河中,泗州军民有幸遇到了辛谠这样的奇男子。我看过太多的战史,深知战争的残酷和泯灭人性。两军征战厮杀,象野兽一样疯狂战斗,军人和平民被刀枪杀死,被炸死,被摔死,被饿死,被烧死,被淹死,被冻死,尸山血河,恐怖无情,所有的人为了自己的生存都要千方百计的杀死对方,幸存者寥寥无几。和平时代所有的痛苦都无法和战乱的痛苦相比。但是就是在这样的人间地狱里仍然闪烁着人性的光芒,总会有热血男儿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人间的正义,为了拯救别人而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辛谠就是这样一个奇男子,大丈夫!


   烈烈大唐,就是由庞勋和辛谠这些人组成的。即使到了晚唐时期,唐人身上的血性仍然没有衰退。我们中国人,曾经靠着这种血性征服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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