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6
而王弗依旧清秀端庄,聪敏娴静,在词人的记忆里于轩窗下梳妆。词能感人也是因为是心灵的恣情一恸,惟其是恸,方显深挚,方显深厚,方能千古共记这份情重。
上天从来都是厚待这样的多情的人,苏轼的生命里走来了第二个女性,她是王弗的堂妹王闰之,贤淑温厚,尤其待苏轼前妻之子犹如己出,在苏轼身被“乌台诗案”是日子里,在苏轼被贬黄州的艰辛里,她的温柔是寒冷的冬季那温煦的阳光,繁华时如是,落魄时如是。
王闰之和王弗的家乡都是眉州青神,那里江山秀美,岷江穿境而过。山岭青翠,碧水孱湲,佳气葱郁,生于江畔人家的王闰之,在苏轼眼里,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就是山间漫天灿然的曼陀花。然而,王闰之也如花般凋零了,苏轼悲痛地在悼词中立下誓言:生则同室,死则同穴。死后百日,又请画家李公麟画了十张足以传世的罗汉像献给妻子的亡魂,苏轼再遭沉重打击,“泪尽目干” 并终于在十一年后由苏辙将停放在京西一座寺庙里的王闰之的灵柩与苏轼埋在了一起,真正实现了生则同室,死则同穴的誓言。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好情感以一种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的无言,在平淡坎坷的流年里相依的深厚诠释着另一种美丽,而更让人感动的是苏轼对于这样的一种平淡和温柔的懂得和珍惜!
女人如花,有些花注定要在尘世绽放,属于尘世的繁华,而有些花注定要开在精神的沃土,等待颤抖的相悦。而才子的灵魂深处无时不在张望着这样的一种奇迹,可遇却不可求,属于苏轼的尘世之花都凋零了,可这样一种残酷的成全,让苏轼等来了那朵灵魂之花,那就是“美如春园,目似晨曦”的朝云。
朝云是杭州西子湖畔的家境贫寒而不幸沦落的一名舞女,虽身在烟尘,却具超然之质,在众舞女中美目流盼,巧笑倩兮,令苏轼一见倾心,尤其是洗去浓妆之后的淡扫娥眉,我见犹怜,当时的朝云年仅十二岁,苏轼先是收为侍女,后又收为侍妾。
她是苏轼亲手培育的一株解语花,是苏轼一生最能慰藉才子风流的如夫人,
是曾经淹没又被唤起的心灵相悦的红颜知己,是苏轼眼里出尘脱俗的“天女维摩”,是苏轼生命的历程里最为轻盈灵动的旋律。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清逸仙子。
而朝云也堪当夫子的一片情深,她是苏轼凄凉晚境唯一的依偎;在苏轼被贬惠州的日子里,朝云万里相随,九死不悔;从来到苏轼身边的那时起,对苏轼“钟敬如一“;只有她用一双慧眼看出夫子的“一肚子不合时宜”,令夫子笑泪参半;只有她常伴尊前唱那“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时泪落如雨,渴望自己是苏轼唯一的芳草;只有她陪伴苏轼多年的辗转漂泊颠沛流离的生活,给他真爱的温暖。
然而三十四岁的朝云也在惠州仙逝了,从此人世间一切的悲欢纷扰都已了无生趣,只剩下“千古恨,入江声”,只“空有千行流泪,寄幽贞”,那“素面常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 不与梨花同梦。”的伊人已不再了,惠州西丰湖畔的小丘上,红颜化为尘土,飞瀑流泉的六如亭上空留着词人的浩叹:“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徘徊于空阔寂寥的水岸云脚,暮云堆愁,松涛如泣,只剩下无边的孤独,无边的寂寞,无穷的离恨,无穷的追忆,无数的风朝雨夕,无尽的皓颜白发的刻骨相思、、、、、
多情的苏轼在情感的长路上跋涉得如此辛苦,然无情未必真名士,情重是对人生的一种珍视,是有尽之身对永恒之情的真诚啜饮,任世间繁华万千,只取那一瓢真情,让甘冽的滋味不负人生如寄。纵使历尽沧海,至少泪也真情,笑也真情!
敢于付出真情的人生也会收获真情,敢于付出真情的人生才会真正的精彩,敢于付出真情的人生才会有如此张扬而绚丽。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是怎样的理想和豪情;“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怎样的雄阔和洒脱;“雪沫乳花浮午盏,蓼饵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是怎样的清淡与恬然;“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是怎样的对美好事物的绵邈情意;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是怎样的在劣境中的豁达和泰然;“与君世世为兄弟,再结来生未了因。”是怎样情深的兄弟契约;“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是怎样纯情的清丽婉约;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怎样的真挚和相思……
多情的苏轼已走远,那个在月下单衣试酒的他,携人生的一肩风霜任云卷云舒,那个醉卧溪云琴岗的他,拂心灵的一襟悲喜对花落花开,清夜无尘,真情有声,在他的生命和诗篇里回响。
二〇一〇年三月七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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