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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林海音找亲家

 红瓦屋图书馆 2013-10-06

帮林海音找亲家


  □张昌华
  林海音先生的热情和干练是有名的。她与我过从多年,很少写信。她说“打电话便当、快捷、效率高”。每每都是她从台湾打来,谈完正事便拉家常,一拉半小时都放不下。一次我们聊到南京,我请她将来得便时到南京做客,她在慨叹一番“老了,走不动了”之后,又说她跟南京真有缘,她的老公公夏仁虎(枝巢老人,国学大师——笔者注)先生就是南京人,家住颜料坊,故居还在;她的亲家公——二女儿夏祖丽的老公公张维寅,以前也一直生活在南京,世事变迁后,不知下落了……末了对我说:“方便的话,帮我们找一找亲家公的下落。”我当即一口承诺。
  1999年春,夏祖丽为写《林海音传》、《何凡传》,专程来南京搜集资料,离宁时,她又提出请我帮她找老公公下落的事。回墨尔本后,她寄来夫婿张至璋刊在《联合报》上的《镜中爹》一文,洋洋五千字,追忆幼时他与父亲在南京的生活——自1948年母亲携他投工作在台的大姐后,仅与父亲通过一封信,还是托人转交的;只知父亲1949年入南京“华东人民革命大学”学习后,便音讯杳无了……生死两茫茫,血肉亲情溢满字里行间。祖丽希望我能找一家全国发行量大的报纸将该文重发一次,以期有信息反馈。谈何容易,那么长文字,语境又不同,很难有报纸接纳。我只好将《镜中爹》做了大压缩,费了好大的劲终在贾平凹主持的《美文》上发表了。但三个月过去,如泥牛入海。与此同时,我“双管齐下”,给南京市公安局写信,到第二历史档案馆查资料,可惜两处结果都是“查无此人”。我只好将公安局的回复寄给夏祖丽并告知林海音,算是一个交代。
  夏祖丽来信除感谢之外,还附来张至璋的长信,叙述父子失散50年思父之苦,弦外之音我听得出来,分明是一种明知没有希望的希望。于是我将他的《镜中爹》作了改写,以另一种形式在南京本地的一家报纸刊发一次,希望能有一些回应。结果一样令人失望。但得了点稿费,我忽发奇想,何不用来刊登广告?
  我拟了一则“代友寻父”的广告,连续刊登三日。第四日下午,我接到一个陌生女性的电话,说她看到了这则寻人启事,据她所知,南京叫张维寅的人有几百个,只有两位有点靠谱。我询其祖籍、年龄后发现根本对不上号,我说此人如在世,该有一百岁了。那位女性仍很热情,希望我提供更多的线索,比如亲友之类,可以顺藤摸瓜。我请她示知名姓、工作单位等联络方式,以便沟通。对方回答很干脆:“没有必要”,只给我一个电话兼传真号,说有事只要发传真就行了。我不便深问,我的通讯本上至今写的仍是“帮张至璋寻父者”。此后给她发的三封传真,抬首写的就是她传真号末三位“六三九”。我的署名则是电话尾数“三七一”,活像潜伏的地下工作者。夏祖丽、张至璋夫妇的孩子在美国,他们常台湾、美国满世界跑。我打电话无人接听,也不会用电邮,只有写信。月余,夏祖丽夫妇来了长信,张至璋说:他“1948年赴台时,年仅5岁,对家庭的亲戚关系不清楚,现在母亲也过世了。只知家父张维寅有一个弟弟张维辰,张维辰有一子张靖璋,还有没有其他子女不知道了”。“我自小在南京出生,成长,我的叔叔一家不在南京,也许在北京、上海或香港。”我立即将这些信息整理后传真给“六三九”。对方并无回复,连这封传真是否收到我也全然不知。我以为没戏了。
  奇迹终于发生。大概半个月后,2001年6月30日,“六三九”突然来电话,语气挺激动,“大海终于捞到了针了!”说她在上海找到了一个张靖璋,并有他家中电话,虽未联系上他本人,但找到他在某医院工作的妻子邵女士,还与她通了话。“六三九”说据她的判断,这个张靖璋,应该是张至璋的堂弟。我当即将张靖璋的家中电话告知在墨尔本的张至璋。夜间十二点,张至璋来电话说他已与张靖璋通电话,“经谨慎求证”后认定是他的堂弟。他很高兴,说找到堂弟又多条线索了。
  “六三九”真神通广大,五日后,她又来电话告诉我张维寅解放后落脚上海的一些具体情况,说他已经过世了。我立即将最新进展告诉夏祖丽夫妇。
  张维寅,北京人。华北大学文学系毕业,教过书。敌伪时期曾在伪政权的“教育部”、“司法部”担任一般小职员。“华大”毕业后,在上海、吉林、黑龙江等地教书,生命最后七年在上海一家小厂当铸造工。在历史档案中,他有意把年龄写小七岁,把家属的名字写错,真真假假,以求平安。
  张至璋夫妇飞到上海,费一番周折后终于找到父亲的工作单位上海锻压某厂,始知其父已于1980年去世。他从厂方的存档中得到的只有一张父亲在龙华火葬场焚尸单据,追到殡仪馆,但无骨灰。馆方说,因时过多年,骨灰已以无主户被集体深埋了。张至璋在距上海七十公里的奉贤县杭州湾海边找到墓地,一块石碑上刻着:“……由于亲属的遗忘和放弃,我园让他们回归这片绿色土壤中……”呜呼!
  献花、焚香、默祷之后,张至璋捧起一抔墓碑边的黄土,带回了台北。
  至于那位“六三九”,至璋夫妇来南京时,央我一定要约请到这位热心的女士见一面。好说歹说,她才同意前来。席间至璋说要给媒体写篇稿子表扬“六三九”,她急了,“千万千万别写!”我们请她告诉名姓时,她挤牙膏似的挤了半天,只报出了一个姓“童”。我好奇地问她的职业,她淡淡一笑:“警察。”
  当至璋夫妇把这一切告诉台北的岳父母时,林海音正处于走向生命尽头的前一个月。我为最终完成了海音先生之托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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